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是為什么這么做,君上應(yīng)當是最清楚了的。慕容憐瞥了慕容辰一眼,先別說這個了,我們還有第三件事要談
其三,顧茫最終的記憶喪失地是在鳧水之畔,他所有回憶的抹去,其實全都是拜我們這位重華國君所賜!
慕容辰目光如鷲:慕容憐,你要妖言惑眾到什么時候?!
慕容憐淡道: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之前想要暗殺我,也是這個緣故。沒有辦法,誰讓當年被你派去賜他忘憂散的人
慕容憐頓了頓,抬起桃花眼道:就是我呢。
慕容辰:
我一直視顧茫為眼中釘肉中刺,知他叛國之后,倍感恥辱,認為他給望舒府蒙羞,恨不能得而誅之。當時君上看出了我的心態(tài),秘密召我來到殿前,告訴我顧茫其實并不是叛國,而是個密探。
夢澤輕聲道:你知道了他的密探身份,又為何還會這般恨他?
哪兒有這么簡單。慕容憐冷笑道,君上告訴我,顧茫當年是以密探身份出去的,但臥底臥到了一半,顧茫提出一個要求,希望功成回國之后,讓君上助他成為望舒府之主。
顧茫斷不會提這樣的價碼。
但我當時怎么知道。慕容憐翻了個白眼,君上抓準了我的戒心,便對我說,他并沒有答應(yīng)顧茫的這個條件。顧茫取我而代之的要求被君上拒絕,心生怨恨,最后假叛成了真叛,后來一直在替燎國賣命,以此報復(fù)重華。
重華是個人都知道慕容憐從前將顧茫欺負得很慘,君上編造謊言,說顧茫心生歹意,想要借著邀功的機會將昔日之主拉下馬,這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
而作為望舒府的當家,慕容憐聽到這個消息時會是什么心境?
慕容憐道:我聽聞此事,自是憤怒。但又覺得蹊蹺,既然顧茫已成了真叛國,燎國又為何要把他作為議和禮送回來?
墨熄看了君上一眼,問慕容憐道:他怎么說。
滴水不漏。說是他容不得顧茫如此行徑,于是秘密修書給了燎國的主君,告訴燎君顧茫原本赴燎時的身份,并說顧茫曾經(jīng)竊取了諸多燎國機密獻與重華。燎國遂覺得此人兩面三刀,心術(shù)極其不正,不可繼續(xù)留用,所以將他送回。
慕容憐又抽了一口浮生若夢,接著說道:慕容辰當時告訴我,顧茫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燎國還未動手抓他時,他便已經(jīng)感知到了他們的意圖。為求自保,顧茫曾修書給君上,說自己已經(jīng)摸清了燎國孕煉血魔獸的密室,并且在里面看到了血魔獸的幼獸。他愿以魂魄之力將它的力量封印,秘密帶回獻于君前,只望能饒其不死。
我當時完全信了他的話,對顧茫厭棄到了極致。氣憤之下,我質(zhì)問君上,難道我們就要這樣答應(yīng)這個叛賊的要求?
君上答我說,顧茫受過了黑魔重淬,若是貿(mào)然殺死,不知會化作什么前所未見的妖邪,斷不可以如此而為之。所以他確實是答應(yīng)了顧茫的提議,而他要我做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他要我趁著押送顧茫的列隊還未進城,前去密見此人,要他交出封印了血魔獸力量的魂盒。
墨熄問: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他給了我一顆藥丸,說顧茫出身貧寒而至高位,可知其生性何其狡詐。雖顧及黑魔異變,不能將他殺害,但若是由著他神智清明,他定會與身邊之人獄卒、看守,等等,設(shè)法造謠。以顧茫的口舌,什么都可能造的出來,所以一定要讓他神識盡毀,記憶全失這顆藥丸就是為此而煉的。他令我得到顧茫獻上的血魔獸魂盒后,就立刻把丹藥給他服下。
墨熄聽著,指尖深陷入掌,隨著過往的件件真相浮出水面,君上曾經(jīng)吐出的蛛絲脈絡(luò)清晰可見,猶如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將他們籠在中間。
墨熄低聲道:可你見到顧茫之后,顧茫不曾告知你真相么
他確實說了幾句。讓我不要太過相信君上之類的。但你覺得我那時候會信誰?
更何況,我當時見到顧茫的時候,許是負責押送他的看守對他動了私刑,他的神智很模糊,胸口有一道新鮮的傷疤,還在往外淌著血,他根本沒有力氣和我說太多的話,就已昏了過去。
慕容憐頓了頓,繼續(xù)道:不過當時確實有一件事令我覺得蹊蹺,那就是他除了把封印著血魔獸力量的魂盒給我,還給了我另外一件東西,讓我無論如何都要保存好,然后找機會銷毀掉,且此事絕不能讓君上知曉。
慕容夢澤問道:他給了你什么?
慕容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瞧向高座之上的慕容辰。
君上,你煞費苦心地讓墨熄從大澤城再給你帶來一片血魔獸殘魂,才能煉出你這只長著鳥嘴狗身的怪物,想必是顧茫當年獻給你的血魔獸力量魂盒,你打了這么多年還沒打開吧?
===第168章===
他說著,嗤笑道:知道你為何打不開嗎?
慕容辰到了此刻,亦知再裝也無用,因此森冷道:為何。
慕容憐吐出煙靄,淡道:因為顧茫當年用自己一縷魂魄鑄就的魂盒與別不同。他自己做了整調(diào),打開它,需要一把鑰匙。
夢澤驚道:那就是顧茫當年要你保存的東西?
不錯。慕容憐道,當時我留了個心眼,這件事與誰都沒有提過。
慕容憐說到這里,幾乎是有些冰冷地看向慕容辰。
君上苦心孤詣得來的魂盒竟然打不開,想必是鉆研了許久也不得門道。也幸虧我天性多疑,亦知你為人奸滑,到底沒全信你。否則只怕顧�;爻悄且荒�,你就該將重華的人全部洗作木雕傀儡了。
慕容辰銀牙緊咬,盯著他,陡地爆出一串戾然長笑。
慕容憐慕容憐,原來你當初既不信我,也不信顧茫哈哈哈哈!
慕容憐無所謂道:是啊。
那你這輩子究竟相信過誰?!
慕容憐淡道:我和你一樣,慕容辰。我們倆都是那種人誰也不信,唯獨信自己。
他說著,眼神淡漠而疏離:你的鬧劇也該收場了。放下你一統(tǒng)九州的大夢吧,我早已把顧茫給我的鑰匙毀了。
慕容辰笑聲不止,久久盤旋后,雙目赤紅地盯向慕容憐。而后視線一個一個人逡巡過去,從墨熄,到顧茫,到慕容夢澤乃至群臣。
最后他眼神猶如厲鬼,森森然道:慕容憐,你以為孤鉆研了那么多年,當真沒有得到第二種解法,可以打開顧茫封印的力量魂盒嗎?
第183章
魔
慕容憐聞言,
倒是不以為意,反而近乎嘲諷地笑了起來:君上若要真有這本事,
何苦還要去大澤城將血魔獸的一縷殘魂奪回來?
更何況燎國已經(jīng)重新飼育出一只新的血魔獸,
唯獨缺了一片魂與力量之源而已。君上若是此刻設(shè)法打開魂盒,
自己得不到什么,只會讓燎國的那只魔獸力量激增,浴火重生。
頓了頓,慕容憐道:替人做嫁衣,你可不會這么蠢吧。
那要看孤是替誰做的嫁衣了。慕容辰的目光猶如兩池浸淬著劇毒的水,狠戾道,慕容憐,你是知道我的,
比起外敵,
孤一貫更恨家賊。
慕容憐神情微動是啊,他們這個君上,自幼就活在詛咒的陰影中,
對身邊的人不無警惕,他的獠牙上更多沾染的是手足同袍的血,
甚至瘋狂到想要用黑魔咒控制群臣,
讓人人對他俯首聽令。
但他之前并不認為慕容辰能將整個重華的安危不放在眼里。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可此刻他看慕容辰的神情,
竟是仇恨壓過了理智,
一派魚死網(wǎng)破之態(tài),不禁陡地心驚。
只是慕容憐面上仍不多變,沉冷道:你待如何?
這句話應(yīng)當孤來問你吧。慕容辰恨道,
你隱藏野心這么多年,為的不就是今日之變,你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嘩地揚袖指向王座,取代孤的位置,成為重華主慕容憐漠然道:我還真沒想過。我覺得你那位置特別傻,和個神龕似的,而我一點兒也不想當泥像。
慕容辰卻道:有誰信。
他說著,忽然抬起手,懸空一握,厲聲道:封印,陣開!
隨著他這一聲暴喝,大殿外忽然傳來隆隆轟鳴。群臣悚然望去,透過破損的墻垣與敞開的窗,可以看到重華王宮內(nèi)最高的建筑黃金臺。那里正爆散著強烈金光,一張碩大無朋的封印陣法在頂巔浮現(xiàn),呈五芒星狀,正不斷旋轉(zhuǎn),靈焰騰張。
霎時間風云四起,摧枯拉朽。黃金臺四周的草木被勁風席卷著倒伏翻飛,那座意味著重華之臣無限榮光的高臺,整個帝都都能看到的問賢地,籠罩在一片沙石漫天,塵土飛揚之中。隨著金光漸熾,封印洞開,一只僅有巴掌大,卻散發(fā)著耀眼光輝的盒子從山體的裂縫之中飛轉(zhuǎn)上升,懸于高天。
夢澤喃喃道:這就是顧帥當年以自己一片魂魄鑄就的魂盒
她方說完這句話,就聽得身后一聲悶哼,緊接著是撲通跪地的聲音。夢澤回頭,發(fā)現(xiàn)顧茫已經(jīng)摔倒在了地上,竟是口吐鮮血。
墨熄立刻扶住他,焦急道:你怎么了?
我顧茫似乎想說什么,可他一抬眼去看那遙遠空中的魂盒,就又哇地一聲嗆出一口淤血,竟無力再說什么,徑自昏迷在了墨熄懷里。
顧茫!
夢澤是藥修,她道:顧帥是受了魂盒封印解除的影響,這盒子是他缺少的兩魄其中的一魄,他一時承受不了它的魂力,不礙事的。
頓了頓,她又睜大眼睛道:��!若是能將魂盒奪下,重新煉入他體內(nèi),那他的魂魄多少就修復(fù)了一些
話未說完,就聽得君上陰冷道:你想都別想。
慕容憐厲聲道:慕容辰。我無意奪你之位,你最好也給我清醒點,別再做什么瘋事!
慕容辰冷哼一聲,咬牙切齒道:你確實是不用奪位,孤若覺得今日之后自己還能穩(wěn)坐在這主君位置,孤恐怕就是白活了這么些年。
自古階下之君會是什么下場,孤自然十分清楚。與其看你踩著我的肩膀登頂人極,不如孤親自將這些東西都毀了。
慕容憐怒道:慕容辰!重華是母邦,你竟敢因自己一己之憂,不惜讓虎視狼顧的燎國得到血魔獸戰(zhàn)力?你他娘的很清楚血魔獸一旦重新降世會是什么后果!你一人落馬,就要整個重華乃至九州來為你葬嗎?!
豈料慕容辰卻薄溜溜地陰笑道:為何不行。
!
憤怒如潮似海涌將上來。哪怕在場的有些人平素里再是尸位素餐,再是渾噩度日,聽到他涼薄至此的話,也忍不住熱血上涌,一時間吝責之聲不絕于耳。
慕容辰!你這個人面獸心之輩!
你還敢說旁人自私,這世上最自私最冷血的瘋子恐怕就是你!
刻薄寡恩!誤盡忠良!
你當不成君王,就要引狼入室,讓整個九州生靈涂炭?!
慕容辰陡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不就是這樣嗎?!整個九州,整個重華,若我不為君,不稱帝,與我又有何干?!
你!
在我身居?xùn)|宮,前途未明的時候,在我被父君意廢,地位動搖的時候,在我未登君位那些年,哪怕在我當上君王之后,有誰真心實意站在我身邊,為我思,為我謀,與我有情,憂我所憂?�。柕认騺硪曃覟閵Z嫡對手,為太子,為君上,有誰把我當慕容辰看過?誰在乎我本身怎么想?!
就連我父親,也是一聽聞我身染疾病,便要廢我太子位,他有沒有想過一個被廢的太子,在他殯天之后會是什么后果!
慕容憐卻忽然道:你以為他沒有想過?他曾密詔我于病榻前,告訴我,若是立我為儲,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因為你的寒疾正是因他而起,他心中有愧!
慕容辰一怔,布著猩紅血絲的眼瞳猙獰地大睜著。
隨即怒道:他惺惺作態(tài)而已!他連我患寒疾的事情都告訴了你,他悔什么?愧什么?!怫然拂袖,孤立身于世,從來只有這王位支撐,九州天下重華眾生,只與君上有關(guān),與慕容辰無關(guān)!
若我為君,自當為重華憂謀。但今日爾等逼宮,我將為奴,我便只是慕容辰。而慕容辰不欠這世道任何人情誼!他不無惡毒地瞇起眼睛,字句都在唇齒間磨碎作齏粉,你說的對,我為了自己痛快。寧愿魚死網(wǎng)破,損人不利己,引狼入室,獻利燎國我也斷不會讓你們逍遙!
慕容辰,你簡直是瘋了!
慕容辰冷笑道:你瞧清楚了,孤這輩子死也只做君王,不為囚奴!
他說完這句話,雙手合于胸前,頓時袍袖飄飛,獵獵翻滾。
慕容辰十指結(jié)印,豎眉喝道:飛凰,解封�。�!
只聽得一聲鳳鳥鳴叫似從大地肺腑穿來,慕容辰周身燃起洶洶烈火之光。他一躍而起,自屋頂?shù)钠坡庈S上高空,那火焰裹卷著他,就像顧茫魔氣暴走時解封妖狼之血一樣,慕容辰渾身附著鳳凰之光,靈流滾沸。
夢澤吃驚道:他他體內(nèi)怎么也有魔獸之氣?
墨熄搖頭:他爆發(fā)的是仙獸之氣。
那是什么?
老君上曾經(jīng)想煉育仙獸,那仙獸的靈流失了控,通過老君上侵蝕到了他。使他擁有了這種力量。
墨熄說罷,結(jié)印厲令:吞天,攔住他!
巨鯨靈體于高空發(fā)出嘯叫,揚起尾鰭向慕容辰飛去。慕容辰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滿腔仇恨,一心只想毀盡全局,不至狼狽為奴,他對同樣盤桓在夜空中的凈塵殘魂喝道:去戰(zhàn)!
凈塵得了令,羽翼撲扇,朝著吞天殺去。
兩只龐然大物在空中斗做一團,嘶吼之聲幾乎能將人的心肺震穿,漫天星斗已經(jīng)失色了,它們廝殺時飛濺的靈流耀眼過白日,相撞處爆開的靈力更如瞬世之煙花,在蒼穹底下轟然炸裂,散作無數(shù)碎片。
但這一回,誰也沒有再躲避,或因憤怒,或因醒悟,或因別無選擇,大殿內(nèi)的修士們無論靈力低微,平日里是否蠅營狗茍,都在此刻施展各自法術(shù),躍出金鑾殿。他們有的襄助吞天與凈塵廝斗,有的怒喝著追著慕容辰往黃金臺方向追去,有的則去布知重華所有兵力,將這座城池從沉眠中喚醒。
長豐君氣得到此刻仍在不住發(fā)抖,他發(fā)出一只只傳音令,將真相飛散于重華街巷的角角落落。
軍機署的一個從前人五人六的小公子在之前的斗戰(zhàn)中失去了父親,此時臉上還掛著淚,他正在安排羽林傳訊:調(diào)我們手下所有可調(diào)修士,護邦自守!
神農(nóng)臺的長老是君上的狗腿,他見勢不妙,想要偷溜,卻被一柄刺刀抵住了腰。他一回頭,正對上周鶴陰冷的眼神。
那長老忙道:周兄,是、是我啊,你也知道的,我倆都是被君上逼的,我?guī)退ν婢�、你幫他煉血魔獸。
周鶴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凈塵我根本沒有全心全意地在煉化,否則你以為它作為血魔獸的魂魄,會只有這一點威力?我根本不是君上的人。
周兄
但再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周鶴已將刺刀嗤地一捅,沒入對方肺部。
血染五指。
周鶴舔了舔嘴唇,在這血腥氣里享受地瞇了一會兒眼,而后猛地將刀抽出。神農(nóng)臺長老掙扎搖晃一番,瞪直著眼睛,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而他則抬起刺刀獵鷹,伸出軟舌,在刀尖舔過
一時間戰(zhàn)局驟開,法術(shù)的火光就像熔巖噴發(fā),從王宮內(nèi)部迅速滾流向整個重華。
墨熄于一團混亂中找到慕容憐,將昏迷的顧茫交給他:照顧好他,我去阻止慕容辰。
慕容憐還是頗為嫌棄地看了顧茫一眼,嘖道:我是一點兒也不想管他的死活,身為慕容家的人,把自己混成這副慘樣。
但說歸說,還是把顧茫接了過來。
夢澤在旁邊看了一眼在空中與數(shù)位貴胄元老交手的慕容辰,慕容辰解封之后力量強悍,那么多人圍攻他也只是稍絆住了他的腳步,只見得慕容辰的鳳凰幻影一擊,離他太近的那些修士紛紛嘔血倒下,從空中墜落。夢澤見狀憂慮道:恐怕追不上他了,他就要去黃金臺同歸于盡,用性命強毀魂盒
墨熄也知時間緊迫,沒再與他們說什么,召出率然躍上梁脊,迅速追著慕容辰趕去。
第184章
蘇
天幕中,
慕容辰與數(shù)十修士相戰(zhàn),不少人已身負重傷,
無力纏斗追擊。慕容辰召出自己的神武洞簫,
凄聲吹響,
更多追截者無法承受這股靈流,落了下風。
他冷笑一聲,凰羽招展朝著黃金臺飛去,眼見著就要奪得魂盒,忽然間眼前轟然落下一道烈紅色的火焰屏障。緊接著一圈烈火自高臺邊燃起,將整個黃金臺包裹在內(nèi)!
慕容辰回過頭來,羽翼張弛,瞇起眼睛:羲和君你也來阻孤?
隔著飄揚的金紅色星火,
墨熄睨望著君上的臉龐。這個男人曾有千張面孔,
或善或惡,或怒或慈,或許他這一生就是這樣,
活出了千面,卻早已失卻了自己本身的那張臉。
哪怕是此刻,
慕容辰裹挾著昭彰的憤怒瞪視著他,
也顯得并不那么真實。
慕容辰從來都是君上,
他并無法做回自己。
此人過去的種種欺騙,
步步算計,此刻猶如走馬燈般在墨熄腦海中一一閃過,墨熄的憤怒雖沉默,
卻壓得極深,他甚至不想與君上再多廢半句唇舌,只劈身向前,手中的率然蛇鞭猶如疾電游出,猛地抽向慕容辰心口。
慕容辰避閃不及,以鳳凰羽翼相合,這才擋住了墨熄的蛇鞭。他咬牙道:夢澤當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她竟將你的傀儡丹拔除!
他話未說完,率然便又是一道疾光閃過,直擊于慕容辰腹肋。
墨熄冰冷道:我與你沒有什么可再說的。
說罷足尖于空中陣法上一點,掠至高空,紅光暴虐的蛇鞭當頭劈下!
這一回慕容憐不敢再分神,他展翼閃躲,避開暴雨般的攻勢,但他心里很清楚,和顧茫曾經(jīng)使出的孤狼解封一樣,修士解開體內(nèi)的魔獸仙獸靈體,雖然能在短時內(nèi)戰(zhàn)力大漲,卻也是孤注一擲之招。
只消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將無法再馭動仙獸之靈,而是會經(jīng)絡(luò)暴斷,靈力全無他必須在這轉(zhuǎn)瞬間奪得魂盒,并用自己的靈魂與性命,將盒子強行震碎,放出逆世的血魔獸之力。
可是墨熄的實力實在太過強悍,慕容辰攻守進退間,竟覺得如此捉襟見肘。眼見著重華城內(nèi)火光四起,來援的甲兵修士從王城的八方涌來,他們御劍時帶出的兵刃銀光匯聚一處,猶如逶迤長龍,指爪猙獰地向他游近,要將他吞沒在這場嘩變里。
===第169章===
墨熄率然化刃,森然道:到此為止了。
言畢寒光一閃,徑直舉劍朝慕容辰刺去。
也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風云涌動,緊接著濃云深處泛起一道白光,猶如利劍出匣,在眾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一道雷霆自高空劈落。
轟!
刺目的雷電光芒朝著黃金臺覆壓下去,須臾熄滅了墨熄環(huán)繞在高臺周圍的守護結(jié)界,之前還燒紅了半邊天的烈火轉(zhuǎn)瞬成了一片焦土,只嘶嘶冒著青煙。而墨熄竟在同時臉色一白,既而一下子半跪在了結(jié)界云端。
慕容辰怎么也沒料到忽然會生出這樣的逆轉(zhuǎn),但片刻之后,他便反應(yīng)過來了。他瞇著瞳眸,喃喃道:天劫之誓
混戰(zhàn)之中,他們都忘了墨熄曾經(jīng)向他立下過天劫之誓,發(fā)誓過一定會效忠重華,效忠君上。前半句墨熄未違,但后半句已在墨熄向他真正動了殺招的時候觸了誓言,所以九天降劫,不但打碎了墨熄設(shè)下的結(jié)界,誓言還反噬了墨熄,令他頓受重傷。
墨熄跪跌俯首,驀地嗆出一口血來。
哈慕容辰盯著墨熄,半晌之后,抽動嘴角,森森然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哈
他落到黃金臺上方,趕在四面八方的援軍到達之前,站在了流光溢彩的魂盒前。
君上的神情被恨意與瘋狂扭曲到猶如鬼魅。
火球兒,多虧你當年一心想護著你顧茫哥哥的殘部,立下了天劫之誓。他抬起手,懸于魂盒之上,臉龐在魂盒之光的照耀下蒼白如鬼魅,你最好記得,你本來是有能耐阻止孤的是你當時的意氣,才助孤將這個不肯馴服的國度推入地獄深處!
墨熄掙扎著想要站起,哪怕最終遭雷劫化作殘灰,也不可讓慕容辰得到那個盒子。
可惜太遲了。
能在古老誓言的折磨下維持理智已經(jīng)極不容易,何況墨熄竟想要逆天而扛。九天重云像是被觸怒了,隱有嘶嘶雷霆又在空中盤旋,隨時準備俯沖而下,將這不知好歹的凡人撕作塵灰。
就在這時,慕容辰雙手一合,上下相覆。
一道耀眼的金光直沖九霄,與天空涌動的風雷相斥相撞,剎那間虎嘯龍吟,山河變色,仿佛數(shù)以百萬的厲鬼要從地表之下破土而出,大地震動。
墨熄嗆咳著沖破天劫之誓的禁錮,迎著那幾乎可以化作萬道利箭將人洞穿的大光輝向慕容辰襲去。
你絕不可以
但慕容辰已飛至高空。他挾著那封印了血魔獸之力的盒子,把自己的靈魂與生命力盡數(shù)注入了盒中,顧茫用魂魄凝練的琉璃盒在他掌心里發(fā)出咯咯異響,慢慢地裂開縫隙。慕容辰仰頭,發(fā)出夜梟般可怖的大笑聲。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笑得如此恣意,毫無遮掩粉飾,不帶任何謀劃思慮。他縱聲長笑,于颯颯狂風,遙遙高空中俯瞰這座困囿了他一生的都城,然后暴喝一聲,將魂盒于掌中狠狠壓落!
剎那間,碎片四散!
崩裂的魂盒中頃刻涌出瀚�?窳靼憧刹赖暮谀ъ`力,朝著八荒四海方向乘奔御風,怒號著騰舞于蒼穹寰宇。天空中瞬間星河不見,月影蒙塵,慕容辰這時候已經(jīng)被吞納成了近乎薄透的虛影,他眼中詛咒之光盡顯,環(huán)視著這一切,聲音虛渺而瘋狂。
看看吧,這就是你們做的選擇!不肯乖乖俯首聽命,你們讓孤的日子難過了,孤便也要爾等的太平日子求而不得!
話音落,便被血魔獸靈流化作的龍卷狂風裂為碎影,唯那毛骨悚然的笑聲在血魔靈流中猶如漩渦般瘋狂地回轉(zhuǎn)。
血魔獸的力量解封了!
不好!
王城內(nèi)一片驚呼慘叫,整座帝都的火光都在這一刻閃動著惶然。而那魂盒里奔涌的力量源源不斷且越來越烈,慕容辰被吞噬的地方爆散出幾能令人目昏的強勁白光。
墨熄是離陣法最近的人,他幾乎能感到千鈞重力朝著脊骨狠壓下來,那種大災(zāi)劫前面的渺然感幾乎是摧毀了他。
失去意識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可在那一瞬間,墨熄似乎看到了魂盒崩毀的那個位置,有一縷與這暴虐黑魔之力截然不同的金光飄了出來。
那金光化作了一個模糊的倒影,是很多年輕的顧茫,穿著戰(zhàn)甲,束著兜鍪,眉眼里帶著輕狂,他從破碎的魂盒里飛向風云變色的天空。
墨熄伸出手,喃喃著想喚他的名字,嗓中卻盡是咸澀的鮮血。
兩個字,哽咽地堵在喉頭。
顧茫
然后他墜落下來,從激戰(zhàn)的高空墜落,墜落
最后,跌進了一片沉甸甸的黑暗里。
墨熄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圍來來回回晃動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素青色人影。他長長的睫毛眨動著,逐漸看清了這里的景象。
是神農(nóng)臺的療愈閣,那些晃動的人影是神農(nóng)臺的藥修。他們穿梭在病榻間,正在給受傷的修士們治療。墨熄緩著神,嗡鳴作響的耳中灌入潮汐般的人語,有旁邊醫(yī)榻上的哭聲,有親眷之間的安慰聲,有藥修施展法術(shù)時的咒語聲。
他在這些聲音里慢慢地拾回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閃回至腦海之中。
金鑾殿的嘩變,凈塵的出世,魂盒,溢散的流光
顧茫!
他一下子坐起來,損傷的肌肉被扯得驟然生疼,他驀地皺起眉頭,漆黑的眉宇之下是緊閉的眼與整齊的長睫毛。
他的驚醒引來了人的注意,有人步履匆匆地來到了他的病榻前:墨大哥。
墨熄以手支額,揉著疼得欲裂的側(cè)額角,抬起眼時雙目都是紅的。他對上了慕容夢澤的臉。
夢澤看起來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仔細打理過自己了,只束著最簡單的發(fā)髻,穿著一襲黑底金邊的衣裳,臉頰帶著些不知什么時候蹭到的硝煙焦灰。
墨熄張了張嘴,喉嚨里干得厲害,他艱難地潤咽了兩下,才能夠控制自己的聲線不那么陌生得厲害:這是怎么了?顧茫呢?血魔獸怎樣了,燎國
夢澤目光濕潤地看了一下四周,她不用說太多,墨熄也已經(jīng)能猜到重華如今的情形。神農(nóng)臺最大的療愈閣已經(jīng)躺滿了重傷的修士,有的是法術(shù)創(chuàng)傷,刀劍創(chuàng)傷,有的則是黑魔侵襲,被鎖靈鏈鎮(zhèn)壓在冰冷的石床上。
一眼望去見到了不少從前熟悉的同僚,遠處岳辰晴正在和一個藥修說著什么,其實只是過了短短的半個月,岳辰晴瞧上去就已經(jīng)再也不是少年模樣,眉頭皺的很深,說話時沒有什么笑意。他在教藥修怎樣駕馭他的竹武士,能在這一片混亂的傷亡中幫上忙。
血魔獸的力量被打破了,凈塵吸食了那些力量之后,依照慕容辰的遺愿轉(zhuǎn)投了燎國。夢澤的臉色非常難看,燎國得了血魔獸之力,勢頭無人能阻,已經(jīng)攻至了帝都城外。憐哥勉強率軍擋了七日,但是明天恐怕就擋不住了,燎國的國師即將出關(guān)他正將凈塵徹底煉化。應(yīng)當就是明日,血魔獸便要重生了。
墨熄:我已經(jīng)昏迷了七日?
夢澤點了點頭,但見他神情,又忙道:你不要急,就算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但也未必就是死局。當年沉棠宮主不也一樣阻止了血魔獸的吞世妄舉嗎?憐哥已經(jīng)在重整王都內(nèi)的所有甲兵,準備馭帥三大軍隊,明日與燎大戰(zhàn)。
墨熄閉目道:慕容憐就算再能耐,也沒有辦法同時統(tǒng)御三大軍隊,他根本沒有辦法壓住三個軍陣。
但你醒了,不是嗎?頓了頓,她又道,你可以統(tǒng)帥赤翎營,憐哥會帶他熟悉的那一支修士,至于北境軍
她抿了一下嘴唇,眼中閃動著一些情緒難辨的光澤。
墨熄一怔,隨即像得到了某種感知,心跳驟然快了起來,他盯著夢澤的眼睛:北境軍如何?
我,我是有一個好消息。夢澤似是怕讓他心緒愈發(fā)震顫,因此將聲音放得很輕,但這又有什么用呢?她要說的事情本身就已如滴水如沸油,注定引起爆濺,顧茫他
墨熄唇齒輕啟,他死死盯著她,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怎么?
他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經(jīng)歷此劫,亦已平反三天前他就已經(jīng)重新掛帥了北境軍的統(tǒng)領(lǐng),如今正在校場訓(xùn)練他的士兵,準備明日應(yīng)戰(zhàn)。
墨熄:�。�!
第185章
長與你英烈綬
墨熄顧不得自己的傷,
一聽聞這個消息,他就急著往校場趕去。
一路上,
夢澤方才和他的對話不住環(huán)繞在耳邊
慕容辰生命之力擊碎魂盒后,
血魔獸的力量四散,
而顧茫守護盒子的那一縷魂魄也被打散。照理說魂魄散了,就會向九州四海飛蕩,不知去往何處,但我們從黃金臺的廢墟找到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環(huán)繞在你身邊,像是存留著一絲意識,一直在殘磚斷瓦里保護著你。
墨熄良久說不出什么話來,最后開口的時候,
嗓音喑啞得甚至他自己都聽不出:那還有另一縷魂魄呢?那縷被他煉成魂盒鑰匙的魂魄,
慕容憐不是都已經(jīng)毀了?
憐哥沒有毀,他那是騙慕容辰的。你想,如果顧茫造出這個鑰匙,
只是為了毀滅,那顧茫為什么還要造呢?直接把魂盒做成絕不能打開的不就好了。
墨熄:
夢澤接著道:但是當時,
慕容辰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
情況又危急,
他自然沒有聽出憐哥話里面的漏洞,
哪怕你我也沒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后來憐哥告訴我,其實顧茫交給他鑰匙的時候,真正囑托他的事情,
并不是毀滅鑰匙,而是請他設(shè)法找到徹底銷毀血魔獸力量的辦法,他希望憐哥能在找到了這個法子后,用鑰匙打開盒子,將血魔獸恢復(fù)的可能永絕于世。
顧帥做事向來謹慎,他很清楚盡管封印了血魔獸之力,但封印是封印,并不是完全的毀滅。唉,只可惜憐哥對顧帥原本心存懷疑,沒有認真去想辦法,后來雖然懷疑漸漸打消,但他又沒有機會再去鉆研,最終還是令血魔獸力量溢散。
慕容夢澤閉了閉眼睛,嘆息道:憐哥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心情也很不好,他在自責。
墨熄顱內(nèi)嗡嗡的,他的狀態(tài)仍是差得厲害,他雖然沒有直接手刃慕容辰,但他的行為已然踩了天劫之誓的底線,誓言的反噬雖不置他死,卻也令他受了很沉重的傷,所以他才會在黃金臺一戰(zhàn)后足足昏迷了七日。
但是似乎所有與顧茫相關(guān)的事情,他哪怕再是疲憊至極,狼狽不堪,他的頭腦總是清明的。就好像顧茫打散的魂魄也會縈繞在他周圍守護著他,長久的羈絆已經(jīng)讓他們對彼此形成了一種本能。
所以墨熄只是片刻的沉默,就捕捉到了自己回憶里的碎片,明白了過來。
是扳指。
夢澤:什么?
鑰匙是慕容憐手上戴的那只扳指。墨熄喃喃道,所以當初周鶴要摧毀顧茫神識時,慕容憐給了顧茫那枚扳指,因為他知道扳指里有顧茫的一片魂魄,可以讓顧茫支撐得久一些。所以每次顧茫養(yǎng)的獵狗見到慕容憐,就會像見到主人一樣,尤其喜愛聞嗅他戴了扳指的那只手
墨熄嘴唇微微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竟是如此。
他一直覺得自己與顧茫這一路行來太過苦楚,當他在金鑾殿聽到慕容憐說顧茫的一魄已被毀去時,他其實是感到崩潰的,他明白顧茫再也不可能恢復(fù)康健了�?墒撬匀プ柚鼓饺莩綄⒒旰姓鹚�,當時除了為了保護重華之外,他私心里也是希望能設(shè)法將魂盒里的一魄保留下來,哪怕注定是不完全的,也聊勝于無。
他一直都是這樣苦苦掙扎的心態(tài)。
他這三十余年經(jīng)歷的一切,已經(jīng)讓他明白,求一個完整太難了,破碎的也是好的,他愿意用自己的人生一點一點地把破碎的東西粘貼回去,這樣的圓滿也令他知足。
可是這一次似乎是上天憐他太不容易,所以竟破天荒地給了他一個團圓兩魄,顧茫的兩魄都還在,已經(jīng)回體,已經(jīng)痊愈。
墨熄在通往校場的路上走著,越走越快,當他抵達訓(xùn)練場,看到那個站在萬人中央的身影時,眼前卻已是氤氳一片。
他極少因難過而落淚,但此刻卻是高興的。
北境軍的領(lǐng)帥終究是回來了,他的顧茫哥哥,那個完整的,笑得張揚,戰(zhàn)無不勝,一個人就能帶給無數(shù)人希望的顧帥,到底是回來了。
他從來都不敢奢求的,命運終于憐憫他,施舍給了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場夢。
不,不是夢。
是真的。
且余污洗凈,顧茫終于不再是叛徒、小人、探子。而是能站在陽光下,站在獵獵飛揚的猩紅色軍旗之下,站在點將臺上,負手望盡校場映日甲光的統(tǒng)帥。
他的顧師兄,跌跌撞撞,手腳磨破,受盡痛苦、屈辱、歷盡悲傷、別離,終于回到了他最該矗立的那個位置。
重華的第一主將。
有小修士看見了站在校場邊緣的墨熄,忍不住叫了一聲:啊,是墨帥!
墨帥來了
羲和君來了!
動靜像風吹湖面,一直抵到點將臺前。顧茫正在和慕容憐說話,他覺察到了這一觳波瀾,于是逆著正午的陽光與校場的大風,瞇著眼睛尋聲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隔著人海與兵刃之光的墨熄。
顧茫怔了一下,展顏笑了,黑眸雖不再,但藍眼睛清明得和他們年少躍馬從戎時一模一樣。
他抬起手,在北境軍的飛揚軍旗下,朝墨熄用力揮了揮。
墨帥!他喊他,帶著些孩子氣的調(diào)侃和兄長般的溫柔,上來��!睡那么久,就差你啦!
那支被墨熄整治了多年仿佛將嚴肅刻進骨子里的北境軍忍不住哄笑出聲來。墨熄忽然發(fā)現(xiàn)這支軍隊根本沒有變過,他們在他手下乖順了那么久,其實骨子里哪有嚴肅呢,他們的顧帥能注給他們的張揚與嬉笑,才是北境之魂。
他忍著眼眶里因為喜悅而即將滿溢的眼淚,他仰了仰頭,心想著不能讓士卒瞧了笑話。可當他從自行分作兩撥的人潮中向站立著顧茫的點將臺走去時,他知道自己還是掉了淚,他再也嚴肅不了,也冰冷不了。
===第170章===
他會傷心,會難過,會高興,擁有一個血肉之軀該有的全部情緒。
這一天,冰雪消融,他所有的悲喜都再也無法遮掩,盡數(shù)展示在了他的士卒們面前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并沒有一個人笑他,那些戲謔又熱絡(luò)的笑容漸漸地斂去,他們專注地望著他,好像他與他們之前長久以來隔著的那一道屏障碎裂了。
忽然有人不怕死地嚷了一聲:歡迎羲和君回家!
一眾寂寂,墨熄也沒吭聲。
然后顧茫笑了,顧茫在高臺上說:歡迎墨帥回家。
是啊,他們是有家的,不必是什么樓宇屋檐,亭臺小院,是和這一群他們曾經(jīng)一同守護過,也一同守護過他們的人在一起。
原來從他二人投身戎馬的那一天,他們就是有家的。
如今,顧帥也好,墨帥也罷,還有那倚在旁邊滿臉不耐卻半點不打算走的慕容憐
他們都回家了。
戰(zhàn)備謀劃和戰(zhàn)前動員都進行得很順利,怎么會不順利呢,墨熄看著身邊的顧茫,這樣想到。有顧茫在的地方就有火,顧帥可以將沉寂的火堆復(fù)燃。
明明將要面對的是一場危難浩劫,他們的對手是百年前連沉棠宮主都必須用性命才能封印的血魔惡獸,是那個身份不明,令人戰(zhàn)栗的詭譎國師。
可是顧茫好像并不在乎,他在他的袍澤面前永遠是這樣的勝券在握。
他天生就有這樣的一段風流,能讓簇擁在他周圍的人覺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難關(guān)都會度過,再困難的戰(zhàn)役,都能贏。
備戰(zhàn)大會結(jié)束后,人群漸散,顧茫朝墨熄眨了眨眼睛,逐漸昏沉的天幕之下,他的眸子瞧上去仿佛是漆黑的。
真不好意思,你醒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墨熄卻道:不。你一直陪著我。頓了頓,補了一句,在黃金臺的時候,你記得嗎,你的那一縷魂魄。
顧茫笑了,這樣的笑容墨熄太久沒有見到,精神飽滿而富足,紅潤的嘴唇下面有一顆幼尖的小虎牙。
兩位。忽然橫插進來一只手,晃了兩下,請問你們是把我當死的嗎?
顧茫轉(zhuǎn)頭,對上慕容憐那張人憎鬼厭的臉。
慕容憐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多疑,狠戾,手段下作,自尊心又高。哪怕如今他早已知道自己許多事情是做錯了,他也仍是戒不掉他那囂張狂妄的姿態(tài)。
就好像他也戒不掉他被迫吸食的浮生若夢一樣。
顧茫笑了:你干什么?
跟你說個事。慕容憐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姿態(tài),只是桃花三白眼里的游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安定。
怎么?
咳。這個給你。
遞來的是一道刺繡精美的藍金色英烈帛帶。正是慕容玄當年留下的那一道。
慕容憐表情頗不自然道:望舒府永遠是我的,當家人的位置也永遠是我的但是這個,我想了想,勉強覺得,大概你戴上會比我更合適一點點。
顧茫低頭看著,稠金色的余暉之下,并不能看清楚他的神情究竟如何,而當他最后抬起頭時,慕容憐也沒有來得及看到他的臉。顧茫伸手擁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