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還得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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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江橘白回到教室后,江柿偷偷瞄了眼他的試卷,分數(shù)用鮮紅的鋼筆寫在最上方:47。
江柿不可置信地看了江橘白半天,47分?這兩個數(shù)字拆開來無論是哪一個,都比4和7同時出現(xiàn)在江橘白的分數(shù)欄都更要合理。
“你去追小芳,就是為了讓他給你改試卷兒?”
班里的人都叫陳芳國的外號,叫他小芳,雖然陳芳國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光頭壯漢。
江橘白“嗯”了一聲,開始學著之前資料上徐欒給的批注,依樣畫葫蘆地修改錯題。
江柿失了語。
過了會兒,他又靠過來,“五班那個徐夢窈,請假休息半個月,你說她好好的上著課,怎么就暈倒了?”
見江橘白沒有理他,江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你是不是在計較我昨天晚上沒有給你開宿舍門?”
“沒有,”原來江橘白一直有在聽,但他沒看也沒什么表情,讓人以為他充耳不聞,“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你犯不上為了我去得罪徐武星�!�
在這點上,江橘白看得很開,以前這種事情,他跟李小毛他們也遇見過不少,他們都沒放在心上過。
江橘白是打不過就一塊死的臭性格,但趨利避害是動物天性,他不能要求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樣,他們?yōu)樽约旱米镄煳湫�,徐武星只會把他們當做下一個欺負對象,而他們多半也無法反抗。
這種犧牲自己的幫助,對江橘白來說是累贅。
江柿癡癡呆呆地“哦”了一下,他用拳頭敲敲大腿,酸得他呲牙咧嘴。陳白水可真不是個東西。
前桌的女生從后面走來,她邊走邊從手里的牛皮紙袋里拿出兩塊糕點,給了江橘白和江柿一人一塊,“我媽做的茯苓糕,嘗嘗�!�
“謝謝。”江柿一口吃掉。
江橘白只說了謝謝,他忙著糾錯,沒空去吃零食。
“你這是在......”女生彎下腰,仔細看著江橘白的試卷,“你是在做作業(yè)?”她露出跟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江柿嘴里全被茯苓糕塞滿了,他沖女生搖搖頭,示意她別打擾江橘白思路。
江橘白其實也沒什么思路,糾錯的前提就是他知道哪兒錯了,錯了怎么改。
他不知道。
筆尖都在卷子上暈開了花,他才伸手把桌子上那塊茯苓糕喂進了嘴里,吃著,他抓著試卷站起來朝外走。
還在埋頭猛吃茯苓糕的江茯苓猛地一抬頭,“又干嘛去?”
江橘白已經(jīng)從前門走出了教室,直奔1班的教室過去了。
1班的教室在教學樓的另一頭,地理位置最好,末班不受待見,教室一般的窗戶都被伸到窗臺的樹枝給擋住了,且這種樹四季都郁蔥,末班教室三分之一的面積見不著太陽光,常年陰著。
越往1班走,光線就越發(fā)明亮,也越發(fā)安靜,更沒有洗手間里時不時傳來的沖水聲。
江橘白一年到頭都來不了這邊一趟,雖然不常來,但各班的人基本都認識他。
學校的名人學生不一定要靠成績好,靠長相也可以,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任你有任何一項出色的地方,都會成為學生課后的解壓趣談。更何況,江橘白這樣的臉,在徐欒去世之后,也找不出第二張來了,哪怕是徐文星......徐文星差得遠了去了。
少年沒什么表情地走過去,看起來像是要找誰麻煩。
有人在他過去之后,立馬趴上窗臺,“江橘白又要打誰?”
正好有個男生要進教室,江橘白抓住他,對方被嚇了一跳,一回頭認出是江橘白,驚嚇值直接成倍增,“你、你做什么?我又沒、沒惹你�!�
“幫我叫一下徐文星,”江橘白松開他,看著對方跟腳底下安裝了彈簧似的跳了出去,抿抿唇,“謝謝�!�
“?”男生搓了搓手臂,“我馬上幫你去叫�!�
他逃進教室,“班長,江橘白找你!”他叫完了人,繼續(xù)往徐文星的方向走,到了徐文星面前,他低聲道:“他有可能是來找你麻煩的,要是他打人,我們幫你叫老師�!�
“沒事,我跟他是朋友�!毙煳男桥呐耐瑢W的肩膀,走了出去。
江橘白看見那個男生如驚弓之鳥一般同徐文星說話的時候,就有點后悔過來了,但已經(jīng)站到了人家教室門口,再掉頭走顯得玩不起。
他大大方方地受著1班里那些惡意和善意摻雜的視線,直到徐文星走了出來,“你找我啊?”
江橘白把揣在校服口袋里的試卷掏了出來,“有幾道題想問問�!�
聽見江橘白說是來問題的,徐文星表現(xiàn)得很是驚喜,“可以啊,哪幾道,我?guī)湍憧纯础!?br />
47分的試卷斷不可能出現(xiàn)在1班人的手中,徐文星也好多年沒見過47分的試卷了,但看見江橘白好像覺得自己這個分數(shù)還不錯,徐文星也沒說什么。
“我現(xiàn)在先幫你講幾道簡單點的,課間時間不夠,等會午休吃完飯我給你接著講剩下的。”徐文星推了推眼鏡,徐徐說。
江橘白沒意見,“好。”
徐文星轉(zhuǎn)身回教室就近找同學要了支筆,走出來又跟江橘白兩個人就近趴在陽臺上看起了題目來。
1班的人紛紛趁兩人背過去后張望個不停。
“居然是來問題目的?天啊,那真的是江橘白嗎?”
“他們怎么認識的?八竿子打不著啊�!�
“班長不會是被霸凌了吧!我們班長那么和藹可親,風韻猶存......”
“江橘白應(yīng)該不會搞霸凌吧,他跟我們好學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課鈴響了,徐文星才把筆還給了江橘白,“上課了,中午繼續(xù)�!�
江橘白接了筆,“謝謝,中午我給你打飯�!�
“沒事,舉手之勞,給你講解的時候我自己也能再鞏固一遍,”徐文星看著江橘白笑起來,“雖然現(xiàn)在才開始學有點晚了,但你挺有天賦的,比我們班好多人都聰明�!彼筮叞刖鋲旱土寺曇糁v。
江橘白笑了一下。
“那我先回教室了,你加油�!毙煳男钦f道。
江橘白轉(zhuǎn)身往末班的方向走后,徐文星又出現(xiàn)在他們班教室門口,他輕輕倚靠在了門框上,看著江橘白的背影。
對方不是挺有天賦,是天賦異稟。幾乎一點就通,不像其他人頻繁地追問為什么,講一遍他就能懂,讓人教起來毫不費力。
而且江橘白性格也跟外表看起來不一樣,看著冷漠,其實不然,認真思考的時候,小動作特別多,撇嘴、擠腮、掰手指頭、掐手心,咬唇...本質(zhì)是個很可愛的男生。
“班長,你還敢跟江橘白打交道啊,你不怕他打你啊,”第一排的男生伸長了脖子,“他脾氣好壞�!�
“還好啊,你們以貌取人了吧�!毙煳男钦f。
“到底誰以貌取人啊,班長你怎么也跟那些女生一樣!”
-
中午,學校里的人看見江橘白和徐文星走在一起,還一起在食堂吃飯,一個個驚得下巴都差點掉地上了。
這兩個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江橘白的心里只有做題,他心情不錯,雖然徐文星客氣拒絕,江橘白還是在窗口用飯票給徐文星買了杯果汁。
“你們那邊的橘子還是很好的,就是沒有什么好的渠道�!毙煳男强粗永锉徽ラ_的果肉,說道。
江橘白沒說話,他不會做生意。
反正不管江家村怎么做,都做不過徐家鎮(zhèn),最后還是紛紛跑去到徐家鎮(zhèn)打工掙錢。
所以徐家鎮(zhèn)很多人都瞧不上江家村,哪怕是平時,對著江家村的人也帶著隱隱的倨傲,認為江家村現(xiàn)在是靠著徐家鎮(zhèn)吃飯,多多少少要討好他們才行,有些人也真的會討好徐家鎮(zhèn)的人。
“對了,”江橘白忽然開口,“徐欒活著的時候,是怎樣一個人?”
“徐欒?”徐文星沒想到江橘白會主動提起徐欒,“為什么要問徐欒?”
上回徐欒的葬禮,徐文星看江橘白也是跟著他媽一起,應(yīng)該是不認識徐欒的,而徐欒還在世的時候,也從不曾提起江橘白,談不上認識,更不是朋友。
“他成績不是很好么?我問問。”江橘白用筷子一顆顆挑著菜里的花椒和姜片,他不吃一切調(diào)味品,除了這兩樣,還有很多。
譬如大蒜香菜香蔥胡椒芝麻。他不喜歡看這些調(diào)味品混在正常蔬菜里面,總覺得隨時有可能把它們吃進嘴里的感覺很驚悚。
“徐欒這個人啊,”徐文星喝了口果汁,像是想了想,“我跟他從小學開始就是朋友,到了初中關(guān)系就更好了些�!�
“他性格比我的性格還要好,幾乎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他家境很好,父母感情也很好,只是他媽身體好像特別差,而且看起來的年紀和實際年齡不太相符,他媽應(yīng)該只有三十多歲吧,但看起來卻像五六十歲的,可能是因為被什么病摧殘的吧,不過還是沒影響他父母的感情,徐先生非常愛她�!�
“他長得如何,你應(yīng)該聽說過,學校里應(yīng)該也見過吧,不管什么活動的主持人都是他,幾次開學典禮的發(fā)言也都是他,升旗手也是他�!�
“他的成績我上次好像跟你提過,是當之無愧的學霸�!�
“徐欒這個人,我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缺點,如果有的話,可能就是他運氣不夠好,這么年輕就離開了人世�!�
江橘白靜靜地聽著,他沒聽過,也沒見過,他的印象里完全沒有徐欒這號人物的存在。
他第一次見徐欒,就是在對方的身體只剩余熱的時候。
再見就不是人了。
“不過對徐欒來說,我覺得......”徐文星想了想,笑中帶淚,“能不再活著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為什么?”江橘白下意識問道。
“因為在他去世前的幾個月,他便總是頭痛,可是去醫(yī)院查,又查不出什么問題來,頭痛使他睡不好覺,但是頭痛居然一點都沒影響他的成績,他可真是,讓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
“去世前一個星期,他跟我說他感覺胸口疼,我陪他去醫(yī)院做了心電圖,是正常的,后來他的死因好像是心搏驟停?其實我有點后悔,身為他最好的朋友,我當時應(yīng)該押著他去市里看看的�!�
“生死由命,”江橘白淡淡道,“他死了,未必就比活著差�!�
令江橘白好奇的是有關(guān)徐欒另一件事情的,有怨才會生鬼,既然徐欒生前幸福得無人能比,他既然不知道自己的死因,又從何而來的怨?
但這個問題他除了和江祖先探討,也沒法拿去問徐文星。
“對了,今天晚上是徐欒的三七,他家應(yīng)該很熱鬧�!毙煳男呛�,若有所思說了句,“如果不是在學校里出不去,我應(yīng)該去看看。”
應(yīng)該?
江橘白不喜歡這個詞,尤其是跟徐欒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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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快上晚自習了,天將將黑,像罩在學校上方的一層黑紗,幽暗,密閉。
陳白水提前來了教室,沒進,他敲了敲窗,“江橘白,你媽來學校了,你現(xiàn)在下樓�!�
江橘白放下筆,把試卷和資料收了起來。
吳青青穿著一身黑衣服站在教學樓底下,還精心梳了頭發(fā),她雙手交握在肚子前,神色看起來有幾分說不出來的焦灼。
她一看見江橘白就小跑上去,“你阿爺讓我來的。”
江橘白不明所以,“怎么了?”
“那個,”吳青青臉上的焦灼和不耐更甚,但又含著明顯的膽寒,“還不是你阿爺幫你跟那東西做的契,他跟我說了,跟你做契的那個東西,是徐欒!”她聲音越說越大,差點沒壓下去。
江橘白拽著她走到了花壇邊上,“他還說什么了?”
吳青青完全聽不進去,在原地跺起腳來,“怎么會是他?我以為就是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個東西,那個孩子明明很好,怎么會這樣?”
徐欒給吳青青的印象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尤其是在徐美書的濾鏡下。而惡鬼,惡鬼是個什么東西,那會要她兒子的命!
但現(xiàn)在,這兩者被綁在了一起,成為一體,吳青青感覺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江橘白問道。
少年的不緊不慢讓吳青青愣了片刻,片刻后,她冷靜下來。
“那不是,他讓我來帶你去徐欒的三七,說別人可以不去,你得去�!眳乔嗲嚯m說看江祖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一碰上緊要事情,她生怕漏掉對方的一個字,語速比平時慢許多,“本來七個七日你都得去,但頭七和二七那時候你不是生病了嗎,是可以被諒解的,但后面四個七日不能再落下了,尤其是三七和尾七這兩個大七祭。”
江橘白下意識就想問為什么要去,但話到嘴邊,他又生生咽回去了。
他還是不要明知故問了。
“那現(xiàn)在走?”江橘白說。
“當然得現(xiàn)在走!”吳青青抓著江橘白的胳膊,邊走邊說,“我已經(jīng)幫你給陳老師請過假了,等參加了徐欒的三七,你晚上可以回家住,明天再回學校,不然跑來跑去太累�!�
她又念叨起來,語氣聽起來沒剛剛那么緊張了。
“你阿爺應(yīng)該一早就告訴我,我要是早知道徐欒居然就是跟著你的那個......東西,我就不夸他了,”吳青青還是以自己孩子為先,“你說,他活著那么懂事,怎么死了還變壞了呢?”
吳青青不懂神神怪怪,也不理解,她只知道,有這么一只惡鬼跟著自己兒子,那自己兒子這輩子都不得安生快活。
江橘白沉默不語,在校門口,他戴上掛在電動車前面的頭盔,騎上車座。
吳青青也扣上帽子,坐到江橘白后面,嘴里還在念叨,“你們好歹也是一個學校的,他應(yīng)該不會害你吧?”
“你們差不多大,讓他當鬼父,他怎么肯答應(yīng)的�。俊�
電動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顛簸著,后視鏡里照出江橘白面無表情的臉,“你應(yīng)該問我怎么肯答應(yīng)的吧。”
吳青青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樣,過后,她嘆了口氣,"唉算了算了,是徐欒總比是不認識的要好。"
“......”
“鬼不會跟你講情分�!备螞r,江橘白跟徐欒之間又沒什么情分。
“你跟他好好聊聊嘛,你們一般大,找找共同話題,把關(guān)系搞好先,讓他以后千萬千萬別動害你的心思,”吳青青滔滔不絕地說道,“我都跟你說多少次了,你有求于人的時候,不要板著臉,要多笑笑,態(tài)度好點,那樣別人才會答應(yīng)幫你,你說話那么硬邦邦的,光長得帥有什么用?看著就討嫌!”說著說著,她在后邊差點發(fā)起火來。
“......”江橘白懶得跟吳青青解釋人和鬼的區(qū)別,“知道了。”他隨便搪塞了兩個字給吳青青。
電動車一路開到了徐家院子外面那條路的路口,頭回來擺在路上的那些花圈還在,甚至比頭回看見的還要多,中間只剩下了一條狹窄的小道給過。
車過不去,哪怕是電動車都不行,吳青青下了車之后,江橘白把電動車騎到圍墻邊上停好,自己也下了車。
路上被黃白兩色的紙錢鋪滿,像踩在海綿上。
江橘白依稀能聽見院子里面的歌唱聲,咿咿呀呀,渾濁不清,但有音有調(diào),不難聽。
“跟鬼叫一樣!”吳青青知道了徐欒是鬼,便覺得這徐美書家也不干凈,更何況這還是徐欒的三七,她攥著江橘白的胳膊,沒了在路上時的氣焰。
院子里準備了一個道場,辦的是法事,正中間放著桌案與貢品,徐家財大氣粗,用了整只的羊和整只的雞鴨當貢品,水果蔬菜不計其數(shù),其后則是徐欒的靈位——愛子徐欒之神主。
招魂幡在煙霧繚繞中輕輕晃動,幡的左右兩側(cè)飄帶寫著“金童引上駕白鶴登天”“玉女送下乘貴轎入府”,中間則寫著“西天路引魂幡”。
而坐在蒲團上的三個身影左右兩個穿藏青道袍,中間則身著明黃袍子,用木簪束著頭發(fā),嘴里含含糊糊吟唱著。
他們各自的面前都放著一只瓷盂,盛著清水,手邊則擺著各自的法器。
中間穿明黃袍子的法器是一把七星劍。
看著眼熟。
認出來了。
是江祖先。
難怪吳青青說像鬼叫,江橘白本來以為吳青青是因為害怕才這么說。結(jié)果是因為做道場的道士是江祖先。
江橘白站在靠后方的位置,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四周都燃起了燈,用的是白蠟燭,火苗成群地搖曳,看著像閃爍的鬼瞳。
他看著不遠處的靈位,根據(jù)他從江祖先那里了解到的,無子女由父母安葬的子女,要么沒有靈位,要么就只能刻愛子之靈。
年輕的子女下葬后三年,靈位上面的之靈必須得修改為之神主。
但徐欒這不剛死沒多久?
江祖先的半瓶子水是越來越少了,居然連這種常識性的錯誤都能犯。
“來了?”江祖先忽然幽幽地轉(zhuǎn)過了頭,他朝香爐的位置抬起下巴,“去給他上柱香�!�
江橘白拿下吳青青的胳膊,一言不發(fā)地走到靈位前,他從旁邊拿了一炷香,在蠟燭上點燃,接著拜了三拜,將香插進了香爐里。
少年穿著校服,跟周圍穿著深色衣服的眾人格格不入,而且他跟徐家也沒有沾親帶故,和徐欒更是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卻是今天法事上第一個給徐欒上香的人。
眾人看著江橘白的眼神很是復(fù)雜,一個野里野氣的孩子,竟還對徐家有了功。
中場休息。
“我靠,你說我的八字能讓徐欒走得更安心,這種話你也敢說?”江橘白看了眼圍在桌子邊上樂呵呵吃著飯的那些人,壓低聲音。
江祖先拽了拽自己有些大的袍子,“不然我怎么讓你參加徐欒的頭七?你沒看見,來的人全是徐家自己的人�!�
江橘白揚眼看了幾秒鐘,確實沒有外人。
“徐美書怎么會請你?”照徐美書平時的排場和講究的程度,要請也是專門從有名的道觀里請,請江祖先?開什么玩笑。
“你這是什么語氣?”老人不滿,“你在學校這幾天,我在家操作了幾手,我先是讓你媽拿錢去買通幾個人讓李家村那個吃肉的和尚游蕩到徐美書家,論起陰八字陽八字,讓那和尚編了一出你的八字能安徐欒的魂,為了讓我們答應(yīng)讓你來,他自然得討好我。這不,就把我請來給徐欒做場法事�!�
江橘白聽完,默然半天,“老騙子�!�
“這哪里是騙子?”江祖先不以為然,“這是計謀,策略!”
“你現(xiàn)在去吃點東西,吃完東西,就去致祭讀祭文�!苯嫦冉又f。
“為什么又是我?”江橘白感到頭疼。
“你是他兒子,你不去誰去,我去?”
“......”
葬禮已經(jīng)完全過去了,七日祭不用像葬禮那幾天大操大辦,可徐家不缺錢,哪怕只是個三七,也辦得照樣體面隆重。
江橘白吃上了李小毛那天念念不忘的大螃蟹,沒有想象中好吃,沒有味道的蟹肉,沾了醬汁也還是很一般的味道。
可能是因為少年吃不慣海鮮,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
用完晚飯,便到了頭七念祭文的環(huán)節(jié),祭文是提前請人寫好了的,直接遞到江橘白手里。
江橘白拿著祭文,走到道場中間。
他往前數(shù)十幾年只公開念過檢討,念祭文是頭一次。
在場的眾人只以為他是因為八字關(guān)系才有資格念祭文。
但只有江橘白自己和江祖先知道,他站在這里給徐欒念祭文頂著的身份是孝子。
作者有話要說:
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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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七2
江橘白將手中的祭文展開,他張口念道:“茲二零零八年十月十一,徐欒因病驟然離世,年十八歲零六個月二十三天。眾親悲痛萬千,特致此悼念祭文,泣于慧子徐欒三七靈前......”
底下傳來低泣聲,大部分都是與徐欒年齡相仿的人,都是堂表兄弟姐妹,交流比較多,感情也更深,難以抑制的淚如雨下。
江橘白沒什么難過悲痛的感覺,但看著長篇大論的稱贊之語,他心里也難免感到些許可惜和感慨。
若是他沒見過徐欒,他可以說祭文里的內(nèi)容夸大其詞。
可他見過,并且知道徐欒比祭文里描描述得更加完美,徐欒本身就是一個近乎完美的......鬼?
江橘白視線在掃過底下一個個人的面孔時,忽然頓住,連帶著聲音也卡了殼。
人群里面,徐欒好像也在里面。
他沒像其他人低著頭哭,別人都在為他哭,他不用自己為自己哭,所以他看起來像是在認真聆聽著祭文里的內(nèi)容,并且還一直在看著站在道場中間念祭文的江橘白。
一瞬間,江橘白身體里像是被灌滿了冰,從嘴里,他聲音打著顫繼續(xù)往下念:“年輕即歿,物在人亡,人間最悲,白首送黑,嗚呼哀哉�!�
風從側(cè)面吹來,招魂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響,徐欒在人群之間卻在人世之外,他翹著二郎腿,雙手交疊在膝上,面白如紙,眼下一縷猩紅,眼底漆黑。
隔著老遠,江橘白都能感受到從對方身上迎面撲來的森然寒意,對方始終坐在人群中間的位置,江橘白就在最開始看了一眼,就趕忙又低下了頭,快速念著手里的祭文。
七個七日祭是人死后的七個回魂夜,難怪江祖先怎么都要把他帶來,要是他無事沒來,徐欒來了沒看見他,誰知道徐欒會做出什么?
念完整篇祭文,江橘白已經(jīng)滿身大汗,他一抬頭,嚇得差點叫出了聲——徐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眼前。
徐欒的五官比在遠處看時居然要變得模糊,像融化開了的紙與墨水,表情就更加的難以捉摸。
但江橘白能感覺到,徐欒在看著他。
他不知道對方要做什么,渾身的骨頭像是在對方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就僵死住,他動不了一樣,也不敢動。
江橘白被徐欒身周的鬼氣給罩著,不遠處,一抹明黃飛速跑來,老人直接穿過了徐欒的身體,拉住了江橘白的手腕,往旁邊走,“我給你做了頂孝帽子,我?guī)闳ゴ魃�。�?br />
江橘白感覺自己是被拖著走的,而徐欒的眼睛一直如釘子一般釘在他的后背,火燎燎的,泛開疼意。
他頭上被江祖先戴上一定白布纏的三角斗帽,戴了幾秒鐘,他直接從頭上拽了下來,“怎么還要戴孝?”
“當然得戴,你待會兒還要守夜,趕緊戴上,”江祖先重新把帽子蓋在了少年頭上,并且不停朝剛剛道場的中間位置張望,老人目光肅穆,“徐欒是不是來了?”
“你看見了?”江橘白意外道。
“你真當你阿爺是個破罐子?破罐子也有二兩瓦,”江祖先說,“我在旁邊一看就看出了不對勁,你的臉都白了,從小到大也么見你怕過什么,恐怕也只有徐欒了�!�
“也不是怕,”江橘白在乎面子,“是畏懼。”
“有區(qū)別?”
“怕是主觀,畏懼是客觀�!�
“瞎扯�!�
頭上的斗帽被用細麻繩在腦后扎緊,放眼看去,就只有江橘白一個人戴了孝。
江祖先繼續(xù)去誦經(jīng)了。
而院子的另一邊搭著一個寬敞華麗的戲臺子,這也是三七夜儀式的一個部分,為了使親人的離世變得不那么令人悲傷,為了安慰死者的靈魂。
戲臺上表演的節(jié)目是“弄鐃”,其實也就是雜耍,一個接著一個往天上丟圓圈,最后用嘴一個一個銜住。下面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吳青青坐在江橘白旁邊,不停左右張望,沒心思看弄鐃,她搓著手臂,“我現(xiàn)在總覺得徐先生家里陰森森的。”
“小白,這以后可怎么辦呢?”她抬眼看見了江橘白頭上的孝帽,遂又犯起愁來,“你阿爺說這個契,必須得取得做契雙方同意才能解,你要不跟徐欒商量商量,讓他同意解契,反正你現(xiàn)在也看不見大部分臟東西了�!�
吳青青:“你們好歹也是同學,他不能連同學的面子都不給吧�!�
“......”江橘白沉默片刻后,說,“人死了就跟活著的時候不一樣了,只有人和人之間才會講情分,鬼比我們更講究規(guī)矩秩序。”
“那你們是同學啊�!�
“他現(xiàn)在是鬼�!�
吳青青啞了聲,憤憤看向遠處。
明亮如晝的徐家堂屋里走出來一個看起來將近六十歲的女人,她邊走邊用手里的紙團沾著眼淚。
她朝著吳青青江橘白母子倆而來。
吳青青飛快給江橘白介紹了人,“徐欒他媽。”
江橘白本來漫不經(jīng)心的,一聽見和徐欒有關(guān)系,立刻就正襟危坐。
江麗泓是徐欒他母親的名字,她穿著一襲黑色的長布裙,夾著縷縷銀絲的長發(fā)挽在腦后,臉色十分不好,皺紋在臉上一道道橫陳著,或深或淺,比積年累月在山上上工的看起來更顯老態(tài)。
如果徐欒長得跟她看起來有六七分像,江橘白甚至能以為江麗泓是徐欒的奶奶。
因為不僅僅是面容上的,她的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也很是差勁,虛弱得像是迎上風便能就地倒下。哪怕是江祖先,看起來都要比精神抖擻。
“青青,”她聲音居然十分溫柔動聽,“我給你找了房間,你要不要先去睡覺?”她沒問江橘白,都知道江橘白今天晚上是睡不了了。
吳青青哪兒放心得下江橘白獨自守夜,立馬就要拒絕休息,被江橘白推了一下,“你去睡,我沒事�!�
在江橘白和江麗泓的共同游說下,吳青青才不情愿地起身,不放心地叮囑少年,“要是有事,你一定叫我啊,一定叫我!”
“知道�!�
江麗泓領(lǐng)著吳青青進屋里去了,吳青青一步一回頭,江麗泓在大門口也回了一次頭,她朝江橘白輕輕點了下頭,莞爾一笑。
怪怪的。江橘白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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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慢慢深,道場也慢慢回歸安靜,兩個道士先去休息了,江祖先陪著江橘白坐了會兒也走了,“一定把銅錢戴好,不要摘下來�!崩先藝绤柕貒诟�。
廚娘是最后走的,走之前還給江橘白煮了一大碗鮮蝦冬筍面,江橘白拿著筷子把面吃完后,根據(jù)廚娘說的把碗送回廚房。
再回到院子里,真就是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立在院子里的數(shù)面招魂幡,兩側(cè)飄到左搖右晃,香灰被卷出香爐,紙錢滿地都是......
有許多人在的道場正義凜然,現(xiàn)下沒有人了,道場像地獄大門打開前的征象。
一樓的靈堂已經(jīng)撤了,花圈也全都挪走了,連之前放在棺槨兩側(cè)的椅子也都搬走了,靠著墻的位置,放著一張單人床,是給江橘白準備的。
江橘白走過去坐下,看向院子里已經(jīng)使用完畢的道場。
三七過去,還剩四個七日祭,但只有尾七這一個大祭,按照風俗來說,江橘白只需要在尾七的時候道場就可以。
做七是他們這里的風俗,可沒人按照這風俗來,既費錢又費人。
江家村和徐家鎮(zhèn)兩個地方的人加起來,都很少有徐美書家這樣的,死了人,辦個幾天的葬禮,一般都是三天,下葬后就再沒別的活動了。
但像徐美書這種富戶就不同了,什么都按照最標準的規(guī)格來進行,一個流程都不少。
明天說不定會給他一個紅包。江橘白忽然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坐得無聊,掏出口袋里的手機來玩,他的手機是手機專賣店買的二手機,不卡頓,就是電量不經(jīng)用,所以他用得很節(jié)省。
江橘白玩撲克牌,“三帶一個”“對圈兒”“一個小王!”游戲的女聲配音在空曠的堂屋里漾起回音。
第五把,江橘白輸給了農(nóng)民,畫面從彩色變成灰暗的顏色。
灰暗的顏色遲遲沒有變化,江橘白以為卡住了,想回到主頁面,直接退出整個游戲,但他劃了幾下,沒能劃得動。
頁面的最邊緣,緩慢滲出血色,從邊緣擴散,朝中心匯聚。
腥甜的血腥氣從手機里飄散出來。
“砰”
江橘白直接把整支手機都丟了出去。
他退了退,靠在了墻上,望向外面道場,還是靜悄悄的,也沒有奇怪的東西出現(xiàn)。
被扔出去的手機又發(fā)出游戲主頁面的音樂聲。
好了?
過了許久,江橘白才鼓起勇氣去撿手機,他站在手機邊上,頁面朝上,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
江橘白緩緩蹲下,朝手機伸出手。
與此同時,江橘白對面一只膚色慘白的手,以一個和他不同方向但同樣角度同樣速度同樣距離,也伸手想要撿走地上的手機。
江橘白剛剛轉(zhuǎn)為輕松的表情,再度消失,他不敢動了,也不敢抬頭,動作直接定格。
那只手直接先他一步,撿走了手機。
頭頂?shù)挠螒蛞魳仿暃]有被關(guān)閉,依舊還在外放著,但江橘白卻沒有因此松懈,因為拿走他手機的人又不是人。
那道身影擦著江橘白走過去,江橘白冷得打了個哆嗦。
蹲了會兒,江橘白開始腿麻,他小心地往身后看,徐欒。
徐欒坐在剛剛江橘白坐過的地方,低頭玩著斗地主,他沒什么表情,幽黑的眼睛像是隨時都會鎖定江橘白。
“過來坐�!毙鞕栝_口。
江橘白轉(zhuǎn)過身,坐在了地上,“不......”
“小白,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江橘白慢慢挪過去,在距離徐欒最遠的地方坐下,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寒氣,并不猛烈,而是溫柔徐緩的,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夾肌浸髓。
他壓著自己的呼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且盡可能放空,努力忘記自己身邊坐著一只惡鬼。
一盤游戲結(jié)束,江橘白余光瞥見徐欒慢慢放下了手機,他聽不見對方的吐息,胸廓更加是沒有起伏。
這就是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
“你手機性能太差了,等會去我房間把我的手機帶走用吧�!毙鞕枧ゎ^看向江橘白,他目光落在江橘白的臉上。
少年聞起來......特別好聞的一種味道,人類聞不見的芳香,是他獨有的。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做了契,應(yīng)該早就將他吃了吧,色香味俱全樣樣滿分。
就算是將少年丟在美人如云的大都市,他照樣數(shù)一數(shù)二,更遑論是在江家村徐家鎮(zhèn)這樣的小地方。
徐欒的確無法殺了對方,其實只要不殺,他多的是方法在對方身上發(fā)泄不滿。
可,太漂亮了,讓徐欒無從下手。盡管越漂亮的東西,越適合被撕碎毀滅。
保護江橘白的任務(wù),本應(yīng)該屬于那些無所事事的神靈,卻好笑地落在了他一個鬼祟的頭上。
鬼祟又哪里會引人向上,他的人,他的東西,自然是要和他一起下地獄。
“不用。”江橘白飛快拒絕,“我自己手機挺好的,換機很麻煩,我上面有聯(lián)系人...還有作業(yè)。”
“你不用害怕,我是不會傷害你的�!毙鞕璧穆曇舴湃崃诵�
“我說了不用�!苯侔椎谋拘栽谛鞕璧谋平麻_始嶄露。
徐欒看向他。
江橘白很快就感到有些頭暈?zāi)垦�,短暫地失神后�?br />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懷抱里,不,更像是桎梏,柔軟的冰涼宛如蛇一般纏繞而來,從后背襲上后頸,圈著他的脖頸。
他以為是徐欒,可卻看見徐欒靜靜地坐在自己身邊,并沒有動作。
可這里是分明是徐欒的地盤,不是徐欒,還能是什么東西?
江橘白徹底被包裹住了,他冷得打寒戰(zhàn),他想用手指去抓扯徐欒,對方脖子動了動,扭頭徹底轉(zhuǎn)向他。
下一秒,“徐欒”的身體一矮,柔軟地跌了下去,床沿掛著這張肖似徐欒的人皮。
不是徐欒?
江橘白錯愕地看著那張人皮,上面的五官像是用畫筆粗粗涂出來的。
心臟像是被人用什么東西重擊了一記,道場外面灑落的紙錢被風卷著飛了起來,風管被下一陣風撕裂,陰風呼嘯。
堂屋亮著燈,白熾燈,打在江橘白的頭頂,江橘白感覺到自己后背上方壓下來的重量,他將目光朝地面,自己的影子上投去。
在他的影子上,多出來了一道形狀不規(guī)則的黑影,并且黑影不停在蠕動變化。
少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一定與徐欒有關(guān)。
江橘白喘氣越發(fā)艱難,越到這種時候,他越?jīng)]那么恐懼了。
他揚起眼,看見自己身后那道細長的鬼影。
它身形彎曲,注視著下方的江橘白。
江橘白呼出一口氣,咬牙開始默念:“太上老君,與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攝不祥�!昂谟斑沒有任何反應(yīng),江橘白后腦勺驟然襲來一陣劇痛,他冷冷看著對方,繼續(xù)念:“登山石裂,佩戴印章。頭戴華蓋,足躡魁罡,左扶六甲,右......額!”
上方黑影直接分裂開一束捅進了江橘白的嘴里。
“小白,你想殺我啊?”
柔軟濡濕的觸感被塞滿了整個口腔,潮濕的腥氣吐不出去,全部往身體里灌,江橘白眼角泛出淚意。
黑影吐息出的陰濕氣息令江橘白眼前昏花。
“在我們的關(guān)系里,你想殺我,你會比我先一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黑影抽離,徐欒站在江橘白的面前,將手指從江橘白口中拿了出來,“而你一個普通人念這種東西,是傷害不了我的�!�
“我只是希望你聽話一點,”徐欒微微笑起來,“你不聽我的話,還想殺我,讓我想想......”對方聲音越來越小,無端消失,連徐欒整個人也消失了。
外面的陰風跟著一起消停下來了,江橘白得以順暢呼吸,可很快,他回過神來,他剛剛好像是把徐欒得罪了。
寂靜的道場與堂屋,看不出有鬼祟出沒過的痕跡,江橘白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四分五裂了。
不知道徐欒生氣了會做出什么,但江橘白知道自己反正也抗衡不了,他躺倒在床上,蓋著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