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不過是一個(gè)不入流的舉子,連官身都沒有,本郡主官職三品,豈容你在這里胡言亂語?”
“你再說一遍試試!”
云清川抬手,攥住那凌空飛過來的巴掌。
冷笑一聲,狠狠往后一扭。
咔嚓。
手腕折斷的聲音,清脆悅耳。
素來溫潤和善的云清川,此時(shí)此刻,眼底盡是陰翳。
溫朗的聲音,也變成了低諷。
“云某再說十遍也是,林姑娘你無論是披上錦衣當(dāng)了郡主,還是那個(gè)侯府不入流的庶女,所仰仗的那點(diǎn)聰明才藝,在你這般污穢不堪的品德支撐下,不過都是投機(jī)取巧的小道�!�
“林氏商行趁早關(guān)門吧�!�
“林七小姐跟攝政王天造地設(shè),還是早點(diǎn)嫁人吧。”
“政商兩道,不是你這樣的愚蠢之人可以混的。”
林婉如自穿越以來,雖然遭受過挫折和磨難,但她自認(rèn)自已是新時(shí)代的獨(dú)立女性,有著超越時(shí)代的眼界和見識,面對這些古人,她之所以溫柔可親,皆因?yàn)樗X得自已在俯視他們!
就連跟玄璟淵這個(gè)少年帝王相處,她也沒有卑躬屈膝。7208
她才是這個(gè)世界的主角,她是要?jiǎng)?chuàng)造一代傳奇?zhèn)I(yè)的大人物,她穿越是過來改變世界的。
沒想到,被一個(gè)科舉舞弊的舉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撕開她的的遮羞布,在她最在意的地方羞辱她。
對。
今天之事,她確實(shí)說了謊。
她開口污蔑了這云氏兄妹。
可云氏兄妹就不能摸著自已的胸口,捫心自問一下嗎?
當(dāng)初云清絮救人,為什么會救?還不是看池兒的衣著華貴,看二嬸的相貌端莊富貴才救的嗎?
一個(gè)仿造她創(chuàng)意去賣炭筆的人,能有什么道德素養(yǎng)?
還有眼前這個(gè)云清川。
長得人模狗樣,十幾年的書讀下去,把自已讀成了百年以來科舉作弊被當(dāng)場抓獲的第一人。
都敢秋闈作弊了,他還敢在她面前說道德二字。
他
配嗎?
手腕處,傳來鉆心刺骨的痛。
林婉如慘叫一聲,后退兩步,眼底泄出狠意來。
“一介白身,竟然敢傷了本郡主。”
“來人!給本郡主剁掉他的右手!”
不是說她道德敗壞嗎?好,今日她就仗勢欺人一回,讓這個(gè)虛有其表的窮書生看一看,什么叫真正的權(quán)貴!
此話一出,朱大人面色巨變。
“不可!”
朱大人求救地看向玄璟淵,小聲道:“陛下,朱衣不受刑,此子是否作弊還未查證清楚,若是冤枉,他還能參加下一屆科舉的�!�
“要把右手砍了,往后如何提筆寫字?”
“寒門出生的學(xué)子,一路走來實(shí)屬不易,若斬?cái)嗔怂詈蟮南M�,只怕……只怕會讓天下寒門子弟寒心啊!”
朱成義小聲祈求。
一是惜才。
二是不想讓事情鬧得太大。
畢竟這場秋闈,他是主考官,若真查出秋闈作弊,他在同僚之中名聲盡毀,這官場不混也罷。
他是最希望云清川是被冤枉的。
待會兒私下里,他也會盡已所能地,將事情查清楚。
若是無傷大雅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玄璟淵自小便跟著太學(xué)的師傅讀書,那些內(nèi)閣重臣們早教導(dǎo)過他為君為帝之道。
他掃了一眼云清川锃然的面色,雖然不喜他的品性,卻也知道如今的云國,豪門與寒門隔閡漸深,今日若無憑無據(jù)斬了寒門舉子的手腕,還在貢院門口,只怕事情會脫離掌控。
他朝朱成義點(diǎn)了點(diǎn)頭,規(guī)勸身旁的林婉如。
“郡主息怒�!�
“一介貧寒書生,不值當(dāng)你廢這精力跟他置氣�!�
“今日之事就……”
“不能算了!”
林婉如面色漲紅,羞惱恨怒。
她做老好人做了這么多年,今日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
云清川這賊子的手,她非剁不可!
第五十五章
是娘親嗎?
云璟淵有些為難,眉頭皺起,泄出帝王的威懾來。
“你若要處置他,往后多的是時(shí)間,沒必要大庭廣眾……”
可林婉如此刻脾氣上來,誰勸都是勸不下的。
她眼底隱忍著怒意,看云清川的眼神,如同看十惡大敗的叛徒一般。
“陛下封臣女為郡主時(shí)曾說過,郡主之位是對臣女的補(bǔ)償�!�
“您私底下會另外再答應(yīng)臣女一個(gè)要求。”
“金口玉言,如今還做數(shù)嗎?”
云璟淵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看向林婉如,“沁柔郡主,此事……”
林婉如指著云清川,眸光盡是冷漠,“臣女不要榮華富貴,不要名利權(quán)勢,臣女只想讓世上所有貪贓奸佞之徒,遭受他們應(yīng)有的報(bào)應(yīng)�!�
“陛下既然不忍斷了他的右手,那就命人踩斷他左手的手筋吧�!�
“留下右手,將來也可以寫字�!�
“這樣,既能警示世人,也能彰顯陛下的仁愛之心。”
朱大人聞言,面色巨震。
久居官場的犀利雙眸,不可置信地瞪著林婉如。
科舉考生,天子門徒,更是他主持秋闈之下的門生,將來得了功名,是要叫他一聲老師的!
怎能當(dāng)眾被無知婦人如此羞辱!
朱大人還要再勸,玄璟淵卻礙于自已承諾在前,已經(jīng)駁斥了林婉如一回,不好再駁斥她。
嘆了一聲,有些無奈道:“既如此,那就斷了他的左手手筋吧。”
左右是秋闈作弊之人,仙女姐姐難得氣性這么大,他就依她一回吧。
玄璟淵話音落下,隨侍的侍衛(wèi)便已沖到云清川面前,一腳踹向她的膝蓋窩,押著他的雙臂,將他壓倒在地。
跪坐在地的云清川,眼底閃過驚愕,面上盡是狼狽。
他微微掠起的眸光,看到了少年鞋面上的金色龍紋,終于確定了這少年的身份。
他……竟然是當(dāng)今天子。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汲汲求學(xué)十?dāng)?shù)年,所謂的不過是得君賞識,見君一面。
誰曾想,竟然在秋闈之時(shí),已作弊之名,見到了這位少年天子,還要被他踩斷腳筋。
一時(shí)之間,多年求學(xué)、堅(jiān)韌不舍,從不曾言苦累的云清川,在這一瞬間,對自已信仰有些動搖。
倘若滿京都是諸如攝政王玄翼、林七小姐林婉如,昏庸年幼的少年帝王之流,他的圣賢書,讀的還有意義嗎?
不知不覺,眼底布滿猩紅之色。
侍衛(wèi)踩著他的背,將他踩到在地上,另一只腳對準(zhǔn)他的手腕,正要抬腳狠狠落下時(shí),一道凄慘又無助的女聲沖到面前。
渾身帶血的云清絮,最終還是沖開了那些人的防守,沖到了云清川的面前,猛地?fù)涞皆魄宕ㄉ砩希瑩踝×四锹湎聛淼�,帶了三分�?nèi)勁的腳力。
噗——
巨力震顫,她后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沉悶又哀切的血,從她唇鼻之中噴出來,染紅了一片青石地面,也染紅了云清川青色的書生長衫。
“絮兒!”
云清川遭此巨變,猛地清醒過來,驟然起身,將云清絮拉到自已的懷中,看著她的渾身血跡,整個(gè)人都因恐懼而開始發(fā)抖。
“絮兒……你怎么這么多血……你……”
云清絮擦掉唇邊的血漬,雙眸關(guān)切地看向云清川,怕他誤會,急忙解釋,“不是的兄長,這不是我的血�!�
“是別人的血濺在我身上了�!�
“我就只是挨了一腳罷了,沒事的你看……咳咳……”
內(nèi)臟劇痛,那一腳幾乎將后背給踹斷。
她正說話時(shí),喉間一腥,又一口血咳了出來,噴在云清川胸口之上。
云清川雙眸似血,抬起手指為她擦掉唇邊的血漬,顫抖的手指,帶著令人絕望的冷漠和決絕。
像是一瞬間,下了某種決心一般。
“絮兒,你信我……”
“傷害你的人,兄長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jià)�!�
他話音落下,一旁的林婉如已掩唇笑出聲。
“誒呦,本郡主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你啊。”×38
“大庭廣眾之下?lián)ППВ赖拿靼啄銈冃置酶星楹�,不知道的,還當(dāng)你們之間有什么齷齪——”
云清川眸光猛地抬起,刺向開口說話的林婉如,眸中的恨意像一把利箭,淬了毒的箭,欲要刺穿對方的靈魂。
林婉如被那猶如實(shí)質(zhì)的恨意給驚住,心底閃過一絲惶恐來。
兩世了,從未有人用這種惡毒的眼神看她。
一絲悔意,縈繞在心頭。
被這樣毒狼一樣的人盯上,若他不死,總有一日會給她一擊。
但很快,那絲悔意又被她扯走。
沒事的,云清川科舉舞弊,名譽(yù)盡毀。
他們兄妹二人又是農(nóng)家出身,在京中無權(quán)無勢,此番跌倒,是再也爬不起來的。
更何況,她是替天行道,自有天護(hù),哪里會怕這兩個(gè)齷齪小人!
林婉如勸服了自已后,冷眸看向那兩個(gè)侍衛(wèi),指揮著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將閑雜人等拖走,繼續(xù)行刑!”
侍衛(wèi)們對視一眼,伸手便去拽云清絮。
云清絮決然地護(hù)在兄長面前,眸中盡是凜然之色。
“古有黃襄代父受過,今日只求代兄受難�!�
“你們今日若非要見血,就斷了我的手腳筋吧!”
“雙手雙腳換兄長一只左手,你們不虧�!�
此話一出,林婉如眼底閃過一抹錯(cuò)愕。
一旁的玄璟淵脫口而出便呵斥道,“不可!”
他這聲音出現(xiàn)的極為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
玄璟淵稚嫩卻端肅的面上,仍然緊繃。
只是藏在寬袖之下,握緊的雙拳,泄漏了他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
他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了。
自這渾身是血的女子出現(xiàn)后,他心臟便狂跳個(gè)不停,眼神控制不住地想朝她看去,總覺得二人之間有些牽絆。
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
甚至有一瞬間,他會想起記憶中的娘親。
可她不是娘親。
娘親的背,永遠(yuǎn)是彎的,不似她這么直挺。
娘親生來便是王府的下人,連自已的名字都沒有,為人怯懦而柔,軟,不像她一樣,有一個(gè)讀書的兄長,有一個(gè)良民的身份,為了自已的親人,能夠挺身而出,主動受刑。
第五十六章
幕后黑手
想到這一層,玄璟淵忽然間,生出一股怒意。
他的娘親,在攝政王府低小俯首,卑微求全,只為能給他換來一口吃的喝的,護(hù)著他在王府后院活下去。
他的記憶雖然在慢慢淡忘,但他越長大,越覺得娘親對他的愛,比山海還要厚重,是他今生再也不可得的美好。
為什么天底下的人,不能像娘親一樣,純和善良?
為什么非要搞這些齷齪和骯臟的心思!
他眼底的怒意漸漸積蓄,手中的五指緩緩松開,看向云清絮那滿是血色的臉,看著她那辨不清的五官,冷聲道。
“官民有別�!�
“朕罰的是舉子云清川,是科舉舞弊的考生�!�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頂替他受罰?“
此話一出,云清絮只覺胸口的痛意更重。
她已知道眼前這少年,是當(dāng)今天子玄璟淵。
她也知道他身份尊貴至極,動一動手指頭,便能讓她和兄長灰飛煙滅。
可剛才他開口叫停時(shí),她不知怎得,心里生出奢望來。
好似冥冥之中有種預(yù)感,這少年會站在她的身邊一般。
但此刻,這少年帝王冷漠和譏諷的話,像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她甚至覺得自已很可笑。
她在幻想著什么,她在發(fā)什么癲啊!
堂堂帝王之軀,自然更向著他親封的郡主,怎會向著她這樣的無良百姓。
云清絮的眼底,隱含絕望。
玄璟淵深吸一口氣,用冰冷的語言讓自已的跳亂的心臟,歸于平靜。
“御前無狀,強(qiáng)闖貢院,來人,先將她打二十個(gè)板子,以儆效尤�!�
玄璟淵話落,帶著冷意的眸光瞥向一旁的朱成義,“朱大人,朕在貢院門口打板子,不會被文人唾罵吧?”
朱成義急忙搖頭,“一介婦人,打便打了�!�
內(nèi)宅女子,依附男人而活的玩物罷了,就是打死也無甚么要事,天下文人沒有那么閑,會因?yàn)橐粋(gè)女子的事揪著陛下不放。
玄璟淵這才滿意,看向云清川,眼底的復(fù)雜之色一掃而過。
他既氣憤云清川秋闈作弊,又羨慕他有一個(gè)不顧安危沖出來救他的妹妹。
“至于你——”
“若你的這位家眷二十大板一聲不吭,朕便允了她的求情,直接將你下入大牢,不再打斷你的手筋。”
“不過,這不代表朕放過你了,也不代表沁柔郡主說的話不管用�!�
“等一切水落石出,你科舉舞弊之事有了結(jié)果,要么在你流放之前將你的雙手?jǐn)財(cái)�,要么在你出獄之前,斷了你的左手。”
“可若她忍不了……”
玄璟淵的聲音,又冷漠又殘忍。
“若她忍不了,今日,你與她,手腳皆斷!”
原本準(zhǔn)備開口阻攔的林婉如,聽到這里,鼻尖吹出一聲冷哼。
“陛下,她這般輕慢鄙薄的人,怎么可能忍住不叫?”
“既如此,現(xiàn)在就趕快行刑吧。”
“今日婉如答應(yīng)您的三局棋,還沒有下呢�!�
玄璟淵早已無心下棋。
可萬眾矚目之下,他又不好直接駁斥了林婉如的意見,便淡然點(diǎn)頭。
“來人,行刑�!�
……
第一棍子落下時(shí),那肝膽巨裂的痛,讓云清絮想起了前世。
有一回,淵兒嘴饞,偷吃了佛堂冷閣里的貢品。
嘴角上殘留的點(diǎn)心渣子,被那守佛堂的嬤嬤發(fā)現(xiàn),嬤嬤報(bào)給了趙管家。
趙管家壓下此事,聲稱是她偷的點(diǎn)心,命人將她打二十大棍,小懲大戒,往后不許再提。
她愿意為淵兒受刑。
便是打死她,她都愿意。
只要能保住兄長和淵兒,只要他們過的好好的,她怎樣都可以。
痛,入骨髓……
一棍子接一棍子砸在后背之上,云清絮死死咬著下唇,任舌尖血水橫肆,也絕不泄出半分求饒之聲……
痛到恍惚時(shí),云清絮不知怎得,眼前閃過一對雙眸。
那是喝了酒的攝政王,一身玄衣躺在書房的竹床之上。
那床,是她午間小憩睡覺的地方。
床上的被子和枕頭,皆是她貼身的被褥。
男人狹長的鳳眸,帶著瀲滟的水光,幽幽看著她,里面,裝載了無盡愛憐……
……
三百里外。
河北方城。
正穿著布鞋帶著草帽,走在田間地壟視察蝗災(zāi)的玄翼,不知怎得,心中涌來一抹鉆心的痛。
那痛意來的突然又強(qiáng)烈,他腳步猛地頓住,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眼底泄出冷寒的光。
“王爺!您沒事吧!”
趙管家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急忙擔(dān)憂道:“您已連著幾日沒有休息了,只怕身體難熬,要不今日便早些回去吧?”
玄翼壓下胸口的痛意,幽冷地眸光掃視著這片被啃食的不像樣的農(nóng)田,沉聲道。
“本王無礙。”
接著,眸光瞇起,“你猜的不錯(cuò),此次蝗災(zāi),確實(shí)是人為之禍!”
趙管家縱有猜測,此刻聽到玄翼篤定的話,仍忍不住心驚。
“這簡直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