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帥留那么多東西,難不成她全部貼補(bǔ)娘家?指縫里漏一點給兒子們,也是夠狠心�!�
閑言碎語,老夫人也聽說了,氣得半死。
不過,盛長裕、盛長寬兄弟倆都挺滿意。
分了家,從此獨立,不做太多的牽扯。
一成半的家業(yè),也是極其豐厚的。盛長寬來找寧禎,把一些固定的田地、宅子、鋪子,全部給了寧禎。
“大嫂,我低價賣給您�!笔㈤L寬說。
寧禎:“不用低價,你照市場價給我。”
盛長寬再三道謝。
翌日,到了盛長殷出國的日子。
眾人去碼頭送她。
老夫人也去了。只是那天還在下雨,陰雨綿綿的,老夫人很討厭濕漉漉,心情不太好。
她把盛長殷的老師叫到跟前,嚴(yán)厲教導(dǎo)幾句;又把跟著盛長殷去的李富叫過來,一番訓(xùn)誡。
拿行李的時候,盛長寬說:“我來幫忙�!�
他跟著上了船。
盛長裕也來送行,見狀挪開目光,不看,假裝不知道。
“阿殷的行李好多�!比龐鸬吐曅Φ馈�
行李的確不少,盛長寬和李富等人,幫襯著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
待忙好了,郵輪啟航。
盛家眾人冒著雨揮揮手,各自上車回去。
老夫人情緒很差:“裙子全濕了,這鬼天氣�?煨┗丶�。”
海邊的風(fēng)大,水汽又重,雨傘根本遮不住什么。
寧禎和盛長裕也上了汽車,去婦幼醫(yī)院。
路上,寧禎對盛長裕說:“阿寬又走了�!�
盛長裕:“我瞧見了。你昨日是不是給了他錢?”
“他把地契和房契全部給了我。我沒說買,只說替他保管,借了他四根大黃魚。他還說,他乳娘一家已經(jīng)離開了蘇城�!睂幍澱f。
盛長裕:“走了挺好。他和阿殷,往后應(yīng)該不會回來。”
“沒事的,長裕,姆媽還有龐大的錢財,三位叔叔全家人,數(shù)不清的傭人,以及盛長榮,你不需要替她難過�!睂幍澋馈�
盛長裕沒什么可難過的。
他只是很羨慕弟弟妹妹,灑脫,輕松,說走就走。
他們倆去了婦幼醫(yī)院。
而盛家老夫人,壓根兒不知道盛長寬當(dāng)天就混上了船,和盛長殷一起出國去了,她還在安排相親,指望他娶周家的小姐。
老夫人驚覺盛長寬不見了,是因為周家上門請罪。
那個想說給盛長寬的周小姐,她也跑了。
周家都不知她是什么時候跑的,往哪里跑了,默默找尋了幾日。實在找不到,只得登門告罪。
老夫人大發(fā)雷霆:“你們不求我,也輪不到你家女兒嫁盛家,你們算什么東西?”
姑娘家居然敢逃婚?
老夫人想把盛長寬叫過去,跟他說說這件事,再替他尋個好的。整個蘇城好門第的姑娘,還不是任由他挑?
派人去請,傭人說二少爺好些日子沒回福元居了。
人也不見了。
第281章
又遭打臉
老夫人派人去請寧禎。
寧禎住在老宅時,老夫人時常被她氣得半死,可吩咐她辦的事,毫無差池。
老夫人既贊賞寧禎的能力,卻又容不下她的反叛。她希望寧禎本事過人又溫順。
派去請寧禎的女傭,很快回來:“沒進(jìn)去門。副官處的人不放行�!�
老夫人怒極,親自給盛長裕的外書房打了個電話。
也是副官接的。
“程陽呢?叫他來老宅一趟�!崩戏蛉伺�。
接電話的副官:“老夫人,如今當(dāng)值的人是我。屬下姓石�!�
老夫人:“你轉(zhuǎn)告督軍,叫他接電話�!�
新上任的副官長石墨:“督軍還在開會�!�
老夫人:“……”
一個小時后,盛長裕才給老夫人回電話。
總算有了個回音。
老夫人派人出去找盛長寬,先去他乳娘馮氏的院子。
馮氏一家人,早已人去樓空,不知蹤跡。
盛長寬平時有什么朋友、往哪里消遣時光,老夫人一概不知,無從找起,只能希望寧禎趕緊回來想個辦法。
“……你的督軍府,我派過去的傭人都進(jìn)不去,你什么意思?”老夫人一肚子火。
她明明有求于人。
找人,還得盛長裕的督軍府出面。偏偏她控制不住脾氣,忍不住要發(fā)怒。
“什么人都可以進(jìn)督軍府?怎么,軍令是兒戲?”盛長裕冷冷問。
老夫人:“我是你母親!”
“你這么認(rèn),也行。我無所謂。”盛長裕說。
老夫人心頭一驚,火氣下去了大半。
她終于按住了脾氣:“阿寬不見了�!�
“他那么大的人,有手有腳,不見了就不見了�!笔㈤L裕說。
“萬一出了什么事……”
“被人綁架,您等綁匪的消息,準(zhǔn)備好錢財�!笔㈤L裕說。
老夫人心梗:“我不同你說,你叫寧禎回來一趟�!�
盛長裕:“寧禎不方便�!�
“我這個婆婆,難道沒資格見她……”
“她懷孕了。剛剛有了喜脈,醫(yī)生叫她靜養(yǎng),她不宜操心,也不能奔波�!笔㈤L裕說。
說罷,他掛了電話。
老夫人愣了下。
她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反正沒多少喜悅的情緒。
再想想,已經(jīng)分家了,老夫人如愿得到了大部分家產(chǎn),寧禎有沒有孩子,跟老夫人毫不相關(guān)。
可到底不愿意看到寧禎風(fēng)光。
老夫人撇撇嘴,很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需要去找盛長寬。
她把警備廳的人叫去問話,請他們找。
老夫人的話,盛長裕可以不當(dāng)回事,在警備廳卻是“懿旨”,所有事都停下來,幫襯找盛長寬。
他們找到了盛長寬購買船票的記錄。
盛長寬買了一張郵輪特等艙的船票。
郵輪,老夫人有點眼熟,還是身邊管事媽媽提醒她:“是阿殷小姐那班郵輪�!�
“老夫人,船舶公司的人說,那天檢票時,二少爺是親自登船的。還說,您當(dāng)時也去送行了。怎么您還到處找二少爺呢?”警備廳總長問。
老夫人:!
她又羞又怒。
被兒子算計,又被盛長裕的下屬這樣質(zhì)問,老夫人大發(fā)雷霆。
眾人很快得知,盛長寬在老夫人眼皮底下溜了。
臨走時,帶走了一部分家產(chǎn),和盛長殷同時出發(fā)了。
“……老夫人,至少知曉二少爺安全。而且,他和阿殷小姐在一起,遲早還是會回來的�!惫苁聥寢尠矒嵴f。
又道,“這不是好事嗎?”
好什么!
盛長寬沒拒絕再娶妻,卻直接跑了;更可氣的是,周家那姑娘也跑了。
老夫人還不能報復(fù),因為周氏是她娘家。她對周家下手,就是打自己的臉。
一個是她最愛的兒子,一個是自己娘家的侄女,老夫人盛怒之下,幾乎要病倒。
寧禎午后閑坐。
她這幾日沒有胃口,人也乏乏。
明日她小侄女寧冬滿月,寧禎又準(zhǔn)備了禮物。
金暖叫她不要再送,寧禎不聽,拼了命想把好東西都給金暖的孩子。
“孩子洗三已經(jīng)大辦過了,滿月就只擺五桌,請至親吃個飯�!睂幍澋哪赣H說。
到了侄女滿月的日子,寧禎一大清早回了娘家。
盛長裕特意抽出一天時間,陪著寧禎回去。
他坐在汽車?yán)铮樕�,因為他之前的副官長程陽音訊全無。
盛長裕派人去他老家詢問。
他老家的人說,程陽大年初四就回去了。
也就是說,他半路上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完全沒了蹤跡。
盛長裕覺得他極有可能遭遇不測,心情可想而知。
程陽跟了他很多年。雖然沒有程柏升那么靈活得力,一直很忠心,做事勤奮又可靠。
寧禎輕輕握住他的手:“別著急。也許真有什么事耽誤了。”
盛長裕:“但愿�!�
夫妻倆到了寧家,寧以申出來招待他們倆。
寧策則幫襯母親和三嬸待客。
家里忙忙碌碌的。
“……阿爸還沒回來?”寧禎問二哥。
二哥:“發(fā)電報去駐地了。他那邊暫無回音,估計是忙�!�
盛長裕接話:“只是軍官攜款叛逃。我發(fā)了手令給岳父,抓到了直接槍斃,不用帶回來審�!�
又道,“最近幾年,各地‘占山為王’的小軍頭冒出來太多了。軍中一些不安分的,個個蠢蠢欲動�!�
所以,叛逃的人一定要抓到。
抓到了,才有威懾力。
抓到之后,也不需要給什么機(jī)會,直接槍斃。
絕不可叫一個人成功了,樹立了榜樣。要不然,往后這類事會層出不窮。
寧州同的駐地出事,盛長裕發(fā)出去的手令,就是叫他一定要抓到人,以及就地槍斃。
“阿爸估計趕不上孩子的滿月酒。算了,不需要這些虛禮�!睂幰陨暾f。
兩個人閑話。
中午的酒宴,辦得很熱鬧,請了戲班唱堂會。
午飯后,至親們告辭了一半,另一半留下來聽?wèi)�、吃晚飯,再熱鬧熱鬧。
寧禎略微坐了坐,就回了她的院子休息。
她剛剛懷上,很容易累。
她和盛長裕在院子里睡午覺,三點多醒過來,外面還在下雨。
正月已經(jīng)快下了七八日的雨,處處濕漉漉,寧禎心情低落。
盛長裕柔聲哄著她。
他們倆相依著說話時,外面?zhèn)鱽砹似鄥柨蘼暎瑤缀跎w住了一點鑼鼓聲。
寧禎的院子,距離母親的正院不算遠(yuǎn),似乎是母親那邊的聲音。
她微愣:“怎么回事?”
第282章
天崩地陷
外面有哭聲。
盛長裕也聽到了:“叫人去看看�!�
“不,我自己去看看�!睂幍澱f。
她和盛長裕出門,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母親沒有打傘、沒有穿鞋,疾步在雨中奔跑,一邊跑一邊哭。
寧禎無比錯愕,待要上前,盛長裕扶穩(wěn)了她:“慢點!”
薄雨還沒停,冷得刺骨。
他把傘給了寧禎,冒雨沖過去,一把抓住了寧禎的母親。
女傭等人,慢半拍才跟上來,有人打傘,有人拎著鞋,哀求太太穿戴好。
寧禎忍不住加快腳步。
“長裕,長裕他們說師座的遺體運到了門口。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去了駐地啊!”母親聲嘶力竭哭著。
寧禎距離她還有幾步。
耳邊的雨,似驟然轉(zhuǎn)大,母親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
她駐足,靜靜看著母親,雨幕像是簾布,寧禎視線里隱隱綽綽。
盛長裕見狀,闊步回來,扶住了她。
寧禎差點跌倒。
“什么?”她問盛長裕,“我姆媽她說什么?”
母親還是沒穿鞋,繼續(xù)往外跑,女傭跑著扶住她,傘一會兒就扔掉了,另一個女傭撐傘去幫襯。
寧禎往外走。
盛長裕想要叫她慢些,話在嘴邊,沒說;想要抱起她,又被她拒絕了。
寧宅門口,已經(jīng)圍滿了人。
祖母的哭聲,嘶啞得發(fā)不出來:“我的兒,我的兒啊……”
寧以申、寧策跪在雨里,任由副官們把一具薄薄棺木從大卡車上抬下來。
棺木剛剛落地,寧禎的母親已經(jīng)沖到了跟前。
尚未合棺,母親稍微用力,就把薄薄蓋子推開了。
寧家的人全部圍上前。
一時間,哭喊聲亂作一團(tuán);親戚們?nèi)砍鰜�,有人跟著哭,有人勸�?br />
寧禎卻沒動。
她想:“午睡時常會做噩夢,我是不是沒從夢里醒過來?”
盛長裕握緊她的手:“寧禎……”
寧禎倏然發(fā)了瘋似的推開他,又把攔在棺木前的寧策推開,向里面望去。
雨還在下,蓋子被推開后,雨水不停往棺材里澆灌,哪怕副官們極力撐傘,又被哭嚷著的人推開。
父親雙目緊閉,肌膚已經(jīng)是蒼白見烏的顏色,沒有半分活人氣。
寧禎伸手,往他臉上摸:“阿爸?”
寧策抱穩(wěn)了她,將她往后拖:“禎兒,你不能……”
他臉上淚水混合著雨水,濕漉漉的,眼睛通紅。
“先蓋好,抬進(jìn)去收斂,不能放在這里淋雨�!睂幍澋亩宕舐曊f。
盛長裕上前,從寧策臂彎里把寧禎接過來。
他對寧策說:“先辦喪事,人不能停在門口�!�
寧禎眼前一陣陣發(fā)昏。
寧州同重新裝殮。
裝殮的時候,寧禎、寧以申和寧策兄妹仨跪在旁邊。
“是胸口中槍。”
父親臉上的雨水擦干凈了,換了簇新的壽衣,放入寧家給祖母準(zhǔn)備的一副棺木里。
裝殮完畢,蓋棺。
寧禎跪著,把頭貼在地面上。
盛長裕已經(jīng)把寧州同的貼身副官都叫過來,仔細(xì)詢問緣故。
“追到了西濱,在城外遭遇了伏擊。有一個德國使團(tuán)正好路過,對師座出言不遜,師座沒讓�!�
“叛軍的埋伏在這個時候沖出來。當(dāng)時我們只有兩百人�!�
“師座拉了使團(tuán)的人做抵抗,沒成功,所有人都死了。我們只活了八個人,師座胸口中槍�!�
“您的副官長程陽傳話,叫師座走西濱這條線,抄近路去抓人�!�
“使團(tuán)的人里,還有葛明,我瞧見了他。不過后來他跑了�!�
盛長裕靜靜聽著。
他依靠著椅背,半晌沒動。
他與寧家的結(jié)仇,是源于西濱;最后,寧州同被人算計,死在西濱。
算計他的,除了叛徒,還有葛明、程陽。
程陽曾經(jīng)是他的副官長,葛明是他心腹,又是在西濱。盛長裕如果說這一切都跟他無關(guān),寧禎也許相信,外面的人信不信?
督軍夫人才懷孕,督軍擔(dān)心寧家借此勢力龐大,除掉寧州同,留下三個好操控的舅兄——盛長裕想一下,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身體發(fā)僵。
寧禎該何等傷心欲絕?
靈堂布置了起來,盛長裕聽到了哭聲。
他疾步出去。
釘最后一根棺木的時候,寧禎突然大哭起來,不準(zhǔn)釘。
她死死扒住棺材的縫隙,泣不成聲。
盛長裕走過去,跪在她身邊,手輕輕搭在她肩頭:“寧禎,快要過時辰了……”
重新算了時辰,要按時入殮,不能耽誤。
寧禎不理他,只是哭。
盛長裕把她拖開。
寧禎哭得斷了氣,人竟然暈了片刻,盛長裕急忙吩咐叫軍醫(yī)來。
她被抱回了院子里。
片刻后,寧禎轉(zhuǎn)醒,握住盛長裕的手:“我不相信,怎么會這樣?我阿爸不至于遭遇埋伏的……”
她阿爸從軍這么多年,一向謹(jǐn)慎,怎么會?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天深夜,寧禎去了祖母那邊,和二哥、三哥一起聽了心腹副官的講述。
寧禎靜靜沉默了。
“程陽肯定被人收買了。也許是葛明�!睂幉邞嵟溃八麄儾粌H僅害死了我阿爸,還要挑撥寧家和督軍的關(guān)系�!�
祖母沒有力氣說什么。
她很有主見,此刻卻是眼淚漣漣,說不出話。
寧以申小心翼翼看寧禎。
寧禎不停擦拭眼淚。
翌日,寧家發(fā)喪,寧以安帶著妻子從福州趕回來奔喪。
寧禎一直在娘家。
盛長裕需要回督軍府,很多事等著他處理。
“……程陽被誰收買?”程柏升也非常意外,“他的性格,不像是鉆營的人�!�
程陽要是很會鉆營,早在盛長裕手里升上去了。
“葛明一定是主謀!怪不得他全家都搬離了蘇城,去了祖宅過年。要不要派個人去抓了他家的人?”程柏升問。
盛長裕:“人都跑光了,還等著你去抓?派個人去看看,他們什么時候從祖宅離開的�!�
程柏升道是。
“再派人去程陽的老家,把他家里所有人都控制起來。”盛長裕又說。
程柏升再次道是。
另有參謀進(jìn)來,說大總統(tǒng)府發(fā)了電報給盛長裕。
德國死了一個使團(tuán),十三人,算在寧州同頭上,外交部需要向盛長裕討個說法。
盛長裕:“沒有說法。大總統(tǒng)想要說法,親自來找我!”
程柏升:“……這是氣話。你別管,我去敷衍�!�
盛長�?恐伪�。
他在沉思,這件事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德國使團(tuán)”,是個關(guān)鍵點嗎?寧州同在年前一直找什么證據(jù),問寧策、程柏升。
他們倆都懂德文。
寧州同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被滅口?
除了這些軍務(wù),盛長裕也會想到寧家現(xiàn)在的心情。
他應(yīng)該怎么彌補(bǔ)?
寧禎該多傷心。
盛長裕愣是感覺自己虧欠了寧家和寧禎的,心里十分不安。
“你勸寧禎節(jié)哀。”程柏升又跟他說,“她剛有身孕,胎相不穩(wěn)。這個時候不宜太傷心。”
“我說不出口。她阿爸遭遇不測,她豈能不傷心?”盛長裕道。
第283章
父親的遺物
寧州同停靈七日。
長子寧以安倉促回來,悲痛欲絕。
母親倒下了,一直發(fā)燒,下不了床;祖母花白頭發(fā)似一夜間全白,原本挺直的后脊彎了下去。
金暖剛出月子,孩子交給乳娘照顧,一直陪著寧禎。
寧禎吃什么吐什么,一直不怎么說話。
盛長裕軍中一堆事,又要去抓葛明,每日只能抽出半天時間來寧家哭喪。
上門吊唁的賓客太多,都是寧禎的兩位叔叔嬸嬸招待。
父親下葬那日,寧禎穿著孝服送行。她攙扶著祖母,兩個人聲音都嘶啞了,哭得接不上氣。
“寧禎,寧禎!”半路上,金暖突然沖上來,又朝前面大聲喊,“督軍!”
盛長裕跟在舅兄們身邊,聞言立馬回頭。
送葬隊伍沒有停下來,陸陸續(xù)續(xù)往前。
祖母也瞧見了,干枯的手握住寧禎,不停顫抖:“禎兒,你別怕,趕緊去醫(yī)院�!�
寧禎的孝服上,被血染成了黑紅色。
她一陣陣發(fā)昏,身上作冷,全憑一口氣撐著。
盛長裕抱緊她,急急忙忙送了她去婦幼醫(yī)院。
“督軍,夫人這胎已經(jīng)落下來了�!�
盛長裕輕輕閉了閉眼。
寧禎剛剛懷上,寧州同去世。勞累、傷心欲絕,加上胎相不穩(wěn),他心中也有隱憂。
他又不能叫她當(dāng)心。那是她父親,這世上她最敬愛的人。
寧州同是慘死,寧家人人意外,都沒從打擊里回神。
這件事里,關(guān)乎德國使團(tuán)、葛明和程陽,全是和軍政府有關(guān)的,寧家沒有遷怒盛長裕,已經(jīng)是他們用盡了全力克制。
以及,考慮到寧禎的處境。
哪怕再痛苦,寧家眾人也在相互扶持,沒人肆意發(fā)泄脾氣。
偏偏這個時候,寧禎又落胎。
盛長裕不知她要怎么熬過這一關(guān),心頭似被刀子狠狠蹭刮,疼得他牙根都泛酸。
從手術(shù)室回到病房時,寧禎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好幾日沒怎么合眼,打了麻藥后,她沉沉睡了,一張小臉蒼白如紙。
盛長裕陪坐在她身邊。
寧禎只睡了三個小時,猛然驚醒,要坐起來。
盛長裕扶住她肩膀:“別動。醫(yī)生說你這幾日不能動,當(dāng)心大出血�!�
寧禎慢慢躺著。
她把手放在小腹處。
她的胎兒,可能才花生米大小,隔著肚皮是摸不到的,可她愣是感覺它消失了。
她身體空,心里也空。
“你餓嗎?”盛長裕問她。
寧禎:“不�!�
盛長裕陪坐在旁邊,握緊她的手。他沒說話。等他抓到了葛明和程陽,再向她交代。
不管寧家如何怪他,他都要忍住脾氣。
他心里有很多打算。
“我阿爸的墳,修好了嗎?”寧禎突然問。
盛長裕:“應(yīng)該修好了�!�
“你叫個人去看看。等我好了,再去墳前磕頭�!睂幍澱f。
盛長裕喊了副官。
黃昏時,寧策來了,帶著一個食盒,里面有家里燉好的雞湯。
“……阿爸的墳已經(jīng)修好了。家里沒什么大事,祖母叮囑你好好養(yǎng)身體,聽醫(yī)生的話�!睂幉哒f。
說著說著,他聲音有點哽。
清了清嗓子,寧策又把食盒遞給盛長裕:“督軍,你給禎兒喂點雞湯。她不能不吃東西�!�
寧禎沒拒絕。
只是喝完又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翌日上午,天氣稍微暖和了幾分,盛長裕帶了曹媽來醫(yī)院,給寧禎穿了很厚實的衣裳。
“我?guī)闳ソo岳父磕頭。”盛長裕說。
寧禎愣了下。
她沒作聲,眼淚卻不停往下落,連帶著服侍她的曹媽,也淚流滿面。
盛長裕又給她裹了厚重的毛毯,頭上帶著保暖的帽子。
他親自抱了她出門,再三叮囑司機(jī):“開慢些。”
車子到了寧州同的墳前,他把寧禎抱下車。
今天上午陽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很舒服,微風(fēng)也不怎么刺骨。
父親的墳,新土潮濕,似翻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