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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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提著書包走在那條熟悉的塵土飛揚的馬路上。
每當(dāng)她遇到打擊或受到傷害,第一個反應(yīng)都是犯困,然后很想藏起?來自己待著。
她可以再回?去過一種熟悉的,
隱秘的且灰頭土臉的灰暗生活。
雖然極其孤獨,
但母親的鬼魂也找不到她,
即使找到她,從她這里獲取不了任何東西。
躲避,向來能帶給她最大程度上的安全感。
已經(jīng)晚上五點了。賀嶼薇抬起?手臂,小天才手表顯示著她此刻的心情,難過。
“賀小姐,
賀小姐!”突然,
身?后傳來一陣呼喚。
賀嶼薇扭過頭。
叫住她的是余溫鈞專用?司機(jī)老陸,他直接就把?車停在路中?央。
不像余龍飛擁有各種鮮明顏色和夸張造型的頂級跑車,也不像余哲寧不太講究豪車,偶爾還會打?qū)\�。在日常出行里�?br />
余溫鈞所坐最多的是兩輛相同款式的豪車,除了車牌號,沒有任何區(qū)別,但任何時?候都擦得干干凈凈。
余溫鈞并不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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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風(fēng)馳電掣地往前沖,賀嶼薇還在發(fā)呆,老陸的車居然帶她來到海邊。
夏末秋初,北方的海,灰色的沙灘和海岸線,遠(yuǎn)處的落日就像一顆剝掉所有白色果肉纖維后的成熟橙子,又遠(yuǎn)又圓,帶著黑夜降臨前的收束感。
一個花襯衫男人正?在八風(fēng)不動地站著,不遠(yuǎn)處,還停著兩輛黑色轎車等待著。
老陸直接把?車開到沙灘旁,跳下?車把?鑰匙遞給余溫鈞,就一腳深一腳淺地離去。而偌大且無邊的海灘只剩下?他們兩人。
男人身?姿儀態(tài)醒目不容錯認(rèn),但是,也能覺得他身?邊有一種壓抑著風(fēng)雨欲來的氛圍。
轉(zhuǎn)過身?,余溫鈞的表情還是平靜的。
他第一句話是——“拿出手機(jī),把?你發(fā)給我的短信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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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的作息時?間?和普通人不同。
上午通常是睡覺,不允許打擾,然而早晨八點,他就被玖伯叫醒。
門禁那邊報告小姑娘不在家?,跟著余哲寧的車出去了,哲寧的司機(jī)也說賀嶼薇去了長途公交車站。
玖伯那邊正?加緊調(diào)查,余溫鈞的屬下?又輾轉(zhuǎn)傳達(dá)了陳校長說的陌生女人來訪。兵荒馬亂里,t?他打開私人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小孩在清晨的時?候發(fā)了一條短信。
——“你先不要?生氣。今天我會因?為私事而回?一趟秦皇島。謝謝�!�
區(qū)區(qū)三句話,直接毀掉余董事長一天的心情。他一種
中?午還有個無法輕易推脫的會議,余溫鈞讓老陸先到秦皇島找人,處理完公事一路趕過來。
甚至也沒心思讓賀嶼薇直接回?酒店了,車就近停在僻靜的海邊,非要?見見那個小心翼翼闖大禍的小姑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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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賀嶼薇一沖下?車就說:“你先不要?生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問?問?你意見�!�
她趕緊把?陳校長的話轉(zhuǎn)述出來。
余溫鈞雖然得知這個消息,但他還是先耐著性子聽著。
賀嶼薇的應(yīng)對,比余溫鈞想得要?更冷靜。
“我比較相信你調(diào)查楊艷的消息是準(zhǔn)確的。來找我的那個女人,沒準(zhǔn)兒?只是長得很像我生母的另外一個女人。但,她自稱是我母親的行為真的很奇怪。”
余溫鈞頷首,贊同她的推測。
“血緣關(guān)系靠口說無憑。你和那女人親子鑒定一對比就水落石出了。而為了穩(wěn)妥起?見,你也應(yīng)該和英國死者殘留的DNA做一個親子鑒定。”
賀嶼薇遲疑一下?,也就點點頭。有些事情,畢竟不能單純地靠逃避解決。
余溫鈞臉色略微和緩。
關(guān)鍵時?刻,賀嶼薇不會倔犟和擰,也確實算是他不討厭的一個點。
他繼續(xù)說:“在海邊等待你的時候,我聯(lián)系上她�!�
“……誰?”
“自稱是你母親的女人。”余溫鈞用?一種平穩(wěn)到冷漠的口吻說,“我跟她說,你在北京,讓她來找我們�!�
賀嶼薇頓時?有點急了。她還沒決定好是否見對方呢。
“無論這女人是否是你母親,她主動打探你,就存在著一個必須要?找到你的理由。而你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是耐心,把?親子鑒定先做出來,再考慮是否見她。而另一方面,我也不會放任一個可能給你帶來麻煩的人留在秦皇島,把?她弄到我眼皮子底下?,我更好掌控事態(tài)的發(fā)展�!�
賀嶼薇的神情依舊有些不安,余溫鈞便靜靜說:“薇薇,你要?學(xué)著相信我�!�
她對上他的眸子,終于點點頭:“好�!�
這男人經(jīng)常有驚人之舉,但他很穩(wěn),基本?上任何大風(fēng)大浪到這里都偃然解決。
……壞處是,只要?余溫鈞出手做事,一切就被全盤接管,任何人沒有插足的余地。
*
九月初的海邊,太陽徹底沒入前,海風(fēng)還是暖的。
賀嶼薇定下?神來后,一陣陣頭暈。
為了避免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暈車,她只吃了很少的食物。在校長辦公室倒是喝一杯熱茶,然而血糖值已經(jīng)降到眼前發(fā)黑的程度。
余溫鈞站在近處,她的手直接掏到男人的西裝褲兜。果然,他身?上總備有幾顆薄荷糖。
他被她撲過來的舉動弄得猝不及防,順手一摟,也感受到賀嶼薇肩膀上沉重的書包。
正?事說得差不多了,余溫鈞準(zhǔn)備清算一下?舊賬——
他不止第一次見到賀嶼薇背這個破書包,她是準(zhǔn)備跑嗎?還有,發(fā)短信通知他的那股通知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剛準(zhǔn)備發(fā)問?,賀嶼薇卻又彎下?腰。
她拆薄荷糖用?力過猛,一個錯手,不小心把?糖果弄飛,賀嶼薇下?意識地打算去撿沙灘掉落的糖塊。
余溫鈞真的被這小孩弄得無可奈何:“別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吃�!�
他眼皮都沒抬,為她重新?剝了一粒薄荷糖。賀嶼薇便小聲地說:“你吃飯了嗎?”
余溫鈞沒回?答她的問?題,伸手直接把?薄荷糖填進(jìn)賀嶼薇毫無血色的唇間?,一股清涼,強(qiáng)勁的薄荷味在她舌尖上蔓延。
“不好好吃飯。不長記性,也養(yǎng)不熟。”他冷然地評價,
完全是評價寵物的詞語吧。
賀嶼薇不由怒從心起?,她瞪了他一眼。
余溫鈞的手指細(xì)微地動了動,面對這種每次小心翼翼卻能闖大禍的家?伙,他也有點想動手。
“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應(yīng)該說一句對不起??”余溫鈞依舊是先禮后兵,聲音如對孩子說教般平靜,但眼神像鷹一樣壓過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你現(xiàn)在勉強(qiáng)也算余家?的一份子。我倒是不會因?為我弟弟的事吃醋,平時?正?常交往也沒太大問?題。如果需要?外出時?,跟我說一聲。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一定會安排其他人來陪你�!�
賀嶼薇一直沉默聽著,此刻脫口而出:“我又不想要?其他人!”
余溫鈞一揚眉,她頓時?為了失言而懊悔不已,他的心情倒是迅疾轉(zhuǎn)好,卻還在面無表情,甚至步步逼問?:“那你想要?誰?”
賀嶼薇的臉色卻也黯然下?來。
以前她沒動情,他關(guān)著她,她能夾縫插針地給自己找點兒?事做�?墒乾F(xiàn)在,她愛上他,他如果關(guān)著她,她就只能24小時?無窮無盡地想著他快回?來。
但,余溫鈞甚至都不在余家?過夜。
感覺像是曾經(jīng)在荒村里照顧爸爸的日子,她每天的唯一且最重要?的工作,是等待。
等他死,或,等她自己先瘋掉。
他們說話間?,海邊已經(jīng)慢慢地漲潮。
不知道為什么?,她垂頭喪氣地站在灰色海邊,余溫鈞總有一種她會被直接吞噬的不妙感覺,當(dāng)機(jī)立斷地要?拉她回?來。
但,余溫鈞突然沉下?臉的氣勢實在驚人,賀嶼薇剛才敏銳地瞥見他手指的小動作,下?意識地覺得他要?打人,趕緊往后退幾步,結(jié)果腿一軟,在沙灘跌倒。
白色的浪潮,就像狂獸的舌頭紛紛撲過來舔舐著她的小腿。
余溫鈞穿著皮鞋都能感覺腳下?被海水浸濕且冰冷的沙灘,而賀嶼薇穿得更少。
他怕她冷,直接就把?她從地面騰空抱起?來,向來沉穩(wěn)的心跳頓時?加速跳動。
“不想活了么??”余溫鈞呵斥,不知覺就恢復(fù)低沉冷厲口氣,一低頭,看到賀嶼薇正?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的表情。
余溫鈞抱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體,回?憶起?在香港街頭找不到她人時?的慌亂和懷疑。原本?以為那體驗會是最后一次。然而今天,再次體會到相同程度的煎熬。
他也不掩飾怒氣:“給我下?來!”
雖然這么?說,余溫鈞也沒放開,她摟著他脖子沒敢動。
“……跟你發(fā)短信了�!辟R嶼薇忍不住解釋,“就算不搭余哲寧的車,我今天也想獨自回?秦皇島。但,我會回?到你身?邊的……”
余溫鈞卻沒給她沒留任何的情面:“你以為自己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
她憋了會,又說:“來都來了。你今晚能不能就……陪我在秦皇島住一晚�!�
“我們是在討論這個問?題嗎?”他心中?怒氣再度升起?,“我說話,你不聽,你想找點苦頭吃?最近是不是讓你過得太舒服了?”
賀嶼薇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她堅持:“我都跟你主動發(fā)短信說明情況了,你收到后,也沒回?我一條�!�
余溫鈞嚴(yán)厲呵斥她:“敢用?短信通知我,膽子還不小�!�
她的所有勇氣終于全部消散了。
余溫鈞的眸中?寒意更深。
上次在香港的走丟烏龍,賀嶼薇至少還滿懷歉疚。但這一次,他能從那一雙清澈無垢的眼睛里看出,賀嶼薇是既不準(zhǔn)備跟他主動道歉,也不太耐煩聽他批評。反正?就是消極對抗了。
要?是余龍飛和李訣敢跟他這么?犟,余溫鈞有一千個方法治他們,軟的硬的都有。他是在父權(quán)社會斗爭上去的上位者,打理手下?的公司都綽綽有余。更別說,對待一個小姑娘。
“看著我的眼睛,來告訴我,我喜歡的女人是誰?”
明明曾經(jīng)甜蜜的話,如今在余溫鈞低低沉沉的聲音中?,卻變得令人膽戰(zhàn)的冷酷。
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冷冷地俯視她。仿佛,他下?一秒就會宣判“不是你了”“你不配”。
賀嶼薇瞪大雙目,不安和恐慌涌入胸膛深處,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余溫鈞難道要?說,他已經(jīng)不再喜歡自己了嗎。因?為她無法當(dāng)一個乖巧玩具,她逃跑了,她搭乘了余哲寧的車,他就會……徹底拋棄她。
她剛剛被帶入愛情世界,自己所愛的人就要?離去。
余溫鈞上下?審視她,剛要?尖銳地說點什么?,卻在看了兩秒賀嶼薇略顯蒼白的臉,和此刻正?強(qiáng)忍淚水而略微顫抖的嘴唇,硬是控制住脾氣。
他立刻哄著她:“我喜歡你,薇薇�!�
賀嶼薇這才像溺水得救般的人又長長松口氣,余溫鈞便低頭,做了上次在香港街頭沒來得及做的事,堵住了她的唇。
潤潤,舔,她舌頭的溫度比往常高,熟悉的薄荷味,余溫鈞稍微抬起?眼皮,視線與同樣睜開眼睛的賀t?嶼薇對上。
她立刻委屈地?fù)u頭,好像責(zé)備怎么?能在戶外做這種事,不要?臉。
但他拖高她的臀,更深地吻著她,用?她的唇來撫慰他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暴躁和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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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余溫鈞平生所遇到第二個,沒有任何實力而僅僅是靠擺一張小臭臉就讓自己屈服的人。
第一個人,是哲寧。
弟弟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人,就哭了,余溫鈞心軟了�;蛘哒f,弟弟哭起?來會讓事情更得更麻煩,他讓步了。
余溫鈞不像余哲寧,對女人有天真的想象。最初在五樓,余溫鈞喜歡看賀嶼薇哭,那雙蘊含晶瑩淚水的眼睛就像玻璃倒影上劃過的雨水,他近乎殘忍地讓她哭得更厲害,然后各種日常見不得光的欲望,都要?深深地進(jìn)入到這個年輕僵硬的身?體,他的理想池。
可是,在澳門,他每一次在小姑娘耳邊低聲說“喜歡”,她像被尖銳物品觸碰到肌膚瞬間?的強(qiáng)烈地顫抖,眼睛卻映出如星星的耀人光輝,含羞又開心地看著他。余溫鈞掐著她脖子深吻,讓她叫不出聲又有種窒息感,但再看她,她的眼睛里仍然含有亮閃閃的星星。
真是非常非常美。他想,超過余溫鈞平生所見所收藏之一切。
在其他人面前軟弱可欺又沉悶無趣的小女人,在他面前倒是有恃無恐和活潑起?來。
余溫鈞卻也喜歡寵著她。
他松口風(fēng)說允許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跟他暢聊夢想是打工。他怎么?能允許自己女人做這些事?
什么?傭人?非要?說的話,她現(xiàn)在是他的絕對所屬物。
她的世界晴空萬里,他的世界也會被一起?照亮。她的世界封閉暗淡,他也會被感染上難過。
賀嶼薇一直很不樂意被限制著出行,他知道。但原則性問?題絕無可能妥協(xié)。
余溫鈞控制住咬著她脆弱脖頸的沖動,他會親自給她戴上沉重的枷鎖,但……也不舍得讓她總哭了。
他長長嘆一口氣,結(jié)束這個半強(qiáng)制的吻。
賀嶼薇也感覺到余溫鈞氣場的緩和,她小聲說:“經(jīng)常嘆氣的話,幸福會溜走的。”
……絕對是個勾男人的妖精。
余溫鈞隱忍不發(fā),先平聲地問?:“你今晚原計劃打算住哪兒??”
第101章
CHAPTER
101
虹
余溫鈞去外地為了安全,
身邊通常會帶兩名保鏢,有時候也負(fù)責(zé)開車。
兩名保鏢都是見?多識廣,此刻,
他們面面相覷。
賀嶼薇再一次帶著余溫鈞回到她曾經(jīng)居住的荒廢村落。
夕陽盡力在烏云后面灑出?最后一道?余暉,
但也掩飾不住這里衰敗氣息。放眼望去,四?周連個電線桿子也沒有,
地面上都是雜草和瓦片。
前車的保鏢走過來低聲?問今晚真的要住在這里。
建筑物外觀看起來不太安全,
有坍塌風(fēng)險。而?根據(jù)天氣預(yù)告,
后半夜和明天白天都會下雨。
“聽薇薇的安排�!庇鄿剽x不容置喙,“檢查一下附近�!�
兩個保鏢迅速排查了整個村落,
都是空的。
破舊的房屋比上次來還要更脆弱一點,
屋檐上的瓦片都被?吹走了大半,雜草叢生,四?周遍布著石塊、垃圾袋和各種不明形狀的泥土。
幸好,這一次既沒有逗留的流浪漢,
也沒有流浪漢的尸體。
*
在此期間,
余溫鈞只是老神在在地坐在車后座打電話。
今晚不回城,
他總得推脫一些工作的。
真是一個多事之?日。
下午的時候,余溫鈞接到墨姨打來的電話,有不速之?客出?現(xiàn)?在宅邸門口,通過門口的監(jiān)控要家里人幫忙付清從機(jī)場到這里的出?租車費。
這個厚顏無?恥的人,居然是李決。
不輸?shù)粞芾镒詈笠坏窝褪牟涣T休的賭鬼,
能自己爬回來?
余溫鈞不由再度產(chǎn)生一點興趣,
但沉吟片刻,也就吩咐墨姨先聯(lián)系余哲寧。畢竟,他把對?李訣的處置權(quán)交給弟弟。
幾個男人忙的時候,賀嶼薇靜靜地用掃帚掃著地面。
沒一會兒,
余溫鈞推門下車,邊打電話邊繞回來,一點頭一招手,保鏢立馬把她手里掃帚接過去,他再重新走到路邊。
等結(jié)束通話后,余溫鈞收起手機(jī)。
他把她拉過來,再次親了一下她的嘴唇。而?這一吻,徹底打消了賀嶼薇原本猶猶豫豫想問“你要是很忙,今晚不在這里住也可以”的想法。
她想,自己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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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荒村,自然是被?世界遺忘很久的地方,既沒有電力也沒有路燈。
入夜后,周遭靜悄悄的,只有蟈蟈兒在荒草中?時不時有氣無?力地叫喚。
不遠(yuǎn)處的公?路倒是有點喧囂。老陸和一個保鏢買了燒雞,邊吃邊聽廣播里的世界杯。
道?路的另一側(cè)靜悄悄的。
經(jīng)過簡單打掃,破舊的房間仍然彌散著一股腐敗和潮濕的可疑味道?。
余溫鈞會在奇怪的地方露出?有錢人大少爺脾氣。
他堅決拒絕住荒屋,讓人從市里調(diào)來兩輛房車,而?今晚,他們就睡在荒村邊停泊的房車?yán)铩?br />
余溫鈞此刻坐在露營椅上,膝蓋上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男人的頭發(fā),在旁邊燈光照射下變成?青銅色。
他把車上的備用外套遞給賀嶼薇,那是一件精致的灰色羊絨外套。而?余溫鈞本人雖然沒有抱怨,但他的腳就沒有離開過院子里那一小片打掃后的干凈地帶。
賀嶼薇凝望他的時候,余溫鈞頭也沒抬就說:“別偷看我,留神火星別濺到自己�!�
她趕緊收回視線,用木棍將簇簇燃燒的紙錢翻了個面。
*
在遠(yuǎn)處草坪里的蟲鳴聲?中?,賀嶼薇低頭,把她書包里的東西全部掏出?來——修補(bǔ)好的字典、被?透明膠布粘貼著的黃油曲奇餅干盒。
也只有這兩件樸實無?華的行李而?已,但無?論是字典還是黃油曲奇餅干盒都很重。
賀嶼薇摸著餅干盒上凹凸的小熊發(fā)呆,余溫鈞瞥了一眼。
她輕飄飄地解釋。這里裝著爺爺奶奶的一部分骨灰。
他面不改色地問:“你父親的骨灰呢?”
“灑在街邊綠化帶里,只記得是灑在哪條路,但忘記具體在哪里。”她說,“你想去看嗎?”
余溫鈞沉默不語,目光回到電腦屏幕上。
賀嶼薇把手指貼在鐵皮餅干盒上,心?里繼續(xù)對?爺爺奶奶默默介紹——那個看電腦的家伙,就是自己所愛上的男人。
爺爺奶奶假如還活著的話,他們是會勸她遠(yuǎn)離余溫鈞這個人呢,還是會罵她在玩火,無?論如何都要拆散他們呢?
她正發(fā)呆,眼前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余溫鈞從露營椅站起,他走到她旁邊蹲下,點燃剩下的一沓紙錢。
橘紅色的火光,順著他五官起伏的結(jié)構(gòu)打下陰影,即使凝視火光的時候,余溫鈞也很少眨眼睛,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感覺。
賀嶼薇邊偷偷看著他地面上的影子邊心?想,嗯,還是勉強(qiáng)能看出?是一個貴氣大少爺?shù)娘L(fēng)度。
*
兩人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燃燒的黃色紙錢,空氣有種焚燒后的臭味和野外夜晚獨特的寂寥感。
“你今天要是想藏在垃圾車?yán)锱艹鰜淼脑�,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庇鄿剽x突然間開口,聲?音很輕,似乎僅僅是在閑聊,“在你之?前,李訣還試過各種逃跑方式。包括在花園里挖地道?,綁架墨姨和在倉庫放火。就因?為他,我給整個余家升級了百萬級別的安保系統(tǒng)�!�
賀嶼薇聽著,心?就忍不住揪起來。
一方面,她也為自己的逃跑而?有些訕訕的。另一方面,少年李訣想從這個可怕男人手下跑走的心?,她是莫名很能理解的。
她愛著的人真的不是一個善茬。正常人會用這一種若無?其事地口吻說起這個話題嗎?
余溫鈞再平淡地說:“還有,哲寧今天也跟著你來秦皇島,我隨便找個理由讓他回去了。”
語氣如常,但也蘊含著“我不想主動問,但你現(xiàn)?在最好給我一個你搭他車溜出?來的好借口,編也得給我編一個理由出?來”的隱隱警告語調(diào)。
……他居然還在為她今天的逃離行為而?惱怒著。
第102章
CHAPTER
102
虹
幾分鐘內(nèi),
賀嶼薇屏住呼吸。
她再開口,是把整個人縮進(jìn)舊衣服里,甕聲甕氣的語調(diào):“……就算是你,
也不擅長面對比自己年紀(jì)小的女孩哭吧?會覺得很麻煩吧?所以你不要問了!”
這一種?唯唯諾諾又莫名?強(qiáng)硬的口氣是怎么回事。
余溫鈞皺眉:“你偷偷坐我弟弟的車溜出來,
還不跟我道?歉?”
“我弟弟”這三個字突然刺激到了她。
“我可以道?歉的!但是,你也能不能不要總是戲弄我了!”賀嶼薇突然提高聲音,
“余溫鈞你總是在?逗我玩吧!”
燃燒紙錢的細(xì)微響動聲中,
余溫鈞不由詫異地轉(zhuǎn)頭看著她。
“荒郊野外的嚷嚷什么?”他說,
“有話好好講t?�!�
賀嶼薇把手指搭在?曲奇餅干盒上,仿佛這樣做,
就有兩個資深嚴(yán)厲老教師替她撐腰似的。
她一鼓作氣地說:“雖然你說過,
要我先給你幸福,然后你會再給我幸福,可這種?話就是在?逗我玩吧!因為,我可能熬不到那個時候就會被你拋棄掉。”
賀嶼薇從來都明白,
自己是“區(qū)區(qū)一個傭人”,
是大人物眼里一個微乎其微的角色。大人物之所以是“大”,
所謀也大,眼界也大。而她的任何?事情都自動變成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隨時可以被犧牲和拋棄。
“我知道?,你以后會找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孩當(dāng)?自己的女朋友。我并不是說你不可以找,而且我覺得,
你就算和別人交往也肯定是對她和這段關(guān)系認(rèn)真的,
但——現(xiàn)在?是我在?你身邊呀�?墒巧洗危覀円黄鹪�?農(nóng)家樂吃飯,你先走了,把我和余哲寧單獨留下。如果你真的把我當(dāng)?成‘自己的女人’之類的,
在?離開之前是不是至少得單獨跟我打聲招呼?還有一次,你把我扔到床上……”
這都是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余溫鈞不禁有些?好笑:“你居然……”
“在?乎這種?事情也不是我樂意的好不好?我也想什么都不在?乎。你說我是傭人,這一點,我是承認(rèn)的。除了能做體力?活,我沒?有一技之長,也無法靠自己的勞動過上你們認(rèn)為舒適的生活,這個我一直都很清楚,但是……”
賀嶼薇稍微頓住,但是余溫鈞那句“傭人不可能和我有長遠(yuǎn)發(fā)展”,驚人得刺痛她的心。以至于現(xiàn)在?想起,淚水都拼命上涌。
“如果能晚兩年遇到你,或者?等我歲數(shù)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肯定能更成熟地面對你。”她吞咽著淚水,也很兇地說,“即使我在?你眼里是玩物,我還是會為了你而感?到煩惱和痛苦的!你不要總覺得我真缺心眼兒好嗎?”
余溫鈞淡淡地接下去:“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你這個玩物了,你會怎么做?”
就像她曾經(jīng)在?香港見識過的雨,密密麻麻地下著,潮濕和霉菌籠罩著建筑物和所有人的心情。
賀嶼薇覺得自己整個人灰撲撲的。
她張著嘴,最終也只是茫然地說:“這個,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但肯定會哭挺久吧……”
*
余溫鈞一下子被逗笑了。
也許因為是荒郊野外的環(huán)境,他的笑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如同草原薄冰一樣頃刻就消失,而是一直抖動著肩膀,像是聽到特別好笑的事情。
他一邊笑一邊玩味地看著她。
賀嶼薇只能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余溫鈞的五官在?燈光下顯得很英挺,眼睛也沉沉的,皮膚光滑卻也沒?有少年那種?素瓷般的脆弱柔光。
他永遠(yuǎn)像旁觀者?,很不好惹,有時候一言一語就能氣死別人。做事明明很心狠但又不覺得他本?質(zhì)是很冷酷的人,像是只在?做他認(rèn)為必須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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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后。余溫鈞悠然地下了結(jié)論:“我聽懂了。身為一個玩物,你想要我的心了?”
賀嶼薇語塞。
“不反駁?”沉默了會,他問,故意問的。
賀嶼薇覺得他說的挺對的。但是,她也同樣有一種?連肉|體和心靈都被徹底玩弄的不舒服感?覺,不想回答他。
愛情,究竟是什么?賀嶼薇完全不懂。她只知道?,她屬于自己,而她無法真正地信任他人。
比起求助,她總會選擇獨自承受很多事情。
比起告白,她寧死都無法承認(rèn)自己的感?情。承認(rèn)感?情就好像把最脆弱也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世界面前。
更何?況,賀嶼薇對余溫鈞的感?情,早就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喜歡”兩字可以概括。
上流世界的訂婚和結(jié)婚,肯定要考慮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和利益交換吧。普通女孩根本?是不可能參與其中的。
他們注定沒?有好結(jié)局,但余溫鈞只要稍微對她好點,她就體會到死一般的幸福了。她真的很討厭回北京,每次在?北京,余溫鈞的身邊總有那么多的人。
賀嶼薇其實也想找他商量一下去澳大利亞的事情,可是,余溫鈞聽到后絕對會生氣……
##
余溫鈞突然間一把將她拉到懷里,讓賀嶼薇坐在?他膝蓋上。
“乖,薇薇,喝一口水再說話。”他說。
賀嶼薇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緘默不語,但整個人已?經(jīng)激動到了全身劇烈發(fā)起抖的地步。
余溫鈞扶著礦泉水瓶,讓她喝了半瓶水,與此同時,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他經(jīng)常在?事后這么喂她。這種?親密的舉動在?戶外做,總是讓人覺得有點害羞,但賀嶼薇卻覺得心里安定不少,默默地接受了。
余溫鈞再摸著她的頭發(fā)和臉頰,手勢很溫柔。
“就算你在?我面前哭,我也不會覺得煩。因為我已?經(jīng)喜歡上你了�!庇鄿剽x低聲說,“薇薇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喜歡上我了?”
他怎么又問這種話……
賀嶼薇咬緊牙關(guān)不吭聲,臉卻迅速紅了。
僵持不下的時候,余溫鈞借著擰好水瓶掩藏住笑意,他平靜地看著她:“換個更簡單的說法,嘴上說‘玩物玩物’的,你現(xiàn)在?如饑似渴地想當(dāng)?我的女朋友吧。不過,你能付得起代價嗎?”
什么叫“如饑似渴地想當(dāng)?他女朋友”?她可沒?說過!
但,賀嶼薇也無法否認(rèn)自己存有這一個想法。
比起地下情人和玩物,還是正經(jīng)地交往一下比較好吧。就算兩人的結(jié)局不佳,自己至少是被認(rèn)真對待的。她要份美?好回憶也值得。
但,從余溫鈞嘴里吐出的“女朋友”這三個字簡直像什么大公?司的神秘職位似的,讓人覺得摸不透。他嘴里說的“代價”什么的,也讓賀嶼薇心生膽怯和警惕。
“……不能當(dāng)?女朋友嗎?”最終,賀嶼薇還是別扭地問。
她這模樣可憐又可愛,有一種?墻頭呆貓般的美?好。余溫鈞心中微暖,他輕輕地把她的臉挑起來:“不行�!�
賀嶼薇頓時極其失望地垂下肩膀。
但男人拒絕她的表情并不冷酷,而更是一種?沉思:“比起名?號,我得想想怎么才讓你在?我的身邊站穩(wěn)位置�!�
“站穩(wěn)位置”是什么意思?余溫鈞的身邊有其他女人嗎?
余溫鈞顯然看穿她的想法,無聲地抬起胳膊。
好熟悉的動作,賀嶼薇立刻擋住臉。
他面無表情且冷酷拍了下她的腦門兒,力?道?雖然不大,但完全可以用“扇”這個字眼兒來形容。
賀嶼薇整個人都被扇得清醒了。
她捂著發(fā)熱的額頭,對他怒目而視:“打!人!”
余溫鈞吹吹手指,很平靜地說:“如果我有其他的女人,龍飛那張破嘴會在?第一個在?家里大聲宣揚。他最喜歡關(guān)注我的這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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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一句實話。余溫鈞的身邊有很多雙眼睛緊盯著他的私人生活。
余龍飛和余哲寧出于各自的理由,其實也很關(guān)注他哥的一舉一動。只是因為賀嶼薇之前當(dāng)?保姆,她住在?余家又致力?于活在?影子里,再加上李訣的事情,姑且才算勉強(qiáng)把兩人的關(guān)系掩藏住。
余溫鈞雖然答應(yīng)過賀嶼薇要將這段保密關(guān)系,但是,他這段時間的心情略有起伏。
在?來的路上,余溫鈞囑咐玖伯把瑰麗酒店的衣帽間收拾出一套,打算從秦皇島把小姑娘接回來就直接把她鎖進(jìn)自己房間。
他此刻卻又改變了主意。
如今已?經(jīng)能確定賀嶼薇對自己有情意,那么,余溫鈞的樂趣就又變?yōu)槔^續(xù)冷眼看她能在?自己和眾人面前苦苦地?fù)味嗑谩?br />
畢竟,欣賞別人的拙劣演技也挺有意思。尤其是賀嶼薇,她總能在?緊張的時候說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論,他覺得還挺好笑的。
身為領(lǐng)導(dǎo)者?,他喜歡看別人成長,換句話說,他也樂得看別人犯錯。
而性癖這種?東西,只要被挖掘出來,就會忍不住一次次地想體會到其中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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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個火星,在?余溫鈞的皮鞋下面危險地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