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己越怕被人聽到,他們聲音就越大,這哪里是來討債的,分明是來辱沒逾白名聲的。
會元名滿京城,卻被人堵在客棧門口要債,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那刀疤臉一腳踩在沈守忠的背上,道:“再大點聲,不然你那會元郎侄子可聽不到�!�
沈守忠果然更大聲呼喊起沈逾白的名字。
沈知行急道:“他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還!”
刀疤臉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千兩。”
看熱鬧的百姓被這錢數(shù)給驚得議論紛紛。
尋常人家一年的花銷也不過二十多兩,一千兩夠一大家子四五十年的嚼用了。
究竟干了什么,竟就欠下上千兩銀子?
沈知行腦子“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
他上哪兒去找一千兩?
進京赴考的盤纏是族里出的,因著窮家富路,族里給每人湊了三百兩,可經(jīng)過幾個月的吃喝住用,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兩。
他原先只以為沈守忠欠個幾十兩,為了逾白的名聲他先還上,往后再想辦法。
誰能料到這些人竟獅子大開口。
他惱怒道:“你們故意訛人!”
刀疤臉男人冷笑一聲:“會元郎光顧著自己享受,竟不顧親大伯的死活?夠寡廉鮮恥的�!�
四周圍觀的人神情各異。
新科會元郎的才學雖好,家風實在堪憂,在此家中長大的會元郎也不知是何品行。
沈知行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如今他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一道聲音從人群后傳來:“我竟不知我如何寡廉鮮恥了。”
沈知行一聽到聲音,眼前便是一黑,險些暈過去。
人群分出一條道,就見沈逾白大步流星往此處走來。
沈知行急得迎上去,壓低聲音道:“這個時候你就不該出來,如此困境根本解不了,你只要沾上一點,就是身敗名裂!”
一千兩根本不是他們能拿得出來的。
沈逾白還不了債,這些人就要當面將沈守忠的手剁了。
這就是刻薄寡恩,只顧自己風光,不顧家中長輩死活,名聲盡毀。
即便沈逾白將此債扛下來,那也是剛中會元,就欠下巨債,又是一大笑柄。
哪怕立刻拿出錢替沈守忠還了債,還是不行。
你一寒門子弟,哪里來的上千兩銀子,可是收受的賄賂?
雖商人對貢生們多有幫助,終究都是背地里,不會有人放到臺面上。
怎么做都是錯。
唯有不露面,才可將危害降到最低。
羅大舅在瞧見勢頭不對后,遛出客棧,就是為了去攔著沈逾白不讓回來。
可惜兩人走岔了。
沈逾白卻笑道:“總不好叫知行兄替我受此難。”
沈知行喉嚨一緊,便道:“我不過受些難堪,又有什么要緊,需保全的是你。”
只是沈逾白如此有擔當,他責備的話已說不出口。
第196章
會元郎大義
沈守忠見到沈逾白過來,猶如找到了救星,蠕動著撲去抱住沈逾白的腿,大呼:“逾白救我!”
刀疤臉“哈哈”大笑:“從來只聽侄子給大伯行禮,今日倒是瞧見大伯給侄子行禮,真真是長見識了。”
他身后跟著的幾人也是大笑出聲。
四周圍觀之人的神情變了,尤其是其中的讀書人。
讀圣賢書,便該知禮儀,可堂堂會元竟任由長輩抱住其腿,實在無半分尊敬可言。
沈知行如吞了蒼蠅般難受。
可他堂堂舉人,實在做不來那等去扒拉人的行徑,只得狠狠瞪著沈守忠。
沈守忠卻不管,還是一個勁大喊,好像就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沈逾白靜靜站著,并不理會沈守忠,而是看向刀疤臉:“大伯欠錢的憑證何在?”
刀疤臉往后抬手,立刻有一年輕男子遞上來一張紙,他攤開,極囂張道:“瞧瞧,上面手印是他自己按的,借了足足一千二百兩!”
待沈逾白看完,又朝著圍觀之人轉了一圈。
許多讀書人瞧見上面的手印,便再不懷疑。
沈知行氣道:“你剛剛還說欠的是一千兩,怎么這會兒又變成一千二百兩了?莫要說你如此好心,會讓人少還二百兩!”
“他還了二百兩,自是只剩一千兩了。”
刀疤臉雙手一攤,頗為得意。
沈逾白神情并未有太大變化,而是問沈守忠:“大伯為何借了這多銀錢?”
見沈逾白態(tài)度和緩,沈守忠便更來勁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將自己賭博借了高利貸的事說了。
其實他當初只借了一百兩,全輸完后就被刀疤臉給扣住了,被逼著按了一千二百兩的手印。
“他們心毒得很,你若不給錢,他們定要弄死我!”
沈守忠這些日子被折磨得不輕,只想趕緊逃離。自己這侄子已是會元,即便為了名聲也會救他,沈守忠也就將這些日子的怨氣一一告知沈逾白。
刀疤臉一直等他將事說完,這才開口道:“會元郎已經(jīng)知道事情原委,如今也該給個準話,這錢你還是不還?”
眾人的目光再次齊齊落在沈逾白身上。
更有人搖頭嘆息,好好的會元郎,今日怕是要聲名盡毀了。
沈知行急得滿腦門的汗,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這必死之局。
在一眾或看熱鬧,或批判,或惋惜的注視下,沈逾白仰起頭,春日的暖陽打在他臉上,讓他的臉映襯得更明亮了些。
沈逾白朗聲道:“我大越明例禁止賭博一事,今日我若將錢還了,便是虧對苦讀多年的圣賢書!高利錢也是律例嚴禁,你們竟公然在天子腳下逼迫討要,簡直膽大妄為!我雖只是一介讀書人,也知不可因一己之私縱容此事�!�
轉頭,對一旁的沈知行道:“知行哥,報官!”
刀疤臉驚愣了片刻,立刻大聲道:“你若報官,你大伯也跑不了。你一個晚輩竟要將長輩送去坐牢,還有人倫綱常嗎?”
沈逾白卻當眾拿出一封信,舉至半空:“此乃阿爺來信,讓我定要讓大伯迷途知返,萬萬不可被裹挾而為虎作倀�!�
沈守忠頭一個大呼:“爹不可能寫信讓你送我進大牢!你定是騙人的�!�
回應他的,是沈逾白展開的信件。
此時沈逾白已不再與他們多言,而是大聲道:“逾白孫兒親啟,我三子守信,隆慶二十四年進士,后任興陸縣一方父母官,在任時鞠躬盡瘁,一心為民。因賑災卒在任上,乃是忠烈之臣。然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兒守忠,誤入歧途,每每想起,我夜不能寐,萬萬不能讓他辱沒門楣。你既為讀書人,定要遵從你父遺志,公正廉明,萬萬不可縱容你大伯作亂�!�
一封信讀完,眾人無不動容。
這位會元郎竟是忠烈之后,如此清正家風,出了條害蟲,老子爺定是氣急了才寫信叮囑孫兒。
也難怪這會元郎要報官。
“老爺子大義!”
“會元郎大義!”
人群響起道道呼喊,情緒熱烈。
形勢完全逆轉。
刀疤臉懵了。
今日本是必勝的局,竟被老爺子一封信給破了。
知道目的無法達成,他就萌生了退意,就要帶著手下離開。
沈逾白見狀,又是一聲大呼:“賭之一道讓多少人家破人亡,懇請諸位幫忙,千萬莫要讓這等不法之徒逃離繼續(xù)害人。”
此話一出,立刻就有許多人攔住幾人的去路。
刀疤臉眼見走不了,轉身對沈逾白目露威脅:“你可知抓我的后果?”
沈逾白卻絲毫不懼,身子挺拔,氣質豪邁剛硬:“我讀圣賢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就是不知抓你的后果為何�!�
眾人激動萬分,又有人大呼:“說得好!”
“會員郎不愧是忠烈之后!”
沈知行轉悲為喜,恨不能仰天大笑。
不過短短一瞬,竟讓逾白將局勢徹底逆轉。
本該名聲掃地,淪為笑柄,此時卻聲望大漲,實在是世事無常。
沈逾白對著眾人拱手:“煩請各位幫逾白將這些害蟲送往順天府�!�
眾人哪里有不愿意的,當即就有不少人出來,壓押著刀疤臉等人跟著沈逾白氣勢洶洶地往順天府而去。
本就圍觀的百姓也不走,跟在后面浩浩蕩蕩,又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細問之下知道詳情,只覺沈逾白此舉實在大快人心。
會試前后都有盤口,以押注誰人中會元。
譬如“圍姓”,便是押哪個姓中會元。
無論勛貴還是庶民,均會參與其中。
今天因著沈逾白是突然冒出,完全超出眾人所料,除了莊家,竟無人得利。
誰押注都是為了賺錢,輸了錢都會心疼。
如今得知新科會元郎親自押著莊家去報官,立刻興致高漲,跟在隊伍之后要去瞧個究竟。
于是這隊伍越來越長,竟行成浩浩蕩蕩之勢。
順天府尹王珩得知此消息后,一個頭兩個大。
若是旁人來報官倒是不怕,這位新科會元如今風頭正盛,無數(shù)人盯著其一舉一動,竟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更何況,會元郎押的還是自己的大伯,此事更添趣味,必定傳遍京城的街頭巷尾。
第197章
師出有名
事情極簡單,會元郎沈逾白送來的眾人均涉賭,按照律例判也就是了。
正要判時,刀疤臉男子提出有事要稟告。
能在勢力錯綜復雜的京城任府尹,王衍自是知刀疤臉背后有人。
可今日圍觀百姓極多,他自不能當面舞弊,便想著先將人收押,待查清背后的牽扯后,再做打算。
那刀疤男子在淮安縣霸道慣了的,哪里知道官場這些彎彎繞繞。眼見府尹要將他收押,急得他趕忙大喊:“大人,我認識京中大官!”
王衍大驚,立刻讓人捂了他的嘴,這才道:“你便是認識閣老,來了這順天府,此事也需按大越律例辦!”
沈逾白垂下眼簾。
可惜沒攀咬出秦家。
在一眾叫好,與沈守忠的涕泗橫流中,沈逾白被王衍招到近前。
沈逾白拱手:“大人�!�
王衍瞧著如此年輕的會元更頭疼了幾分。
“沈五元”的名頭連當今圣上都聽過了,作為順天府尹,他自是對此名如雷貫耳。
以此子展現(xiàn)出的才學,殿試入個二甲不成問題,往后入朝就是他的同僚,王衍說話便慎重了幾分。
“殿試在即,切莫分神。須知殿試雖不會奪你功名,名次卻能決定你往后的前程,切莫被會元一時風光著了迷。”
沈逾白自是聽得出他話里的意思,此事就此算了。
沈逾白再次拱手,恭敬道:“謝大人提點�!�
王衍對沈逾白如此識趣頗為滿意。
會員郎替爺爺懲治誤入歧途的大伯,將大伯送去監(jiān)牢的軼事迅速傳開。
以會員郎如今的風頭,此事傳得極快。
一直回到客棧,沈知行才高興問道:“你阿爺何時給你來的信,我怎么不知?”
沈逾白笑道:“怕你跟著憂心�!�
沈知行不疑有他,還夸老爺子的信來得及時,幫沈逾白解了今日的困局。
轉危為安,沈知行便要大肆慶賀一番。
待羅大舅回來,點了一桌子菜,其中的鴿子湯極鮮甜,沈逾白又點了一份落入蘇錦嘴里。
蘇錦邊喝湯邊道:“我怎么看你阿爺都不像這般拎得清的人�!�
竟舍得送寶貝大兒子去坐牢,實在是小看他了。
沈逾白笑道:“阿爺不識字,寫不了信�!�
蘇錦一愣:“難不成是族長寫的?可那信分明是以你阿爺?shù)目谖菍懙陌�。�?br />
要是族長,怎么也不會喊沈守信為三子吧?
沈逾白笑得自然:“我寫的�!�
蘇錦被鴿子湯嗆得咳紅了臉,還將湯撒了些到桌子上。
等她用紙清理干凈后,心情總算平和下來,卻更好奇起來:“什么時候寫的?你怎么想到要用你阿爺?shù)目谖菍懶牛俊?br />
沈逾白:“阿奶的信來后就寫了。”
頓了下,沈逾白繼續(xù)道:“既然他們出手了,必然會想到我不回去的可能,那就要有后手,這后手自是讓大伯以我親人的身份攻訐于我,想脫困,就要大義滅親。我一個晚輩出面不合適,定要一個長輩授意才可�!�
沈老漢一個“孝”字,就能壓住沈守忠。
他也就師出有名。
蘇錦:“你怎么就想到他們會帶著沈守忠來訛你?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
沈逾白頗為無奈:“我并不能預料得如此細致,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所以信上寫得很含糊。
不過他要的只是個名頭,為此不惜搬出他已故的父親。
恰好今日就用上了。
“那你阿爺以后揭穿你怎么辦?”
蘇錦不由擔心起來。
沈逾白雖然解了現(xiàn)在的危機,可這事兒以后暴露出來,影響可能比今天還壞。
一旦名聲受損,極有可能影響仕途。
沈逾白已經(jīng)是會元了,必定會入官場,殿試不過決定官職高低罷了。
想到沈老漢那偏心眼的德行,到時候鄭氏再吹吹枕邊風,難保他不會為了把大兒子撈出來而犧牲沈逾白。
這事兒沈老漢又不是沒干過。
想到這兒,蘇錦又替沈逾白不值。
沈家人不僅對他沒一點幫助,以后還有可能會反過來拖他后腿。
要是沈逾白以后當了官,沈家人打著沈逾白的名號在外胡作非為,這些都會算到沈逾白身上。
簡直太不公平了!
視頻再次傳來,卻是沈逾白笑著道:“我已給族長去了信,阿錦不用擔心�!�
收到鄭氏的信當天,沈逾白除了偽造一封沈老漢的信外,還給沈族長寫了封信,將自己可能遇到的危機與自己將要做的事盡數(shù)說了。
此時信應該在半路。
就算沈守忠懷疑,并將此事告訴秦家,秦家人又相信他,再派人趕回沈家灣也已來不及了。
何況沈守忠只是秦家用過的一枚廢棋,還沒資格見到秦家人,更不可能讓秦家人相信他。
有族長壓住阿爺與阿奶,后顧之憂盡數(shù)消除。
一個是會元,一個是染上賭癮的階下囚,如何選擇已不需多言。
無論是否愿意,從今日起,老爺子就只能擔起大義滅親的美名。
蘇錦仔細看著視頻里的沈逾白,心底卻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
明明還是那張干凈的臉,笑容也依舊純良,怎么干凈眼神有點不對勁呢。
可她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又沒察覺與往常有什么不同。
蘇錦試探地問道:“沈逾白你想事情是不是有點太彎彎繞繞了?”
沈逾白眉頭一跳,斟酌片刻,才問道:“這樣不好嗎?”
蘇錦打著哈哈:“好,當然好了,你什么樣我都喜歡!這不是怕你想得太多累著嘛�!�
沈逾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往后入了官場,總要想得多些才可平安,倒是讓阿錦你擔驚受怕了�!�
蘇錦內(nèi)心生出一絲心疼來。
官場多復雜啊,一個不小心就會喪命。
沈逾白才十九歲,就要孤身去應付種種困難,被迫成長,被迫一件事要想那么多層,多累啊。
想得多才好,想得多才能保全自己,還要走得長遠。
不過他身子這么弱,再天天費腦子,怎么扛得��?
想到這兒,蘇錦打開超市app,直接下單了十斤核桃。
多補補腦子總是沒錯的。
而且核桃還對肺結核的恢復有好處。
等核桃送上門,蘇錦直接傳送過去,還豪氣道:“多吃點,過兩天我再給你買十斤,一定要保護好你聰明的腦瓜子!”
沈逾白:“……好……”
第198章
沈氏族學
春風扶柳,草長鶯飛。
春耕結束后,地里的活兒就少了些,其他村子的人總算可松口氣,便有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到一出嘮家常。
除了東家長西家短外,聊得最多的就是沈家灣族學招生的事。
附近村子倒是也有些老秀才老童生開的草堂,可這些卻不能跟沈氏族學比。
那是教出兩位舉人老爺?shù)牡胤剑渲羞有一位是解元!
瞧瞧如今的沈族,靠著兩位舉人老爺,那可真是穩(wěn)穩(wěn)壓著十里八鄉(xiāng)一頭。
沈族人便是走親訪友,那都是坐主桌,被人圍著捧著的,如何不讓人眼熱。
這不,沈氏族學一放出對外招生的消息,不少大人帶著自家孩子來報名。
并非報了名就能入學,還需通過入學考試。
好在一旦考過,便不需束脩,就連書都有沈族發(fā)放,還每個月給一百個大錢買筆墨紙張,幾乎不用家中再給貼補了。
因著來的人太多,將整個沈家灣擠得滿滿當當。
來報名的多還未啟蒙的農(nóng)家子,先生們主要考記性與機敏,倒也極快,一日就將所有孩子考完。
有那考上的孩子歡快地蹦蹦跳跳,在家人叮囑往后要好好讀書后,考上的孩子豪氣萬千道:“我肯定給爹娘掙個功名回來!”
家人便樂得合不攏嘴。
那些并未考中的個個低著頭,大人卻是長吁短嘆。
對農(nóng)家來說,讀書的花銷太大,沒幾家供得起。
也因此,能不能考入沈氏族學很大程度決定他們的孩子能不能讀書。
瞧瞧沈氏族學那黛瓦白墻,多氣派,多敞亮,可見讀書的好了。
其實沈氏族學也是去年年底才建起來。
自沈逾白赴考后,族里便拿出銀子,將族學翻修了。
冬日地里沒活兒,壯勞力們都得出來幫忙,趕在年前建起來六間青磚大瓦房。
為了好看,還將墻用石灰抹白了。
如今的沈族長在族里說一不二,只一句“逾白走前交代了,族學要辦大些,要從外頭招生”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沈族長也并不是給沈逾白抹黑,而是每家每戶喊了一人,站在曬谷場,將族學往外招生的緣由都說了。
族里孩子都能上學了,可能考出去的又有幾人?
逾白和知行是要入官場的,朝中沒人與他們互相扶持,就只落得個沈守信的下場。
守信當年風光吧?十里八鄉(xiāng)誰提起他不豎大拇指?
沒用,照樣被打發(fā)到興陸縣去當縣令。
想要出頭,就得拼了命去掙功績,不過幾年就將人熬沒了。
“咱們族能出一個守信已是不易,隔了十多年才又出了個逾白和知行,無論如何得把他們舉上去!往后從族學考出去的人,便是托舉他們的力量�!�
沈族長的話大家聽得明白。
可族里所有孩子都已經(jīng)入了族學,還不夠嗎?
不夠!
只一個族,能拔尖的有幾人?能考上功名的又有幾人?
不如從十里八鄉(xiāng)“掐尖兒”。
凡是從沈氏族學考出去的,便被打上了“沈氏”的烙印,往后只會站在沈逾白與沈知行的身后。
想要全部掐尖,那就得貼補。
好在如今沈族的酒已經(jīng)在縣城和府城都找到了酒樓供貨,每個月能掙不少銀子。
直到此時,大家才驚覺沈逾白讓做酒生意是多么正確。
自秦家來鬧了一場,沈族便全族投入釀酒生意。
各家的余糧早已掏空,族里便派人去十里八鄉(xiāng)收糧食。
好在這些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都有余糧,收起糧食也容易。
而族學開銷極大,酒只供淮安縣與建康府,銀錢是不夠的,需再往外走。
農(nóng)耕時代,大家終究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輩子也去不了幾回縣城,何況是更遠的地兒。
終究還是心里犯怵。
沈鴻業(yè)主動找了族長,愿意出遠門跑生意。
瞧著眼前又黑又瘦的沈鴻業(yè),沈族長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外頭不容易,若遇到那不講理的地皮無賴,便是被打死了也沒人知道。咱去外頭跑,也就是別人的地盤搶別人的生意,實在不是易事。”
私心里,沈族長希望沈鴻業(yè)能繼續(xù)讀書。
讀了這么多年,也過了縣試,再努努力,興許能中個童生。
一旦行了商,往后就不可再考科舉。
與別人來說并沒什么損失,對沈鴻業(yè)來說,那就是前程盡毀。
沈鴻業(yè)道:“再難也得有人去做,逾白能入京趕考,我若連附近的縣都不敢去,也實在太沒出息。”
自沈守忠那事之后,去年的徭役是沈鴻業(yè)自己去的。
原本白白凈凈的書生,不過一個月就又黑又瘦,實在讓人唏噓。
沈族長見勸他不動,也只能多找些族里的青壯陪著沈鴻業(yè)一同往外跑。
待收到沈逾白的信已是四月。
沈族長將信看完,不敢耽擱,立刻讓人將還在族里的人全喊到曬谷場,當眾夸贊沈老漢:“耀宗大義滅親,有他在,實在是我沈族之幸!”
沈族人紛紛贊揚沈老漢的高風亮節(jié),深明大義。
這高帽子沈老漢是不想戴也得戴。
鄭氏得知沈老漢竟背著她給沈逾白寫了那么一封信,日夜與沈老漢鬧。
沒了最疼的閨女,如今連大兒子都不能管,讓她如何能忍。
鄭氏就這么生生慪病了。
族中這一切沈逾白并不知道,最近他正為殿試做準備,而蘇錦的考古又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
當蘇錦驚呼道“沈逾白,我們又發(fā)現(xiàn)你一個墓了!”時,沈逾白就知道蘇錦最近便不能時時與他閑聊,不禁心中對年老的自己頗有怨氣。
都要死了,弄兩個墓作甚,怎的就不將東西全留在上一個墓里。
“聽說這次的墓很大,極有可能是你的真墓!”
蘇錦雖然還沒去,但非常興奮。
沈逾白:“若遇到我的尸首,多拍幾張照吧�!�
蘇錦便為自己的高興深深愧疚起來。
那可是沈逾白的墓啊,代表的是沈逾白的死亡,她竟然當著沈逾白的面這么高興,實在太不應該了。
蘇錦趕緊把笑憋回去,努力裝出一副憂傷的模樣:“還是別了吧,都幾千年了,怕是只剩下干尸了�!�
這還得是保存完好,要是保存不好,極有可能尸骨無存。
沈逾白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氣:“我也瞧瞧自己死后是如何凄慘。”
第199章
大雜燴墓地
蘇錦忍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好奇:“你不傷心?”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
種花家是極忌諱“死”這個字,就是因為對死亡恐懼。
誰想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樣啊。
沈逾白笑了,親眼瞧見自己的尸首在幾千年后的模樣,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該是他的榮幸。
“好好挖,看看這個墓給你留了什么�!�
蘇錦卻有些遺憾:“這個墓可能什么都沒留下。”
這個墓地的發(fā)現(xiàn)是個意外。
墓地那座山發(fā)生了一起搶劫案,警察是在一個山洞里抓到嫌疑人的。
因為洞口的石碑寫著“大越”二字,又加上最近大越古墓挖掘的新聞鋪天蓋地,這才讓警察將電話打到越史研究小組。
都已經(jīng)被嫌疑人當家了,還能留下什么?
不過有新墓地出現(xiàn),越史研究小組無論如何也要跑一趟。
好在此次的墓地離江城不遠,開車只需兩個多小時。
墓地在一個極大的公園里,公園依山而建,而墓地就藏在山里的樹林中間。
車子開到山下就不能再繼續(xù),眾人只能徒步攀登上去。
此山有437米高,而墓地入口在半山腰,也有兩百多米高,許老等人很難爬上去。
蘇錦提議:“我和李橋先去看看,你們在山下等我們吧?”
楊老卻不愿意:“來都來了,不上去看看怎么行。”
此話得到了老人們的一致贊同。
這可是越朝發(fā)現(xiàn)的第二個古墓,就算累死也得爬上去!
蘇錦見勸不動他們,只能讓他們做好保護措施,跟著一同上山。
沒有開發(fā)過的山并不好爬,到處都是草、裸露出來的樹根和荊棘。
李橋拿著大砍刀艱難地在前面開路,老人們拄著拐杖跟在后面,蘇錦走在最后,方便照看眾人。
老人們一開始不服老,個個拄著拐杖跟著李橋大步往前走,漸漸地就力不從心,自覺互相攙扶,等累得抬不起腳,就是爬一會兒坐在地上歇一會兒。
等大家爬上去,已經(jīng)是三個小時后了。
這邊的負責人叫唐敏,帶了水和吃的,讓大家坐在墓前吃了點東西,才帶著他們到墓地門口。
唐敏扎著馬尾,穿著身橙色的沖鋒衣站在墓地門口,顯得洞口更為滄桑。
“洞口正好被一棵大樹遮住,極難被發(fā)現(xiàn)。”
唐敏打開探照燈,對準洞口旁邊一塊半人高的石頭。
那塊石頭被風化得極嚴重,只能依稀辨認出有“大越”、“承元”、“沈”、“墓二”等字。
“風化太嚴重了,無法看清寫的什么�!�
許老拿著放大鏡對著字看了好一會兒,才頗為遺憾地搖搖頭。
“朝代、姓氏與上個墓地完全對上了,墓地主人會不會是同一個?”蘇錦猜測著道。
“并不一定�!�
唐敏鄭重道:“我們在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明朝的東西,如果不是山洞里大量的壁畫和依稀能見到的文字,我們會將這個墓歸為明朝墓,畢竟從各方面看,壁畫與明朝實在太像了。這次請各位專家過來,就是判斷一下是否為越朝墓�!�
“越朝什么東西在墓里?”
蘇錦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