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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語未了,趙月嬋便在青嵐右手邊坐了下來,粉面含威,嘴角上掛著笑,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風情奪人。她一來,青嵐全然沒了方才的春風得意,頓時縮手縮腳起來,慌慌張張就站起來,唯唯諾諾的不敢應聲。趙月嬋原本因青嵐今日出了風頭,心里正恨,但見青嵐這般害怕自己,胸口里的惡氣出了些,淡淡道:“你坐罷,給我斟酒�!�

    青嵐忙執(zhí)起酒壺,給趙月嬋倒了一杯。

    畫眉見青嵐低眉順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不由撇了撇嘴,嘁,她還以為青嵐這回硬氣了能跟趙月嬋斗上一斗的,原來爛泥扶不上墻,還是個軟骨頭。

    此時卻聽鸚哥忽然開口道:“今日青嵐姐姐真?zhèn)兒好風光,詩社辦得這樣體面周到,肚子里還有大爺的骨肉,真是天上地下都沒有這么圓滿的,我看著都眼熱了。”“大爺的骨肉”咬得極重。

    趙月嬋果然沉了臉色,上上下下看了青嵐一圈兒,點頭道:“不錯,你是個有福氣的,從進門那天起,太太就說你好生養(yǎng),定能給林家開枝散葉�!�

    青嵐陪著笑說:“不敢,不敢……”

    趙月嬋道:“你不敢還有誰敢?如今我們這些人上上下下的,全都指望妹妹的肚子呢�!闭f著幾聲輕笑,卻帶了十足的凌厲氣勢。

    青嵐低著頭不敢言聲。

    她悄悄看了看趙月嬋,已沒了胃口。她第一回來到林家江南祖宅,進門給趙月嬋敬茶的時候,看見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小丫頭被兩個婆子從門口拖了出去,在地上拖出長長血漬,她嚇得魂飛了一半,趙月嬋卻輕描淡寫的說那丫頭偷了她的首飾,她只不過略加小懲,說著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兩眼如刀鋒一般。這一招殺雞儆猴便將她震懾了。

    后來她因有了身子,不必到正室跟前立規(guī)矩,時間一久,她也是個心寬的,便漸漸淡忘了這一樁事,只是對趙月嬋存了個畏懼的影子�?缮匣刳w月嬋來東廂,揚手就將一盞茶潑在香蘭臉上,她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陣哆嗦。方又想起來,這正室奶奶正正是一尊夜叉!

    趙月嬋只管拿了筷子夾菜吃,青嵐、畫眉、鸚哥等都不敢動筷,屏聲靜氣的呆坐著。索性趙月嬋吃了兩筷子菜便起身走了,她是媳婦兒,在席間只設虛位,并不敢坐,所以才到廊下的桌上吃些菜肴墊墊肚子,而后又要進去張羅——青嵐已做了個大臉,她這會子要表現一番,方才能掙些面子回去。

    等趙月嬋一走,青嵐立時便活了,又同畫眉談笑風生起來。

    香蘭遠遠的站著,暗自搖了搖頭。這嵐姨娘碰上大奶奶,就如同耗子見了貓兒,讓人覺著又可憐又可笑了。

    第56章

    詩社(二)

    一時秦氏那一桌不吃了,早有伶俐的丫鬟端了銅盆凈手,撤掉殘羹,重新擺上細茶點。貴婦人們仍然談笑風生,小姐們有看花的,有喂魚的,有在一處嘰嘰喳喳說話兒的。

    香蘭讓吳媽媽張羅兩個婆子,在院里擺放一張花梨木大桌,布上筆墨紙硯,將詩題取了過來。大家團團圍上來一瞧,只見無非是些吟花誦柳的題目,一派風花雪月,卻正和閨閣女孩兒們的心思,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林東繡跟柳大人、溫員外家兩個庶出的女孩兒交好,三人生怕選晚了只剩下不好做的題目,寫不好出丑。湊在一處交頭接耳,選了題便急急忙忙的攤開紙琢磨去了。

    林東綾素不愛讀書,更厭煩吟詩作對,本不耐煩做這個。眼風一掃,卻見小姐們人人提著筆對著題目斟酌,偶有幾個不作詩在一旁說話做針線活兒的,不是庶女就是她瞧不起的嫡女。林東綾心高氣傲,自然不屑與她們?yōu)槲�,暗自琢磨著這會子若不做出一首詩便著實掉了身價,于是便胡亂勾了一個。

    她把詩題寫在紙上,招手喊來貼身丫鬟瓔珞,把紙塞在她手中,輕聲道:“去,給我三哥哥送過去,讓他趕緊做好給我送回來�!杯嬬髸�,連忙退下。

    這廂林東綺親熱的挽著鄭靜嫻的手臂,指著一個題目低聲道:“這個《暮春》好做,簡簡單單,春季里的事物多著呢,只要突出一個‘暮’,便什么都可以吟,只是想不落窠臼就難了�!庇种钢硪粋道:“這個《夜雨》就有局限,可只要意境抓得準,討巧倒是更容易些�!�

    鄭靜嫻神色矜持,頗有些清高之色,將那些題目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嗤笑了一聲,對林東綺道:“這些題目各個都俗,要把俗氣的寫出新意來才能顯出本事能耐呢。”竟用筆勾了那個《暮春》。

    林東綺眉頭微微一皺,心里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自顧自的把《夜雨》勾了,攤開紙寫了起來。

    林東繡見林東綺碰了釘子,不由抿嘴偷笑,往鄭靜嫻身邊挪了挪,道:“嫻姐姐有才,就算是俗氣的題目,也指定能寫出新意來�!�

    鄭靜嫻看了林東繡一眼,連話都沒說一句。

    林東繡鬧了個大紅臉,幸好宋檀釵在一旁解圍道:“繡妹妹,你這么快就有兩句了,我還一句都沒想出來呢�!弊詮那厥蠑嗔肆謻|綺對宋柯的念想,林東綺便對宋檀釵也淡了許多,反倒林東繡對她愈發(fā)熱絡,兩人一來二去的,也有了幾分情義。

    這一岔便將話頭引開了去,小姐們埋頭作詩,只林東綾悠閑自在,一時去看她母親王氏喂魚,一時去桌上那塊糕點,一時又要喝燙熱了的果子酒。

    卻說青嵐這一頭,畫眉百般攛掇她去做首詩,青嵐自然不肯,畫眉瞥見趙月嬋裊裊的站在廊下,便在青嵐耳邊低聲道:“姐姐怕什么,做得再不好,難不成比那個母夜叉還不如?她可是大字都不識幾個,滿肚子的心計厲害又能如何?姐姐已經在前頭得了這樣大的臉,如今再做首好詩,立刻就能把那婆娘比下去。到時候傳揚出去,不光咱們太太高看一眼,日后行走在大戶人家,也更加體面了。”

    這一番話正正把青嵐的心思說活了。對啊,自己再不濟,也是讀過幾天書的人,總比那大字不認幾個的趙月嬋強呀。若是做上一首,也不求太好,便掙足臉面了。

    畫眉見青嵐的神色大為異動,立時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姐姐是個有福的人,跟我們終歸是不同的,我如今事事為姐姐著想,也是有些私心,我一看就知道姐姐是個仁厚寬大的,我只求日后姐姐顯達尊貴了,別忘了照拂我一二,我也不求別的,在咱們知春館里有個屋兒住,便知足了……”說著眼淚便從眼角閃出來,連忙低頭用帕子拭淚。

    青嵐愈發(fā)覺著畫眉是個實心人,急忙握住畫眉的雙手,道:“妹妹你說什么呢?你是老人兒,我剛到這兒來,是你該多提點我才對,咱們都是一處伺候大爺的,同吃同睡,跟親姐妹也無甚區(qū)別,再說旁的便是見外了�!�

    畫眉連連點頭,又款款的說了好些話兒,鼓起舌頭百般慫恿。青嵐被哄住了,愈發(fā)覺著要出個風頭,便也上去作詩。

    趙月嬋見青嵐也去挑題目來寫,便冷笑了一聲,心里到底有些酸。卻聽畫眉站在不遠處跟鸚哥大聲說:“……嵐姨娘是讀書人家出身的,跟咱們怎么一樣,若是我肚子里有墨水,興許也掛上題目,寫上一首,露個大臉高興高興�!�

    鸚哥冷笑道:“是不一樣,最不一樣的還有人家的肚子,可是金貴百倍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讓趙月嬋聽著心煩,指著斥道:“你們兩個嘰嘰咕咕的嚼什么舌頭根子�!�

    二人立刻噤聲。

    趙月嬋轉過頭,看著青嵐春風得意的臉龐,咬牙輕聲道:“賤蹄子,我讓你作,作夠了我再收拾你。”

    畫眉兩邊挑唆,這廂見趙月嬋發(fā)火,又見她一雙眼冷冷的盯著青嵐,心中暗暗稱愿。

    鸚哥也覺出幾分不對頭來,暗想道:“那母夜叉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畫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我可別夾在里頭,讓她們兩個當了槍使喚。是非之地還是不久留的好�!碑斚卤闳嘀栄ǖ溃骸鞍�,我這頭又疼了,興許是方才多吃了兩杯酒,又吹了風,這會子心突突往上跳,得先回去躺躺了�!�

    趙月嬋揮了揮手,鸚哥便扶著丁香嬌弱無力的走了。

    且說青嵐勾了個題目,也攤開紙來做。奈何思路滯澀,又久久不看書寫作,腦子里空白一片,眼看案上的一炷香就要燒完,仍沒個章程,她見人人都寫好了,不免慌了神,悄悄去找吳媽媽。

    吳媽媽忙碌許久,好容易得了閑兒,跟幾個有頭臉的婆子在廊下另擺了一桌,揀了幾個好菜,又燙了熱酒,吃喝正酣,見青嵐走過來,連忙站起來,嗔怪道:“姨奶奶怎么沒人扶就自個兒過來了?銀蝶跟小鵑呢?看我不打這兩個小蹄子�!�

    青嵐壓低聲音道:“媽媽別管這個,先快快幫忙,問問有沒有誰能做個詩出來�!�

    吳媽媽見青嵐為這個事打攪她吃飯,心里有些不悅,暗道:“老婆子我忙碌一天,一聲辛苦也不道,反而為她寫詩這點子小事讓人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臉色有些沉:“姨奶奶不說今日不作詩的么?”

    青嵐急急可可的催促:“這會子又想作了,媽媽快幫我拿個主意罷!”

    縱然吳媽媽再腹誹,終究忍不下心看青嵐沒臉,只得道:“我且?guī)湍阏艺視䦟懙娜肆T�!彼紒硐牒�,依稀記得香蘭識字,保不齊會作詩,便苦著臉到茶房里找香蘭,道:“姨奶奶又攬了活兒,讓作首詩,你瞧瞧�!闭f著把紙遞過去。

    香蘭展開一看,只見上頭寫著兩個字——《遺香》。

    第57章

    詩社(三)

    題目倒是新巧別致,香蘭想了想道:“我倒是能寫,只怕做得不好,姨奶奶也看不上�!�

    吳媽媽道:“我的兒,你只管寫一個充數就是了!”

    香蘭暗想道:“不能寫得太好,也不能太差,更不能太高深,只揀些直白的話寫上便是。”不知怎的,忽想到宋柯題在扇子上那首詩“明月故人遠,幽蘭空余芳。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凝視著眼前的蘭草默默的愣了一會兒,提著毛筆刷刷點點,寫了一首附和:“誰家白玉蘭,遺落春風里,獨守一脈香,繚亂前生夢”。

    她盯著那詩看了看,又默默把“前生”改成“浮生”,重新謄寫了一遍,交到吳媽媽手中,囑咐道:“媽媽可別說是我寫的�!�

    吳媽媽口中嗯啊應著,火急火燎的給青嵐送了過去。青嵐展開紙一看,立時擰起眉頭道:“這是什么詩?都不押韻,才四句,也忒少了,二姑娘她們作的都是七律呢,媽媽再讓人給做一首罷�!闭f著又塞回吳媽媽手中。

    吳媽媽忍著氣道:“再沒有了,就這一首。姨奶奶要么用,要么老奴也沒辦法�!�

    青嵐嘟著嘴,有些不樂意。吳媽媽見她仍是一副小兒女狀,心里感慨,想勸說兩句,可話在嘴里滾了兩滾,還是沒說出來,搖搖頭走了。

    吳媽媽生怕青嵐再給她難做的事務,便繞過攏翠居往知春館走,打算先回去躲躲閑兒。剛回到東廂,便聽見臥室里有鼾聲傳來,進去一看,只見林錦樓正胡亂扯了個枕頭躺在床上睡覺。

    吳媽媽連忙取了一床錦緞薄被,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搭在林錦樓身上。誰想林錦樓習武,又久在軍中,自然比尋常人警覺百倍,吳媽媽剛靠過來,林錦樓便醒了。吳媽媽連忙把被子放下,忙不迭道:“大爺是累了,什么時候回來的?趕緊再歇一會兒,要是餓了,廚房里還有粥是新鮮的�!�

    林錦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聲音還有些沙啞:“也是剛回來,瞧見屋里沒人就在床上歪著,不知不覺就睡了。”

    吳媽媽見林錦樓風塵仆仆,容色疲憊,很是心疼,道:“今兒個嵐姨娘做東開詩社,知春館里的人全去了,剩下的小丫頭子也沒個看家的,全都偷溜出去玩了。”手上麻利的沏了一杯茶端上前。

    林錦樓忙道:“不必了。”皺起眉頭:“詩社?什么詩社?”

    吳媽媽提到詩社就一肚子氣,皺著眉頭苦笑道:“大爺有所不知,嵐姨娘聽了畫眉挑唆,非要替二姑娘辦一期詩社,可她大著肚子,又沒經過什么事,哪是辦詩社的料,唉,這些天東廂里人仰馬翻,全都為她這檔子事兒忙乎�!�

    林錦樓捧起茗碗,聽了吳媽媽的話,倒覺著好笑:“什么詩社,不過是哄自個兒開心的把戲,她愿意弄就讓她弄去,沒什么大不了的�!�

    吳媽媽一聽這話便梗起脖子道:“什么‘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著呢。大爺得了閑兒也去教教她,孕婦家家的,安心養(yǎng)胎才是正理,有事沒事的瞎折騰,萬一傷了孩子可如何是好。再說,若是想折騰,也要有那個本事,當家主事一概不會,還亂指派,后來索性就不管了,全累我這一把老骨頭……”一邊抱怨著一邊擰了毛巾遞給林錦樓凈面。

    林錦樓不耐煩聽吳媽媽抱怨,但心底對他奶娘還是敬重,打著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這些日子勞動媽媽了,回頭讓賬房支十兩銀子讓媽媽買些好吃的補補身子……這些天我出去還給媽媽捎回一匹上好的尺頭……”接過毛巾便擦臉。

    吳媽媽道:“不光我,那個叫香蘭的小丫頭也得好好賞她�!�

    林錦樓一頓:“香蘭?”

    “是,就是臉給燙了,大爺還給她膏子搽的那個。”吳媽媽笑瞇瞇的,“都是她幫我里里外外操持,可是讓我省了心。那丫頭不光能干,還有眼界見識,心思也細,想得色色妥帖。知道什么地方該省,什么地方該大把投銀子……最最夸嘴的還是品格兒,不爭風,不搶尖兒,明明是她料理的,卻囑咐我別講出去,對外只說是姨娘的功勞。唉……我冷眼瞧著她,比府里那幾個小姐都強,可惜是個丫鬟命……”

    林錦樓笑道:“不過長得俊俏伶俐些,哪就比府里的妹妹們強了�!�

    吳媽媽一心夸說香蘭好處,道:“樓哥兒別不信�!闭f著自顧自從袖里掏出個紙團子,遞上去道:“瞧瞧這個�!�

    林錦樓打開一瞧,見是一首叫《遺香》的詩,因問道:“這是什么?”

    吳媽媽道:“大爺心尖兒上的那位姨娘,非要跟小姐們一道去作詩,可又做不出,忙忙的讓我找人替她寫上一首。我記得香蘭是個識字的,想著不如試試,姑且去問上一問,誰知她看了題目,二話不說就寫了一首。哎喲喲,也就是眨么眼的功夫呢�!�

    林錦樓聽說是香蘭寫的,不由把那詩仔細又看了一遍,不由笑道:“短小些,看著平常。”

    吳媽媽哼哼道:“這樣平常的嵐姨娘還寫不出呢。我的爺,你可得好好規(guī)矩管教,讓她老實些,想張狂等真生了哥兒也不遲�!�

    林錦樓口中嗯嗯應著,要鼎爐里焚些清芬的百合香,吳媽媽自顧自出去找香,林錦樓又把那紙拿出來看了又看。暗想道:“詩雖然不算高明,可難得的是這個字跡,簪花小楷,沒十幾年功夫都寫不出這樣端正秀麗的筆體�!眱芍笍椓藦椖菑埿」{:“‘誰家白玉蘭,遺落春風里,獨守一脈香,繚亂浮生夢’。呵,也不知這朵蘭去撩撥誰的夢了�!毕肫鹣闾m嬌美的臉兒,不由胸口發(fā)熱。

    這時吳媽媽進屋,將三四把百合香餅兒放到鼎爐里點燃,用罩子罩好,口中道:“要說香蘭還真是個好的,比哥兒房里那幾位都強,依我的意思就收進來……唉,可說句不怕大爺惱的話,這樣的女孩子合該給人體面當正頭奶奶,做姨娘是委屈了她……”口中絮絮叨叨說個不住。

    冷不防林錦樓忽然站了起來,邁步便往外走,吳媽媽連忙追了兩步道:“大爺往哪兒去?”

    林錦樓也不答腔,邁著長腿匆匆走了。

    第58章

    詩社(四)

    林錦樓出了知春館,徑直往前頭書房去了。推門一看,只見書染正指揮兩個小廝將他從外省帶回來的風味特產等物分成幾份,預備待會兒打發(fā)人送到各屋去。

    書染見林錦樓進來,忙迎上前道:“大爺,東西都分好了,您來瞧瞧,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我再重新整理�!�

    林錦樓點點頭,將東西一份一份看去,見有的給筆墨紙硯,有的送香囊頭油,長輩們大多是滋補的吃食、藥材、綢緞等物。一邊翻撿著,一邊道:“還有二房的宋姨媽那兒可別忘了,她的例兒要跟二太太一樣,還有她兩個兒女,都比照府里公子小姐的送�!�

    書染忙道:“這個自然,都備下了�!�

    林錦樓又道:“抬回來的箱子里有一副沈周的字帖,你放哪兒去了?”

    書染道:“我看那個用紅綢布包起來,想著是個金貴的東西,就放到多寶閣下頭的抽屜里了。”說完取出鑰匙,將那字帖取出來。

    林錦樓把紅綢布打開,將字帖翻了翻。這沈周號竹居主人,是吳門畫派傳人,最擅丹青山水,也寫得一手娟麗灑脫的好字。他這一趟出門,下屬孝敬他一幅沈周寫的《天際烏云帖》,他本想留著送給他老子,可方才見了香蘭的字,卻又改了主意,將那字帖揣進袖便往外走,忽想起什么,又扭頭吩咐道:“頭油和香粉你留一份給東廂的香蘭送去�!�

    書染大吃一驚,卻立即垂了頭,道:“是,知道了�!币笄诘乃土皱\樓出門�;剞D到屋里,從箱子中取了一瓶頭油和一匣粉,想了想,又加了一個香囊,略一沉吟,又加了一串琉璃手釧兒,而后把東西用一塊粉色的綢布包好。

    這書染十八歲年紀,中等身量,方圓臉面,眉目清秀,但這般姿色在花紅柳綠爭奇斗艷的林府丫鬟里只算平常,只是她和藹溫柔,臉上常掛笑意,讓人覺著尤其可親。書染原是伺候秦氏的二等丫鬟,秦氏見她行事穩(wěn)重,伶俐謹慎,性情爽朗,便將她給了林錦樓。書染跟在林錦樓身邊五年,也頗見識了些風浪,備受倚重,出入內外宅也不避諱,全府上下都恭敬一聲“書染姐姐”,要給三分顏面。先前她爹娘曾有意試探,欲讓書染嫁給林錦樓作妾,書染立刻到林錦樓跟前求個體面姻緣以表明心跡,林錦樓便將她許配給身邊極有頭臉的大管事徐福,這兩年便放她出去。

    書染這一番作為令楊家上下刮目相看,連秦氏都贊了她幾句,書染自己心里卻跟明鏡兒似的——這些年她沒少見林錦樓殺伐決斷,別人都瞧他是個慵懶的佳公子,她卻知道林錦樓是個活閻王,好些手段讓她至今想起來都膽寒,何況這位爺紅顏知己不斷,床頭還坐著個母夜叉似的老婆。她是個聰明人,早就收了不該有的念想,只一心一意的把林錦樓當主子伺候。眼見林錦樓竟對香蘭這么個小丫頭上心,書染雖詫異,但這些年早已修煉成精,知道不該問的一概不問,暗自想著只怕大爺的院子里又要添新人了。

    為表鄭重,也為向“新姨娘”示好,書染覺著自己不可跟上次林錦樓賞香蘭膏子那樣,隨便打發(fā)個小丫頭子去送,這一遭,她要自己親自將東西送過去,還要多多熱絡攀談幾句。

    書染怎么打算暫且不表。單說林錦樓揣著字帖往攏翠居走,繞過假山,便看見攏翠居里聚著一眾婦人,另有幾位小姐和小媳婦兒聚在院子里擺放的大桌旁,嘰嘰喳喳的說些什么。

    原來眾人作詩已畢,正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評詩。

    眾人挨個兒詩一首首看過去,若遇到好的,便一齊贊嘆,再說說妙處;遇到差的,一笑便過去了;那些不上不下的,便揀著有趣的句子評一評也就罷了。青嵐到香將要燃盡也未作出一整首詩來,便只得將香蘭的詩胡亂寫上了事。故而評到那首《遺香》,并未有多少人贊嘆。

    林東綺暗想:“青嵐是我大哥的愛妾,她能識文斷字都已是難得了,何況能做出首詩來,這詩社便是她操持的,不可讓她太過難堪了”便笑道:“別看這首短小,卻有股沉郁的愁緒在里頭,寥寥幾句,意境卻極美�!�

    青嵐本就因沒太多人贊美而有些不悅,聽林東綺這般一說,臉上立時有了光,笑道:“二姑娘亂夸獎,哪有這么好了……”

    林東綺抿嘴一笑,剛要跟眾人評下一首,便聽見畫眉吃吃笑了一聲,道:“‘誰家白玉蘭’,可不就是青嵐姐姐這個‘嵐’,姐姐如今是大爺心尖兒上的人,還說什么‘遺落春風里’這樣的喪氣話兒呢……”

    林東綺登時皺了眉,暗怪畫眉說話不看場合,如今同著這么些官眷富太竟說出這樣沒分寸的話。趙月嬋已經冷下了臉,斥了一聲:“住嘴!”雖恨著畫眉那句“心尖兒上的人”戳她痛處,但更恨青嵐這小狐媚子竟敢事事處處與她爭鋒。

    趙月嬋深恐畫眉那句話讓自己沒臉,便笑盈盈的扯開話頭對林東綺說:“好妹妹,給我念念下一首,看看是誰寫的�!�

    林東綺一瞧,見是宋檀釵的,她這廂勾的題目是《梧桐》,林東綺便念道:

    “欲問秋思何處尋,卷簾半望碧華影。

    借得西風三分冷,又偷玉蟾一縷清。

    霧重霜臨殘荷立,江闊云低孤雁鳴。

    古今無有知音者,寂寞梧桐小窗靜。”

    林東綺念一句,眾人便贊一句,驚訝宋檀釵竟有這樣的心腸。連鄭靜嫻倨傲的神色都收了收,看著宋檀釵的眼神有些不同,道:“想不到檀妹妹竟然有這樣的才華,這一首可以奪魁了�!�

    宋檀釵微微紅了臉,說:“哪有這樣好了,嫻姐姐的詩還沒看呢……還有綺姐姐的也做得好。”說這話,眼風掃到林東綾——不湊巧,林錦亭今日不在府中,林東綾沒有槍手,只得瞎做一氣,自然評了個差。宋檀釵見林東綾臉色發(fā)青,便閉了嘴。

    鄭靜嫻忙將自己的詩文掩住,笑道:“原以為自己做得好,跟妹妹一比才發(fā)覺落了下乘了,這詩不看的好,還是燒了罷。”

    眾人自然不依,紛紛道:“這怎么成?快拿出來讀一讀�!�

    鄭靜嫻左躲右閃,冷不防林東繡一把搶過來念道:

    第59章

    詩社(五)

    “花木不知春已遲,

    猶爭芳菲斗艷姿。

    滿地落英亂如許,

    相逢只道是當時�!�

    一語未了,宋檀釵便笑道:“還說自己寫得不好,該打!光是立意就比我深,讓人折服了。”

    林東綾因自己作詩不好,心里正別扭。方才她沒臉,看見鄭靜嫻一臉譏誚的看著她,眼神里滿是不屑,登時讓林東綾紅了眼。這番聽宋檀釵對鄭靜嫻如此謙遜,更是不爽,開口道:“檀釵妹妹你謙虛個什么,你寫得好就是好,你哥哥就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呢,今兒個是不請外男,若是請他來作詩,就算做夢寫一首也能奪魁。”

    鄭靜嫻看都不看林東綾,只對宋檀釵淡淡道:“我就是京城來的,但不知乃兄是哪一位?”

    宋檀釵說:“姐姐甭聽綾姐姐亂說……”

    林東綾搶白道:“她哥哥叫宋柯,字奕飛,曾做過好些詩文的�!�

    趙月嬋見林東綾跟烏眼雞似的,忙道:“說了一回也累了,大家都吃些茶再評罷�!闭f著親自張羅吃喝,大方妥帖,熱情周到,一時招呼大家盡管吃喝,一時又人回她屋里端些她前兩天糟的鵝掌鴨信,又笑著說:“上回我母親做壽,我回娘家,我大堂嫂講了個趣事兒,可讓我們笑得肚子疼。”

    林東綺知趙月嬋最會說笑,便問道:“什么趣事兒?嫂子說說,讓我們跟著樂一樂。”

    趙月嬋美目流轉,風情萬種,搖了搖手中的紈扇:“我大堂哥原在順天府順義縣當知縣,有一回升堂審問個犯人,問他是什么年紀的,那犯人說屬豬。我大堂哥還以為那人拿他消遣諷刺呢,就怒上來說:‘本縣屬豬,你也敢屬豬?’那犯人就連忙說:‘老爺,小民實在屬豬,臘月里出生的�!掖筇酶邕@才知道原是那犯人沒有罵他,就松了口氣,嘟囔一句:‘本縣正月生的。’誰想到那犯人諂媚的堆起笑兒,亮著大嗓門說:‘這就對了,老爺是豬頭,我是豬下水!’”

    話音一落,眾人都撫掌大笑起來,全都笑軟了。秦氏在屋里聽見便問道:“外頭怎么了?笑得這樣厲害�!�

    紅箋笑笑著說:“大奶奶講了個笑話,把大家都逗笑了�!闭f著把趙月嬋方才說的又講了一遍,一屋子太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姨媽笑道:“這個猴兒,總是精乖伶俐的,能說會道的人里誰都比不過她�!庇钟腥速潱骸翱刹皇�,不光性子爽利,模樣更是沒得挑,這里里外外張羅忙乎,通身的氣派能干,秦姐姐是個有福的,得了這樣的兒媳。”

    秦氏聽了這話只是微微而笑,低頭去喝茶,掩住眸中復雜的神色。片刻后抬起頭,看著趙月嬋神采奕奕的模樣,心里發(fā)苦:“趙氏又伶俐又美貌,還會體察人心,對我恭恭敬敬的,從不說一個‘不’字,這樣聰慧的確實不多見,說起來是個上好的媳婦兒。可有一節(jié),就是失了良善與德行,沒了這兩條,再添一個愛斂財的性子,縱有再多的好處也落了下乘了……唉,也是樓哥兒沒老婆命,若是娶個像趙月嬋這般模樣好,伶俐氣派,又像青嵐那樣善心的便好了……”

    此時趙月嬋又笑笑著高聲道:“我呀,是個大俗人,不懂這些個詩詞歌賦的,也就會說幾句鄉(xiāng)野的粗陋笑話,讓大家笑一笑,博個開心也好。”

    香蘭靠在墻邊上,看著趙月嬋言笑晏晏,風采奪人;再看看坐在廊下凳子上有些灰溜溜的青嵐,心里感慨道:“還是正房奶奶有那個款兒啊,畢竟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吃過見過,也經過風浪的,出手辦事就是不同�?v然有我們這些人幫襯著嵐姨娘,給她捧到高處去,可她自個兒沒那個心思口齒,最后反倒沒臉。這樣一場詩社,耗費多少心力,最終反倒是趙月嬋一個笑話搶了一半風頭去。”

    她在墻角看別人,卻不妨林錦樓在薔薇架子后頭看著她。見香蘭頭上綰了簡單的髻,穿了件秋香色小褂兒,淺藍的裙兒,裙角上還繡著兩只蝴蝶,打扮清清爽爽,更襯得一張清麗的臉兒愈發(fā)嬌艷了。林錦樓半瞇著眼,將香蘭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只覺得她跟自個兒記憶里的模樣不大像,可仔細瞧瞧,卻又一樣了,可又覺著還是真人看著更俊俏些。林錦樓摸著下巴怎么能有丫鬟長得這么好看呢……

    眼風一掃,見有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子,手里拿著一碟糕,一路吃一路走過來,圓圓的一張臉,看著極為討喜,便一招手道:“那個誰,你過來。”

    吃糕的正是小鵑,冷不防聽有人喚她,嚇了一跳,待看清喊她的人是林錦樓,驚嚇得差點噎住,她最懼怕林錦樓威勢,一時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林錦樓不耐煩道:“叫你呢,聽見沒?聾啦?”

    小鵑奮力把糕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低眉順眼的過去道:“大爺什么吩咐?”

    林錦樓遙遙指了指香蘭:“你讓她到陶然亭去,我有事用她�!�

    小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轉身就要去,冷不防林錦樓又喚道:“等等。”又連忙停住腳步。

    林錦樓又吩咐道:“此事不可讓別人知道,你悄悄去�!�

    小鵑又使勁點點頭,這才走了。

    香蘭正在墻根頭當差,忽覺著肩膀有人一拍,只見小鵑咬著糕含含糊糊道:“快去罷,大爺正找你呢�!�

    香蘭嚇了一跳:“大爺?他回來了?他找我做什么?”

    小鵑拍著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不知道呢,說在攏翠居后頭的陶然亭里。你可別讓那位爺久等,方才他冷不防叫住我,真把我嚇了一跳,險些就被噎死了�!�

    香蘭只好去陶然亭,從攏翠居后門出去,繞過一塊奇石,陶然亭就隱在山桃與杏樹之間。卻見林錦樓正悠然的站在亭子里,逗弄著掛在亭中籠子里的一只畫眉鳥。

    第60章

    詩社(六)

    香蘭頓住腳步,微微皺起眉頭,若是跟林錦樓單獨相處,只怕不太妙,便想輕手輕腳的往回走,忽見到銀蝶跟著春菱往這邊走過來。春菱交代了些什么,便從另外一道小徑走了。

    銀蝶埋頭走了幾步,抬頭看見香蘭,頓時一怔,臉上有些不大自在,撇了撇嘴,仍做出一副傲氣的模樣挺胸昂頭的從香蘭身邊走過去,眼風一掃,從層層的枝椏中間看見陶然亭中林錦樓的身影,頓時便拔不動腳步,想湊上前,又瞧見香蘭在身邊兒,便暗恨香蘭呆得不是地方。

    香蘭眉眼通挑,頓時瞧出了銀蝶的意思,立刻捂著肚子道:“哎喲,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忽然疼起來了,得趕緊去趟茅廁�!睆澲踔亲语L風火火的跑了。

    銀蝶背后白了香蘭一眼,輕輕罵一聲:“急腳鬼,趕著投胎呢!”然后整整衣裳,便朝林錦樓走了過去。

    香蘭跑出一小段路,回頭一瞧,見銀蝶往那亭子里去了,忙閃身躲到一叢竹子后頭,心想:“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銀蝶愛往上爬,我便成全了你�!惫室獠氐揭惶幖偕胶箢^躲著。

    且說林錦樓,正等著香蘭來呢,忽聽背后有個聲兒嬌滴滴說:“請大爺的金安,大爺什么時候回的家,怎的也不告訴我們一聲?這會子在這亭子里,又沒吃又沒喝的,要茶還是要些吃食?讓奴婢來伺候吧。”

    他一回頭便瞧見個十五六的丫鬟,生得瓜子臉,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有兩分人才,臉兒上涂脂抹粉的,堆著討好的笑。府里這樣的丫頭他見得多了,便很不以為意,道:“這兒不用你伺候,你去吧�!�

    銀蝶好容易抓著機會,斷不能讓林錦樓一句話便將她打發(fā)了,大著膽子走上前,道:“大爺剛回來,怎能不讓人伺候了?我去端盞茶來?小廚房里煮著滾滾的鐵觀音,味道香香的,方才幾位太太吃著還贊不絕口呢……”

    林錦樓看了銀蝶一眼,見她雙眼中大有情意的模樣便知道怎么回事,他此刻正一心等著香蘭,見銀蝶如此便有些不耐煩,臉色也微微發(fā)沉。

    偏銀蝶是不懂眉眼高低的,見林錦樓不說話,便又巴巴的湊上來,想起當日,她想幫林錦樓整衣裳,卻讓春菱瞧見,挨了一頓罵,心里頭好不甘心。這廂便盯著林錦樓的荷包說:“大爺身上的荷包怎么歪了?”說著伸手便要碰。

    誰想手還沒挨著荷包的邊,便聽“啪”一聲,臉頰上早已挨了一記大耳刮子,直將銀蝶扇懵了,身子一歪蹲坐在地上。

    林錦樓冷著臉,厲聲道:“滾!”

    唬得銀蝶哭都不敢哭,連滾帶爬的便往外跑了出去。

    林錦樓皺著眉,心想:“把爺當成什么了?就這樣的姿色人才也敢往前頭送?倒是心大。府里的丫鬟爺攏共也沒收過幾個,畫眉她們,一來長得出挑,二來都會些絲竹樂器,三來趕上爺想惡心趙氏,這才一氣兒收進來的,萬沒有誰都往屋里拉的道理。”原來這林錦樓風流,大多在外頭胡天胡地,府里頭倒還有幾分規(guī)矩。他最好美人,挑剔非常,若是那女子生得好,趕在他跟前兒,即便是使小性兒,他也覺著可愛爽利;倘若不是絕色,即便有些顏色,他若瞧不上,縱然溫柔體貼到十二萬分,他也覺著膩歪煩心。

    正這個當兒,青嵐又扶著春菱走了過來。原來春菱跟銀蝶分開,又想到幾件事要與銀蝶吩咐,折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銀蝶顛顛跑去巴結大爺了。她趕忙回到攏翠居悄悄告訴青嵐,主仆二人便趕了過來。

    青嵐多日未見林錦樓,自然思念得緊,快走兩步過去,慌得春菱直叫:“姨奶奶,慢些,慢些……”

    青嵐含著淚道:“怎么回來了不說一聲?大爺自己一個坐在這兒,也人伺候,更沒熱茶熱水的怎么成?”

    林錦樓微微笑了笑:“我也才回來,獨自坐著散散心�!焙鱿肫饏菋寢尩姆讲耪f的話,不動聲色的逗著畫眉鳥兒,道:“聽吳媽媽說,你這廂露了個大臉�!�

    青嵐含羞的低下頭道:“瞧爺說的,什么大臉不大臉的。我年輕面嫩,沒經過什么事,口角又笨,也是個沒心眼子的,全賴吳媽媽的提點�!�

    林錦樓淡淡“嗯”了一聲。

    青嵐忙了一場,最想得的便是林錦樓的另眼相待,卻見林錦樓這般漫不經心的,暗自琢磨著自己謙虛得過了,便又道:“我雖不才,這個詩社倒也辦得有些模樣。太太、二太太,還有別家?guī)孜唤缓玫奶珎兌假澽k得好,可我心里明白,什么辦得好,都是太太們慈悲,說幾句好話哄我罷了�!�

    說到這里頓了頓,本想勾著林錦樓來贊一贊她,卻沒想到林錦樓連眉毛都沒挑一下,仍吹著口哨逗那畫眉嘰嘰喳喳。

    青嵐便有些訕訕的:“這么個詩社,讓上下滿意可是個難事。大宅門出來的主子們,哪個是好相與的。我也是捏著把汗……畫眉妹妹讓我湊個興兒去寫首詩,我哪有這個才?奈何大家都三推五舉的讓我作,也就勉強作了個……唉,不說也罷,怪可笑的。”

    誰知林錦樓聽到這個倒有些反應,扭過頭看著青嵐,道:“你還做了首詩?說來聽聽�!�

    青嵐忙笑道:“做得不好,我自己都沒臉說�!�

    林錦樓道:“不妨,只要是你自個兒親筆寫的,我就愛聽�!蹦樕想m笑著,眼睛里卻透著一絲冷意,盯著青嵐的臉。

    青嵐心里一哆嗦,只覺自己的小心思在林錦樓跟前根本無處遁形,這位爺的脾氣她是見過的,溫柔的時候,甜言蜜語能把你一顆心都化了,可那臉只要一沉,便有雷霆之怒。她險些一張口便說“那詩不是我做的”了,穩(wěn)住心神,勉強開口道:“大爺既然愛聽,我便獻丑了�!痹偃q豫,小聲說:“誰家白玉蘭,遺落春風里。獨守一脈香,繚亂浮生夢�!�

    林錦樓看著青嵐:“真是你寫的?”

    青嵐勉強笑著點了點頭。

    林錦樓只說了三個字:“很不錯。”

    青嵐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長長出了口氣,頓時喜上眉梢。

    林錦樓閉上雙眼,微微有些失望。他高看青嵐一眼,一則因為她是秦氏親自做主娶進來的良妾;二則她雖不聰明,但溫柔小意,人也誠實仁厚,跟她一處倒也落個輕松自在。誰想這女孩兒人雖不壞,卻有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小算計,到底是狹隘了。

    銀蝶和青嵐這兩出,讓林錦樓徹底沒了心情,也不再等香蘭,說了句:“我有些乏了,回去歇歇,你該忙忙你的去�!鳖^也不回便走了。

    春菱臉上有些憂色:“姨奶奶,我瞧著大爺……不似個開心模樣……”

    青嵐驚詫道:“有嗎?大爺方才不是夸我詩做得好?”又想了一回,拍了拍春菱的手臂,“大爺定是為公事煩心呢,咱們可不必想太多。”

    春菱欲言又止,但見青嵐篤定的神色,便將心頭的疑慮壓了回去。

    第61章

    蠢貨

    且說香蘭躲了一會兒,悄悄返過去一看,見陶然亭人去樓空,不由松了口氣。此時詩社已近尾聲,秦氏帶著林家?guī)讉姑娘站在園子門口送客,等人都走了,交代了幾句便回房安歇了。

    攏翠居三三兩兩的人都散去,青嵐借口身子乏,扶著春菱去了。最后只剩下吳媽媽、香蘭和小鵑。吳媽媽氣得嘟囔道:“這位可好,有功勞頭一個搶,該她出力的時候倒會躲閑兒!”又高聲喊:“銀蝶!銀蝶呢?那小蹄子跑哪兒去啦?”

    小鵑嘟著嘴說:“誰知道哪兒去了。喊她干活兒,自然是沒人了;要是媽媽高喊一聲‘分銀子嘍!’準保她頭一個兒跳出來�!�

    吳媽媽撐不住笑了,點了點小鵑的腦門。出去叫了幾個媳婦和婆子,將攏翠居收拾了。待各色物什收拾已畢。吳媽媽單把香蘭叫到僻靜處,掏出一個二兩銀子的小銀元塞到香蘭手中道:“給你,這是你應得的�!�

    香蘭一驚:“怎么這么多,媽媽不是說多給一個月的月例?”

    吳媽媽笑瞇瞇道:“你做得好,自然要多賞些。拿著罷,這些日子你忙瘦了一圈兒,這銀子是你該得的�;仡^我跟姨奶奶說一聲,放你半個月的假�!�

    香蘭便不再推辭,再三道謝。她聽著吳媽媽的吩咐,先往惠豐齋送了趟東西,回來的時候經過一片茂盛的竹林子,忽聽見有嚶嚶的哭聲傳了出來,香蘭停住腳步,探頭一瞧,只見銀蝶正趴在她堂姐含芳的肩膀上哭著傷心。

    含芳是在林東綾房里當差的二等丫鬟,有些體面,生得高挑白凈,雖不如銀蝶貌美,卻也有些動人之處,穿著玉色提花褙子,頭上戴著一支赤金的滴珠釵,打扮十分清秀。

    只聽銀蝶哭道:“……誰想大爺什么都沒說就甩了我一巴掌,這可叫我怎么見人……嗚嗚嗚……”

    含芳端起銀蝶的臉,嘆了一聲道:“你也是,惹誰不好,非要招惹那活閻王�!弊笥铱戳丝矗溃骸斑@下手也忒狠了些,紅腫紅腫的,每個三四天功夫下不去,待會子尋些藥膏子涂涂,不知道是不是能好些……”提到“藥膏子”又想起來一樁,“你屋里的香蘭不是得了大爺一盒子晶玉蘭雪膏么?都說那膏子有奇效,你問她要些涂,印子也淡得快些�!�

    含芳不提倒好,這一說,銀蝶便哭得更厲害了,口中罵道:“我寧愿死也不去求那個小蹄子!自從得了膏子,就覺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她的東西能給我用,我呸!你沒瞧她跟在吳媽媽身邊兒的諂媚樣兒,我看了都嘔心!姐姐,她可不是什么好的,明明想出人頭地呢,卻偏要做個內斂樣兒,姨娘做詩社有她個屁事,她非要跟著忙前忙后,她分明就是愛顯擺!她這不是求自個兒出個彩,好讓大爺再多瞧她兩眼么?什么東西!”

    含芳一聽登時也把眉毛立了起來,道:“香蘭倒是眉眼生得好,可我瞧她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東西,果然不出所料!當丫頭就要有丫頭的樣子,主子還沒得膏子呢,她倒得了一盒兒,聽說嵐姨娘如今也遠著她,這個張狂樣兒,可見不是什么討喜的!”

    香蘭聽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冷笑,給姨娘忙乎詩社有什么用?用處大著了!

    她爹是個老實怯懦的三掌柜,不過是拿林府的那點例銀,還要時不時送禮給大掌柜買個平安順氣;她娘縫縫補補,給人洗洗衣裳也只能賺幾文錢。她一心想帶全家脫籍,可這些都是要銀子贖身的!再說脫了賤籍,該怎么維持生計?她爹要開鋪子也好,爹娘養(yǎng)老也好,手里總該有個本金,她如今在府里不好作畫,便斷了個進項。當初詩社的擔子她并不想攬,可吳媽媽一說多給一個月的月例她便心動了。她如今在府里雞鴨魚肉,可她爹娘還吃著寒酸,只有在她回家才做頓肉吃,她看在眼里,嘴上不說,心中卻發(fā)酸。有這銀子,她娘就能少縫幾個活計,少洗幾件衣裳,爹娘就能多吃些好的滋補身體。銀蝶和含芳都是殷實奴才家出身的,月例不過買脂粉頭油,再做兩件鮮明衣裳便花銷了,哪知她的心思與艱辛!

    再者,自從大爺給了她一盒膏子,東廂便詭異起來,多少冷嘲熱諷,多少群起攻之,連青嵐都對她淡淡的,只有小鵑仍是天真爛漫,與她交好,別人卻一個為她說話的都沒有。銀蝶一個三等丫頭都敢跟她頂嘴撒野。為什么?還不是因為銀蝶一家子是世家仆嗎,在林府有勢力!青嵐三番五次都想把銀蝶從東廂趕出去,都遲遲不敢動手。

    香蘭雖善心好性兒,卻也不代表她就甘心被人欺負。原先在曹麗環(huán)身邊,她是沒有辦法,只得日日陪著小心。主子也就罷了,如今她難道還要受個三等丫鬟的氣?銀蝶不過是欺負她在林府里孤立無援罷了。若無人倚仗,只一味老實低調,只怕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香蘭便為自己尋了個靠山,便是吳媽媽。

    吳媽媽是林家的老人兒了,原是秦氏的陪房,與別人不同,林錦樓又吃著她的奶長大,在老仆當中最得體面,卻不愛擺架子,愛笑隨和,說話卻極有分量。香蘭這些天辦事盡心竭力,很得吳媽媽青眼。這些日子有了吳媽媽為她說話,青嵐對她便親切了些,順帶著,銀蝶對她也收斂了許多。況,這場詩社人人都以為是吳媽媽協(xié)理嵐姨娘辦的,為著青嵐的面子,吳媽媽也不會將此事的內情往外渾說。

    詩社這一樁事,既賺了銀子,又找了靠山盟友,可謂一石二鳥。

    可今日林錦樓又來找她,香蘭覺著不大妙,心里盤算著回頭向吳媽媽告假,先回家半個月,避避風頭,也淡淡林錦樓的心思。況且……她心里還隱隱存著希望,那便是宋柯能將她討走,這樣日后再脫賤籍貫,也會方便許多——興許宋柯一令之下放了她也未可知。

    她在林府里小心的為自己謀劃將來,如同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這樣的心思又豈是銀蝶那眼界狹隘的蠢貨之流所能明白的。

    香蘭聽見含芳隱隱說她:“不是什么討喜的東西云云�!辈挥蓳u了搖頭,她從來沒想過該如何做個玲瓏八面,左右逢源,甚討主子歡喜的好奴才,她不過盡量想讓自己在林家過得舒坦些,多賺些銀子早日脫籍出去。

    誰愛當個討喜的奴才誰就當去罷,她陳香蘭概不奉陪!

    第62章

    調戲

    回到知春館的時候,東廂里靜悄悄的。因忙了整整一天,故人困馬乏,都各自歇息去了。唯春菱要強,仍在青嵐身邊伺候,強掙著精神。香蘭躺在床上睡了一回,直到掌燈時分才被小鵑喚醒,一同吃了晚飯。因青嵐詩社做得好,秦氏特地命綠闌額外送來兩個菜,青嵐立時容光煥發(fā),又有春菱在旁邊湊趣兒,一時倒也和樂。

    小鵑偷偷跟香蘭說:“你瞧見銀蝶了么?不知道在哪兒受了晦氣,臉上挨了一巴掌,腫得老高!用袖子遮著不敢見人,回來就躲床上了,晚飯都沒吃�!�

    香蘭低聲道:“好像是被大爺打了�!�

    小鵑驚奇的睜大雙眼:“大爺?”捂著嘴吃吃笑道:“活該,早就該打。你不知她在背后都編排你什么混賬話兒呢!”

    一語未了,便瞧見汀蘭走進來,笑道:“你們在這兒,今天上午主子們樂呵了,晚上輪到咱們,她們在屋后的小房里開了局子,要擲骰子趕圍棋呢,若晚上沒差事,不如一起耍耍去。”

    小鵑拍手道:“好極了!這些天拘得慌,早想玩一玩�!泵鲆话雁~錢揣在身上,拽了香蘭同去。

    香蘭到了一瞧,只見幾個丫鬟湊在一處玩得正歡,看了一回,覺著沒意思,便從后院出來。此時天色已暗,一輪月掛在天上,她聽著房里傳來歡聲笑語,心底里隱隱有些羨慕小鵑她們無憂無慮。

    正此時,只聽有人道:“她們都在屋里玩,你怎么不去?”

    香蘭一驚,扭頭一瞧,見有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跟前,因背著光,便有些黑漆漆的。香蘭忙行禮道:“大爺�!本拖氲椭^順到墻根去。

    林錦樓抱著肩膀,半瞇著眼,嘴角勾著一絲笑,仍問道:“你怎么不去?”

    香蘭只得硬著頭皮說:“我玩得不好,怕讓人家掃興�!�

    林錦樓見她俏生生站在跟前,垂著頭一副乖乖的模樣,便笑道:“爺倒知道你愛玩什么……”走兩步又回頭,擰著眉道:“怎么不過來?”

    香蘭只好跟著去,林錦樓卻領著香蘭到了前頭書房。

    書染見林錦樓進來,忙迎上前,林錦樓一擺手道:“沒你的事,下去罷。”書染退下,臨走時仔細將香蘭打量了一遍,見香蘭抬頭看她,便笑了笑,轉身將門掩上走了。

    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林錦樓見香蘭怯怯的,便放低嗓門,溫聲細語道:“你傻愣愣站在那兒做什么,過來�!�

    香蘭便低著頭往前蹭了兩步,心里有些驚慌,與林錦樓獨處一室絕非吉兆,可眼下又沒有脫身的法子,她打定主意,若是林錦樓意圖不軌,她便誓死掙扎了去。微微抬頭,卻見林錦樓正笑吟吟的看著她,他本就生得眉眼英挺,不笑時還瞧著端嚴,笑起來卻有些憊懶的調笑味,香蘭愈發(fā)驚慌,飛快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林錦樓道:“你過來,爺有頂好的東西給你�!�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

    林錦樓只道她害怕,心想,這小丫鬟雖長得雖美,可總跟受驚的小兔兒似的,就真沒什么趣兒了。他素來有些風月手段,偏不信收不服香蘭,從抽屜里把《天際烏云帖》拿出來,遞到香蘭跟前道:“瞧瞧這個,喜歡嗎?”

    香蘭只瞧了一眼,仍垂著頭道:“大爺的東西,想來都是好的。”

    林錦樓道:“也算不得好,不過沈周寫的,總圖個稀奇難得。今兒個爺聽見吳媽媽沒口子贊你,便看了你作的詩和你寫的字,知道你也是個愛風雅的,就把字帖給了你如何?”

    香蘭聽這話心里一沉,忙用雙手把字帖捧出去,搖頭說:“這樣的東西,大爺還是自己留著,給了我也是糟踐……我不會作什么詩,只不過略識幾個字,說出去只不過惹場笑話。”

    林錦樓低聲笑了起來,說:“你急什么,這事只有咱們幾個知道……你是在哪兒學的字?”

    香蘭畢恭畢敬說:“小時候,在靜月庵做俗家弟子,庵里的師傅們教的�!�

    林錦樓笑道:“原來你還做過小尼姑�!闭f著伸出手,雖是去拿字帖,卻攥住了香蘭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卻將她拉到懷里去了。

    香蘭大吃一驚,手一松,字帖“啪”掉在地上,迎頭已撞進林錦樓懷里,只聞得一股酒味、熏衣的香氣和男子氣息,不由大驚,伸手便去推。

    林錦樓一只手便將她兩個腕子箍在一起,另一手攬著她的腰,只覺自己懷里的是一只奮力撲棱翅膀的小鳥兒,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唇兒擦著香蘭的鬢發(fā),熱氣呼入她耳朵:“別怕,爺這是喜歡你呢……”

    這一句讓香蘭渾身血都涼了,哀求道:“大爺快松手,我這樣兒的不配大爺喜歡……”

    林錦樓溫香軟玉在懷,不由心旌搖曳,聞著香蘭發(fā)間的幽香,輕佻道:“你不配誰配?你若不喜歡字帖,爺送你別的�!�

    說著伸手打開書案上擺著的一個木匣子,里頭整整齊齊擺著八只赤金鑲紅寶石八寶簪。隨手拿了一支插在香蘭發(fā)間,瞇著眼在燭光下左右端詳,懶洋洋說:“這是昨兒個鋪子里剛收上來的,爺一眼就相中了,就覺著這一套簪子你戴著最襯臉色,愈發(fā)瞧著俊了……”捏著香蘭的小下巴便要親上來。

    香蘭頭一偏躲開,急得眼淚已流下來道:“我本就是個粗陋的人,大爺何必掛在心上,如今還在曾老太太孝里,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干凈!”

    林錦樓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此時吉祥在書房外頭正忙亂到十分,道:“大奶奶,大爺說了,今晚上誰都不見……”

    趙月嬋手里提著一只大捧盒,道:“我知道,我就過來給他送些吃的,大爺剛從外省回來,我不瞧瞧也放心不下,我就瞧一眼,放下吃食了就回去�!�

    兩邊都是祖宗,吉祥堆笑道:“大爺公務繁忙,今日實在騰不出空,不如我替大奶奶代轉罷�!�

    趙月嬋冷冷道:“我也不打攪他公事,只將吃的放下就走,莫非也不成了?”說著提著裙子便往臺階上走。

    她方才聽守院子的婆子來告密,說林錦樓帶著個丫鬟走了,當初畫眉便是林錦樓帶到書房便收用了,趙月嬋不敢大意,忙忙趕過來,又見吉祥是這番形容,愈發(fā)覺著可疑,篤定主意要去看個究竟。

    吉祥慌忙張開手臂攔著,陪笑道:“我的好奶奶,咱們爺的脾氣你也知道……”

    趙月嬋柳眉倒豎,揚手一記耳光,啐道:“混賬東西,還敢攔我!”趁吉祥愣神的功夫,抬腿便將門踹開,只見林錦樓懷里正抱著個丫鬟,一看便知在做什么勾當,那丫鬟蒼白著一張臉兒,容貌甚美,臉上猶帶著淚痕。

    趙月嬋登時氣得渾身冰涼。

    第63章

    鬧騰

    林錦樓正惱怒香蘭不識抬舉,冷不防趙月嬋又撞進來,便愈發(fā)沉了臉色,仍摟著香蘭沒松手,冷冷的盯著趙月嬋看。

    趙月嬋氣得手腳打顫,幾步上前便要抓香蘭的頭發(fā)和臉,口中罵道:“好娼婦!讓你亂勾引爺們!”

    香蘭見趙月嬋進來便知不好,見趙月嬋來抓她忙往后躲。林錦樓早伸出胳膊將趙月嬋往后一搡,將趙月嬋推了一個趔趄。

    趙月嬋登時紅了眼,不敢招惹林錦樓,滿腔的恨便記在香蘭頭上,指著罵道:“天殺的淫婦賤人!賣騷到主子漢子身上,今日不治死你,我便再不活著!”不容分說,沖上來廝打香蘭,一把扯住了她的頭發(fā)。

    香蘭頭上吃痛,發(fā)髻被抓散,滿腹的委屈冤枉,暗道自己真真兒是無妄之災,好端端的被惡少調戲,又被惡婦妒恨,她若不是林家的奴才,遭了辱罵早就還手了,如今只好用胳膊護住臉,氣得哭了起來。

    趙月嬋狠狠抓著香蘭的頭發(fā)罵道:“還有臉哭!”另一手便打了幾下。

    林錦樓一把扯住趙月嬋的手腕,怒喝道:“你有完沒完!”

    趙月嬋氣得渾身發(fā)軟,顫著聲兒道:“好……好哇,你竟敢向著她……這小賤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竟然讓你連老婆都罵了……”愈發(fā)恨上來,仍去撕打香蘭。香蘭放聲痛哭,屋中一時亂作一團。

    吉祥站在門口不敢攔,幸而書染聽見響動趕了過來,問道:“這是怎么了?”

    吉祥往屋里丟個眼色,低聲道:“還能怎么了,大爺的好事讓大奶奶給攪合了,如今屋里鬧得歡呢。好姐姐,快去管一管,若鬧大了,讓老爺太太知道,咱們也得跟著吃瓜落�!�

    書染連忙進屋。一把握了趙月嬋的手,笑道:“奶奶這是怎么了?有話兒好好說,別氣壞了自己身子�!�

    趙月嬋柳眉倒豎,看著書染兜頭便啐了一口:“你算什么東西?給我滾一邊兒去!你身上就干凈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條藤兒編一塊兒害我,大爺全都是讓你們給挑唆壞了!”

    林錦樓今日將香蘭帶到書房來也未曾想如何,不過盤算著先送她幾樣東西,勾出幾分情意再將自己的意思挑明了,待出了曾老太太的孝便抬舉她,于是也并未做得機密。誰知見了香蘭,見她俏麗的小模樣兒,心里就癢,加之他因守孝已曠了許久,便有些忍不住。如今趙月嬋撞進來早就惱羞成怒,如今又瞧見趙月嬋使?jié)姳阌l(fā)惱了,兩手抓了趙月嬋的雙腕,怒道:“在我跟前撒野,你倒長本事了!”手上使力,趙月嬋吃痛,不由松了手。

    香蘭心里又恨又怒,想道:“已然如此,只有越亂越好,讓秦氏知道,她一惱恨,興許就要賣了我,我再求宋柯將我收留了�!庇谑呛窟尢炷I兒:“天大的冤枉,大爺讓奴婢過來,奴婢敢不過來么!主子要如何,我又能怎樣了?若如此就成了娼婦,我……我還不如死了。”哭著往外跑要撞墻尋死。

    書染慌了,急忙上前把香蘭扯了回來。趙月嬋尖叫道:“反了,反了,她還冤枉有理了!讓她死!”趕著上來打香蘭。惹得林錦樓氣性上來,一腳踹在趙月嬋身上,爆喝道:“閉嘴!”

    這一腳雖收了力道,可趙月嬋鮮花嫩柳一般的人物兒,哪里經得起這一記,頓時便堆萎在地上,直著嗓子哭道:“天要亡我了,一個個淫婦都要治死我,糊涂的爺也要殺我,我可沒臉再活著了……”

    林錦樓彎腰蹲了下來,在趙月嬋身邊兒低聲道:“你想把事情攪大了,我倒也不怕,再哭,我明兒個就納她姨娘,以善妒休了你,看你爹娘叔伯還有什么臉給你求情�!�

    趙月嬋猛睜開眼,眼里的淚兒滾滾流出,目光卻一派森然,咬牙切齒道:“你敢……”

    林錦樓微微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趙月嬋恨聲道:“若不是我們趙家,你以為皇上能放過林家,你這吃里扒外沒心肝肺的……”

    “你以為趙家就你一個女兒?”林錦樓撇了撇嘴,“若不是你生得漂亮些,你以為我會娶你?你只管放心,沒了你,你爺爺有的是孫女兒想當林家的大奶奶,休了你,便立馬能送上一個,你信也不信?”乜斜著眼似笑非笑的瞧著趙月嬋,輕輕道:“若不自請下堂,便老實些。原本那個丫鬟也沒什么,不過是起了意逗個趣兒,你倒長能耐,敢給我甩臉子了?那就聽好了,小丫鬟我是相中了,她出了閃失,我饒不了你!你不折騰,這日子本來也是安穩(wěn)的,你自個兒掂量著辦�!闭f完再不理她,甩開手走了。

    趙月嬋渾身發(fā)抖,牙齒咬得咯咯響,躺在地上緊緊閉著眼,淚珠兒大滴大滴的滾落。

    林錦樓走到屋外,見書染正安慰香蘭把她安置到次間。便招手把書染喚來,沉吟片刻道:“趙氏鬧不起來,待會兒讓她洗了臉就把人送回去。那個小丫鬟……你好生安慰安慰,我待會兒過去瞧她�!�

    書染點了點頭便走,林錦樓喚住道:“等等�!�

    書染又連忙回來,林錦樓想了想說:“待會兒打發(fā)人悄悄去東廂,跟吳媽媽說香蘭受了委屈,讓她晚上多勸慰勸慰,讓廚房做個安神壓驚的湯給香蘭�!�

    書染眉眼通挑,哪有不明白的,心想著那個叫香蘭的丫鬟八成要飛黃騰達了,大爺三言兩語打發(fā)了大奶奶,倒對她著緊,就算最得寵的青嵐,也沒讓林錦樓這樣上心過,心里不由給香蘭又加了幾個砝碼,打定主意要殷勤討好了再說。

    這廂書染好容易將香蘭送到里屋安頓,出來一瞧趙月嬋還躺在地上,不由頭疼,趕緊過去相扶,口中道:“我的奶奶,怎躺在地上?縱是夏天,也有寒氣別傷了身子,趕緊起來,趕緊起來�!�

    趙月嬋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什么叫順坡下,從順如流的讓書染扶了起來,拿帕子捂著臉痛哭。書染扶她在椅上坐了,又低聲吩咐廊下聽使喚的小幺兒去打熱水給趙月嬋凈面,看她洗干凈臉,情緒平復些,便試著勸道:“大奶奶何苦跟大爺置氣,真鬧大了讓太太知道,惹得上頭生氣不說,也讓他們擔心,更何況今日嵐姨娘剛得了個大臉呢……大爺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任他如何,內宅里還不是奶奶做主么?”

    趙月嬋含著淚說:“我懂,可咱們身為女人的怎就這么命苦……”

    書染暗自腹誹道:“命苦是你自己找的,我要是你,隨便那位大爺花天酒地去,當著林家的大奶奶,占著房躺著地,身邊仆婦成群的,才懶得閑吃蘿卜淡操心�!蹦槂荷蠀s也做了憂愁狀,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奶奶也別多想,日子不就是這么一天天熬么�!�

    又款款說了些別的話兒,方才將趙月嬋送走。臨走時,趙月嬋拉著書染的手道:“好姐姐,我方才是痰迷了心了,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你可別惱我,我給你賠禮�!�

    書染連忙側過身道:“不敢當不敢當�!�

    趙月嬋嗔道:“你有什么不敢當的。”又蹙了眉輕嘆,“你得了機會,還得多勸勸大爺,讓他也好歹愛惜珍重自個兒的身子……”心中卻想:“書染這小賤蹄子滑不留手,迎霜收買了幾次,東西倒留下了,事一樁沒辦,看我得了機會收拾你!”

    書染連連點頭,笑道:“大奶奶這份心意,我指定跟大爺說,其實我冷眼瞧著,大爺的心里還是惦記大奶奶的……”心里卻想:“連個蛋都下不出的正房,指不定哪天就讓大爺給休了,逞什么威風,興許最后連我這當奴才的都不如!”

    兩人各揣算盤彼此厭棄,臉上卻笑得真情實意,仿佛親姐妹似的依依惜別了一番。

    送走趙月嬋這尊大佛,書染嘆了口氣,又掀簾子到里屋來,只見香蘭正坐在床上哭得哽咽難抑,便上前拍著香蘭的后背,溫和道:“好妹妹,快別哭了,收一收淚,我瞧瞧,都哭成小花貓兒了�!�

    香蘭想起趙月嬋之威,林錦樓之勢,心里著實驚怕,怎可能收得住。只是搖頭,仍然哭個不停,道:“我是招誰惹誰了,我本本分分跟著姨娘當差,怎惹了那位祖宗,平白的受了一場氣�!�

    書染笑道:“常言有句話說得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呢,今天吃的苦受的罪,趕明兒個可都全變成瓊漿玉液了。你是個明白人,可不能因為大奶奶撒潑打滾的胡鬧,就覺著咱們爺對你不好,沒瞧見他方才一直護著你么?若是別的丫頭,早就讓大奶奶把臉撓花了�!�

    香蘭聽得分明,知道書染是來替林錦樓說好話的,便垂著臉兒不言語,心里暗想著要趁曾老太太滿孝之前便離開這是非之地。

    只聽書染又道:“今日的行市你也瞧見了,大爺是拼著和大奶奶翻臉也不能讓你受委屈呢,這份心意你可得領著記在心里頭。我說的話,你明白了么?”

    香蘭心想:“林錦樓和趙月嬋夫妻不和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兩人不對付打架,我倒成了受氣包,倒了霉還變成要領人家的情,唉,這可真是倒霉中的倒霉了�!笨谥兄坏玫溃骸拔颐靼琢恕!�

    林錦樓站在門外頭偷聽,聽香蘭說她“明白了”,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第64章

    懼怕

    書染又笑道:“明白了就別再哭了,你不知道,大爺還讓我給你留了些好東西呢……你且等等。”說著起身出去,不多時拿了個粉色的包袱回來,坐在香蘭身邊,一層一層打開,露出里頭的頭油、胭脂、香粉和香囊,笑道:“這都是大爺特意讓我留給你的,跟各房的小姐們是一樣的,連你們嵐姨娘也沒這個臉呢……另外,還有個上好的尺頭,大爺吩咐我給你裁一身好衣裳,做得了再給你送過去�!�

    香蘭的心都往下沉了又沉,低著頭不說話。書染見香蘭仍是悶悶不樂的,臉上也未帶出羞澀之意,心想:“糟了,莫非這小丫頭對大爺沒那個意思?”不敢再深說,只將手上的東西掩了,道:“妹妹頭發(fā)亂成這樣兒,臉也哭花了,還是梳洗梳洗,要是不嫌棄,就用我的東西罷�!币幻嬲f,一面吩咐小幺兒們打了熱水,自己親自捧來慣用的梳妝匣子,支起一面光潔的菱花鏡。

    香蘭洗了臉,書染拿了一只紫金琺瑯的小圓盒,擰開來里頭是乳黃色的膏子,書染笑道:“這是滋潤皮膚的香膏,里頭有花草和藥材,跟大爺送你那盒膏子不同,平日里就能抹臉上的�!庇帜闷馂跄臼釒拖闾m梳頭,綰了個油亮的髻,要將林錦樓給她的八寶簪子別進去。

    香蘭連忙攔住道:“不可,還是用我那根老銀簪子罷�!�

    書染笑著說:“這是大爺賞你的,你只管放心的戴�!�

    香蘭道:“這樣貴重的東西,我不配,戴在頭上也心慌慌的,不如姐姐讓大爺先收起來……”

    一語未了,便聽門口有人道:“怎么總說配不配的?沒的讓人煩心,我說你配你就配。”林錦樓邁著步悠然走了進來。

    香蘭吃一驚,暗想這位閻王爺怎還是陰魂不散,她心里真有些怕了,連忙站起身往書染身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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