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是,小姐�!�
“我出去一趟,兄長若醒了,你記得讓他喝些暖粥。”
“好的,小姐�!�
云清絮不再多言,對她點了點頭,抬步離開。
知道柳葉身份后,她對柳葉就再也親近不起來了。
不會恨惱后者,但也不會和后者交心。
平日相處時,就跟那些高門貴府里小姐對待婢女的樣子一般。
她從前覺得這樣很不好,她又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怎能待人如此冷漠。
可如今她才明白,有時候人的冷漠并不是因為高傲,而是對外界的傷害,豎起的防線。
推開大門,街道上車馬碌碌,人影匆匆。
云清絮長嘆一聲,朝她看中的那家鋪子走去。
……
云清絮走后,柳葉急匆匆地進了自已的隔間。
從柜子里翻出兩對手縫的,跟匣子里一模一樣的繡著梅花的鞋子,替換了匣子中的棉鞋。
這一個月,快把她熬死了。
白日里,小姐做鞋。
夜里,她偷偷摸摸照著小姐的鞋子縫做。
還不能被小姐發(fā)現(xiàn)!
可王爺下令,要穿小姐親手做的鞋,她不緊趕慢趕做兩雙替換的,如今怎能偷梁換柱!
將自已縫的鞋子,并那木匣子,一并送給隔壁院子后,柳葉將云清絮做的兩雙鞋襪,往懷里一塞,沖月牙招了招手。
“月牙,我出去一趟,大概半個時辰,你替我瞞著,若公子醒了問,你就說……就說我去買醬油了�!�
“明白嗎?”
月牙點頭,極為認真,“好的長姐,你記得買老陳家的醬油。”
柳葉忍不住笑出聲,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個小機靈�!�
接著,躡手躡腳地離開云府,租了馬車,朝攝政王府趕去。
近來由于各地雪災,流民四起,京內(nèi)京外瑣事頗多,玄翼需要及時同官員們議會夜談,不便暴露出未央街的住址,便一直住在攝政王府中。
有時候公務太急,徹夜不眠是常有的事。
可即便這樣,當門房傳訊,說柳葉姑娘來送鞋子時,他立刻遣散手下的幕僚,親自去見了柳葉。
此時,那剛才面對幕僚時冷面如羅剎的攝政王,坐在椅子上,手指撫著那鞋子上的梅花,眉眼流露出一抹溫和。
“她怎知……本王喜歡梅花?”
跪在地上的柳葉不敢說話,將頭埋得更低了。
王爺……這梅花……是給林三爺繡的。
但她不敢直說。
“此事,你辦的不錯。”
玄翼依依不舍地將凝在棉鞋上的眸光收回,落在柳葉身上,難得沒有罵她。
“前段時間本王麾下的軍隊在漠北剿匪,意外抓了一個姓夜的土匪頭目,正是當年入侵你赫氏一族的罪魁禍首之一,看在你這么乖覺的份上,今夜子時,你去本王在未央街的宅院中親手殺了這人吧。”
“也算為你父母族人,先報一點仇怨。”
柳葉聞言,面上大喜,浮出感激之色,朝玄翼狠狠磕了幾個頭。
“王爺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玄翼擺了擺手,不喜這些虛禮,只淡淡道。
“本王想要什么……你清楚�!�
柳葉聞弦知音,立刻道,“小姐正在給公子做一件斗篷,奴婢今日也買一些材料回去,學著也將斗篷做了,到時候替換過來,將斗篷也獻給王爺�!�
玄翼看她,眸中有幾分滿意。
從懷里摸出兩枚金錠子,扔到她腳邊。
“怎能讓你掏銀子?”
玄翼抓著兩雙棉鞋,從那一寸紫檀一寸金的椅子上站起來,不再跟她浪費時間。
“本王還有許多軍務要事處理,就不留你了,做事手腳干凈些,萬不可露出端倪,明白嗎?”
柳葉伏跪在地,“奴婢……明白。”
……
年關將近,云清絮看上的這間鋪子,正在清貨甩賣。
位于京城最繁華的長安街上,賣的是香爐和各式香料。
夫妻二人是南方人土,在京中賺了些銀子,準備將鋪子拋售,回南方養(yǎng)老了。
看見云清絮后,那老板娘拉著后者的手,又是惋惜,又是艷羨。
“云妹子,你終于來了�!�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若你再不來,我們只好空著這鋪子等來年再賣了�!�
“真羨慕你有個兄長,還有舉子的身份,能在京城留下來�!�
“像我們這樣的商戶,兒子讀書又不爭氣,在京城花再多的銀子,都沒辦法留下來的。”
“倒不如早做打算。”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兄長科舉之事懸而未決,云清絮并不樂觀,但個中細節(jié),就沒必要和眼前這對夫妻說了。
云清絮掏出準備好的契書,一一讀給那夫妻倆,最后在金額上,又核定一遍。
“五千兩銀子,下午便去官府更契,您二位方便吧?”
“行行行,這是市場價了。”
老板娘扯過那契書,一式三份命自家掌柜寫了,挽著云清絮的手往里走,“屋里有熱茶,妹子先喝兩口暖暖身,不必等下午,咱們待會兒就去過契!”
第九十四章
做媒
到了內(nèi)間,云清絮接過遞來的熱茶,取下面紗來。
那掌柜娘子眼底一亮。
上回,她驚鴻一瞥,便知道這小娘子生的極為貌美,此時一見,更比上一次還驚艷。
“妹子你許了人家嗎?”
“我跟你說,隔壁的隔壁,那家賣頭面首飾的店鋪,他家的兒子,也是個秀才,如今十八歲,生的玉樹臨風,如今正在托媒人找親家呢!”
“你若是有心,姐姐我便給你撮合撮合,門當戶對的,往后日子更和順些。”
云清絮手中的茶杯險些沒端穩(wěn)。
抿了一口,壓下那抹無奈,為了以后的清凈,撒了謊。
“家中兄長已為我定了親,明年便成婚了�!�
“倒是難為您為我費心了�!�
“誒喲!這竟晚了一步!”
掌柜娘子沒當成紅娘,惋惜至極,拍了一把大腿,卻也無可奈何。
云清絮卻如坐針氈,喝完茶水后,不敢再耽擱,遞了銀票后,和夫妻倆匆匆趕去官府換契。
官府的契文蓋了章,鋪子的鑰匙拿到手上,原來的掌柜夫妻叫了兩輛車馬,將他們的物品盡數(shù)拉走,一切塵埃落定后,云清絮看著空蕩蕩的鋪子,生出一股不真切的感覺。
她……
竟然真的買了個鋪子。
手中的鑰匙還沒暖熱,便聽到一道敲門聲。
她沒有帶面紗,親自去開門,便看見一個容顏清秀的,穿著書生青衫的男子,捧著一碟新做的豌豆黃,站在門外,錯愕地看著她。
那錯愕,很快又變成驚艷。
羞紅,從臉頰,蔓延到耳尖。
往日讀起詩經(jīng)論語來頭頭是道的秀才公,如今罕見的結巴起來,將手中的碟子放到云清絮旁邊的桌案上,眼神落在別處,不敢看她。
“姑……姑娘您……您是新……新掌柜吧?”
“我……我,在下,許長……安�!�
“娘做了糕,糕點讓我給你們,你們送來,你嘗一嘗�!�
接著,不敢再看,落荒而逃。
云清絮眨了眨眼,想起早上前掌柜娘子說的話。
那位秀才公子……
竟是個結巴?
……
夜里到家,云清絮找兄長商議起自已的經(jīng)營計劃來。
“如今快過年了,我想找南城那些手藝人做些精致的匣子,再去各樣干果點心店,配成五福俱全的禮盒,專門賣成套的節(jié)禮�!�
“長安街上人,流量大,扣除成本,年前能賺一筆銀子出來�!�
云清川贊許地看著拿著紙筆做計劃的云清絮,“不錯,這個主意好�!�
“不過,店中也不能光賣這一樣�!�
云清絮眼角一跳,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看向云清川,“兄長,你……”
“兄長近日認識了一個好友,他手上有一批稀罕的皮子,都是西北那邊的好貨,京中罕少能見�!�
“可以先佘給你,賣出的銀子,三七分帳,你三,他七�!�
“可好?”
云清絮面色漸漸凝重。
皮子?還是西北的?
今年天寒,御寒之物供不應求,都知道西北的皮料好,普通百姓卻根本搶不到,那東西都進了高,官貴族的府中,罕少流漏在外。
只要市面上出現(xiàn),都會被哄搶一空的。
兄長,如今不僅有皮子,還有一批皮料?
他哪里來的?他那個朋友是誰?為何從未聽他說過?
云清絮還要再問,云清川卻打斷了她。
“絮兒,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
他看她的眸光,仍然溫和,但語氣卻不容置疑。
“往后兄長做什么,你都不必問,你想要什么,盡管跟兄長提便是�!�
云清絮的手指攥住手中的筆桿子,覺得這轟了炭火的屋子,忽然冷起來了。
……
當夜,她輾轉難眠。
一肚子的話憋在心口,不知道該跟誰訴說。
最后,一骨碌爬起來,去了柳葉的房內(nèi)。
雖然跟柳葉鬧了一段時間的別扭,但有些話,又實在需要找旁人聊一聊。
柳葉屋內(nèi),漆黑一片。
她小聲敲門,“柳葉,你睡了嗎?”
沒有人回應,空蕩的回音,讓夜色愈發(fā)冷寂。
云清絮心底涌起一抹不詳?shù)念A感,推門而入,點燃門口桌子上的燭火,掃視一圈后,果然,屋內(nèi)空無一人。
啪嗒。
手中的燈燭砸在地上,火光漸漸熄滅,月光下,她的面色,更是晦暗難明。
柳葉也出去了。
不知去哪,不知何時歸。
每個人似乎都有她的秘密,而她,卻像那個被蒙在鼓中的傻子一樣。
云清絮沒有離開,坐在角落處的繡凳上等,等到她快昏昏欲睡時——
吱呀。
房門被推開,冷風吹進來,緊跟著,便是柳葉的驚呼聲。
她踩到了被云清絮遺落在地上的燭臺。
云清絮則聞到了那跟冷風一起,吹進屋內(nèi)的血腥味。
云清絮猛地站起來,看著入門的柳葉,擔憂不已。
“你受傷了?”
她急忙上前,點亮另一盞燈燭,卻沒有看到柳葉身上的血漬,卻看到了袖子和手掌上,那屬于別人的血。
云清絮眼底的擔憂之色,緩緩潰散。
變成驚異、錯愕、與不可置信。
“你……”
“傷人了。”
柳葉也僵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半夜悄悄潛出去,手刃第一個仇人后,會在屋內(nèi)碰見小姐。
她眼底閃過急切之色,“小姐,你聽我解釋�!�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
砰。
云清絮卻不再理她,轉身就走。
平日里溫和得體的人,如今渾身血腥之氣,雙手染血,眼底還有一點未褪去的紅芒。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她怎能看不出發(fā)生了什么?
云清絮胸腔的怒意越積越深,實在難壓,最后一氣之下,直接踹開院門沖了出去。
書上說,若愁緒難斷,不如詩酒三杯?
好。
喝酒。
云清絮抬步朝南城走去。
柳葉從屋里追出來時,院門敞開,云清絮已不見蹤影。
她慌了,急忙去敲云清川的門,卻發(fā)現(xiàn)云清川也不在府中。
完了。
深更半夜的,最近京中流民又鬧得厲害,小姐一個人出去……倘若生出什么意外。
柳葉轉身沖到月牙屋中,將她從被窩里揪出來,對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妹妹交代。
“你看好家!”
“我去攝政王府一趟!”
接著,匆匆離開。
月牙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有些懵。
�。�
又去攝政王府?
第九十五章
宣示主權
月色沉悶,孤影寂寂。
云清絮悶著頭,也沒有什么方向,一直走到南城,看著那燈火通明徹夜不眠的越秀樓時,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已在干什么。
不知不覺……怎么來此處了?
若兄長知道,定又是一頓好罵!
越秀樓是京中久負盛名的紅樓,此間女子色藝雙絕,賣藝也賣身,但價格高昂,許多陪伺的,還是罪臣之女官家小姐,身份貴重,所以形成了獨特的競拍之風。
但凡當晚接客的姑娘,都需要競拍。
價高者得。
云清絮曾聽過許多關于這越秀樓的傳聞,比如皇子一擲千金為一罪奴贖身封為側妃,比如年近半百的丞相拿著賑災的銀子揮霍,一夜拍了五女,最后死在那三米長寬的圓床之上……
越秀樓建成已有數(shù)百年了,百年之間,換了無數(shù)的主子,但風格未變,久負盛名。
可這地方,卻不是自已該來的。
云清絮轉身欲走時,
忽然聽見一旁熱鬧的招攬聲。
“這位秀才公面生的很啊……”
“第一次來吧?快進來瞧一瞧吧,今兒新來了一披姑娘,都是曾經(jīng)的名門千金,咱們從前連人家腳趾頭都攀不上的,如今他們家里吃了官司,都被貶為罪奴……任意買賣。”
“不……不必了……”
結結巴巴的語氣,讓云清絮腳步微頓。
云清絮回眸望過去,便看見白日那給她送豌豆黃的秀才公,竟跟著三五友人,來這花樓里尋歡。3504
她眉頭微皺,眼底生出些反感之色。
作為讀書人,怎能在夜里來這種地方流連?
別說是兄長了,就是兄長的那些友人,都沒人踏足此處,浪費時間與銀錢。
而且,兄長他們都是舉子了。
此人只是秀才,便如此亂來了嗎?
往后開鋪子,得離他遠一些了,省的兄長和他交際,被他帶偏了。
云清絮暗下決心。
對面,李淵也看見了云清絮。
先是一怔,揉了揉眼,待發(fā)現(xiàn)真的是白日見的那位讓他心動的小娘子后,臉唰地紅了。
他快步走到云清絮面前,想同后者解釋兩句,說自已家風清正,不喜飲酒作樂,此前更是從未來過此地,今日至此,實屬偶然。
可一開口,竟緊張的連話都不會說了,只直直地盯著她,急得滿頭大汗。
云清絮不欲同他多言,轉身就走。
不曾想,剛一轉身,眼角掃到長街盡頭,就看到一抹熟悉的青影。
渾身僵硬,如被潑了一盆冰水一般,凍在原地。
云清絮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款款而來的青衣男子,看著那熟悉至極的五官,聲音哽在喉中。
兄……兄長?
先是震驚,而后便是迷茫,迷茫中,帶著不解和絲絲縷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