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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宋柯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買的就是個野趣兒�!�

    林錦亭渴得緊,聽宋柯這樣說,便揮揮手道:“罷了,你買去罷,小爺我要先去喝口熱茶了�!备搩喝チ恕�

    待林錦亭走遠(yuǎn)了,宋柯又回過頭看著香蘭,只見她容色如玉,精致的眉眼若畫,帶著兩分茫然的神色,宋柯覺著自個兒怎么都看不夠,心跳又快了幾倍,低下頭咳嗽了一聲說:“又遇見你了,你不在府里當(dāng)差,出來做什么?”

    “府里當(dāng)差”這四個字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香蘭垂了頭說:“今兒個姨娘準(zhǔn)我的假,我回家來看看爹娘�!�

    宋柯不知道她為何忽而臉上掛滿悲傷,便問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香蘭搖了搖頭,仰起頭的時候,臉上的傷感已不見,展了一個笑容,說:“巧得很,能在這兒碰見宋大爺�!毕雴枂柲莾删湓姡瑓s開不了口。

    宋柯見她笑了,也不自覺的笑道:“修弘非拉著我上街轉(zhuǎn)轉(zhuǎn)�!�

    說完便沒有話了。宋柯有些暗暗惱自己,他兩世為人,唯一愿望便是金榜題名出仕為官,做出一番事業(yè),以彌補(bǔ)前世盛年卒世的遺憾,他覺著自己早已將萬事都看得風(fēng)輕云淡了,但面對個小丫頭子,心里卻像揣了十幾只小兔兒,怦怦蹦個不停。

    半晌,宋柯方才尋了個話頭,道:“我要去書畫鋪子里逛逛,你同我一起去罷。”

    沒想道香蘭也同時開口說:“你扇子上的……”

    宋柯道:“什么?”

    香蘭怔了怔,又搖頭道:“沒什么�!蔽艘豢跉猓Φ溃骸胺讲拍阏f要去鋪子,進(jìn)去逛逛罷。”說完率先走到鋪子里去了。

    掌柜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忽見進(jìn)來個年輕公子,慌忙迎了上去,見來人穿戴講究,愈發(fā)眉開眼笑,殷勤備至。

    宋柯也不知道想買什么,看了看雪浪紙,又看了看各色的顏料,想起他妹妹檀釵說這兩日跟林東綺在一起吟詩作畫,還缺些顏料文具。便讓掌柜揀著上好的,包了一支中染,一支小染,二兩朱砂,二兩石黃,二兩廣花,兩片胭脂。

    付賬的時候,宋柯悄悄看了香蘭幾眼,只見她埋著頭,不知在想寫什么。這個女孩兒,方才撞到人時,盈著一雙悲喜交加的淚眼看他,之后臉上是茫然失神,再之后卻是一臉傷悲,如今卻分辨不清她的想法了。

    出了鋪子,他清清嗓子,說:“曹麗環(huán)從府里出去之后,我還想把你要過來,誰知道你又伺候嵐姨娘去了。你若是在嵐姨娘那里過得不痛快,我過兩日便跟太太提,讓你去我妹妹那兒。她性子軟和,對人最寬厚不過了�!�

    香蘭心里酸酸的,卻又有一絲按耐不住的喜悅,問道:“當(dāng)真?”

    宋柯微微笑道:“這個自然,日后有什么為難的事,只管來找我就是�!�

    香蘭見他目光真摯,不禁也抿嘴笑了起來,說:“日后免不了麻煩宋大爺�!�

    宋柯覺著她這一笑仿佛春冰初融,心里癢癢的,撲騰得愈發(fā)厲害,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攥緊了扇子,臉上卻是鎮(zhèn)定的模樣,用力點了下頭說:“說什么麻煩?只管來就是了�!鳖D了頓,又笑嘻嘻說:“可我讓你幫我做個文具套子,卻總不見你做來�!�

    香蘭微微紅了臉,說:“前些日子太忙,等過兩天得了閑兒就做給你。”

    她微垂的睫毛又密又長,整個兒人站在光底下就好像個玉做的人兒,宋柯舍不得離開,又看見自個兒的小廝聽泉在不遠(yuǎn)處探頭探腦,只好說:“我得走了,如今我就住林府北側(cè)的院兒里。”

    香蘭點點頭,道了個萬福,含笑著說:“宋大爺請慢走�!�

    宋柯走了兩步,忽然折返回來,將手中的扇子往香蘭手里一塞,道:“你方才說扇子,這一把送你了�!鞭D(zhuǎn)身走了。

    她看著宋柯的背影,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打開手中的折扇,那精美的畫扇上畫了一汪被和風(fēng)吹皺的碧水,遠(yuǎn)處還有隱隱的青山,扇子底下還綴著一個小巧的水晶墜子。香蘭默默的將扇子了起來。原本她想問一問那兩句詩,問問宋柯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可心又忽然淡了。問了有什么用?她已不是當(dāng)初的望族貴女,不過個丫鬟,難不成還指望他能與她再續(xù)前緣?今生的地位就是一道邁不去的坎兒,莫非她甘心成為他的妾?

    但他對她脈脈含情,關(guān)心體貼,卻讓她心里忍不住喜悅,仿佛心里蠢蠢欲動的種子破土而出,生出一根嫩綠的小芽。

    她明知自己不該覬覦,卻又欲罷不能。

    第47章

    茶樓

    且說宋柯,別了香蘭便往順福樓走,掌柜的親自在門口候著,見了宋柯忙不迭迎上前,點頭哈腰滿臉堆著笑:“宋大爺里頭請,在二樓的落蕊軒�!�

    宋柯邁步上樓,隱隱聽見有絲竹聲,祿兒正在門口守著。推門一瞧,只見有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坐在屋角,穿著翠綠的衣裙,腰間系著一條大紅的巾子,生彩好看,手里叮叮咚咚撥弄著古箏琴弦,見著宋柯便甜甜一笑,帶著三分嬌羞,五分婉約,還有兩分的嫵媚勾人,瞧著雖端莊,卻還有些說不出的輕佻,真?zhèn)兒恰到好處。

    林錦亭正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胳膊肘架著窗臺,一手搖著扇子,探著身往外看,隨著那古箏的琴音搖頭晃腦,神色甚是陶醉。

    宋柯拉開椅子坐下,剛把茶杯舉起來,林錦亭便揶揄道:“喲,這會完佳人,可是舍得回來了�!�

    宋柯手一頓,看了林錦亭一眼,也不答腔,只管把茗碗端起來吃茶。

    林錦亭擠眉弄眼,身子前傾,用扇子擋住嘴,眉花眼笑:“我說那姑娘怎么見著你眼睛都直了,跟傻了似的,原來是你小子惹的風(fēng)流債�!�

    宋柯斥道:“胡說八道�!眾A起一塊綠豆糕塞在林錦亭口中,要堵他的嘴。

    林錦亭嚼著糕點,嘿嘿壞笑著說:“你還嘴硬?我且問你,你那把扇子哪兒去啦?嘁,小爺我在二樓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嘩啦”把手中的紙扇打開,往懷里扇著風(fēng),一臉愜意的問:“說說罷,哪家的姑娘?想不到你個蔫皮獅子,說一套做一套,我還以為你真?zhèn)兒不近女色,原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宋柯聽林錦亭消遣香蘭,心里微微不悅,捏著杯子,臉色有些沉。

    林錦亭摸著下巴,仿佛回味似的,道:“嘖嘖,要說年紀(jì)小了些,可模樣兒還真不錯……奕飛,你還真是好眼光,怪道府里那些丫頭你都瞧不上呢�!�

    宋柯把茶杯“咣當(dāng)”一放,看著林錦亭似笑非笑道:“要說眼光好我比不上你亭三爺,連出府吃個茶還得喚個美人兒彈曲兒助興,也不怕旁人知道你在曾祖母孝里找樂子,去參你老爹一本�?梢娔阕詮氖沼昧怂鼐招宰泳头砰_了,滿口花花。”

    林錦亭滿不在乎道:“誰他媽吃飽了撐的參小爺?shù)谋�?這順福樓是我大哥開的,關(guān)起門來誰能知道咱們哥倆在這兒消遣……我說,快告訴小爺那姑娘誰家的,要是你哄了我歡喜,興許小爺替你去那姑娘家里做個大媒�!�

    宋柯垂下眼默不作聲,好久,方才端起茗碗又吃了一口,湊過去壓低聲音對林錦亭道:“方才那丫頭是你們林家的,跟我有幾面之緣,如今在你大哥房里的嵐姨娘身邊當(dāng)差,叫香蘭,趕上好時機(jī),你幫我把她要過來�!�

    林錦亭正夾著一塊香酥糕往口里送,驚得那點心“吧嗒”掉在桌上,瞪圓了眼睛瞧著宋柯:“喂喂,你小子……我不過說兩句玩笑,你還真是動了那個心思?”

    宋柯只是喝茶,不說話。

    林錦亭盯著宋柯看了半晌,“撲哧”一笑:“想不到想不到,那個丫頭還真有幾分造化。成,趕明兒個我去給你要人。大哥最疼我,我跟他要個丫頭也不是什么大事兒……等事成了你怎么謝我?”

    宋柯笑道:“你想要我怎么謝?”

    林錦亭想了想說:“我要你那個五子獻(xiàn)壽的粉彩方瓶兒。等我老娘明年做壽時給她當(dāng)壽禮�!�

    宋柯淡淡道:“好�!�

    林錦亭又瞪大了眼睛:“哎喲喲,那個瓶兒可是前朝的東西,這你都舍得?嘖嘖,你倒是用心。早知道我該問你要那塊兒羊脂玉的牌子�!�

    宋柯用筷子一敲林錦亭的頭:“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倒會趁火打劫,敲我的竹杠。那瓶兒可不是白給你,聽說那丫頭是家生子,還有老子娘,回頭你把她一家子都要過來�!�

    林錦亭拍著胸脯道:“沒問題,這點子小事難道還做不好么。”

    宋柯略略放了心,想到香蘭白玉一樣的臉兒,胸口里微微發(fā)熱,狠狠灌了一口茶,想到日后這女孩兒便可以留在自己身邊了,一絲喜意忍不住從心底里躥了上來,連耳邊絲竹聲都變得愈發(fā)悅耳動聽了。

    宋柯與林錦亭如何說笑暫且不提。且說香蘭,拿著宋柯的扇子往家走,心里忽喜忽悲的。踏進(jìn)院子,便瞧見三四個婦人正圍著薛氏站在院子里說長道短,都是她家左鄰右舍,見了香蘭都眉眼帶笑說:“喲,原來是陳大姑娘回來了!”

    有的上前親熱的拉香蘭的手:“我瞧瞧,我瞧瞧,嘖嘖,果然是府里的水土養(yǎng)人,大姑娘長得愈發(fā)的俊了,真跟天仙一樣�!�

    “我早就說這姑娘眉眼五官生得好,你看額頭這樣寬,模樣兒這么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以后啊,不是闊太太就是官太太�!�

    “可不是,這進(jìn)府才多長時間就升了二等,張家的姑娘都在府里呆了三四年了,連個三等都沒提上去。”

    有的又拉著薛氏的手說:“你這姑娘遲早發(fā)達(dá),今兒個是轎子抬回來的呢,等過幾日姨奶奶再生了哥兒,大姐兒就更了不得了,你就等著享姑娘的福罷。”

    這一番夸贊讓薛氏臉上笑開了花,卻做謙虛的模樣,連連擺手道:“哪有這樣好,你們也太捧著她了。”說著去看香蘭,只覺著她閨女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氣派非凡,不是別人家閨女能比得上的,這樣的女兒,可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

    當(dāng)下又驕傲的挺著胸膛說:“不過要說我們家香蘭,還真是不一般,我生她之前做夢,就夢見好些蘭花,香氣讓人五臟六腑都舒坦,還金光閃閃的。馬仙姑都說我能生個富貴命的女兒,以后讓我享清福�!�

    旁人一聽便愈發(fā)的吹捧上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香蘭渾身不自在,剛想借故躲進(jìn)去,便聽有人陰陽怪氣道:“不過個二等,瞧興得那樣兒,好像當(dāng)了主子奶奶似的�!�

    香蘭循聲看去,見是個四十多歲的微胖婦人,穿著半舊的青綢褂,頭發(fā)梳得整齊,瞧著像是有些體面的。見香蘭看她,便瞪了香蘭一眼,一甩帕子,哼著走了。

    旁邊有個老婦,人稱“李三奶奶”,自從呂二嬸子家被發(fā)賣之后便搬了進(jìn)來,家里一兒一女都在林家聽差,是個老實人家。李三奶奶扯了香蘭一把,低聲道:“別搭理她,說起來她女兒也跟你在一處當(dāng)差,叫春菱。她閨女在府里熬得可有年頭了,前些日子升了二等,她們家就差敲鑼打鼓了,她如今是眼紅你這樣短的日子就升了二等呢�!�

    香蘭恍然,怪道她看著那婦人有些面熟,原來是春菱的母親。她搖搖頭,對李三奶奶笑道:“春菱在姨奶奶跟前比我得力多了,遲早升一等,她母親也不必太心急。”

    李三奶奶半瞇了眼笑道:“我的姐兒,你可真真兒是個胸襟寬的。”

    香蘭抿著嘴笑了笑。她原本志向就不在林府里,有人將林家視為自己頭上的整片天,她卻將林府看做個牢籠。什么管事的丫頭,體面的奴才,這些位子她們只管爭去,她無非是個過客,她的心量和格局,在林府外更廣闊的天地間。

    第48章

    回府

    酉時三刻,香蘭乘了小轎兒回了府。此時府中晚飯剛畢,園子也快落鎖了,各屋都掌起了燈,四處皆靜。香蘭揀了條陰涼僻靜的小路走,走到知春堂院子后門的時候,影影綽綽看見兩個人站在一塊奇石后說話,走得近一些,借著暮色一看,卻見那兩人竟是迎霜和銀蝶。

    香蘭一驚,忙不迭加快腳步躲到拐角處,悄悄露頭一瞧,迎霜正跟銀蝶小聲交代著什么,銀蝶時不時的點點頭。末了,迎霜從袖里掏出了散碎銀兩,塞到銀蝶手里。銀蝶推拒了幾番,便從善如流的把銀子塞到袖中了。

    香蘭暗暗想道:“莫非迎霜要收買銀蝶了?日后對她要多提防才是�!�

    想著繞了大圈從正門走了進(jìn)來,到東廂給青嵐謝恩。青嵐搖著扇子,穿著件白綢杉,和撒花的綢裙,歪在窗前的貴妃榻上閉目養(yǎng)神,隨口問些香蘭家里的情形。香蘭看她精神不濟(jì),便磕了個頭就出來了。

    回房的時候,銀蝶已經(jīng)回到屋里,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膝,眼睛呆呆看著遠(yuǎn)方出神。小鵑看見香蘭便蹦跳著跑過來,笑道:“你回來了,家里都好?”

    香蘭笑道:“勞你惦記,家里都好著呢�!币贿呎f著,一邊取出從鋪子里買回來的甜蜜餞兒分給大家吃。

    正逢春菱進(jìn)屋,跟香蘭打個招呼,頭一扭看見了銀蝶,登時橫眉立目,指著斥道:“早就說了,姨奶奶要洗澡,讓你去催水。你倒好,跟主子似的在床上坐著,難不成還要擺香爐把你供起來?”

    銀蝶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下來,奔出去催水,春菱攆著罵道:“沒眼色的下流東西,真把自己當(dāng)奶奶了!”

    香蘭見鬧著不像,正房那頭已經(jīng)有幾個小丫頭子站在院子里往這頭探頭探腦的,便將春菱拉回來,笑道:“姐姐快別生氣,我給你倒碗茶�!�

    春菱拿著小手帕往懷里扇風(fēng)道:“我瞧見她那個德行就有氣!你今兒不在府里所以不知道,那小蹄子巴巴的貼大爺去了,做了個荷包往大爺身邊湊合,又說要給大爺整衣裳,手就往大爺身上摸,沒想到剛伸手就讓姨娘給撞見了,虧得咱們姨娘好性兒,沒當(dāng)場給她難堪,等大爺走了才發(fā)落她,革了她三個月的米�!�

    香蘭驚得張大了嘴:“她,她膽子也忒大了……”

    春菱哼了一聲道:“豈是膽子大,簡直是瘋了。她還私下里說自己冤,跟不知情的人說‘我不過是給大爺整了衣裳就被責(zé)罰了’,連我跟小鵑都捎帶著讓她罵了�!眽旱吐曇舻溃骸扒那母阏f,你可別告訴別人,我聽吳媽媽說了,姨娘打算過一段把銀蝶的老子娘叫進(jìn)府,讓把她領(lǐng)回去呢�!�

    香蘭道:“若真如此,可真是丟了大臉了�!�

    春菱捂著嘴笑道:“可不是,她走了咱們也清凈。”說完哼著小曲兒,扭身走了出去。

    當(dāng)晚,林錦樓到東廂用飯,青嵐忙吩咐多添兩個林錦樓愛吃的菜,又重新熬了湯水,東廂上上下下一陣忙亂。青嵐用彩釉的花瓣酒器給林錦樓燙了一壺酒,自己則以茶相陪,氣氛倒也和樂融洽。

    春菱搶著在前頭伺候,香蘭便躲了閑兒,在茶房里一邊看爐子一邊做針線,忽聽門口有響動,吳媽媽走進(jìn)來,坐在香蘭身邊的小凳子上,用手扇了扇風(fēng)道:“這屋里跟個小蒸籠似的,你還真坐得住�!�

    香蘭笑道:“這里清靜,熱些也不怕。”說著拎起爐子上的銅壺,給吳媽媽沏了一盞茶。

    吳媽媽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道:“今兒個東廂是熱鬧,大爺連著幾天都往咱們這兒歇著,正房那位理都沒理,看這個行市,今兒晚上就要在咱們這兒歇了�!�

    香蘭道:“那大奶奶生氣了怎么辦?”

    吳媽媽哼了一聲道:“誰管她是不是生氣了。太太查賬查出不少事,正惱她在氣頭上,大爺又懶得搭理她,除了二太太那頭心軟,時不時打發(fā)人來送點子?xùn)|西,全家上下誰會睬她呢�!睖惖较闾m耳邊壓低聲音道,“我聽姨奶奶偶爾提過一回,好像大爺想出了喪期就……和離�!�

    香蘭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和離?這哪是鬧著玩的……”

    吳媽媽嘆了口氣道:“我說也是,趙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大奶奶娘家雖只是個六品,但趙氏家族卻是個望族,在朝為官的也有不少,只怕鬧起來不好看。這只是大爺心里這么想罷了……唉,就算真和離了,咱們姨奶奶也未必能扶正。”又肅了臉色道:“我方才與你說的,萬不可同旁人說,即便是小鵑、春菱她們也不成。姨奶奶對你另眼相看,我才將這番話告訴你�!�

    香蘭點頭道:“媽媽放心,我決不會說�!痹捯粑绰�,春菱便跑了進(jìn)來,拉起香蘭道:“大爺打發(fā)我給太太送東西,前面少個人伺候,你快到小廚房把點心端進(jìn)去�!�

    香蘭只好到小廚房去,從廚娘手里接過四碟子糕餅,用托盤端著,進(jìn)了臥室。低著頭進(jìn)屋,挑起眼風(fēng)打量,只見林錦樓和青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用飯,炕上擺著螺鈿朱漆嵌金的炕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蔷撇思央取A皱\樓半臥在里側(cè),背靠著彈墨青緞靠背引枕,頭發(fā)已披散下來,換了家常的衣裳,衣襟半開,露出健碩的胸膛,手里握一只瑞寶金英的細(xì)瓷酒盅,意態(tài)放曠。青嵐坐在炕桌旁邊,手里拿了筷子夾菜喂給林錦樓吃,見酒盅空了便執(zhí)著壺添酒。

    香蘭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將點心碟子放在桌上,又撤走兩個不吃的菜。林錦樓看見香蘭進(jìn)來,心頭一跳,瞇了瞇眼。自上回他與香蘭說了寥寥數(shù)語,不知為何,心里總浮現(xiàn)出那張光麗清靈的臉,再到東廂卻瞧不見那小丫頭了,他一連來了幾日,還有意無意的跟青嵐提起那丫頭。沒想到青嵐卻是個沒眼色的,竟不能揣摩他心意,把那話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給放了。他記得香蘭說過只在后面做針線,從不上前遞茶遞水,便特意繞到茶房去看,也未找著她,今日沒想到卻見著了。

    林錦樓啜了小半杯酒,對香蘭道:“你在這兒伺候,不許往別處去�!�

    香蘭很不情愿,只好乖乖站在離碧紗櫥一丈遠(yuǎn)的地方聽差,偏林錦樓又可惱得緊,一會兒說酒冷了,一會兒說菜淡了,支她做這個做那個。忽又聽林錦樓召喚道:“這幾日東奔西走,跑得我腿疼,你,過來,給我捶捶腿�!�

    青嵐一聽馬上就要給林錦樓捏腳。林錦樓忙攔住,捏了青嵐的手笑道:“你是雙身子,我怎舍得勞動你,讓個丫頭捶捶捏捏的便是了。”

    香蘭只得拿了個美人拳站在炕邊上給林錦樓捶腿,偏他還不滿意,哼一聲道:“用手捶,美人拳硬邦邦的,爺不舒坦�!�

    林錦樓半合著眼,看香蘭乖乖的攥著拳頭捶他的腿,那兩只手仿佛兩團(tuán)棉花,挨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可他卻偏偏覺著舒坦,尤其他支著香蘭干這個那個,讓她忙忙碌碌的圍著自個兒轉(zhuǎn),便心里頭爽快。

    好容易吃完了飯,香蘭甩了甩發(fā)酸的手,端著托盤去收拾桌子,林錦樓指著桌上兩個碟子道:“這兩碟子點心,連同一碗粥,都賞你吃。你用完再回來伺候梳洗�!�

    香蘭謝了賞,出去一看,只見碟子里擺著蓮藕蜜糖糕、糯米涼糕、蕓豆卷、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和肉松卷酥,并一碗粳米燕窩粥,俱是最上等的吃食。平時這樣的菜色就算吃剩下也要給主人留著下頓再吃。

    香蘭暗道:“這兩碟子點心是剛剛支著我往廚房要的,要來了竟一口沒動。不知這位大爺是憐下,總愛賞些好東西;還是敗家,不知節(jié)省,把金銀都這般揮霍了�!彼粵]想到另外的意思,樂呵呵的把點心端到茶房里給小鵑留了兩塊甜膩的,余下的一掃而光。

    忽聽門口有個丫頭道:“大奶奶來了!”

    第49章

    燙傷

    一語未了,趙月嬋已扶了丫鬟搖搖的走了進(jìn)來,身穿著梨花青雙繡輕羅長裙,頭上、耳上、手上皆是一色碧綠水亮的玉器,襯得人皎潔爽目,如若神仙妃子一般。趙月嬋徑直往寢室去,邁步往里一看,見林錦樓和青嵐正極親昵的挨在一處,登時氣得手腳冰涼,臉上卻笑了起來,道:“哎喲,原來大爺在這兒,我來得不巧了�!鼻鄭姑φ酒饋碜屪�,笑道:“奶奶來得正好,怎么說不巧呢?香蘭,快,趕緊沏茶,再擺幾樣細(xì)茶果�!�

    趙月嬋裊裊婷婷的在炕桌邊坐了,道:“早知道夫君在這里跟妹妹親熱,我才不敢來打攪,回頭底下人嚼舌根子,再說我不賢良�!鼻鄭共桓以僮�,也不敢搭腔,站在一旁。

    林錦樓喝了一口茶,看了趙月嬋一眼道:“你來干什么?”

    趙月嬋嗔了林錦樓一眼道:“我不過是過來串門子聊聊天,怎么?這都不成了?”雖是嗔怒,但雙眸盈盈如若春波流轉(zhuǎn),極有風(fēng)情。將屋子打量一圈,見陳設(shè)豪華,尤其屋角設(shè)一博古架,擺設(shè)著金銀寶器,正中的多寶閣里設(shè)一尊玉雕的送子觀音像,用一整塊瑩潤的碧玉琢成,鑲嵌瑪瑙、水晶、珊瑚、翡翠等珠寶,熒光燦爛。這尊觀音是幾年前,揚州一個豪闊鹽商送給林錦樓的新婚之禮,她一眼便相中了,百般暗示讓林錦樓將這尊觀音送給她。林錦樓裝作沒聽見,如今卻將這觀音送了王青嵐這小狐媚子!床邊一架紫檀描金的滿地浮雕象牙鏡架,比她房里的花梨木鑲銀鏡臺瞧著還貴重。那扇紫檀菊紋鏤空月亮門,中間垂著一副水晶珠簾,全是用打磨極亮的水晶珠子穿成,圓潤光潔,玲瓏剔透,透光又擋蚊蟲,顆顆珠子都是一般大小的,極為難得。

    趙月嬋強(qiáng)壓著心頭火,似笑非笑道:“妹妹這兒我還是頭一次來,這不見不知道,屋子里的玩器擺設(shè)比我那屋都強(qiáng)呢�!�

    青嵐陪笑道:“奶奶折煞我了,哪有這么好,我屋里看著琳瑯滿目的,可哪里比得上奶奶房里的金貴�!�

    趙月嬋笑中帶刺道:“你是大爺心尖兒上的人,那些個好東西,他不緊著你緊著誰?你房里的東西都是他親自挑的呢,我房里的東西再金貴,跟大爺?shù)男囊庖槐�,就如同糞土似的,一文不值了。”

    青嵐一向不善言辭,被趙月嬋那么一刺,囁嚅著不知該說什么好。

    林錦樓把茗碗往桌上一放,道:“再給我添些茶�!鼻鄭姑δ闷鸩鑹亟o林錦樓添水。

    趙月嬋見林錦樓愛答不理的,忍著怒意,放柔聲音道,“方才我到母親房里送些自己糟的鵝掌鴨信,母親說你明日要出門,這事你怎么沒和我說?我也好幫你準(zhǔn)備置辦些衣裳用品。我在房里等你許久都不來,心里煩悶了才找青嵐妹妹聊聊天�!�

    林錦樓淡淡道:“東西有書染和小廝們替我備了。”

    趙月嬋道:“他們總不如我們知疼著熱,爺在外頭若是吃不好、睡不好,我們跟著也擔(dān)心,妹妹你說是不是?”

    青嵐看看林錦樓的臉色,不知自己該應(yīng)還是不該應(yīng),她看見趙月嬋便心里發(fā)憷,胡亂的低下頭。

    趙月嬋冷笑一聲,心道:“這小賤人遠(yuǎn)不及我美貌,性子懦得上不了臺面,到底哪一點拿人了?大爺好像被灌了迷魂湯似的,三天兩頭往東廂跑。”眼睛瞄到青嵐隆起的肚子,不由愈發(fā)怨恨。

    原來林錦樓待她冷淡,她每次回娘家,母親都敲打她早日生下一男半女,但如今這情形,讓她一個人守空房,怎能憑空變出個孩子來!這些時日她刻意收斂,不再哭鬧蠻橫,打起溫柔哄著林錦樓,也沒捏著錯處找青嵐麻煩,但林錦樓待她仍冷冷淡淡的。方才她在秦氏那里聽說林錦樓明日要出門,這事她竟毫不知情,如今她的地位竟連個賤妾都不如了!她心里有氣,收拾打扮一番到東廂來,到底要看看那個小狐媚子憑什么能把爺們迷惑了,如今一見也不過如此。林錦樓卻在那小賤人跟前對自己愛答不理,故意落自己臉面!

    趙月嬋越想越怒,偏巧香蘭端了茶進(jìn)來,這茶本該青嵐親手給趙月嬋奉上,奈何她一時傻愣了,居然沒動。趙月嬋氣上加氣,將茶碗端起來借故發(fā)揮,“唉”了一聲將茶全潑在香蘭臉上,口中罵道:“沒眼色的小蹄子,這么燙的茶,叫我怎么端得��!”

    那茶雖不滾燙,卻也是熱熱的,香蘭“啊”的叫了一聲,忙捂住了臉,疼得眼淚已滾了下來。林錦樓登時便坐了起來。趙月嬋罵道:“還不快滾!”

    香蘭捂著臉便要出去,林錦樓顧不得穿鞋便從炕上下來,幾步搶到跟前,把香蘭的手拉了下來,只見臉頰一片通紅,幸好沒有燙傷。再瞧香蘭臉上掛著淚,神情又驚又怕,楚楚可憐的,頓時心疼起來。

    林錦樓面色冷然,看了趙月嬋一眼,扭頭對香蘭道:“方才大奶奶對你無禮了,我替她向你賠不是�!�

    香蘭一呆,便要跪下,林錦樓抓住她手臂并不讓她跪,另一手從荷包里摸出一錠銀子塞到她手里:“明兒個找濟(jì)安堂的羅神醫(yī)過來給你瞧瞧,這銀子你留著養(yǎng)傷用,傷好之前不必在跟前伺候,稍后我打發(fā)人來給你送點子藥膏�!�

    香蘭含著眼淚看著林錦樓,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謝恩的話。林錦樓對她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極雪白的牙,回頭對趙月嬋道:“走罷�!币娳w月嬋愣愣的,便立起劍眉道:“你來這兒不就為了讓我回去?還不給我拿鞋過來!”

    趙月嬋方才回過神,忙不迭的給林錦樓穿鞋,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香蘭回到屋里,又委屈又難過,臉上火辣辣的疼,一時春菱等人過來探聽方才的事,香蘭只是勉強(qiáng)應(yīng)了兩句,擰了涼毛巾冰臉。過不久,有個小丫頭拿了個金絲香木的小圓盒來,說道:“這是大爺給你的藥膏,臉疼了就涂一層,別沾上水�!毕闾m擰開蓋子一看,見里面是乳色的膏子,伴著一股淡淡的草藥清香,抹在臉上清涼滋潤,紅印子瞬間便淡了。

    春菱驚道:“這是晶玉蘭雪膏,過年時剛從宮里賞下來的東西。太太得了四盒,當(dāng)時便打發(fā)人給老太太送了一盒。這東西是宮里的秘方制的,皮膚起了什么疹子凍瘡,一涂就好了,只是想買都沒地方買去�!蹦樕蠋Я思刀实纳裆溃骸按鬆斢纸o你賠不是,又給你銀子的,居然把宮里賜的膏子給你用,還叫濟(jì)安堂的羅神醫(yī)給你瞧傷,羅神醫(yī)從來都是只給太太奶奶們請平安脈的�!�

    小鵑笑嘻嘻說:“不過燙了這么一下,卻得了這么大的臉,倒變成了巧宗兒了�!�

    銀蝶不咸不淡的說:“大爺雖好性兒,是個憐下的,可若不是看在姨奶奶的面子上,怎能給你這樣的臉面,你可別忘形!”

    香蘭啼笑皆非,心道:“燙傷疼在我身上,反招來一堆磨牙閑話,你們誰樂意替我,我還不愿意要大爺給的‘這么大的臉’�!鞭D(zhuǎn)念又想道:“大爺雖性情驕縱些,但也算是個寬厚的,給我的膏子這樣金貴,等臉上的印子消了,我就還給他。”臉上不帶出聲色來,默默的將東西收了。

    第50章

    瓊脂

    且說林錦樓出了東廂,召喚個在廊下聽差的小幺兒過來道:“去前頭書房告訴書染,讓她拿宮里賞下的那個藥膏子給東廂的丫頭香蘭�!狈讲呸D(zhuǎn)身回了正房。早有趙月嬋的丫鬟白露和汀蘭在門口守著,見林錦樓來了,頓時忙碌起來。

    迎霜去端早就沏得了的梨香茶,白露去擰熱手巾,汀蘭在炕桌上擺上細(xì)茶點。林錦樓也不搭理,徑直邁步往里頭去。趙月嬋在他身后緊緊跟著,看見迎霜便對她使了個眼色,迎霜會意,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了。

    林錦樓往床上一歪,閉上雙眼,也不說話。趙月嬋重新掛上笑臉,輕輕走過去,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款款道:“我看爺方才也吃飽了,要是還餓著,我這里備了幾道點心,棗泥山藥糕和菊花糕,都是消食補(bǔ)氣的�!�

    林錦樓睜眼看了看趙月嬋,道:“不必了�!�

    “還是用一點兒罷,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趙月嬋殷勤笑著,“快把糕端上來�!�

    不多時,林錦樓只聽耳邊有人道:“請大爺用糕點罷�!柄L聲燕語,婉轉(zhuǎn)酥麻。

    林錦樓睜眼一瞧,只見地上跪著個十五六歲的丫鬟,身材窈窕裊娜,穿著湖藍(lán)色的襖兒,勾勒出豐腴的胸脯子和一把纖腰,再細(xì)看那張臉兒,柳葉眉櫻桃口,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端得是個俏佳人。端著一個托盤,上頭有個碟子,盛了幾塊點心。

    趙月嬋見林錦樓仔細(xì)打量那丫鬟,心窩里發(fā)酸,可臉上卻仍帶著笑,道:“這是瓊脂,前兩天買進(jìn)來的,我看她模樣好,性子也溫柔,就放在身邊兒服侍了……還不快給大爺行禮�!�

    迎霜在一旁接過托盤,瓊脂盈盈拜倒:“瓊脂請大爺?shù)慕鸢��!闭f著眼睛忍不住向林錦樓溜了過去。她是前幾日讓趙月嬋花高價從人牙子手里買回來的。原本她自小被鴇母買來,還請了個女先生教,略識幾個字,還會些絲竹,雖是黃花閨女,但也有幾分風(fēng)月手段。后來有個官人想把她買去送給上峰作妾,誰知那家失了火,眼看家境要敗落,便直接將她領(lǐng)到牙行賣了換錢。正逢趙月嬋來挑人,便把她買了去。

    剛來的時候,趙月嬋一番疾言厲色的敲打,讓瓊脂真?zhèn)兒有些怕,但今日她一見林錦樓,兩只眼好似粘上一般,再也離不開了——她原以為自己要去伺候個年逾六旬的老頭子,沒想到竟然是個龍精虎猛的英俊男人!

    瓊脂身上酥了一半,大有情意的送了個秋波,又嬌羞的低下頭。

    趙月嬋一陣胸悶氣短,前陣子她看林錦樓天天往東廂跑,終于有了體悟:原來她的最大威脅并非那些妖妖嬌嬌的通房丫頭,而是東廂那位嵐姨娘。嵐姨娘是良家子,秦氏青眼有加,又懷了身子,連林錦樓都十分看重,假以時日再生了兒子,那林府里就愈發(fā)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趙月嬋是個聰明人,痛定思痛之后,前思后想了好久,終下定決心親自挑選個美妾送到林錦樓床上,等那美妾生了兒子,便過繼到自己身邊兒養(yǎng),也好日后有個倚仗。只是那美妾便要精心挑選,一來要有身契拿捏在自個兒手里,二來不能太聰明伶俐卻要有些眼色,三來要老實聽話。于是挑選來挑選去,比照著林錦樓對美人的喜好,便挑中了眼前這個女孩兒,調(diào)教了幾日,重新給取了個香艷的名字,送到林錦樓跟前兒。

    如今她瞧著林錦樓頗為意動的模樣,心里頭一時喜一時苦,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正胡思亂想著,便聽林錦樓哼哧一笑,湊到她身邊兒諷刺的說:“我還真不知道,如今你又多了個當(dāng)老鴇子的喜好�!�

    趙月嬋一怔,登時白了臉色。

    林錦樓又靠回身后的團(tuán)枕上,慢條斯理的說:“可惜你林大奶奶拉的皮條,我卻不敢消受了�!�

    說完轉(zhuǎn)了個身,臉對著墻,自顧自的閉眼睡了。

    趙月嬋咬牙暗恨,起身帶著迎霜便走,卻命瓊脂留在屋里侍奉。待出了屋,迎霜對房里努了努嘴,低聲道:“大爺不買賬,這該如何是好?”

    趙月嬋冷笑道:“別看他裝得跟什么似的,沒瞧見那小蹄子進(jìn)屋之后,他就盯了半日,連眼珠子都沒錯開么?咱們且去,我就不信他不碰那塊油糕�!�

    要說林錦樓倒真有些心動,如今為他曾祖母守孝,已曠了許久,眼見個姿色樣貌拔尖兒的女子在眼前晃,還真想消受一番�?伤缃裾P算著把趙月嬋從家里趕出去,怎能再碰她送來的人?

    林錦樓便閉了眼躺著,過不久便迷迷糊糊的睡熟了。夜間起來叫渴,將幔帳掀開,喚了一聲:“茶。”

    不多時,一雙白膩的小手遞過一只青瓷花瓣杯子,林錦樓接過一飲而盡,借著微弱的光亮一看,只見瓊脂正站在床前,挽著松松的頭發(fā),荼白的襖兒半敞著,露出大紅肚兜,襯得肌膚愈發(fā)雪白。

    瓊脂見林錦樓瞧著她,便紅了眼眶,低下頭輕聲說:“是不是瓊脂礙了大爺?shù)难邸尨鬆敳粴g喜了?”

    這一番作態(tài)我見猶憐,讓林錦樓登時有些口干舌燥,聲音不自覺的柔和幾分,將茶杯遞過去道:“你胡思亂想什么,我沒不歡喜�!�

    瓊脂含著眼淚,帶了幾分嬌羞,看了林錦樓一眼,小聲說:“那,那大奶奶讓我……侍候大爺……我,我也是愿意的……”

    說著去接茶杯,卻故意去碰林錦樓的手,那一雙小手滑膩輕軟,林錦樓心里一癢,便反手將那小手握住,手上用力,把瓊脂拉拽到懷里,調(diào)笑道:“伺候爺?你要怎么伺候?”心里想著:“橫豎個丫鬟,收用了也不是大事,難不成她給爺送個美人兒,爺就不休她回家了?”

    瓊脂臉上增了幾分春色,指甲在林錦樓胸前一劃:“大爺想讓奴怎么伺候,奴就怎么伺候�!�

    林錦樓低笑著便要親嘴兒,但瞧見瓊脂嬌怯的神色,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日臉被茶水燙了的小丫鬟香蘭。香蘭的神色也是這般怯怯的,臉被燙得通紅,兩只大眼里含著淚兒,說不出的委屈可憐。如此一來,便又想起趙月嬋是如何飛揚跋扈的,于是連帶著懷里的美人兒也沒了味道。松開手把瓊脂推了出去,淡淡道:“夜了,去睡罷�!卑厌ち滔路硭�。

    瓊脂呆呆立在床邊,不知這位爺怎的忽然變了臉,方才還柔聲細(xì)語的,這會兒冷眉冷臉,心中暗恨自個兒方才錯失良機(jī),早知就不該嬌羞,該迎上去將生米煮成熟飯才是。咬牙恨了一回,也只得賭氣跺腳回去睡了。

    第51章

    捧殺

    林錦樓第二日便出了門,趙月嬋親自把人送到二門上方才回去。各房的妾室畏懼趙氏之威,不敢湊到跟前兒,都悄悄打發(fā)心腹小廝守在二門外給林錦樓送些東西。青嵐處處緊著林錦樓身子,送一瓶兒滋補(bǔ)身體的丹藥;鸚哥愛那風(fēng)花雪月的調(diào)調(diào),用一縷頭發(fā)和著五色彩線打了個絡(luò)子,取“橫也相思豎也相思”的意思;畫眉干脆送了個她貼身穿的枚紅五色刺繡鴛鴦肚兜。

    小鵑在外頭將各屋送的東西都打聽了一圈兒,回來跟香蘭偷偷八卦。香蘭心中默默點評:嵐姨娘最賢惠,鸚哥最詩意,畫眉最……奔放。又暗暗揣測林錦樓最喜歡哪件,想來想去估摸著以那位大爺?shù)男宰�,大約最喜歡畫眉的玫紅鴛鴦肚兜。

    她和小鵑正一邊做針線一邊說話,銀蝶走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件家常穿的肉桂粉小褂,往香蘭身邊一扔,扭身便走。

    香蘭把那褂子拿起來一看,便喊住道:“你且等等�!逼鹕砩锨鞍压幼舆f過去,“這是你縫的?針腳這樣糙,歪歪斜斜的怎么見人?拿去重做�!�

    銀蝶哼哼道:“我就這個手藝,你要瞧著不好就自己縫去。”

    小鵑憤然道:“你怎么說話呢?這是你的活計,做不好還有理了?”

    香蘭把小鵑拉住,淡淡道:“做不好不要緊,我教你,去把針線笸籮拿來。”

    銀蝶瞥了香蘭一眼:“我這兒還有別的活兒,春菱姐姐還讓我去曬書呢�!闭f著拔腿便走。

    香蘭搶上前擋住道:“曬書讓小鵑去,你先做針線,我去同春菱說�!�

    銀蝶還要嘰歪,香蘭卻把臉沉了下來,冷聲道:“這活計是我三天前就給你的,你已經(jīng)拖了這么久,做得這樣差,我要教你還百般推脫,你到底想怎樣?”

    銀蝶只覺著香蘭單柔好欺,沒料到她忽一沉下臉卻威勢十足,頓時有些愣,香蘭把那褂子遞過去道:“去,重新縫這褂子,我且告訴你,這料子是上等的貢緞,若做壞了,就直接從你月例里扣,你明白了?”

    銀蝶臉漲得通紅,氣得喘了好幾口,盯著那褂子,卻不伸手拿,兩人一時僵在那里。此時門簾一掀,春菱走了進(jìn)來,一看這陣勢心里明白了幾分,微微笑著:“喲,這是唱得哪一出?”

    小鵑快人快語:“銀蝶不好好做活兒,香蘭要教她,她還不肯學(xué)。”

    銀蝶冷笑道:“你跟她交好,當(dāng)然向著她�!庇值芍闾m,“別以為我們心里不清楚,你不就因為大爺給了你個宮里賞的膏子,就覺著自個兒腰板硬氣高人一等了么?呸!上頭還有大奶奶、姨奶奶,你就以為能攀高枝兒了?瞧把你興得那樣,分明就是雞蛋里挑骨頭!哼!”說完一推春菱,摔簾子就出去了。

    香蘭愣住了,小鵑氣得跺了跺腳:“黑心的小賤蹄子,有本事讓大爺也賞你一個!分明是眼紅嫉妒人。”又去拉香蘭的手:“咱們別理她,什么玩意兒!”

    春菱心里暗爽,假意咳嗽一聲安慰道:“是呢,銀蝶年紀(jì)還小,說話難免口氣沖些,回頭我去說她�!闭f著又出去了,臨走時扭頭道,“姨奶奶說了,這幾日不用你進(jìn)去伺候了,讓你緊著把小孩子的衣裳做出來幾件。”

    說話聽音,香蘭眉眼通挑,立時就明白了,這是嵐姨娘膈應(yīng)了她——自從林錦樓送了她涂臉的膏子,東廂里便詭異起來。青嵐原待她親厚,之后便有些淡淡的,如今連近身伺候都不讓她靠前了;吳媽媽卻對她愈發(fā)親熱,原直喚她名字,如今卻叫“香蘭姑娘”;春菱客氣了許多,卻也不動聲色的跟她疏遠(yuǎn)了兩分;銀蝶倒是擺在面子上,直接甩臉子,連活計都指使不動;唯有小鵑同她仍是一如既往的交好罷了。

    香蘭忽然覺著沒趣兒,深深嘆了一口氣,坐了回去,把手里的褂子扔到一旁。

    東廂待客的小廳堂里,畫眉正坐在椅上,身子微微前傾,跟青嵐說話:“……其實二姑娘就是個愛風(fēng)雅的人兒,原先也愛組個詩社、棋社的,因曾老太太的孝就停了幾期,如今又有這個心氣兒,這才招呼著大伙兒問一聲,姐姐要有雅興,不妨也去散散心。”她頭上綰了個油亮的發(fā)髻,盤了一支瑪瑙云蛟釵,臉上仍是濃妝,襯得愈發(fā)嫵媚,穿著一件蔚藍(lán)底子纏枝花卉刺繡鑲邊靛青對襟褙子,底下是雪白的裙兒,隱約露出一點繡鞋上翹著的珍珠,又俏皮又新奇。

    青嵐歪在羅漢床上,撥弄著旁邊綠檀花架子上的一盆蘭草,含笑道:“我不懂什么濕啊干的,再說身上也乏,還是你們?nèi)チT�!�

    畫眉笑道:“這詩社,有時候連太太也會去湊熱鬧呢,姐姐就去罷,憋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再說還有幾家內(nèi)宅里走動勤近的官眷太太小姐們也來,去混個臉熟也是好的……正房那個母夜叉,雖說大字不識幾個,也得過去湊個興兒。平日我跟鸚哥那小蹄子不和,見著姐姐卻覺著投緣,咱們姊妹一起去,也能做個伴�!�

    青嵐雖是生長在讀書人家,可性子憊懶,自小對讀書興趣皆無,琴棋書畫也一竅不通,只不過識幾個字,學(xué)了些《賢女集》之類,聽說林東綺要辦詩社,難免怕丟臉露怯,不敢應(yīng)。但聽畫眉說“太太去”,又說“內(nèi)宅里走動勤近的官眷太太小姐們”,便心動了。

    畫眉看著青嵐的臉色,笑吟吟的喝了口茶:“再說,姐姐是讀書人家出身的,比我們都高明百倍,難道還怕做首詩嗎?就怕到時候大展長才,把她們都比下去了!要我說,不如姐姐起頭辦這一期詩社,到時候露這么一小手,那可就美名傳四方了。”又鼓起興說誰誰家的小妾,辦了詩社,事事妥帖周到,在太太們之間拔了頭籌,比正房奶奶臉上還有光;誰誰家庶出的小女兒,因為在詩社里詩文做得好,傳揚出去,嫁了個前途似錦的大才子�?梢浪嬅伎磥�,這些人都比不上青嵐聰敏多聞,若是青嵐能趁身子還不重的時候辦一期詩社,在太太奶奶間揚了威風(fēng),不光能得太太看重,她未出世的孩兒也因他母親而更有分量了。

    這三夸五捧的,把青嵐說得暈陶陶,心中暗想著:“是啊,畫眉說得不錯。我在林家雖是個妾,可也是良家子出身,林家擺了酒宴風(fēng)風(fēng)光光用轎子抬進(jìn)來的,跟她們到底不同。如今在林家,雖有些地位卻無口碑,若是這詩社做成了,名聲顯揚出去,人人稱贊,方不辜負(fù)我肚子里的肉兒。”

    頭腦一熱,登時便道:“甚好,那我就跟二姑娘說,這一期詩社便由我來組罷�!�

    畫眉笑得瞇了眼,拍著手道:“姐姐果然是個爽利人,真是女中豪杰了。這事要是做成了,不單是太太和大爺高看你一眼,連官眷們也要夸姐姐的才名賢名。”

    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別的,狠狠捧了青嵐一番,方才告辭走了。

    等畫眉一出東廂的門兒,臉上的笑“吧嗒”掉了下來,冷冷看了東廂一眼,嗤笑著自言自語道:“傻婆娘,癡心瘋了竟敢應(yīng)下這個,有你受的!”

    第52章

    固執(zhí)

    卻說畫眉去了,青嵐把她應(yīng)承詩社的事跟吳媽媽一說,吳媽媽登時大吃一驚道:“我的奶奶,你怎么把這事應(yīng)下來了?”

    青嵐一愣,道:“應(yīng)下來怎么了?我這不是跟媽媽商量詩社的事該怎么操持么?我年輕面嫩,不曾做過這樣大的場面,媽媽經(jīng)的事多,還要事事倚仗您�!�

    卻沒成想?yún)菋寢屢а狼旋X,恨聲罵道:“我就知道畫眉那小蹄子不安好心,竟把姨奶奶往賊船上頭領(lǐng)!”看著青嵐懵懵懂懂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道:“姨奶奶以為辦詩社是個玩意兒,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妥當(dāng)?shù)牧�?要放尋常大戶人家里,詩社就是�?nèi)宅里婦人們?nèi)返�,可在咱們這兒卻不同。太太人緣好,老爺?shù)墓俾曇岔懥�,但凡要是咱們家辦一期詩社,等若是金陵有頭臉的大戶太太小姐們在府上聚會一次。這樣的席面,要瞻前顧后,人人滿意,最后討一聲‘好’真是難上加難。你道二姑娘為何愛辦詩社?還不是因為待字閨中,若這樣的場面操持的好,誰不夸說一句賢惠能干,爭相要娶回家呢�!�

    青嵐聽吳媽媽先前講得這樣難,也面露難色,可聽到后來,又抖擻起精神,笑道:“若這樣的場面我操持好了,豈不是也能得人夸贊了?媽媽總說我在府里沒靠山,生怕太太走了我便吃虧受欺負(fù),眼下正是揚名立萬的好機(jī)會,怎就退縮了?”

    吳媽媽直想翻白眼,苦笑道:“我的奶奶!二姑娘操持得好是因為有太太在一旁幫襯看顧著,莫非姨奶奶也有這樣大的臉面,能請?zhí)^來幫你料理了?況且姨奶奶還大著肚子,養(yǎng)胎還來不及,怎好自己再折騰?聽我的話兒,這個心歇了罷,啊。”

    青嵐嘟著嘴,有些不樂意。

    吳媽媽看著青嵐嫩如鮮花的臉頰,又嘆了一口氣,想到這嵐姨娘不過才是個十八九歲不經(jīng)事的小媳婦罷了,聲音便放柔了幾分,道:“姨奶奶要想辦詩社,不妨等孩子生下來,養(yǎng)好了身子也不遲,這幾個月姨奶奶還是緊著自個兒的身子,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熬神費力,萬一傷了肚子里的哥兒,不光我們跟著著急上火,大爺也是要心疼的�!�

    又勸又哄了好一陣,無奈這青嵐也是個認(rèn)死理的,一心想著在人前露臉,這會子犟上來,越不讓干的事便偏要弄,死活也不肯改主意。

    吳媽媽無法,只得去找秦氏。秦氏皺了眉,先斥了一句:“胡鬧!”眉峰深深皺起。她當(dāng)初千挑萬選選了青嵐,就因為看著這女孩兒性格和順,心思單純,腦子里沒那么多彎彎繞,否則良妾一門心思跟正房奶奶爭權(quán)爭寵,內(nèi)宅里就更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了,可如今看來,太單純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氏想了一回,對吳媽媽說:“不妨,她想辦就讓她辦去�!�

    吳媽媽一愣。

    秦氏道:“她自從進(jìn)了府還沒吃過虧,這回吃虧買個教訓(xùn)也不是壞事。可有一則,就是她的肚子要緊,你在旁邊盯緊些,天天請郎中過來診脈,萬一有什么不對趕快來告訴我,我也好找人替她操辦�!�

    吳媽媽領(lǐng)命去了。

    用罷晚飯,香蘭把剩菜剩飯都收在一個碗里,拿到院子里喂貓,見吳媽媽坐在廊上長吁短嘆的,便上前道:“天都擦黑了,媽媽坐在這兒喂蚊子呢?”

    吳媽媽正愁沒個人訴苦,一見香蘭登時打開了話匣子,將青嵐應(yīng)承辦詩社的來龍去脈跟香蘭說了。

    香蘭一聽,神色便嚴(yán)肅起來,說:“這哪是鬧著玩的?姨奶奶的身份本就不該應(yīng)這層事,大奶奶知道了心里又該怎么想?況且要操持這樣的場面,又要計較花費,又要辦得有趣兒,還不能弱了林家的臉面,比家里中秋十五做個團(tuán)圓席還難呢�!�

    吳媽媽聽香蘭竟說出這樣一番話,心里暗暗吃驚道:“這小丫頭竟能有這樣的見識,竟然像她主持過大戶人家的中饋似的�!笨谥械溃骸罢l說不是?更甭論有幾個官家太太原就是挑剔的。讓咱們家沒臉還在其次,最怕是姨奶奶的肚子有個好歹,我也難見大爺和太太�!庇址赋畹溃骸拔译m說在林家呆了幾十年,可也沒幫忙操持過什么筵席,姨奶奶又說要凡事依仗我這老婆子,唉……”

    香蘭也嘆了口氣:“姨娘也是,這樣難的事怎么就答應(yīng)下來了�!庇謫柕溃骸霸娚缡裁磿r候開?”

    吳媽媽道:“還有半個月的功夫�!�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見茶房里銀蝶高聲道:“……姐姐不必拿香蘭壓我,不就是生了個狐媚樣兒,會在爺們跟前扮可憐么?你當(dāng)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尾狐貍精!”

    又聽春菱緩緩道:“她是大爺眼里的紅人,還是二等,你有何必跟她找不痛快?要我說趁早歇了心,她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

    銀蝶的音兒又尖又厲,帶著幾分氣性:“我可不像春菱姐姐那么好性兒,平日里姐姐的威風(fēng)都上哪去了?何必怕她?”

    春菱又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么,卻模模糊糊不能耳聞了。

    吳媽媽立刻朝香蘭望了過來,卻見香蘭容色平靜,便道:“這是……”

    香蘭尷尬一笑:“還不是大爺那盒膏子給鬧的。”

    吳媽媽極不贊同道:“大爺賞你是他樂意,她們這是做什么……銀蝶那小蹄子我原就看她不厚道,可干活兒手腳麻利,又會討姨奶奶歡心,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誰知道背后說起人來竟這般難聽�!�

    香蘭心道:“銀蝶和我是一天進(jìn)府的,年紀(jì)也差不多大,我卻比她早提了二等,她又爭強(qiáng)好勝,自然不舒坦了。何況她對大爺也存了一段意,眼見大爺給了我盒膏子,心里頭便更又怨氣了罷�!焙鱿氲搅皱\樓給了她一盒宮里膏子,恐怕這會子全府都要傳遍了,不禁警覺起來,看著吳媽媽正了容色道:“我想求媽媽一件事……媽媽是大爺?shù)哪棠�,大爺最是敬重的,若是能跟大爺遞上話,能不能勸大爺把那盒膏子收回去?最好再大庭廣眾之下狠狠罵我一通,我也好過兩天安生日子。”

    吳媽媽撲哧一笑,點著香蘭的腦門說:“你當(dāng)大爺誰的臉都給的?傻丫頭,那膏子連大奶奶都沒那個福氣得,他給你你就收著罷。記著我一句話,眼下是難了些,以后有你的好處。你這個丫頭跟別人不一樣,我看著你就知道你日后是有福氣有造化的……”

    第53章

    代辦

    青嵐興致勃勃,拉了吳媽媽一同商議詩社的事,又打發(fā)春菱去林東綺處討教經(jīng)驗。這一提出章程才發(fā)覺事事瑣碎,難以計較。先是請誰就犯了難,林東綺是小姐,只管請別家的太太小姐就是,可青嵐是姨娘,若不邀請別家的愛妾,未免不懂眼色,日后在官眷的圈子里也受排擠,可請了,又怕惹正房奶奶們糟心,光名單就斟酌個沒完。然后是果碟菜品,銀兩花費,外出采買,另還有詩社的題目等,種種不一而足。

    青嵐小門戶出身,自幼就沒學(xué)過這個,人際走動,迎來送往上也無甚經(jīng)驗,又沒經(jīng)過事,聽著吳媽媽和春菱你一言我一語的,便煩了。她不耐煩做這個,可話已說出去,如今硬著頭皮也要扛著,先前還打起精神指揮,卻越指點越亂,后來不是說今兒個頭疼,就是說明兒個腰酸,把事務(wù)全丟給吳媽媽處置。偏還想拔個頭籌,叮囑務(wù)必事事嚴(yán)謹(jǐn)出彩。吳媽媽等辛辛苦苦忙完一樁,青嵐又百般挑剔,四五天過去,竟一絲進(jìn)展全無。

    青嵐沒叫香蘭管這一樁事,不過使喚她跑跑腿。香蘭也樂得清閑。這一日,香蘭在房里做小衣裳,見吳媽媽扶著腰走進(jìn)來,忙起身起身道:“媽媽這是怎么了?”

    吳媽媽嘆了一聲:“姨奶奶一句話,倒叫我們跑斷腿�!痹谙闾m床上坐了下來。香蘭用自己的杯子給吳媽媽倒了一盞茶。

    吳媽媽唉聲嘆氣說:“咱們這位姨奶奶也不知想得什么,來人的名單子還沒訂下來,請?zhí)粡垱]寫,卻天天琢磨著上些什么菜。我說請外頭的名廚,姨奶奶嫌貴,可家里的廚娘做的她又嫌不好,往外頭采買吃食,列好的單子她又給劃去一半,跟我說,再貴也不能一下就花五十兩,最多只能十兩銀子……這這這,這又想得臉,又不想花錢,我這把老骨頭是沒法干了,誰樂意干找誰去!”喝了一口茶,冷笑道:“沒那個金剛鉆,偏要攬個瓷器活兒,末了自己不干還挑三揀四,怪道人都說小門小戶的就是縮手縮腳。”

    香蘭聽吳媽媽抱怨,微微皺起眉頭。青嵐不過是林錦樓稍看重些的良妾,可吳媽媽卻是林錦樓的奶娘,雖說是個下人,但在太太跟前都有體面的。吳媽媽看顧青嵐待產(chǎn),多少有秦氏的授意在里頭。與其說是“伺候”姨奶奶,倒不如說是以吳媽媽的身份震懾各房妻妾,讓她們別動那些有的沒的小心思。可這位嵐姨娘好似沒體會到秦氏的用意,反倒真把吳媽媽當(dāng)下人使喚起來了。吳媽媽在大宅門當(dāng)了幾十年的仆婦,早已是喜怒藏于心的老油條,如今竟公然諷刺青嵐“小門小戶的就是縮手縮腳”,顯見已十分不滿了。

    再者說,大戶人家請客做席,要的就是這個臉,既然要臉面,就要大把的銀子往里投,不浪費已是難得,想不鋪張卻絕無可能。青嵐平日里對下人大方,不過也是賞些自己穿舊了的衣裳或者不喜歡的首飾,都是些小零碎。如今真金白銀的掏銀子出來,自然是肉疼了。

    香蘭本不想管,但瞧著吳媽媽臉色疲憊,心里又不忍,她到底是個良善好心的,低頭想了一回,便道:“不如去二姑娘那里問問,上次辦詩社,都請了哪家的太太小姐�!�

    吳媽媽道:“姨娘跟二姑娘身份到底不一樣。”

    香蘭一聽便明白了,抿著嘴笑道:“媽媽糊涂了,還為這個操心,難不成請哪家的姨娘還要單寫個請?zhí)�?在帖兒上直接籠統(tǒng)些說‘請某某家內(nèi)眷’,到時候她們愛帶誰來便帶誰來。”

    吳媽媽一怔,拍著手笑道:“可不是,是我們迷糊了。都是姨奶奶,非要每一位來的都要個確認(rèn),鬧得我也沒了方寸。”

    香蘭道:“估個大概的人數(shù)便是了,只是來的這些人家誰和誰交好,誰和誰不和,誰該跟誰坐一桌也要有個章程。另外,吃食上有什么忌口,哪些太太信佛要吃全素,哪些太太愛吃葷腥,這些倒是著緊的�!�

    她想得入神,全然沒留意吳媽媽驚愕的神色,款款道:“請的人也不必太多,十幾位有頭臉的就足以了,算上咱們家的太太小姐們,攏共二十多位正好熱熱鬧鬧的,多了反倒不美。姨娘給的銀子少,倒也有銀子少的辦法。大戶人家食不厭精,那些山珍海味早就吃絮了,不如從莊子上拉些新鮮的瓜果蔬菜。我記著大爺開了個順福樓,聽人說那里的廚子會用花兒啊朵兒啊的做菜,又新奇又好看,不如就請來做個百花宴,不為吃些什么,就為了圖個新鮮�;ú菰谠蹅儓@子里想摘多少沒有?只是十兩銀子還是少了些,做這樣的席,至少也要三十兩……”

    剛說到此處,銀蝶走了進(jìn)來,見吳媽媽坐在香蘭床上,兩人狀似親密的說話兒,心里便有些不自在,道:“我剛?cè)チ藦N房,要了一段藕給姨奶奶做粥,方婆子沒在,管事的讓我跟媽媽打個招呼。”眼睛一溜,看見吳媽媽手里拿的白瓷杯子,她以為那杯子是她的,便愈發(fā)不自在了,暗自咕噥:“倒是會用別人的東西做人情兒。”往桌上看去,見自己的杯仍好好的放在桌上,便閉了嘴。

    吳媽媽看在眼里卻裝作沒瞧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罷�!贝y蝶一走,便又問香蘭道:“依你的意思,這詩社在哪兒開?姨奶奶的意思還讓在剪秋榭辦。”

    香蘭想了想說:“太太喜歡剪秋榭,咱們也去那兒豈不是跟她爭持了?攏翠居不是還空著,如今成了花房,不如就去那里,又清凈又省得打掃,花木也多,也好命題做些詩文�!�

    吳媽媽笑彎了眼,拉著香蘭的手道:“我的好丫頭,我竟沒看出來,你有這樣的眼界,真把屋里那個給比下去了,這些你是怎么會的?”

    香蘭心里警醒,低頭道:“原先在表姑娘那里聽她曾經(jīng)念叨過原先家里做席的事,無意當(dāng)中聽來些。媽媽也別夸我,我也是照貓畫虎的瞎說一通罷了�!�

    吳媽媽只是含著笑,拍了拍香蘭的手。

    銀蝶探頭探腦的站在門外,將簾子掀開一道縫,偷看了一會兒,因她二人聲音低,聽不清說得是什么,便抓心撓肝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便跑到青嵐跟前告狀道:“香蘭自從大爺賞了她膏子,就覺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如今又百般討好吳媽媽,心里頭怕是藏了奸了!”

    青嵐從未將吳媽媽看做了不起的人物兒,況她又不喜銀蝶,聽了這話便斥道:“好好當(dāng)你的差,別拿這些有的沒的事情煩我!”

    銀蝶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自此后,吳媽媽便時常跟香蘭詢問辦詩社的事,原先香蘭說完,她還想一想,但漸漸的,覺著香蘭的主意比她還要高明不少。再后來又找青嵐把香蘭要來幫忙打理詩社的事,讓旁人都聽香蘭使喚,她只管在后頭坐鎮(zhèn)。香蘭本想推脫,吳媽媽便道:“等詩社的事完了,便準(zhǔn)你半個月的假,再多發(fā)一個月的月例�!�

    香蘭咬了咬牙便應(yīng)了,道:“只是有一節(jié),對外只說是我?guī)蛬寢尣俪�,做得好了都是姨奶奶和媽媽的功勞,與我半分干系都沒有。”

    吳媽媽聽了這話,又將香蘭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方才點頭道:“好,那便依你。”

    第54章

    遙望

    卻說香蘭應(yīng)了詩社的事便日夜操辦起來。一來她怕打攪青嵐休息,二來她只說協(xié)理吳媽媽打點事宜,不愿在眾人跟前出風(fēng)頭,便干脆搬到攏翠居去住,日日忙碌到深夜,吳媽媽晚上便過來相陪。

    這一日黃昏,園子快落鎖的時候,忽有個七八歲的小幺兒來敲攏翠居的門,香蘭出來一看,那小童兒手里拎著一只波羅漆方形攢盒,道:“我家主子說姑娘這幾日忙碌辛苦了,讓我來送些吃食。”說著自顧自走到屋里,將食盒打開,取出一只填瓷青花高腳盅,一碟子小菜和一碟子糕點。

    香蘭將高腳盅的蓋子打開一瞧,見里頭是枸杞紅棗鴨湯,奶白細(xì)膩,香氣誘人,看看那小童兒覺著眼生,不是在知春館廊下當(dāng)差的幾個,因問道:“你家主子是誰?嵐姨娘?”

    小童兒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笑嘻嘻說:“倒不是她,香蘭姐姐出了院兒門,一瞧就知道了�!闭f著拎了食盒就走。

    香蘭忙忙的跟出去,站在院門口,那小童兒遙遙一指前方的月亮門:“姐姐看那里�!�

    香蘭抻脖子一瞧,只見那月亮門旁竹影叢叢,青翠濃密,有人正站在那叢竹子后頭,隱隱露出半張臉和靛藍(lán)斗紋衣角,似乎是瞧見香蘭看他了,便用手將面前那叢竹子推開,宋柯那張俊美白凈的臉便現(xiàn)在眼前了。

    香蘭瞠目結(jié)舌,瞬間被施了定身法,一動都不能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腦里全然是空白,只有一個聲音在她心里喊著:“他怎么知道我在攏翠居?他在關(guān)心我……我的丈夫給我送吃食來了……”

    宋柯對香蘭展顏一笑,香蘭方才回神,急忙襝衽一禮,盈盈道了一個萬福,宋柯心里一熱,笑著對她微微頷首。

    那小童兒甚是機(jī)靈,對香蘭道:“姐姐回去且慢用,空碗我明兒個再過來收。我叫綠豆,姐姐若有差使,或者給我們爺傳遞個什么話兒,只管吩咐我。”

    香蘭明知不合規(guī)矩,卻按捺不住,從袖里摸出幾個銅板道:“替我好好謝謝你們爺,告訴他日后不必破費了,他的心意我收下了。”

    綠豆卻不肯接那銅板,一溜煙兒跑了。

    香蘭抬起頭,見宋柯仍站在月亮門邊上,她本想再多看一會兒,卻恐人多眼雜被人瞧見了,只得依依不舍的走進(jìn)去,關(guān)上了院門。又從門縫里往外看,直到宋柯跟綠豆轉(zhuǎn)身走了,方才收拾心情,走到屋里去了。

    她對著桌上細(xì)致的菜肴,心里百感交集。這些時日她反反復(fù)復(fù)告誡自己要斷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心思,她也確實覺著自己已百忍成金�?墒碌脚R頭,見了宋柯,又忍不住憶起前世種種舉案齊眉,相濡以沫的情意。

    香蘭端起高腳盅,湯還未到嘴里,淚卻先滑了下來。

    原來自從上回一別,宋柯時時想著要將香蘭討要過來,卻不巧趕上林錦樓要出門。林錦亭本想跟趙月嬋打聲招呼便把香蘭直接領(lǐng)回來,卻好巧不巧知道這香蘭被他大哥賜了一盒宮里的晶玉蘭雪膏,林錦亭便有些踟躕了。林錦樓這做派顯見是對這個叫香蘭的小丫頭有幾分上心,若不打招呼就把人領(lǐng)走怕是不妥。只好等林錦樓回來再作打算。

    宋柯時時惦念香蘭,讓林錦亭幫他打聽香蘭的事,這廂知道香蘭為詩社的事住到攏翠居去了,便打發(fā)人來送些吃食,也好讓香蘭知道,自己并未忘記她。幸而這攏翠居和林錦亭住的臥云院離得近,他來回走動也不怕被人瞧見生了疑心。

    “……香蘭姐姐也沒說什么,只讓大爺別再破費了,你的心意她收下了�!本G豆搔了搔腦袋,“她還要給我?guī)讉錢,我當(dāng)然是不能要了。”

    宋柯默默嘆一口氣,回首望了望攏翠居那扇小小的院門,仿佛還能看見那個纖弱的身影。

    此時夕陽西下,看園子的婆子前來巡查,見宋柯站在門處,便堆著笑迎上來道:“柯大爺,該鎖園子了,您明兒個再過來逛。”

    宋柯再次回首看了一眼,便帶著綠豆離去了。

    自次綠豆便天天帶了吃食來,香蘭站在門口對宋柯施禮,兩人遙遙相望,雖一句話都不說,但好似明白彼此的心意似的,欲說還休的滋味尤其讓人沉醉。

    卻說開詩社的日子已到,青嵐親自拿了請?zhí)徒o秦氏。秦氏到攏翠居看了一遭,見攏翠居已煥然一新,里里外外擺著上百盆花卉,爭奇斗艷,庭院里兩棵石榴樹花開正濃,院外守著一溪清流和幾塊奇石,并一道通幽曲廊,雖不比別處雅致,卻也頗有意趣。

    秦氏又詢問了幾句,見果然事事料理妥當(dāng),不由大為驚訝。

    次日,各家女眷便乘車坐轎紛紛來了。青嵐一早換上一套粉白二色鳳尾紋樣肉粉色繡金鑲邊圓領(lǐng)袍,讓春菱用銀絲髻梳了個別致的頭,臉上也用了些脂粉,縱然她如今已顯懷,卻不見臃腫,往人群里一站,仍是個俏麗的小媳婦兒模樣。因她不大精通人來送往的場面事,秦氏便命林東綺在一旁相陪提點。不多時,三三兩兩的婦人都到齊了,攏翠居便喧嘩起來。

    香蘭不愛湊熱鬧,只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后頭盯著廚房上菜。吳媽媽輕手輕腳走過來,拍了拍香蘭肩膀道:“你坐在這兒干什么?前頭熱鬧得緊,攏共來了二十來位,你也過去討些賞錢罷�!�

    香蘭笑了笑道:“我走了,誰盯著廚房上菜呢?”

    吳媽媽道:“用飯了不曾?”

    香蘭道:“方才吃了些。”

    吳媽媽道:“橫豎菜也上齊了,后頭不過是些粥點,我讓春菱過來看著,你到前頭去罷,我方才跟太太說了,這些時日多虧你精心,太太說這就讓你過去,要好好賞你呢�!�

    香蘭有些踟躕。

    吳媽媽道:“去罷,你這一遭給姨娘爭了好大的臉,太太每個丫鬟都賞了,連小鵑銀蝶都得了個紅包�!�

    香蘭方才到前頭來,只見滿院珠翠環(huán)繞,笑語鶯聲,她溜著墻根走過去,卻見秦氏身邊坐著個跟她容貌有幾分相仿的美婦人,兩人正有說有笑。

    第55章

    詩社(一)

    那美婦人是秦氏二姨媽的女兒韋氏,兩人從小交好,后韋氏嫁入顯國公府,雖是世子鄭百川的填房,二人年歲相差二十歲,但到底也算夫妻和美。只是婚后四五年方才生下一女,取名靜嫻,此后韋氏便沒再產(chǎn)育過,這鄭靜嫻便是韋氏的掌上明珠。

    秦氏對韋氏笑道:“咱們可有些時日未見了,若不是表姐夫落葉歸根,想回來祭拜祖宅,咱們姊妹還不能聚上一聚�!�

    韋氏臉上帶了一絲憂慮,壓低聲音道:“我家老爺身子骨這兩年愈發(fā)不好了,卻還偏要回來看看,我們嫻姐兒如今還沒個婆家,我真怕老公爺一撒手,便把嫻姐兒給耽誤了……偏這丫頭最可恨,高不成低不就的,她爹也寵著她,她自個兒不樂意,也就由著她性子去了�!�

    秦氏笑道:“哪個爹娘不寵孩子?我對綺姐兒也是一樣的心,怕高嫁受欺負(fù),低嫁受委屈,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又怕兒郎不爭氣�!背粤艘恢丫�,往東邊小姐坐的那一席看了過去。

    當(dāng)下鄭靜嫻便同林東綺、林東綾等坐在一桌,不知正說笑些什么。她生得高挑,肩膀略寬,臉蛋方圓,神采飛揚,雖五官俊秀,卻也嫌過于英氣了些,可在女孩兒堆里反倒扎眼醒目。

    秦氏將目光收回來,對韋氏笑道:“就憑嫻姐兒這般相貌人品,你還愁什么?”

    韋氏嘆了口氣道:“你是不知道,從小兒讓我給養(yǎng)嬌了,有了個說一不二的盜拓性子。再說她只算生得不丑,跟你們綺姐兒還是沒法比�!�

    孩子總是自己的好,秦氏看了看英氣的鄭靜嫻,又瞧瞧溫婉的林東綺,便覺著韋氏說得是實情,卻還要謙虛幾句:“瞎說,我瞧著嫻姐兒是一等一的上等女孩兒,她跟綺兒各有千秋罷了�!�

    香蘭見秦氏和韋氏說笑正酣,不敢打擾,默默的回轉(zhuǎn)到廊下來。只見青嵐和鸚哥、畫眉坐在一桌。

    青嵐臉色微紅,顯是吃了些酒,夾了一筷子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吃著。畫眉坐在她左邊,不住奉承道:“原我就說姐姐是個有能耐的,如今看果然不錯,席做得這樣好,吃的菜竟然還是花朵兒腌的,又新奇又可口,也虧得姐姐這樣的人兒才能想出這個法子�!�

    青嵐心里受用,臉兒上已笑開了:“妹妹可別夸我,什么新奇法子,都是外頭人吃厭了的,你們別嫌棄才好�!毕氲竭@幾桌席竟然花了三十二兩銀子,不禁有些肉疼,但見人人都贊好,尤其是秦氏,頭一回看著她的眼睛里充滿贊許,便又覺得這個銀子花得值。

    畫眉笑著說:“哎喲喲,這樣的吃食還嫌,恐怕也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才能入口了。鸚哥,你說是不是呀?”她談吐輕快又俏皮,幾句話便讓青嵐好感倍增,也隨畫眉笑了起來。

    鸚哥畫眉左邊,臉色不大自在,也不說話,微微點了點頭,低頭斂去眼里的嫉妒——看那王青嵐,一身粉嫩富貴打扮,臉頰的氣色紅潤,顯然是過得極其舒心的,不光太太向著她,就連大爺也三天兩頭往她屋里跑,如今又讓她在達(dá)官貴人之間做一期詩社!這是大奶奶都沒得過的臉呀!太太和大爺能這樣縱容她,還不是因為她肚子里的那塊肉兒!若,若不是她的兒子被春燕那小賤人陷害流產(chǎn),今日花團(tuán)錦簇,眾人圍繞的本該就是她了呀!

    鸚哥心里發(fā)苦,想到傷心處還偷偷掉兩滴淚。畫眉看了鸚哥一眼,嘴角掛上一絲冷笑,扭臉對著青嵐又換了一副熱絡(luò)的笑臉,道:“方才各家夫人都夸說姐姐能干呢,連太太都說‘嵐丫頭是個妥帖人兒’,要知道太太從不輕易夸誰呢。待會兒作詩作詞,姐姐也得拔個頭籌,方才對得起太太的厚望。”

    青嵐原不想作詩,生怕露怯,可聽畫眉捧她,又有些飄飄然,正猶豫作還是不作,此時聽見有個聲音道:“太太這么夸贊,那你待會兒可要一鳴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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