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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其中晚場的比賽是七點多?。

    賀嶼薇在晚上?的時候被李訣從酒店大?堂接走。

    看到她后,李訣略微吃驚。

    依舊是素素的妝發(fā),但賀嶼薇從頭到腳換成整套的miumiu。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牛仔連衣裙,

    疊穿了三件打?底,

    幸虧這個?牌子的上?衣t?單品通常偏薄軟,賀嶼薇自己很瘦,

    再加上?她選的是藏青色、棕色系和卡其色的安靜色系,

    又搭配顏色一致的發(fā)夾。一個?自成風(fēng)格的無性戀氣?質(zhì)文藝輕柔知性美少女就形成了。

    也?不知道?是這個?意大?利少女牌子輕易地把賀嶼薇身上?那份輕盈纖薄的氣?質(zhì)挖掘出來,

    還是賀嶼薇確實有一份即興、獨特、智性和出于本?能的氣?質(zhì),她把miumiu穿得像自己的一部分。

    全香港最?勢利的人,

    都看不出賀嶼薇曾經(jīng)的身份。

    只有她斜挎著小包掛飾泄露幾分真相。

    余溫鈞沒時間再陪她逛街。

    他直接將?各大?奢牌當(dāng)季的小掛件都買回來,

    像娃娃機(jī)里的玩偶似的,零零總總裝一大?箱,放在她房間里。

    賀嶼薇挑了一個?小馬吊墜一個?烏龜玩偶,還有她自己在房間用絲帶編的蝴蝶結(jié)掛著。

    除此之外,

    賀嶼薇戴著一個?棕色運動護(hù)腕,

    用來遮掩她想盡辦法都取不下的鉆石手鐲。

    李訣瞇著眼睛打?量她良久。

    他的腹中疑竇叢生,

    但又不太敢真正地確定,不得不稍微掂量著對她的態(tài)度。

    賀嶼薇看到李訣倒是很高興,他鄉(xiāng)遇故人么。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一個?窄框眼鏡戴在臉上?:“我現(xiàn)在也?有一副眼鏡了。”

    李訣頓時汗顏。

    “很多?人都戴眼鏡,這可沒什?么特別的。你?是自己買的眼鏡?”

    賀嶼薇不答反問:“你?戴的眼鏡難道?是別人送的嗎?”

    李訣習(xí)慣性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我戴眼鏡純純是為一個?造型。余哲寧告訴過我,

    余龍飛在草原上?被他哥打?了一頓。你?當(dāng)時也?跟著他們一起去的草原?”

    賀嶼薇遺憾地點頭。她沒見到余溫鈞抽余龍飛這一幕,

    真想親眼看看。

    李訣順手幫她打?開車門,也?深表贊同,隨后又不動聲色地說:“余哲寧和你?聯(lián)系了幾次?”

    她搖頭:“一直沒打?開手機(jī)。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來香港。”

    李訣再說:“他沒準(zhǔn)兒又在欒小姐那里失戀了。鈞哥什?么態(tài)度?”

    好一會兒,賀嶼薇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玩著包上?的真皮掛飾流穗,

    她鎮(zhèn)定說:“你?也?說啦,只是‘沒準(zhǔn)兒’�!�

    一路上?,兩人就這么閑聊著。

    李訣心想,得,他什?么信息都沒套出來。小保姆氣?質(zhì)還是蔫蔫,但說話和做事越發(fā)地滴水不漏。

    #

    賽馬場內(nèi)燈火通明,有當(dāng)?shù)氐臉逢犜诂F(xiàn)場演出,氣?氛極其熱烈。

    不少外國人在其中排隊,墨鏡推在他們頭頂上?。而穿著汗衫的當(dāng)?shù)厝藙t在填深藍(lán)色的單子,胳膊下面夾著厚厚的馬書和馬經(jīng)。

    賀嶼薇和李訣是從特殊通道?直接進(jìn)vip樓層,保鏢替她去柜臺拿了一本?馬經(jīng),所謂“馬經(jīng)”,上?面羅列每匹馬的過往戰(zhàn)績和擅長的場地賽,還有騎師和練馬師的履歷介紹。

    賀嶼薇翻著馬經(jīng),她心想,搞個?賭博還那么大?的陣勢。

    李訣把她送到貴賓包廂后,就不見蹤影。而余龍飛則和賽馬會的熟人用英文聊得熱火朝天。

    賀嶼薇樂得一個?人趴在欄桿上?獨自發(fā)呆。

    據(jù)說,養(yǎng)一匹可以比賽的馬,每年都得花七位數(shù)。余溫鈞在內(nèi)蒙重傷了賽馬,余龍飛當(dāng)時的臉色是真的都快哭出聲,也?不知道?那匹馬的后續(xù)怎么樣。

    *

    快開場,第?三人才姍姍來遲。她還是聽到余龍飛諂媚地叫了一聲哥,才趕緊回頭。

    余溫鈞罕見地戴著口罩。

    他穿著西裝,內(nèi)里又是花襯衫,正抱著胳膊,居高臨下且靜靜地掃視著下面綠色的場地。

    賀嶼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場內(nèi)有工作人員打?著藍(lán)黃色相間的雨傘,而對面碩大?電子屏幕此刻正介紹著一個?叫wendy的賽馬,通體純黑,四腿修長,極為神俊,而雪白?馬鞍上?繡著花體編號6。

    就像在草原上?,余溫鈞很快就被一些?外表極其商務(wù)派的中年男人們包圍了。他們熟絡(luò)地打?招呼、握手、寒暄和擁抱。

    李訣隨后再出現(xiàn),手里握著幾十張大額的賭注券。原來他剛剛跑到服務(wù)臺下注,不僅如此,還給賀嶼薇買了賽馬場的紀(jì)念玩具,并給余溫鈞帶來冰冷的啤酒。

    余龍飛陰陽怪氣地問:“狗腿子表哥,我的酒呢?”

    李訣冷冷說:“我可不是你的傭人。”

    話雖然這么說,他還是無可奈何地從包廂內(nèi)的飲料席拿出另外一杯遞給余龍飛。

    賀嶼薇耳朵聽著后方的喧鬧,她繼續(xù)獨自趴在欄桿上?,胳膊垂下去。

    陌生或熱烈的呼喊從極遠(yuǎn)的看臺下方傳過來,耳邊還有聽懂聽不懂的粵語和英語廣播,簡直就像參加學(xué)校的秋季運動會。

    但此刻,她身處香港。

    天啊,賀嶼薇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來香港,居然在看賽馬。所謂人生,還真的是各種無法預(yù)測的展開呢。

    賀嶼薇靜靜地閉上?眼睛。她心想,要是……

    “要是哲寧也?來香港就好了。”這話卻是余溫鈞說的。

    賀嶼薇愕然地側(cè)過頭。

    下一輪賽馬要開始了,看客們都來到看臺。

    余溫鈞卻徑直來到她身邊,他的目光還是望著看臺,因為下半張臉被口罩擋著,讓人只能把視線放到他眼睛和眉毛處。

    他繼續(xù)說。“哲寧和龍飛,他們小時候都喜歡看賽馬。不,哲寧其實不喜歡這么吵鬧的比賽,但家里有兩個?小孩么,龍飛有什?么,另外一個?也?得給個?一模一樣的,否則家里就會雞飛狗跳。龍飛也?是差不多?的德性。哲寧小時候生病,我給他拿吸管喝藥,龍飛也?吵著要喝�!�

    *

    余溫鈞總會(在詭異的場所),自然而然地提到兩個?寶貝弟弟。

    賀嶼薇以前聽著總覺得有一股淡淡的不舒服,又不知道?具體不舒服的原因。

    她現(xiàn)在才明白?,這是一種城府很深且狡猾的做法。

    余溫鈞很在乎他弟弟,但他也?會把弟弟當(dāng)作和別人談話里拉近彼此距離的一種工具。

    當(dāng)別人聽余溫鈞主動說起他兩個?弟弟,會產(chǎn)生一種被上?位者當(dāng)成自己人的親昵錯覺。但實際上?呢?

    是一場他掌控結(jié)束和開始的small

    talk。

    余溫鈞討論他弟弟,只是因為他不愿意在某些?事上?明確地表露自己的觀點。

    賀嶼薇的目光下移,余溫鈞的手里握著李訣遞來的那一杯冰啤酒。

    他喝了酒,就代表今晚不會碰她了。不,明明之前喝過酒也?強(qiáng)吻過她。那是他們之間最?后的一個?吻。

    昨晚在她半睡半醒間,他把她肚子差點頂破了都不肯吻她。

    還有,酒水。

    余溫鈞在外面并不輕易飲食,一般只喝玖伯或信任人所遞來的酒水——他仇家很多?嗎?他的工作和人生經(jīng)歷,她一點都不了解,全是從他兩個?弟弟嘴里拼湊出來的信息。

    這個?家伙,真的弄得別人好混亂……

    *

    賀嶼薇很輕地抽一口氣?,再呼出。而那口氣?流走的瞬間,內(nèi)心又涌上?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郁悶和煩躁。

    賀嶼薇晃一下頭,驅(qū)逐混亂的思維,便問:“你?的賽馬是幾號?”

    余溫鈞只是回答:“它今晚沒上?場�!�

    她很遺憾:“那,你?的馬是什?么顏色的?”

    “很普通的馬而已。你?可以猜猜龍飛的馬是幾號�!�

    余溫鈞每次都用弟弟轉(zhuǎn)變話題。

    一股攢動煩躁突然就涌上?胸口,賀嶼薇干脆地說:“我根本?就不關(guān)心余龍飛和他的馬。”

    她剛剛趴在欄桿上?,也?只是很單純想,要是自己也?能下場摸摸賽馬就好了。

    她根本?都沒有一絲想到余哲寧的念頭!

    賀嶼薇忍不住再說:“而且,我很討厭去猜,也?沒有很喜歡看賽馬!”

    賀嶼薇這種無來由的頂撞語氣?,也?讓余溫鈞不快地皺起眉。好好的,怎么突然鬧別扭了?

    他不動聲色地說:“不喜歡看賽馬可以先走。司機(jī)在樓下,你?在那里等我們�!�

    賀嶼薇卻停留不動。

    她又垂下肩膀:“……不,我想待在這里�!�

    余溫鈞的手指略微動了動,他真的對這個?女孩子沒有辦法,她就那么輕輕巧巧,靠一句自言自語的嘟囔,就動搖著他。

    “看比賽的時候,不能和別人聊不在場比賽的馬。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話,我的馬是22號,來自比利時的溫血馬,不是競速的,而是專門跑障礙賽的。一般情?況下,龍飛的馬上?場,我的馬就會避開。你?要是想看看它們,待會兒我叫騎手上?來帶你?去馬廄�!彼麩o奈地說,“我買馬只是機(jī)緣巧合,并不怎么感興趣�!�

    場下一聲呼令。

    騎手和馬立刻沖向終點,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場內(nèi)或大?屏幕,表情?有喜有憂,廣播正用高亢地粵語拼命吶喊助t?威。

    賀嶼薇的目光在全場搜尋,果然沒有22這個?號碼,她隨口說:“你?對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既不討厭也?不喜歡。”

    余溫鈞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對其他事情?和女人可能如此,但我喜歡你?�!�

    就在這時候,場內(nèi)的裁判發(fā)出了指令,全場的人爆發(fā)出興奮的喊叫,氣?氛直接沸騰,千萬雙目光盯著奔馳的駿馬,匍匐的騎手,以及盯著大?屏幕上?的實時播報。

    盡管如此,她依舊清晰地聽到了這句話。

    #

    玖伯曾經(jīng)拿來香港的旅游手冊,讓賀嶼薇選感興趣的景點,但比起出去被曬,她寧愿在涼爽的房間里上?網(wǎng)。

    香港的網(wǎng)速很快,可以翻墻看外網(wǎng)的新聞。

    賀嶼薇越發(fā)頻繁地刷BBC的網(wǎng)站,一路刷到了古典樂頻道?,但還是沒有勇氣?去讀她母親去世的新聞報告。

    牛皮信封還在她書包里,始終沒有打?開。

    賀嶼薇知道?自己在逃避這件事。她連維多?利亞港都不敢多?看。

    但她在香港待了很久,無憂無慮的暑假要結(jié)束。他們馬上?就要回北京。

    人,也?必須要面對過去了。

    *

    余溫鈞現(xiàn)在的工作不那么繁忙,開始習(xí)慣性地安排一些?游玩的行程,其中,也?自然要安排賀嶼薇的。

    看完賽馬的第?二天,賀嶼薇陪著他們?nèi)巳リ懹鸩铇恰?br />
    吃完早茶,他們會一起去慈山寺轉(zhuǎn)轉(zhuǎn),然后余溫鈞他們繼續(xù)開會,而司機(jī)會把賀嶼薇送到迪士尼。

    李訣頗為了解賀嶼薇的個?性,他問她是不是對迪士尼不感興趣。

    “可惜了,墨姨她女兒不在香港,要不然讓她來陪你?。兩個?小女孩逛比較有意思。但放心,我給你?定了迪士尼官方陪伴服務(wù)�!�

    余龍飛冷言冷語:“還花錢!不如找?guī)讉?男大?學(xué)生陪她�!�

    李訣直接無視余龍飛,沉吟地說:“香港好像還有一個?海洋公園,風(fēng)景挺好的。你?可以去海洋公園看看�!�

    賀嶼薇最?終選擇去海洋公園。

    “行。司機(jī)在外面等你?,你?要是覺得沒意思,再讓人把你?送到迪士尼,或者,把你?送回酒店附近的海港城,你?逛逛街�!崩钤E再好聲好氣?地說。

    余龍飛已經(jīng)吃完早茶,在旁邊等得極度不耐煩。

    賀嶼薇算個?什?么東西,居然讓他們幾個?大?男人在這里鄭重其事討論怎么安置她。但余溫鈞一直不吭聲,他也?只能插兜站在旁邊,聽到李訣和玖伯跟賀嶼薇商量完后,才轉(zhuǎn)身離去。

    跟余溫鈞出來,余龍飛通常不帶腦子,反正兄長會安排一切。

    “哥,接下來去哪兒來著?”余龍飛問他哥。

    #

    慈山寺是香港首富修繕的寺廟,據(jù)說香港本?地的超豪們都不屑一顧,但內(nèi)地來的人多?少都會前去瞻仰一番。

    余溫鈞主要是帶余龍飛來的。

    他從進(jìn)門后,就拽著弟弟的領(lǐng)口,一路強(qiáng)行講解到尾,余龍飛因為無法掙扎而滿臉煩躁,李訣則在旁邊緊跟著他們。

    賀嶼薇由玖伯陪著。

    比起寺廟,她遠(yuǎn)遠(yuǎn)地左右四看自然環(huán)境。

    香港不僅是她來過最?南邊的城市,也?算是她第?一次出境。街道?樹木,城市建筑,人的長相和標(biāo)注繁體中文的語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的內(nèi)心有種惶恐和雀躍。

    走著走著,賀嶼薇突然在前方看到,余溫鈞一巴掌把余龍飛抽進(jìn)一個?小黑屋。

    他打?發(fā)余龍飛去抄經(jīng)書,并讓李訣監(jiān)工,也?跟著一起抄。

    人不可貌相。余龍飛的一手字是自小跟著書法大?師學(xué)的,獲過國家級別的大?獎,有幾分功道?。

    賀嶼薇好奇走進(jìn)去的時候,余龍飛果然提著毛筆抄寫心經(jīng),一手小楷的頗為恬淡瀟灑。李訣也?在旁邊,但他的字工整而極丑。簡直就和兩個?人的印象相反。

    玖伯問賀嶼薇有沒有興趣抄一份經(jīng)書,她搖搖頭,他便低聲說:“出去找他吧�!�

    所謂找,自然也?只能找余溫鈞。

    余溫鈞看到賀嶼薇跑出來,也?問了和玖伯相同的話:“你?不進(jìn)去抄一份經(jīng)書?”

    賀嶼薇搖頭:“我信共產(chǎn)主義。”

    余溫鈞給了身后保鏢一個?簡潔手勢,再說:“散會步�!�

    #

    今天的香港還是陰天。

    但寺廟坐落在山間,比城市更為涼爽,但空氣?里仍然縈繞有內(nèi)陸城市所感受不到的潮濕之意。

    余溫鈞照顧著賀嶼薇的腳速,兩人慢慢地往觀音像的位置走。

    賀嶼薇戴著草帽,她伸了一下胳膊,隨口說:“聽玖伯說,你?去過很多?次上?海迪士尼?”

    “嗯,很多?企業(yè)家都會去參觀�!�

    余溫鈞的手機(jī)里,保存著蘋果專營店和迪士尼的大?量照片。

    蘋果和迪士尼,都是圈內(nèi)出了名的細(xì)節(jié)裝修狂魔,精益求精,預(yù)算極高,對工藝的細(xì)節(jié)和品質(zhì)要求極為嚴(yán)苛,什?么東西都恨不得要最?好的。

    蘋果自然不用說,每一個?國家的旗艦店裝修都投入上?億元的費用,從落地玻璃、功能面板,乃至天花板、墻面、地面,通風(fēng)系統(tǒng),蘋果每年都恨不得給裝修申請三四十個?設(shè)計專利。

    至于迪士尼,他們當(dāng)初要在上?海建造園區(qū),在國內(nèi)招標(biāo)很久卻根本?找不到能符合標(biāo)準(zhǔn)的施工團(tuán)隊,美國方派遣大?量當(dāng)?shù)貑T工,從零開始培訓(xùn)施工單位、建筑師、園藝師。甚至于,完成園區(qū)建設(shè)后,上?海的整個?建筑行業(yè)和園林工程都因此而提升了一個?檔次。

    時至今日?,國內(nèi)很多?大?型景觀區(qū)也?都會前去迪士尼取經(jīng)。

    余溫鈞也?親自考察了很多?次,主要是在裝修細(xì)節(jié)和園林布置上?吸取經(jīng)驗。

    *

    “……哦,能找到自己的榜樣可以學(xué)習(xí),確實是挺幸福的事情?�!�

    賀嶼薇把感想誠實告訴余溫鈞,卻看到他盯著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余溫鈞心想,他怎么感覺這小女孩對自己說話開始有點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了,以往,都是他這么淡淡評價別人的興趣。

    他默不出聲,繼續(xù)往觀音像的位置走,賀嶼薇再緊緊跟上?他。

    她問他:“你?小的時候,會看奧特曼之類的東西嗎?”

    “我小的時候根本?不允許看電視,每天有很多?東西要學(xué)。尤其是我媽,管得很苛刻,她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特別注重一些?老規(guī)矩�!庇鄿剽x回答。

    賀嶼薇再大?膽地說:“你?覺得自己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嗎?”

    “有�!庇鄿剽x對這個?問題不以為忤,“小時候家教很嚴(yán),但還是允許我發(fā)展個?人愛好的�!�

    賀嶼薇早就隱隱有感覺,余家三兄弟里,余溫鈞是長子,是當(dāng)繼承人嚴(yán)苛地培養(yǎng)。他的愛好都有點老年人,蜻蜓點水,更多?像是修身養(yǎng)性的方式而又不允許沉溺。

    但,余龍飛和余哲寧就明顯是少爺,他們的興趣和愛好也?更多?更豐富。

    不過,賀嶼薇對“家教嚴(yán)”還是有一點體會。爺爺奶奶從小就讓她把“對不起”“謝謝你?”掛在嘴邊,絕對不允許說臟話,絕對不允許大?聲喊叫,絕對不允許亂跑,絕對不允許和男生單獨相處——

    “昨天,你?聽到我說的那句話了吧?”

    兩人順著臺階,走到潔白?的觀音像前,換成余溫鈞開口問她,賀嶼薇也?就腦子沒想先答應(yīng)了。

    等過了一會意識到什?么。

    昨天的話?

    是余溫鈞昨天在賽馬場上?冷不丁扔出來的那一句……“喜歡你?”嗎?

    第92章

    CHAPTER

    92

    大暴雨

    發(fā)絲,

    被海風(fēng)吹成纏纏繞的蛛網(wǎng),就因為這一句話,賀嶼薇昨天晚上翻來覆去的一宿都沒睡。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表白,

    而且是從余溫鈞嘴里說出來的。

    他這句話是隨口玩笑嗎?還是說,

    他像喜歡上一個?紙鳶、一匹馬,或者喜歡裝修那樣地“喜歡”她。是對玩具的“喜歡”。

    再或者是,

    他僅僅很滿意她的身體。

    最?重?要的問題是,

    余溫鈞主動承認(rèn)“喜歡”上她,

    她也許能讓他放自己?走?

    賀嶼薇念及如此?便握緊了雙手,扭過頭看他。

    余溫鈞此?刻的表情沒有任何自嘲或柔情的旖旎感覺。

    “明明說過讓你快點?喜歡上我,

    但我自己?卻無法避免地先動了心�!彼琅f從容地看著?面前的觀音像,

    “而我自認(rèn)給?了你一段很充足的思?考時間,到現(xiàn)在,也必須了解你思?考到了哪一步——你現(xiàn)在對哲寧是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待我們的關(guān)系?對目前的你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

    有什么是你無法放棄的?你腦子里規(guī)劃過自己?的未來嗎?你打算過怎樣的生活?”

    對話突然急轉(zhuǎn)直下?,

    賀嶼薇張口結(jié)舌。

    這幾句死亡連問,

    配合余溫鈞自始至終的冷靜表情,簡直是太有苛刻上位者的習(xí)慣風(fēng)格了!

    她情t?不?自禁地想到他當(dāng)初在花園里站著?,面無表情地吐出“我要你”的那個?脅迫場景。

    這個?男人,在他告白的時候都可以順帶去教訓(xùn)人的嗎。

    賀嶼薇的鼻尖開?始出汗,她訥訥地承認(rèn):“我……并沒有想這些問題�!�

    余溫鈞的目光銳利地刺向她:“是從來都沒有想,

    還是沒有想好?”

    他微微提高聲音,

    賀嶼薇下?意識地開?始道歉:“……都,都沒有。但你等一下?,我現(xiàn)在就思?考�!�

    *

    這時候,余龍飛和?李訣也出現(xiàn)在后方。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

    在那尊玉白色的眉目慈祥憐憫世?人觀音像下?,某個?冷面大老板正定定地抱臂站著?。

    某個?萬年受氣?包低著?頭,一副絞盡腦汁應(yīng)對又很想倉皇逃跑的慌亂傻樣子。

    身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余龍飛和?李訣在日?常生活中被余溫鈞痛罵過無數(shù)次,聞著?味兒,他們就知道這是余溫鈞正在冷酷訓(xùn)人且極有可能會殃及池魚的氣?場。

    余龍飛和?李訣不?約而同站住腳步。

    一個?哼哼起小曲兒,一個?假裝在看風(fēng)景,暫時都停在安全地帶,不?愿意繼續(xù)靠近。

    余溫鈞還在注視著?小姑娘。

    濕潤且新鮮的海風(fēng)里,她那一顆因為剛才聽到余溫鈞那句“喜歡你”躁動的心也漸漸恢復(fù)平靜。

    賀嶼薇也慢慢抬起頭。

    “我真的思?考不?出來你那些問題的答案�!彼钠鹩職�?承認(rèn)。

    “去年夏天,我還在農(nóng)家樂后廚打工,從來沒有想過能遇上你,也沒有想過自己?現(xiàn)在能有機(jī)會來香港。我并不?像你,從小見過很多?世?面,能夠清晰地預(yù)見和?計劃自己?未來。很多?時候,我在走一步算一步。不?,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在順勢而為,做好他們當(dāng)下?能做的事情而已。像你說的,現(xiàn)實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發(fā)生在頭腦之外吧?你都做不?到預(yù)見未來的事情還這樣問我,就是在欺負(fù)人……我覺得?,真正的人生目標(biāo)也從來不?是靠想出來的,而是等條件成熟就會自然出現(xiàn)的�!�

    自己?這是被頂嘴了嗎?余溫鈞這么想,語氣?卻變得?柔和?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當(dāng)我的女人�!�

    “我現(xiàn)在不?就是在當(dāng)嗎?”賀嶼薇立刻弱弱跟上一句,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這一下?,余溫鈞真的被她逗笑。

    他解釋:“我剛才這么問也并非想責(zé)備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問題想不?明白,也可以問我,找我一起商量看看。李訣就是你的反面,他總是一個?人想問題,越想越偏,還鉆起牛角尖。唉,說句實話,我有時候也搞不?懂李訣�!�

    賀嶼薇憤懣地扭過臉。

    余溫鈞關(guān)心別人的方式,未免也太……苛刻了!

    該說是本性嗎,就算余溫鈞關(guān)心人,也總是帶給?人一種連敲帶打頭皮發(fā)麻的震懾感。

    這時候,余溫鈞也看到了余龍飛和?李訣他們,他對著?他們點?點?頭。

    余龍飛和?李訣觀察著?形勢,謹(jǐn)慎且慢吞吞地走過來。

    余溫鈞邊注視著?他們邊繼續(xù)跟她說話。

    “我身邊的位置有很多?的好處,但也會有各種壞處。不?過,能長久站在我身邊的人絕不能為小事而猶豫來猶豫去的�!�

    隨著?李訣和?余龍飛兩人的靠近,余溫鈞的聲音也漸低,語氣?卻極其篤定乃至森然,“薇薇,你可以永遠(yuǎn)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也要記住,你從頭到腳都是屬于我的女人,而我也是你這輩子最?后的男人。我說明白了嗎?”

    他的視線帶著?“不?要說讓我放你走”的強(qiáng)烈警告信息,賀嶼薇心情復(fù)雜。

    “哥,走了�!庇帻堬w走過來,看了一眼躲在余溫鈞背后的賀嶼薇,“她又犯什么錯了?唉,我們每天都要工作,她倒是能天天傻玩兒�!�

    余溫鈞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

    按照行程表,他們應(yīng)該趕去銀行開?會。

    兵分兩路,賀嶼薇則坐著?另一輛車去海洋公園。

    余龍飛和?余溫鈞分別乘車。

    余溫鈞坐得?是一輛金屬色的賓利,等他乘坐的賓利經(jīng)?過她,透過車窗,她看到他正扭頭跟玖伯說什么,并沒有看自己?。

    賀嶼薇的腳步突然動了。

    她不?顧身后司機(jī)和?保鏢的呼喊,拔腿想追上那輛車。

    賓利開?了十幾米就緊急剎車,車窗降下?來,有一支戴著?表的男人手伸出來不?耐煩地朝著?她招了招。

    她趕緊跑上去,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們的工作會一直忙到晚上嗎?”

    “看情況�!本敛嬗鄿剽x回答。

    余溫鈞則說:“恐怕會到晚上�!�

    這時候,李訣也從后面跑下?車,詢問發(fā)生什么情況。

    賀嶼薇便跟李訣說:“聽說晚上的迪士尼有煙火,你們要不?要也一起來看?”

    李訣回答和?玖伯差不?多?,說看他們工作的進(jìn)程,隨后那一行車就浩浩蕩蕩地開?走了。

    #

    賀嶼薇獨自去的海洋公園。

    香港海洋公園有五個?園區(qū),比起更熱門的迪士尼,游客的流量并不?大。

    她進(jìn)門時拿著?一張地圖,每個?項目都看,走走停停,也極為悠閑。

    乘坐纜車的時候,前后都是結(jié)伴的一家人,她一個?人獨享纜車。

    賀嶼薇跳上去,把書包放在旁邊的座位,終于從里面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風(fēng)很大,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jìn)來,在腳底形成長方塊的光塊,四周都曬得?暖洋洋且靜謐。

    纜車就像透明的熱氣?球,它承載著?她,平靜地翻越過山嶺、大海、住宅和?私人泳池的時候,賀嶼薇也抓緊時間,讀完她此?生從未見過一面的母親資料。

    明明都是中國字,賀嶼薇卻讀得?極其緩慢,并不?停地抽著?鼻子。

    等看完后,她長舒一口氣?。

    “我不?會怪你的�!辟R嶼薇用很低的聲音對著?虛空自言自語,“爸爸那樣的男人,你從他身邊跑走是正確的選擇。但是,我也永遠(yuǎn)無法原諒你�!�

    下?午五點?鐘,賀嶼薇從海洋公園的大門再走出去。司機(jī)問她還有沒有精力去迪士尼,她點?點?頭,但在去迪士尼的路上時沉沉地睡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jīng)?黑了。

    車,就停在迪士尼的露天停車場,而在不?遠(yuǎn)處可以看到最?后一輪煙花竄上黑夜的白色痕跡,以及迪士尼城堡尖尖的一角。

    五分鐘后,余龍飛和?李訣從迪士尼園區(qū)走出來。原來,他們趕到的時候,賀嶼薇還在車上睡覺。他倆就跑去看了散場煙花。

    “啊,你們可以叫我起來。”賀嶼薇歉意地說。

    李訣擺擺手,卻從她腳邊撿起一個?東西。

    那是張磨得?發(fā)白的老式員工卡�?嫣庂N著?一個?女人涂著?紅唇的照片,名字寫著?,楊艷。

    “嗯,這是我媽媽曾經(jīng)?在超市當(dāng)收銀員的員工卡。”賀嶼薇隨口解釋,“我今天在海洋公園的纜車上,看完她的生平資料,看完后就把資料全撕碎扔在山頂?shù)睦袄�。但這張員工卡可能太小,就落在包里。麻煩你幫我扔了吧�!�

    李訣沉默會:“其實,這世?界上的父母不?一定都在乎孩子。但孩子卻都無一例外地想了解生下?自己?的人�!�

    賀嶼薇什么也沒說。

    同樣身為孤兒,李訣知道很多?事沒法靠語言安慰,他說:“我?guī)湍惆堰@張卡片保留起來吧。你就當(dāng)徹底地扔了,但以后你再想看,就找我要�!�

    余龍飛在旁邊聽著?這場對話。

    他是慣常沒有任何同情心的人,反而冷嘲熱諷:“你倆不?如抱著?痛哭吧。多?有緣分啊,一個?從小沒有媽,一個?爸媽都沒了。不?過,李訣你還有個?活爹,你可以和?舅舅上演父子滴血認(rèn)親的戲碼。哎,你不?是特?別傲特?別有本事的人,怎么總是賴在哥這邊啊?”

    “我知道鈞哥身邊不?缺人,但我能告訴你的是,我這條爛命任他發(fā)落——”

    “別別別,誰都知道我哥現(xiàn)在最?討厭沾人命——”

    余龍飛和?李訣再度嗆起來,賀嶼薇轉(zhuǎn)頭悄悄地問旁邊的司機(jī),余溫鈞現(xiàn)在在哪里。

    他沒來。

    聽說下?午四點?多?開?完會,余溫鈞就嫌他倆實在太吵了,直接拋下?他們,自己?馬不?停蹄地坐私人飛機(jī)飛了一趟廣州南沙,晚上還要在那邊參加什么應(yīng)酬。

    李訣和?余龍飛也確實想從連續(xù)多?日?的繁雜公事里放松心情,但又不?敢去聲色犬馬的場所,只好結(jié)伴跑來迪士尼看煙花。

    #

    從迪士尼回酒店的路上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賀嶼薇一直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她今天去了寒山寺、海洋公園,又看完了母親的資料。

    按理說是很充足的一天,但總覺得?有一種極其強(qiáng)烈的空虛與落寞感。身處t?在無盡繁華明亮的大城市,她仍然和?整個?主流世?界脫鉤。

    賀嶼薇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要吞噬自己?的空虛感。

    她問保鏢能不?能在酒店門口的噴泉邊獨自散散步。

    保鏢搖搖頭。

    沒多?久,司機(jī)把車停到了路邊。

    保鏢拉開?車門請她下?去,自己?返身坐回車上。

    這并不?是熟悉的酒店門口,賀嶼薇不?明所以,她疑惑地走兩步,左右張望,卻發(fā)現(xiàn)前方赫然停有一輛亮紅色的雙層觀光巴士,車門靜靜地對她敞開?。

    巴士的一層只有戴著?白手套的香港司機(jī),他對著?她點?點?頭,賀嶼薇便躡手躡腳地沿著?窄窄的樓梯走上去。

    觀光巴士第二層是敞篷的。

    最?末尾的座位,有人正在靜靜地抽煙。

    余溫鈞看到她來了,便在旁邊座位上的煙盒里掐滅香煙:“聽說你在場外睡著?了,沒趕上迪士尼的煙火�!�

    她整個?人就像做夢似的走上前,他不?是在廣州參加應(yīng)酬嗎?

    余溫鈞什么也沒解釋。

    他站起來,把她拉到第一排的座位。沒多?久,整個?靜止的雙層巴士簇簇地啟動。

    “給?你包了一輛觀光巴士�!彼p描淡寫地說,“既然都來了香港,也要看看這個?城市。”

    *

    香港的夜色,夢一般的夢幻,無論是左行道,還是參差不?齊垂下?的廣告牌,還是維港的海風(fēng),快速地略過她的視線和?她的臉。

    他們坐在車頭。

    賀嶼薇抓緊著?前方的扶手,她在很長時間內(nèi)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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