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朱雀殿內(nèi)一時靜的可怕,屋頂飛粱上刻繪纏繞的蛟龍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虬髯猙獰俯瞰著殿內(nèi)的針鋒對峙。
過了好一會兒,君上開口說話了。
沒什么可以躲避的,也沒什么可再掩瞞。
君上抬起眼,低聲道:不然呢。
第129章
不由己
君上抬起眼,
低聲道:不然呢。
明明是四季如春的溫暖屋子,卻突然散發(fā)出了砭人肌骨的寒意。
君上靠坐在深深的扶椅之中,
于王座自上而下睥睨著墨熄。他裹緊了狐裘,慢吞吞道:過去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孤留著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羲和君,
請問你冒著性命危險修復(fù)的這一些玉簡,
它們是能為邦國添磚加瓦,還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是能讓燎國土崩瓦解,
還是能鎮(zhèn)九州太平天下?
君上頓了一下,說道:都不能。
那些玉簡留著,只會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麻煩。只會造成你看,造成今日你我君臣相向的局面。
你還記得御史臺大殿門口矗著的石碑吧?上面寫著昨日已死。,
這四字箴言其實是沒錯的。有些往事、有些秘密,合該被歲月掩疊過去,一旦挖出來,
于時勢有百害而無一利。
沉默須臾,
君上淡道:孤沒料得到你這樣想不開。
墨熄的眼睛被猩紅血色所彌漫。他的心腔里仿佛流淌著滾沸的熔漿,血流都往腦門上沖。
他指捏成拳,嗓音低啞地厲害:不是我想不開。而是君上您想得未免也太開。
八年前風(fēng)雨夜,你幾乎在黃金臺上對顧茫許諾了他想要的一切,
你把所有漂亮話都說盡了,
你說從來沒有不把他們當(dāng)做螻蟻孽畜,你說會還給他一個人人得之公允的天下,
你說遲早有一天會親手為他配上英烈帛帶所有這些你說過的話,許過的諾言,難道這些都是你的君王權(quán)術(shù),都是假的?!
羲和君上眸光乍然冷冽,他鼻梁微微往上皺起,宛如虎狼撲殺時的眼神。
你簡直太放肆!
我放肆什么?!我只想要事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只想看到他得到他應(yīng)有的尊重而不是接著被人構(gòu)陷!八年了這個秘密他在心里漚了八年,再痛苦的時候他都沒有背叛過你,沒有告訴過別人哪怕一星半點的真相!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力竭了,他再也不能為你效力,你還他一個該有的清白就有這么難嗎?!你騙到他走投無路,然后一棄了之,君上,你昨天的棋子是他,今天的棋子又是誰?!我嗎?��!
砰地一聲爆響,案幾上的果實糕點稀里嘩啦打翻一地。豆糕砸成了爛泥,葡萄果子摔碎了,漿汁流了滿地。
君上霍然起身,臉上浮起一層沖涌的血色。
墨熄!孤提醒你,別忘了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
他也是猝不及防被逼到極處才會脫口說出這一句話。而他一說,自己幾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墨熄眸中光影閃動,他以手加額,仰起頭,幾乎是嗤笑地喃喃:天劫之誓
君上:
減壽十年,自立血誓。從此奴籍修士不舉兵而反,我亦不會舉兵而反,誓死效忠君上,效忠重華。
當(dāng)年立下血誓身不由己,長磕而落的情形仍歷歷在目。墨熄喉頭攢動,闔著濕潤的眼眸,低聲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靜了片刻,手臂遮擋著眼睫,努力壓克著自己的情緒,可是這只是徒勞的,咬牙切齒的恨意在他消瘦的臉龐上印刻得清晰無比。幾許之后他驀地放下了手,黑眸再次睜開時,眼底已是冷鋒驟亮!
君上心底頓時一涼,立刻抬手格擋,可他沒想到就算墨熄的靈核已經(jīng)崩潰到這個程度了,暴怒之下卻仍有這樣的余威。只聽得砰地一聲,破空游出的率然蛇鞭猛地?fù)羝屏怂斐龅慕Y(jié)界,爆濺著猩紅光芒的鞭子當(dāng)空狠抽,繼而化作一柄吹毛斷發(fā)的利劍抵在了君上咽喉。
===第122章===
君上臉色瞬變:羲和君,你若對孤下手,是會灰飛煙滅死無全尸的!
墨熄眼底彌漫的都是血色,他提劍上前,森森然咬牙道:用不著你提醒。
君上,你當(dāng)時明明已經(jīng)知道真相如何,你明明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不會去動顧茫的殘部卻還要在我這里再求一次心安。
羲和同一個籌碼用兩次,一次捆他出生入死。一次綁我永不能叛。一石二鳥,君上不愧是君上,好權(quán)謀!
君上將頭扭了開去,孤當(dāng)時根本不能和你解釋。你自己回想回想,孤是否曾一直回避于你?可你在孤的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霍然又轉(zhuǎn)過臉來,劍光映在那張臉上,竟顯出幾分猙獰。
三天三夜!孤還能說什么?要你滾回去?打死也不見你?請你替孤想想吧羲和君!滿朝文武幾千雙眼睛盯著孤呢!如果孤告知你真相,你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你自己心里沒個譜嗎?你能眼睜睜看著你那位好師兄去燎國受那么多年罪,受那么多年辱?!你根本做不到!
君上說到這里,眼睛因為激怒和不甘而布爬滿了血絲,他瞪著墨熄,顫抖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何嘗不是在逼著孤?你以為孤愿意那么做嗎!!你以為孤真能問心無愧高枕無憂嗎?!
墨熄怒道:君上若問心有愧,為何今日還能做出這樣殘忍之舉?
可孤有什么選擇?君上喘息著,眼睛通通紅地瞪著他,他反手指著自己的坐席,對墨熄道,你要不要坐上來看一看?有多少事情孤根本身不由己,你不在這個位置上,魑魅魍魎你都看不清!
你以為孤不想還他一個清白嗎?你以為孤不想看到孤的戰(zhàn)神重新披甲上陣征戰(zhàn)沙場,你以為孤不愿意拉著他的手告訴整個重華,告訴他們,他們的信仰從來不曾破滅,他們的顧帥仍是他們的顧帥,一顆丹心始終沒有變過,你以為孤不想嗎?!君上咬斷了最后一個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實話告訴你
日日夜夜,我做夢都想有這么一天
君上驀地轉(zhuǎn)過頭,忍著一國之主不該有的激動,將臉側(cè)到一邊。他的情緒緩下來了,終于不再自稱我。
但孤做不到。
重華老士族的根系尚未動搖,奴籍修士的境況雖有改善但依舊不好,燎國依然時時刻刻危及我國邊邦,對于他們的黑魔咒,重華仍是聞之色變,知之甚少你讓孤怎么還給顧帥一個清名?
是在這個時候昭告天下,顧茫其實是孤打入燎國的暗探?
還是在這時候?qū)︻櫭2患咏忉�,寬仁以待�?br />
君上有些哀戚又有些荒謬地慘笑起來,羲和君,你清醒一點。顧茫手上沾著的血太多了,后者已是絕無可能。而照著前者做的后果會是什么,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想到。是,他的污名是會被洗清了,可然后呢。
燎國會知道顧茫曾經(jīng)竊取他們的法術(shù)機密傳于重華,因此嚴(yán)加設(shè)防。老士族會猜到孤當(dāng)年與顧帥做的交易,而后人心動蕩。內(nèi)憂外患一舉交織,顧卿這五年潛伏,三載受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君上停頓片刻,眸光熠動地轉(zhuǎn)向墨熄,這不是他想要的。
羲和君,你是他最珍視的人,你知道他的選擇。
墨熄擎著的長劍光芒顫抖,心頭大震。
他怎會不知道?
那些年顧茫曾無數(shù)次在他耳邊說過的夢,初時說的那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天真理想會被同伴嘲笑。
后來又說的那么斬釘截鐵,那時候顧茫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死理再也不會回頭。
他怎么會不知道他的選擇。
從看到顧茫在黃金臺跪下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顧茫心中的路究竟是什么可是
想到方才司術(shù)臺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想到那個倒在他懷里,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著淚珠,懇求不要剝奪自己記憶的男人,他又怎能釋然
萬念纏心,五內(nèi)俱焚,他整個人都像是被一剖為二,一半的自己在心疼顧茫所受之罪,叫囂著說別管了。什么家國天下忠孝仁義,什么人人公允海晏河清,他的師兄就是太傻了明明什么都沒有被這個世道贈與,卻還把自己的一腔熱血、一世清名、一具血肉之軀奉上。墨熄,他意志崩潰的時候曾經(jīng)那樣向你哀求,他是怕痛的啊,你怎么忍心不救他?
而另一半的自己卻在喃喃著,不是的顧茫自幼就渴望著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他的師兄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在這條路上走了那么多年,蹭得一身是血,滿目是傷。他如果清醒著,他那么固執(zhí)的人,是一定會讓你堅持的墨熄,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兩半意念互相爭斗著,互相折磨著。
他之前靈核就已近崩裂,神農(nóng)臺的長老雖勉強將它□□,但終究還是太過虛弱。這時候心血交涌,原本就已經(jīng)岌岌可危靈核竟是陣陣劇烈絞痛,激得他猛地一下嗆咳出血來!
君上見他如此狀況,一直緊繃著的神情稍微松垮下來:羲和墨熄反手將率然化作的長劍拄在地上,劍身削鐵如泥,徑直沒入金磚。他喘息著,拭去唇角的血,卻仍是唇齒猩紅,啞聲問道:即便你不能在此時還他清白,那我問你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脖頸處經(jīng)絡(luò)突起,他捏著拳,一字一字地從齒縫中擠出來。
黑魔試煉,又是為了什么?!
君上:
一句如石沉海,得不到回聲。
墨熄瞳仁上抬,又是憤恨又是悲愴地盯著君上那張驟然蒼白下去的臉。
染著血的嘴唇慢慢翕動著,他傾吐出來的字也是腥甜的:他回城之后,你為一國主君,縱使你出于這樣那樣的苦衷,無法保全于他但是,讓他少受些折磨,你也做不到嗎?
墨熄的嗓音像破陋的陶塤,眼圈更是紅的厲害。
黑魔試煉那可是剜骨擢筋之痛!君上!你是為了什么?做戲?給不知情的人一個血債血償?shù)慕淮窟是你想要得到更多黑魔咒的秘密!
君上臉色青灰,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卻咬了下唇,將頭轉(zhuǎn)了開去。
半晌才道:羲和君,有許多事你并不明白
我是有很多事并不明白,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我就是因為什么都不知道才被蒙在鼓里整整八年!但是君上,你以為你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嗎?
君上眼眸中光影微動,他慢慢道:什么意思。
墨熄心緒太震蕩了,喉頭又有一陣濃烈的腥甜彌漫上來。他閉著眼睛,微仰起頭,沒有立刻說話。而這時候朱雀殿炭盆上的那兩個施了法咒的小金獸蘇醒了,它們將火盆里熏起的煙炭吸納入腹,而后打了個嗝兒,十年如一地扯著嗓子開始嚷。
君上洪福齊天!
君上威加海內(nèi)!
墨熄沉默地聽著這兩只小金獸爭前恐后的吹鼓,慢慢地,幾乎是有些諷刺又無限可悲地笑出聲來。
君上神情愈發(fā)緊繃:顧卿之事,孤還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墨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君上。慕容憐贈你這一只炭盆熏爐,是為了安你之心,以示臣服。無數(shù)人向你下跪,對你稱頌,為的是官爵地位,身家性命你要想在重華找一個心如磐石且對重華忠誠不移的人,其實很少很少。而顧茫是其中一個。
你因為你的種種苦衷,沒有兌現(xiàn)你的承諾。但他與你不一樣。他答應(yīng)過你的事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都做到了。
墨熄說著,輕笑一聲,那笑容里無盡悲傷與凄愴:君上,你知道我們在蝙蝠島的時候,顧茫其實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部分記憶了嗎?
君上眸光隱動,怔了一下,隨即大駭!
他已經(jīng)?
墨熄幾乎是殘忍的,看著他瞬間色變的臉,一字一字切入這顆君王之心:除卻身在燎國的那五年,他幾乎什么都記起來了。自然也記得你對他的承諾,記起了他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記起了陸展星的死記起了鳳鳴山的敗記起了黃金臺上你說過的樁樁件件他都想起來了。
君上臉上血色全無,搖著頭,喃喃地后退,他怔愣的,好像還沒有咀嚼過來這段話的意思,又好像已經(jīng)全都明白了,所以渾身都在細(xì)微地發(fā)著抖。
怎么可能
他驀地后退,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墨熄,眼神卻是空洞的,仿佛某種一直支持著他殘忍的東西垮塌坍圮了。
支離破碎一地。
君上那張素來薄涼的臉龐上皸裂出一絲無形的裂縫,而后越來越明顯的情緒開始從那裂縫中涌現(xiàn)出來。君上搖頭道,聲音慢慢響起來,變得有些失控:他怎么可能想起來了?他若真的都想起來了,那那豈不是
墨熄隱忍著淚,說道:他是在知道真相,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你放棄的情況下,依然守住你們的秘密。
八年了,你曾許諾給他的東西,他什么都沒有得到。只看到自己聲名狼藉,遍體鱗傷但他還替你守著。他沒有來質(zhì)問你,沒有把委屈告訴任何人,在周鶴將他的血肉剖開依照你的旨意對他進行黑魔試煉的時候他是清醒的墨熄壓抑著自己聲線的顫抖,但眸前已是氤氳一片,君上,你明白了嗎?他跟周鶴走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蒙了冤的!
君上頹然跌坐回了榻椅之中,看起來寒疾又要翻了,嘴唇青白得厲害:他知道他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那他他當(dāng)時
到最后已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君上抬起蒼白枯瘦的手指,將自己的面龐深埋,低啞地喃喃道:顧卿顧卿
明知自己被棄,卻一言不發(fā)步入修羅間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君上愴然合眸,聲至凝絕,終成悲咽。
這一真相的刺激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了,良久良久,君上都無法緩神。他一直在喃喃自語,掌心已經(jīng)被淚水浸潤,眼眶周圍俱是濡濕的。他低著頭,頸柱仿佛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指爪給折斷了,肩膀也垮塌得不像話。
墨熄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來,從來就沒有見過君上這般模樣。
君上深陷于王座軟座中央。又過了很長的一段辰光,他怔忡地望著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盆,望著火盆里的劈柴。他雙目空空的,頹然道。
墨熄。
你是不是覺得孤鐵石心腸,將顧卿利用絕了,就棄之不顧,毫無舊情可言,承諾可守?
君上說完這句話,抬起頭來,眼圈和鼻尖仍是紅的。他閉了閉眼睛,在這沉默里,最終下定決心,起身道:如今孤說什么,你都不會再信。罷了當(dāng)初的載史玉簡,其實還剩下一卷,孤一直戴在身邊。
墨熄驀地一凜!
君上疲憊至極地說道:既然事已至此,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就請你跟孤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何迅速完結(jié):
君上:不然呢?
墨熄:別嘴遁了!削死你!
系統(tǒng):【君上】撲街。
系統(tǒng):【墨熄】因違背天劫誓言,撲街。
系統(tǒng):【顧�!恳蚧锇椤灸ā繐浣郑鄙偻庠籦oss輕易殺害,撲街。
系統(tǒng):勝敗乃兵家常事,西芒請從頭來過。
第130章
魂山真相
君上領(lǐng)著墨熄,
來到了朱雀殿的后殿。
那里有一池聚夢水,能夠?qū)⑼戮刍癁楝F(xiàn)實,
浮現(xiàn)在看客眼前。
君上在池邊站定,他看著池中他與墨熄的倒影,然后從手腕上慢慢地將那一串菩提天珠褪下來,握在手中盤玩。菩提珠包漿溫潤,
被他一顆一顆地?fù)芘^去,
撥到第七顆的時候,他停住了。
墨熄,
孤雖然選擇了毀去御史臺的玉簡,但是
他闔眸扼腕:但是,請你相信,孤從來沒有想過要誆騙顧卿。
這一顆能夠還給他清白的天珠,
孤一直都隨身佩著。如果孤有生之年能夠?qū)⒊兄Z兌現(xiàn),那孤必將親自昭告百姓。但是如若孤難抗天命,那么孤也會將這一顆載錄著真相的天珠留存于世,
等有朝一日,
時機成熟了,自會有后人將當(dāng)年黃金臺的盟約大白于世。
夜風(fēng)起了,吹得池邊的梧桐葉子嘩嘩作響。
那么,孤九泉之下,
也終于有了顏面,
可以再見忠良。
他說著,指尖點在那枚天珠上,
不出一會兒,天珠散發(fā)出了耀眼奪目的輝光,一縷銀白色的記憶從其中飄然而出,落到了化夢池里。水波漣漣,碎了一池月影霜華,緊接著渺渺寒霧從化夢池中四下溢散。
寒霧逐漸聚化成了場景,亦有微弱的聲音從大霧深處傳出,繼而變得無比清晰。
燕語鶯聲的青樓在他們眼前徐徐展開。
荼縻香散一簾風(fēng),杜宇聲干滿樹紅。南軒一枕梨云夢,離魂千里同。雙調(diào)水仙子的曲聲自花樓戲臺上悠悠傳來,清倌兒纖細(xì)的嗓音猶如吊著的絲線,在胭脂粉場里吹拂而過。
日斜花影重重。萱草發(fā)無情秀,榴花開有恨秾。斷送得愁濃。
池中飄出的霧氣越來越濃深,將整一座朱雀殿的后露臺重重包裹,營造出珠環(huán)翠繞的幻影。
===第123章===
杏花樓。
墨熄和君上站在大霧中央,慢慢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墨熄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看到了時光鏡中的情形,這是八年前顧茫叛變的前夕,顧茫正在青樓的廂房中,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說話。
只是當(dāng)時墨熄還并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誰,如今想來,恐怕就是君上無疑了。
果不其然,君上走到墨熄身邊,看著霧氣化成的黑袍男子,說道:這是顧卿叛變之前孤與他的最后一次見面。他當(dāng)時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走了,情緒不太穩(wěn)定,所以孤與他約定好了,這天的午夜來找他,帶他去戰(zhàn)魂山上看一樣?xùn)|西。
和時空鏡內(nèi)的對話分毫無差,幻境中,裹著黑袍的君上推給了顧茫一個包裹,擱在桌上:給你帶來的。去換上吧。
顧茫的舉動亦是如出一轍,他抬起手,掀開了包裹一角,但很快地,又將包裹攏上了。
顧茫問:這什么意思?
你要去那個地方,總該準(zhǔn)備準(zhǔn)備。君上道,那里的情況,只跟你說,怕你不信。今夜帶你親眼去看一看,眼見為實。
周圍的場景黯淡下來,待一切復(fù)又重新亮起時,濃霧里的情形已轉(zhuǎn)換到了戰(zhàn)魂山山腳。
顧茫和君上二人都披著黑色的斗篷,從頭到腳遮得嚴(yán)實。
顧茫走到上山的曲徑前,看著蜿蜒深入的青石板小路,將斗篷的帽兜摘落,仰頭看著那巍峨山道。
君上問:不上去嗎?
顧茫道:只是想到很快我就要離開這里,手上將沾上重華軍士的血,我心中
君上打斷了他:重華如今的局勢也就是這樣。鳳鳴山敗北后你也親眼見到了,你與你的軍隊落魄,只有落井下石的,沒有雪中送炭的。
他看出了顧茫想要辯駁,于是又補上一句:你不必跟我說如果羲和君在,他會向著你。他向著你也沒有用,你是個聰明人,你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很清楚,以你一己之力,并不能扭轉(zhuǎn)什么。
顧茫:
君上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叛國這一棋,你已是落子無悔。
他說著,在渺然寒夜中抬起手,握住了顧茫冰涼的五指。顧茫回頭看向他,也微微動了一下,似要掙脫,但最后卻沒有這么做。
墨熄看著眼前的情形,第一次在時空鏡里看到這段過往時,他覺得這個黑衣人是燎國人,覺得顧茫被握住手時的顫抖是因為猶豫不決。但此刻他知道了真相,他心情復(fù)雜至極,從腦海中浮出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居然是:冷嗎?
君上立在他身邊,怔了一下:什么?
他的手。墨熄輕聲道,那時候很冷嗎。
明明已經(jīng)是八年前的往事了,照理而言誰也不可能記得當(dāng)時的這些細(xì)節(jié)。可是君上在片刻的怔愣之后,明白了過來。
他垂下眼簾,說道:冷。
對不起,是孤把他推向了這一條絕路。
墨熄沒有吭聲,而幻境中的君上正在重復(fù)著時光鏡里的對話,他對顧茫說道:顧帥,要拓出一條路來,沒有雙手不沾血的。趁著你手上現(xiàn)在還沒有一條無辜的人命,再走一次戰(zhàn)魂山罷。以后就再沒機會了。
顧茫驀地合上了眼眸,夜風(fēng)吹著他稍許凌亂的鬢發(fā)。他沉默了良久,將手從君上掌心里輕輕抽出來,他的指尖仍在輕微地發(fā)著抖,誰也捂不熱這一雙手。他說:走吧。
黑袍滾滾,君上與顧茫一前一后沿著小徑拾級而上。
時光鏡中,墨熄的追蹤到這里就斷了,但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濃霧次第排開,凄迷變幻,他終于看到了顧茫和君上當(dāng)年究竟是去戰(zhàn)魂山看了些什么
君上和顧茫來到了戰(zhàn)魂山禁地的結(jié)界前,君上抬手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將鮮血抹在了結(jié)界光陣上。血液頃刻就被法陣吸收,有個空濛得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音隆隆響起:燕然勒功書青筆。
君上答道:草野英冢有舊銘。
燕然勒功書青筆,草野英冢有舊銘。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對詩,何不是顧茫一生的夢想?顧茫一聽到這段對答,眼圈便驀地紅了。而君上見他如此,嘆了口氣,拍了拍顧茫的肩,輕聲道:這里不會再有別人了,把斗篷除了吧。
顧茫于是抬起手,將斗篷的束繩解開了。
那斗篷遮掩之下的,原來,是一件白底玄邊的軍禮服喪衣
走吧。
他們穿過結(jié)界屏障,進了戰(zhàn)魂山禁地。
饒是墨熄之前心中已有猜測與準(zhǔn)備,但是真的瞧見其中景象時,墨熄的心依舊像是被重重擂了一擊。
整一戰(zhàn)魂禁地,半個山麓坡頭,俱是一座座林立的青冢墳碑,那些碑上有的已經(jīng)斫刻了名字,描摹上了細(xì)致的金漆,有的還什么也沒有寫。但滿山遍野的一大片,匯聚在一起,像是冥間的草莽英魂回來了,熱熱鬧鬧地聚首山巔。
顧茫怔了好久,而后他像是不敢踩碎一場好夢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前行了幾步。慢慢的,他的小心翼翼變成了跌跌撞撞,他蹣跚地走近去,當(dāng)他看到第一座墓碑上的銘字時,他的眼淚一下子便奪眶而出。
他抬起手,撫摸著墓碑上金光熠熠的銘文,眼淚順著臉龐潸然滑落。
回家了
然后他跪了下來,他的喉間慢慢地透出哽咽,他不無悲戚地蜷跪在那未竟的墓葬群碑前,一次又一次地,在向那七萬個被他遺落在鳳鳴山的袍澤叩首。
回家了
君上立在他身邊,半晌,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這座禁地,是孤向你兌現(xiàn)的第一個承諾。七萬座墓碑,每一個名字都是孤親自斫刻的,每一座墳塋都是孤親手立下的。顧帥,有你與孤一同籌謀,孤會信總有一天,戰(zhàn)魂山禁地將不再是禁地。
顧茫沒有再吭聲,他穿著軍禮喪服,白麻束著發(fā)髻,哽咽著,一拜,又一拜。
他眼里再沒有活人了,他眼里只有他那些離散故去的兄弟。君上見他如此,也不再叨擾他,只陪在旁邊看著。
過了很久,顧茫踉蹌地站起來,他雙手合十,在墓前又拜了拜,手貼著額心,喃喃低語著什么。
君上問道:你還有什么想要孤做的嗎?
顧茫閉上眼睛,良久之后,他眼眶濕潤道: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有三件事,想要懇請君上允準(zhǔn)。
你說。
顧茫的指尖摩挲著墓碑上的金書,一路滑落。
第一件事,如果我真的回不來請君上不要在戰(zhàn)魂山上替我立碑立冢。我此去燎國為探,注定滿手沾染同袍鮮血,無論是否被迫,是否有隱衷,殺了的人就是殺了,我無顏再與他們同葬。
君上似乎被他的說法弄得很是不安,他道:但是
請您聽我說完。
第二件事,羲和君秉性純善,他為勛貴,卻與我私交甚厚,早已開罪了無數(shù)遺老元勛。我叛之后,他必然不信,甚至?xí)衅も枘嬷e,請君上無論如何都別將真相訴諸于他,也請君上諒其心哀,莫要追責(zé)。
墨熄聽到這里,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他情不自禁地上前,看著幻境里那個軍服挺拔,神情肅穆的顧茫,喃喃道:顧茫
八年前的顧茫的倒影什么也聽不到,他立在料峭的山風(fēng)里,衣袂飄飛,他不是去赴死,但是勝似赴死,而此刻他在與君上樁樁件件交代著自己的身后事。
其三。
說完這兩個字,顧茫卻沉默了。
他垂下眼簾,抬手看著自己的雙掌,良久后,他輕聲說:其三,我想趁著我的手還干凈,為他們吹一曲招魂歌。
但是君上,我只有一把上不得臺面的小嗩吶。您能借我一用您的神武嗎?
他說罷抬起頭來,清風(fēng)吹拂著他細(xì)碎的額發(fā),他在月光下,渴求地看向君上。
重華的招魂曲贈予英烈,往往有禮官用神武唱奏,但顧茫是絕不可能盼得到禮官來告慰他的兄弟了,他唯一能求的認(rèn)可,只能來自于眼前的這個男人。
君心赤誠如此,孤又有何不允?君上說罷,掌心里浮現(xiàn)出了一柄碧竹簫。將碧竹簫遞給了顧茫。
顧茫謝過了,雙手接過洞簫。他舉目望去,像是要把戰(zhàn)魂山的這七萬座墓碑一一一銘刻到心里。明月松隱之下,他將竹簫貼上了唇,闔目吹響。
昔有兒郎抱劍去,碧血沉沙骨難還,此骸去歲仍玉貌,此軀昨夜曾笑談。君遺丹心我相照,君余浩氣我將傳,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間無處不青山
一曲終了。
顧茫放下竹簫,眼眸濕潤。
他轉(zhuǎn)頭把洞簫還給君上,重新在碑林前跪落。沉默幾許,他低著頭,小聲哽咽道:君上,我很快就要走啦,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顧卿
我不在的時候,請您來替我多看看他們不用焚太多的冥紙金箔,只要只要多帶幾壺好酒,多捎幾樣小菜。他說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他們跟著我的時候,軍餉一直都不太夠,看著其他軍隊的配給,時常跟我開玩笑,跟我說
額頭抵上冰冷的石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跌落。
說他們餓了想好好地吃一頓飯。
君上:
這些年雖然我不說,但是我都聽得到,總有人說我們想要奪權(quán)想要翻天貪得無厭,狼子野心顧茫緩緩地仰起頭,可是君上你知道嗎?他們這些人最大的狼子野心,其實只是想吃上一頓飽飯而已
幻境里的君上佩著覆面,沒有人知道當(dāng)時他聽到這句話時的神情究竟是怎么樣的。
然而墨熄卻可以看到此刻的君上,饒是這么多年過去,當(dāng)他再一次聽顧茫說這一句話時,君上的眼神仍是痛苦黯淡了下去。
替我多來看看他們吧,多給他們帶些糧餉。
君上道:顧卿放心,孤一定做到。
還可以有酒嗎?
孤會把重華最好的酒都給你的人帶來。
燒刀子就好了,他們窮慣了,要是太好的酒,他們舍不得喝。
好。
顧茫便再也沒有要求了。
他跪在山林之間,仰頭呆呆望著他成了碑的兄弟們,良久也沒有動彈。
幻境中的君上輕輕嘆了口氣,抬起手,卻并沒有將碧竹簫化散,而是重貼到自己唇邊,也吹了一曲招魂樂。
洞簫悠悠,月白風(fēng)清,便在這悲戚又莊穆的曲聲中,戰(zhàn)魂山的一切渺去了。
所有的迷霧與幻境都在此刻消弭散盡,可那飽含著深情的竹簫之聲卻仿佛穿過了真實與虛幻,從八年前的戰(zhàn)魂山麓傳來。
迷霧淡去,余音卻繞梁不散。
良久后,朱雀臺上,君上重新將那一枚天珠整頓好,而后仰望著云間皎月,輕聲道:火球兒。
這八年,孤時時刻刻佩戴著這手釧,守著這個秘密。每當(dāng)孤堅持不下去了,孤都會化出這段記憶,再看上一遍。
每看一次,孤就會再深記一遍,這一條路,不是孤一個人在走,也不是為了孤一個人在走。八年了,日日夜夜孤都不曾忘記、不敢忘記。
君上抬手撫著腕上天珠,輕聲道。
孤非鐵石之心,只因是人在九重,如在囹圄說到最后,音已哽咽,其實孤又何曾不知孤愧對顧卿愧對于你呢
再也無人說話了,庭邊老樹啁啾蟬夜鳴。
朱雀殿露臺,墨熄與君上默然相望,已俱是神情愴然,淚濕眼眶。
第131章
家
墨熄回府后,
連續(xù)閉關(guān)了三日。
人們對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諸多揣測,眾說紛紜,
大家都好奇墨熄那天去王城里究竟和君上發(fā)生了怎樣的對話,以至于他鑄下了這么大的過錯,君上居然不對他加以懲罰,只是讓他禁足三天,
如此草草了之。
可真相卻無人能夠知曉。
這三日間,
姜拂黎一直也沒有離開羲和府,顧茫的傷勢太重了,
他得閉門替他療傷,眾人屏退,誰也不能靠近療房。
第三天。
陽光透過窗欞照入,隨著時辰的推移,
墨黑的影子在地上緩緩流照,墨熄坐在檀木書桌前,看著面前的一疊書信。
這疊書信在這幾日里已經(jīng)被墨熄翻看了無數(shù)遍了。它們是這些年來,
顧茫從燎國給君上送來的線報,
一直以來都被君上隨身帶在乾坤囊里。
五年間,厚厚的一沓,最早的信紙早已墨漬褪色,最晚的也已邊緣泛黃。
唯一不變的是上面的行書,
那是墨熄再是熟稔不過的字跡,
筆勢微傾,有些潦草,
撇捺的末梢習(xí)慣性地微微打著卷。
君上,我已入燎,燎國國師戒心甚高,日前與我稍有為難。然如今諸事皆安,無需掛念。問君上安。
君上,燎籌謀秋收之后攻舉重華北境瀾城,瀾城百姓眾多,望君上多加恤民,早作備防。
君上,我隨燎師駐扎天蕩山,如今我為燎帥,戰(zhàn)場廝殺不可避免。七日后攻打瀾城,將與重華同袍兵戈相向,此屬無奈之舉,顧某先行謝罪,頓首跪拜。
其中甚至還有一封洞庭水戰(zhàn)之后,顧茫修予君上的信函。
那封信的字跡比之前任何一封都要潦草,甚至筆鋒有些顫抖,似乎寫它的時候顧茫正因情緒激動而無法做到冷靜地將那一筆一劃寫的工整,透過那封信的字就能看到他當(dāng)時的心焦
===第124章===
心口一刀情非得已,實在乃是墨帥太過天真固執(zhí),萬望君上好生關(guān)照。另外顧某尚有一請,我與墨帥兄弟情深,恐怕以后再也不可與墨帥對陣
墨熄每次看到這里,都會忍不住試想顧茫寫這封信時的心情,到最后,只覺得太痛太痛,無法自寬。
一封一封翻過去,除了稟奏燎國軍情,陳奏黑魔法術(shù)之外,最常看見的就是顧茫在信中稟知自己一戰(zhàn)之后,殺了多少人,毀了多少城。與其說是向君上在謝罪,不如說他是在算一筆人命帳。
到了第五年。
顧茫忽然不再細(xì)算了。大概他也終于知道,不論自己怎么算,怎么數(shù),那些人都已確確實實死在了他手下,他并不能夠挽回什么。
他只在每一封信的結(jié)尾處,落款署名的地方,寫下一個小小的罪臣顧茫,頓首再拜。
墨熄撫摸著那蜷縮在角落里的字跡,罪臣顧茫他撫摸著撫摸著,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滴在那自卑自責(zé)極了的四個字上。
再翻到最后一封信。
那封信上,顧茫寫了簡簡單單的幾行字,道清了君上為何非要將他拿作黑魔試煉的緣由。
顧茫寫道:五年前我初入燎國,燎重淬我身,傾注狼血,斫刻黑魔法咒于我骨殖之上。然這五年前,我心智漸亂,變得越來越不受控制。我已能覺察到燎國將行之意圖,他們應(yīng)當(dāng)會在不久之后,將我神識分離,記憶毀壞,而后作為議和之禮送回重華。顧某微塵之身,此一軀血污沾盡,君上無需為我費心療治。若君上當(dāng)真憐我所受之苦,請將我收歸天牢,剖析試煉,以求早得法門以破燎國黑魔之道。如此,余愿已足。
信的末尾,依然是那一行卑謙至極的小字。
罪臣顧茫,頓首再拜。
朱雀殿里,君上最后的話猶在耳邊:火球兒,你知道孤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是什么滋味嗎?
五年前的第一封信,他告訴孤,燎國對他稍有為難,但諸事已經(jīng)安定,讓孤不必掛心�?墒俏迥曛�,他覺察到了燎國接下來可能對他做的事情,這才把當(dāng)年的真相說了出來,原來他曾說的稍有為難,竟是重淬身軀,黑魔刻骨。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燎國之所以把他送回來,是因為顧茫身體里的魔咒和妖血壓不住了,誰也不知道等顧茫的神識被黑魔完全吞噬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也不敢對這具異變魔軀妄下殺手,所以他們才將他遣回了重華。
君上頓了頓,復(fù)又道。
火球兒,孤別無選擇,黑魔試煉縱然殘忍,但這也是孤唯一能夠想到的,或許可以解救他的方法,否則,待到顧茫體內(nèi)魔息爆發(fā)的那一天,重華也好,顧茫也好,就都將變得無可挽回
虛掩著的門被篤篤敲響,墨熄驀然從困苦的回憶里回神,他抬手迅速拭去了未干的淚痕,將書信收好,而后道:進。
李微進來了。
這幾日也只有他能夠進到這個房間而不被趕出去。李微道:主上,好消息!人已經(jīng)救過來了!
墨熄一怔,旋即起身就想往外跑。李微忙道:他還在睡,姜藥師吩咐了目下千萬不能去吵醒他。另外姜藥師在后院等您,說有事要與您細(xì)說。
羲和府的后院荷花池邊,姜拂黎倚著亭柱坐著。他看著滿池荷花馥郁盛開,眼底流淌著一些教旁人無法琢磨的光影色澤。他似乎是在思考著某些令他自己倍感困惑的東西,眉尖微微低蹙,薄唇亦是緊抿。
墨熄走過曲廊小徑,來到他身旁:姜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