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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章

    他動作一滯,語氣略不耐煩:“那還做什么,我?guī)c吃的回來就成了。”

    “也行�!�

    洗手間的門在他面前闔上,里頭傳來嘩嘩水聲,陳異要走,冷不丁回頭關門,看見一團白色布料的影子,模模糊糊在玻璃門上掠過。

    -

    晚上涂莉和陳異一起回來,兩人手里都拎著外賣盒,苗靖在廚房切水果,聽見動靜,回頭望了一眼。

    涂莉有心要熱絡,親親熱熱摟了下苗靖,聲音甜膩,香氣襲來:“小靖妹妹,你好�!�

    “你好�!�

    “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涂莉眨眨眼,遞過來一管口紅,“你喊我涂莉,莉莉絲,莉莉姐都成,不用跟我客氣的�!�

    “謝謝莉莉姐。”

    女人間總有話題要聊,苗靖雖然看著冷清,但為人并不冷淡孤僻,兩人在廚房遞盤子說話,陳異在廚房門口站了會,雙眼沉靜如井,看她兩人如此,也沒怎么說話,去陽臺抽煙玩手機。

    “那天晚上,也是我糊涂了,不好意思�!蓖坷蛞灿袔追趾浪�,撞撞苗靖胳膊,“挺丟人啊,場面搞得挺奇怪的�!�

    苗靖語氣平靜:“沒關系,不用說對不起,女人是直覺性生物……”

    她這句話突然止住,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涂莉嘆了口氣,語氣抱怨:“也不是我故意那樣,你哥不知道多能招蜂惹蝶,有些女生趕都趕不走,我真以為……”

    “理解,他以前就這樣,念職高的時候,他身邊女生就不少,還能到家里來找他�!�

    “是么?”

    苗靖岔開話題,把水果裝進盤子里,去櫥柜拿菜碟裝外賣:“你們買了很多熱菜,我們一頓吃不完�!�

    “我和你哥都不愛做飯,在外頭吃慣了,他這人就是有個習慣,喜歡的都點上,也不管那些,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么菜,也多點了兩樣……這家館子挺有名的,咱下次再一起出去吃。”

    “挺好的�!泵缇感π�,“想吃什么就點什么,很幸福�!�

    兩人聊天,涂莉問苗靖年齡,在藤城呆多久,念什么大學,再到現(xiàn)在新的工作,嘖嘖稱贊。

    “你真厲害。不過你以前讀書這么好,怎么沒感染下陳異,他要是能好好學,指不定也考個大學,當個工程師什么的�!�

    苗靖倒沒什么惋惜:“他自己不想念書,這個強求不來�!�

    也是,陳異要是能讀書,哪里還能在藤城,指不定就飛天上去了。

    “那你怎么想回藤城了呢?大城市多好啊,我想出去大舞臺跳舞,還沒那生存能力呢�!�

    “我這種工作,在哪兒上班都沒什么大區(qū)別。畢業(yè)后跟同學一起租房子,一天通勤時間三個小時,每天吃盒飯外賣,還經(jīng)常加班出差,覺得還是小一點的城市生活比較幸福�!�

    出去過,在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見識過沒見過的,知道是那么回事,沒什么特別之處,也就足夠了。

    這話涂莉也認同。

    廚房飄來淡淡煙味,她順著苗靖的目光望過去,陳異趴在陽臺抽煙,透過廚房窗戶能看見他一點側臉,眉棱飛揚,鼻梁直挺,下頜堅毅。

    苗靖穩(wěn)穩(wěn)收回視線,問涂莉:“莉莉姐你呢?自己一個人��?還在跳舞嗎?”

    “我跟爹媽一塊住,家里還有個弟弟,今年才五歲,爹媽年紀也大了,又還上著班,我?guī)椭疹櫟艿堋L枰蔡^一陣,以前在景區(qū)跳,太遠了,工資也低,酒吧工資高點,但也煩的時候,現(xiàn)在不跳了,我現(xiàn)在在一家健身房上班,有時候健身房人手安排不過來,我?guī)椭蟽晒?jié)體操課�!�

    “很豐富的工作經(jīng)歷,感覺比我的工作有趣得多。”苗靖誠懇點頭,“我就比較無趣,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不一樣的人生。”

    妹妹比哥哥好相處多了。

    廚房收拾完,三人坐在餐桌前吃飯,聊些家常閑話和日�,嵤�,陳異說話不多,苗靖也不是特別能聊的性格,涂莉活絡氣氛,話題一直在苗靖身上打轉。

    “小靖妹妹有男朋友嗎?”

    苗靖搖搖頭。

    “二十四歲,也該談談戀愛了,你有喜歡哪種類型?指不定我能介紹介紹,在健身房里我也認識好幾個條件外型都不錯的男生。”

    陳異在一旁捏著啤酒罐,微微皺了皺眉。

    苗靖低頭剝蝦,認真想了想,笑道:“沒有具體類型,談戀愛也要看眼緣的�!�

    “對了,以前談過戀愛嗎?”

    “談過�!�

    涂莉笑道:“真看不出來,你看著挺純情青澀的,乖乖巧巧相親的那種�!�

    “看不出來我談過?”苗靖浮起笑意,“談過兩個男朋友�!�

    涂莉好奇發(fā)問:“真的?什么時候?”

    “一個是大學同學,一個工作后認識的,加起來也談了三年多吧�!�

    陳異在旁抽起了煙,目光突然一冷,插嘴問:“怎么分手了?什么問題?”

    涂莉笑盈盈推了陳異一把:“你反應這么大干嘛,難道準備去打斷人家的腿?”

    苗靖慢條斯理開口:“大學同學,老家在北方省會城市,畢業(yè)他家里安排了工作,我不想跟著去,就分了。工作認識的這個男朋友,爸媽是大學老師,要求比較多,也就算了�!�

    兩個男朋友,一個是追她的男生里最優(yōu)秀的,一個是她花心思追到手的,正兒八經(jīng)的戀愛,浪漫的風花雪月也做過不少,分手是苗靖提的,她抽身很快,沒見多么痛苦,干凈利落結束了。

    “分了就分了,沒什么大不了�!蓖坷虬参克�,“藤城好男人也不少,再找一個就不難。”

    苗靖把手指擦干凈,微微一笑,眼眸明澈:“也沒怎么擔心過這事,公司里上百號男工程師,單身的也很多,找對象應該不難。”

    “也對,好好挑一個,我們都能幫你參謀參謀�!�

    第8章

    預感會有壞事發(fā)生

    陳異三天后才來找苗靖。

    苗靖失眠、心悸、腿軟,面色蒼白,她不敢把匕首藏在寢室,寸步不離綁在身上,謊托自己肚子疼——女孩子進入青春期,時不時有人請假肚子疼,誤打誤撞,班主任吩咐苗靖在寢室和教室好好休息,室友幫她帶飯打水,苗靖一動不動,鵪鶉一樣窩了幾天。

    晚上獨自回寢室的路上,陳異逮住她,朝她使了個眼色,苗靖意會,不遠不近跟著他走,兩人一前一后去了操場,旁邊有塊預留地,雜草叢生,很容易藏人。

    陳異連著幾天都在校長室罰站受審,他裝純良無辜,校領導抓不到他的把柄,半信半疑放了人,他大搖大擺走出辦公室,回了教室,扮好學生乖乖上課。

    苗靖停在一叢雜草之后,里頭有一小塊藏人的空地,陳異手指摁著她小腦瓜子,把她摁著蹲下,他自己出去繞一圈,再回來,兩人面對面蹲著,彼此的面目都很模糊。

    “東西呢?”

    匕首被她用衣服綁在小腹,藏在寬松的校服下,苗靖膽戰(zhàn)心驚把東西摸出來,微抖著遞給他,模糊光線下她的纖弱手腕如同雪色一般橫亙在他面前,接過東西,也是溫熱的,被她的體溫烘得熨帖舒適,沾著女生干凈的氣息,陳異握在手里掂了掂,漆黑眉眼粲然帶笑。

    “謝了�!�

    他面前的小女生緊抿蒼白的唇,沒說話,眉宇間有抹憔悴之色,一絲光彩也無,顯然是嚇壞了。

    陳異想了想,在后兜一摸,兩張紅票子遞在她面前:“拿去買點吃的,不夠再問我要。”

    苗靖沒伸手,臉色還是灰淡的,嘴唇囁嚅,吶吶道:“你……你要去打架嗎?”

    “你管這么多干嗎?”他痞壞拗起下巴,語氣警惕,“少管閑事�!�

    她沒想管閑事,苗靖扶著膝蓋慢悠悠站起來,轉身要走。

    “錢不要了?”

    不要,她呆滯著面孔搖搖頭,貓著腰撥開雜草,要遠遠離開這個隱秘荒涼地方,陳異把東西卷進衣內,也拔腰而起,冷嗤一聲:“不要拉倒�!�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這邊只有操場射燈照過來的一點光線,苗靖看不清腳下,深一腳淺一腳試探著往前走,陳異撥開她身邊的雜草,路過她,也在前面領路,悶頭聳著肩膀,正好把她藏在身后。

    走兩步,他踩倒腳下的雜草,不屑撇嘴,悶聲嘟囔了句:“這玩意是進口的,我拿去倒賣,也值不少錢……誰讓你拿錢過來?沒事找事……”

    苗靖微愣。

    他步伐走得很快,很快轉眼不見,苗靖站在操場邊緣,撓撓微汗的脖頸,臉上黏了草籽,微癢難受勁驅之不散,她轉身,跟他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慢吞吞走回寢室,撲在床上,眨了眨睫毛,緩緩慢慢吐出一口氣,閉眼蜷身睡了。

    此后好長一段時間,她和陳異沒有任何交集,但查寢那天陳異當著所有男生的面大聲喊她妹妹,這關系就慢慢散布出去,有人問她是陳異的表妹還是干妹妹,也有高年級的女生過來,特意拜托她幫忙遞情書或者搭關系,苗靖不堪其擾,搖頭裝啞巴,有一回她被幾個初三女生圍著問話,正好被陳異瞥見,他面色冷冷走過來,繃著腮骨,兇冷的目光在幾人身上溜了圈,把苗靖肩膀一擰,拽雞崽一樣擰回了教室,而后……陳異在學校一口氣認了十幾個干妹妹,滿學校都是喊他哥的女生。

    苗靖這個莫名冒出的妹妹就突然失了寵。

    還有幾個月就要中考,陳異被老李拘在學校不許逃課,晚自習也要考勤,有時候在校內偶遇,他帶著一伙人,面無表情�?崧愤^,肩寬腿長,走路帶風,苗靖往旁邊微微避讓,柔順低頭,還是有人會多看她兩眼。

    “這個小學妹挺眼熟的,以前是不是見過?”

    “那是異哥的妹妹,你想什么呢你�!�

    陳異飛踹一腳:“看路,不該看的你也看?眼睛還要不要了?”

    “異,異哥……這個妹妹又是哪個妹妹?你到底有多少個好妹妹?”

    “關你D事�!�

    -

    這年六月中考,陳異的成績出來,分數(shù)雖然不夠念最好的市重點,但過了區(qū)重點的分數(shù)線,老李看到分數(shù)如釋重負,再三叮囑陳異,讓他好好念書,走正道,別走歪,人生那么長,他的未來還沒有開始。

    陳異暑假罕見回了趟家,他和陳禮彬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面,這回沒有拳打腳踢,陳異這幾年突飛猛漲,身高快要追上陳禮彬,父子倆坐在飯桌邊,一如既往的悶頭吃著飯,不聲不響,各自為營。

    說到今年的中考和高中學校,陳禮彬斟了杯酒,想了想,呷了一口酒,慢條斯理開口說話。

    “上什么高中?三年學雜費又要花多少錢?你從小到大闖禍害人還不夠,認識的哪個人不說你是害群之馬,再進了學校,那里都是正經(jīng)學生,你打架斗毆,帶壞好學生,敗壞校風校紀,搞出點事來,要害多少人?子債父償,我賠得起?”

    陳禮彬捏著酒杯一口悶緊,斯文面孔浮了一抹詭異的紅暈:“去職高念書,我已經(jīng)找人給你報好名,把你學籍調過去了,學校有機電專業(yè),你讀幾年出來,我安排你到供電所當個電工就行了,你總要記得,自己怕什么,才不會惹事�!�

    陳異怕電。

    他身形凝固在椅子上,頰頦線像即將繃斷的箭弦,整個人如一尊冰冷石像,戾氣四溢,苗靖和魏明珍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大氣不敢出的頓住了筷子,苗靖害怕抬頭,觸到陳異的目光,他幽深黑沉的眸光和她相撞,突然迸出點刺一樣的寒亮光,而后猛然奮起掀桌——餐桌上的碗筷盤盞噼啪滑下去,陳異掄著椅子朝陳禮彬砸過去,陳禮彬面色鐵青,拖著椅子往旁一閃,撞在魏明珍肩膀上,母女兩人都尖叫了一聲,眼睜睜看著父子兩扭打起來。

    “你他媽的怎么不去死?你逼死了我媽還不夠,你人渣、瘋子……”陳異雙眼暴紅,鐵拳一下下?lián)]砸過去,“從小到大……老子總有一天弄死你……”

    “小畜生……狗雜種,野種,我生你養(yǎng)你……老子才是你老子……你,你跟著我姓陳,這輩子都別想……我就是養(yǎng)狗養(yǎng)貓養(yǎng)畜生,我也不養(yǎng)你……”

    這場搏斗以鄰居圍觀和好事者敲門勸和收尾,父子反目成仇,很長一段時間都成了鄰居茶余飯后的八卦。

    陳異帶著一身傷痕,冷冰冰拗著臉踹門而出,后來他就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

    -

    苗靖在這個暑假升了初二,她學習好,朋友少,性格內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家看書,但總是有點害怕——怕陳禮彬,那么斯文溫和的人,說話也是有條有理,看著很隨和溫吞的性格,卻會有完全大相徑庭的舉動,而且他開始在玩電腦的時候酗酒,臉色越喝越白,越喝越斯文。

    她不敢和他單獨待在家里,總覺心有惴惴,魏明珍也知道她膽小怯懦,有時候也把苗靖帶到茶室去,她工作的茶室開在步行街附近,店鋪兩層,兼有喝茶聊天的靜室和棋牌室,苗靖兼職切水果擺盤,自己賺點零花錢。

    但苗靖很快就從蛛絲馬跡里發(fā)覺魏明珍的秘密,店里隔三差五有個中年男人進來找魏明珍,兩人一前一后出去,再一起回來,被苗靖看見,魏明珍也沒有太慌亂,直說是情人,讓苗靖保密。

    有一段時間了,自從魏明珍頻繁跟陳禮彬吵架,報著各玩各的心態(tài),打麻將時認識了別的男人,兩人眉來眼去,魏明珍就借著外頭上班的機會,跟這人暗通款曲。

    苗靖從小性格就有點麻木老成,悶葫蘆一樣,誰都有距離感,和魏明珍一直沒有培養(yǎng)出母女親密度,聽完這秘密,也是淡定從容。

    “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你不說,誰能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我也不怕�!�

    說起現(xiàn)狀,魏明珍也是很不滿意,她年齡已經(jīng)三十五六,仍有姿色,但當然不比年輕時候,跟陳禮彬相處不好,心里也一直空蕩蕩的沒著落。

    “你馬上念初二,也就再念五年書,以后考大學,想去哪就能去哪?我也輕松了�!�

    “手上一直沒什么錢,我也不想再過這種日子,要是我跟陳禮彬分手,我們從陳家搬出來,你說行不行?”

    “租房子住嗎?”苗靖點頭,“可以�!�

    “我也就是這么想想。你要念書,我自己可養(yǎng)不起咱兩個,這茶室掙的錢也就夠我隨便花花�!蔽好髡鋰@氣,“我這個朋友……人倒是挺好,但工作一般,也養(yǎng)不起多出的兩個人……”

    還是在錢上面甩不開手。

    苗靖花錢不多,但吃喝用度和學雜費,都是陳禮彬出的。

    陳禮彬不管閑事,只要魏明珍不被發(fā)現(xiàn),眼下就維持這個現(xiàn)狀似乎也不錯。

    -

    九月開學,苗靖回學校報道,聽說陳異去了職高,那里不僅僅有他,也有初中那一幫朋友在,但波仔說陳異只是在報了個名,一直沒有進校念書,在外頭混。

    知道魏明珍的秘密后,苗靖覺得這個家遲早待不下去,也預感會有壞事發(fā)生,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越來越不喜歡陳家,從初一的每周回家一趟,變成了一個月回去一次。

    陳禮彬上完夜班回家要喝酒,不知道是誰指點,魏明珍很愛給他買酒喝,小酒盅擱在電腦旁邊,一杯一杯給他斟酒,最好讓他喝得死醉,問陳禮彬要點錢——陳異已經(jīng)沒指望了,要是她能熬得住,陳禮彬攢的那些大額積蓄也有她的一份,要是熬不住,能多要一點是一點。

    陳異再沒有回來過,客廳的單人床和雜物都被扔出去了,苗靖一整年沒有見過陳異,幾乎想不起來他的模樣,也很少想起來,她自己也在慢慢長大,個子拔高,穿小背心,亭亭玉立,文靜纖弱,成了班上不少男生的暗戀對象。

    有些事情的發(fā)生總是很玄妙,像有求必應,也像一根看不見的蛛絲牽著往前走,不知什么時候迎面撞上透明的網(wǎng),而后命運猛然一撲,甩向未知的際遇。

    苗靖在上英語課的時候被班主任喊出去,家里打電話找她,說是家人出了事,苗靖心頭咯噔了一下,接過電話,是魏明珍的聲音,哭腔里帶著一絲輕快,說陳禮彬在重癥監(jiān)護室,讓她到醫(yī)院來看看。

    火速趕到醫(yī)院,苗靖看見魏明珍全身完好無損,神情憔悴,滿面淚痕,帶著細微皺紋的眼睛卻十分炙亮,隱隱壓抑著什么,再看陳禮彬躺在病床上,用著呼吸機,身上插著管子。

    是走路摔了一跤,從樓梯上摔下來,就是那么詭異的巧合,也有人說不湊巧的倒霉,陳禮彬一直很倒霉——晚上魏明珍在外頭還沒回來,家里的半瓶酒喝完了,陳禮彬隨便穿了雙鞋子出門,從超市把酒瓶拎回來,上樓梯的時候沒仔細看腳下,不慎后仰往下滾,磕到后腦勺,昏迷中被鄰居送到醫(yī)院——脊髓損傷,呼吸衰竭伴隨腦出血,直接進了ICU。

    陳家沒什么走得近的親戚,陳禮彬有個弟弟在外地,但一直疏于聯(lián)系,眼下只有魏明珍、老鄰居、單位同事領導、幾個遠親能關心一下病情。

    當然還有陳異。

    陳異走進醫(yī)院,從長長的走廊那端走過來,苗靖坐在ICU門口,感覺他似乎更高了點,把身后的光線全部遮住,寸頭稍長,染成了煙灰色,黑色T恤外套著印花襯衫,脖子上叮鈴當啷掛著銀色項鏈,完全青春嘻哈的風格,嘴里嚼著口香糖,眼睛也許是熬夜的原因,瞇得煩躁狹長,濃重煙草味隨著步伐撲來。

    苗靖不認識,他好像……完全換了個人。

    看見她直愣愣盯著,陳異微微弓身,低頭打量眼前人,幽戾冷漠的眼神落在她臉上,苗靖扭開臉,目光看著ICU的大門。

    他懶懶發(fā)問:“怎么了?”

    魏明珍淚水漣漣迎上來,跟陳異解釋那天的情景,又讓他進去看看陳禮彬,這是第三天了,人還沒醒。

    陳異進去一看,高大斯文的男人面色死白,眼眶內陷,躺在床上任人擺布,他面無表情站了幾分鐘,回來往座椅上重重一靠,沉著臉、嚼著口香糖沒說話。

    這是他父親——魏明珍和苗靖、其他人關系都要往后靠,ICU門外每天都要人守著,理所當然要陳異來守著,至于后續(xù)治療怎么辦,人能不能醒過來,ICU費用三千一天,也是陳異要考慮的問題。

    魏明珍哭哭啼啼說起這些話,陳異深幽目光在她臉上一轉,冷嗤一聲:“你這時候倒是看得起我。”

    他未成年,今年才十六歲。

    “都是一家人,咱們一起想辦法度過難關�!蔽好髡浒衙缇竿巴屏税�,“他是一家之主,燒香拜佛、想辦法也要讓他醒過來�!�

    ICU是陳異守著,苗靖后兩天就是期末考試,考完試后也會過來陪著,兩人坐在長椅的一左一右,陳異從兜里摸出個新款手機,低頭玩游戲,苗靖捧著本英語單詞本,兩人涇渭分明,各不干涉。

    魏明珍跑醫(yī)保,跟單位請假,各處辦事,也拿著陳禮彬的銀行卡和身份證去銀行取錢繳費。

    陳禮彬在ICU住了七天,一直無康復跡象,家屬簽了放棄治療書,魏明珍和陳異都簽了字,轉入了普通病房。

    大家都好像松了一口氣。

    第9章

    這天晚上苗靖沒有回家

    涂莉對苗靖印象不錯,也對她表示親近——兄妹倆別說關系好壞,苗靖能住在陳異家里,說明陳異對她多少有點不一樣。

    她跟陳異最火熱那陣,也想搬過來跟陳異同居,陳異脫口拒絕,嫌女人麻煩事多,眼里不清凈,她嬌嗔捏他胳膊,說他是不是睡完就算,陳異說是,反手把她一拽一擰,健碩手臂捆著她的腰,粗暴扔在床上,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愛他那股懶洋洋又魯莽無賴的兇狠勁。

    后來涂莉也不愿意過來,周邊住的都是老鄰居,看見兩人進出,當面指點議論,口無遮擋,難聽話直接沖進涂莉耳里,涂莉聽完火冒三丈,讓陳異去管管,陳異絲毫不以為意,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就說,他無所謂。

    現(xiàn)在苗靖回來了,這么有出息的一個妹妹,看著就是個清高正經(jīng)的性格,涂莉想要是能把苗靖爭取到自己陣營,以后的事情就好說了。

    不過苗靖雖然不難相處,但冷清性格擺在那里,不愛玩愛鬧,涂莉約她逛街聚會去美容院,或者吃飯聚餐健身,苗靖基本拒絕,說不好意思,她有點忙——剛入職,有很多培訓和技術資料要看,工作也要慢慢接手,最近和同事領導的相處也多,不過苗靖真的也能幫忙,涂莉上班的健身房要開一個舞蹈室,苗靖幫涂莉做了份個人宣傳簡歷,她一個工科生,也能剪輯視頻和PS。

    陳異冷眼看著涂莉對苗靖示好,皺著眉棱,神情有那么點不快又隱隱忍耐,聽見苗靖在電話那端拒絕,又有點懶懶的,面無表情搓著下巴:“你以后少煩她�!�

    “吃個飯而已,打電話前你也沒攔著�!蓖坷蜞僦t唇嘟囔,“她說今天在公司加班,晚點回去,讓你知道下。”

    “嗯�!�

    新員工培訓結束后,苗靖就進入了每天加班的狀態(tài),廠區(qū)又遠又偏僻,下班后她自己打車回來,有時候因為實在太晚,晚上十一二點,出租車也不愿意過來拉客,只能找陳異接她。

    苗靖倒不擔心晚歸的安全問題,她每次都是用叫車軟件找正規(guī)出租車,盧正思和她一起加班,把她送上車后,還會特意跟司機打個招呼,要個聯(lián)絡方式,一路也會跟苗靖聊天說話,直到她安全到家,陳異知道后,一個字也沒說,她不住公司,愿意住家里來回折騰,那就隨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頓飯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飯,涂莉想去商場逛逛,陳異給了幾千塊錢,概不奉陪,已經(jīng)是九月份,學生們都開學回校,臺球廳人氣旺,他回去看店。

    涂莉摟著他脖子,吧嗒親在他臉上,媚眼如絲:“愛死你了。要不我不逛了,陪你去臺球館?晚上一起回家?”

    陳異緩緩吐出最后一口煙,踩滅煙頭,唇角勾出一絲浪蕩冷笑,狠力捏她的翹臀:“拿錢你就發(fā)騷?滾吧�!�

    “沒錢我也騷�!蓖坷蛐ξぱ�,知道他冷臉這么久,應該是還惱著她那一巴掌,這么多天,她不知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好歹把陳異哄過來——說真的,男人也愛聽甜言蜜語,夸他上天入地,捋順毛,最后也是服服帖帖。

    沒讓陳異送,涂莉自己打車去了商場,陳異在臺球廳打了兩局,像這種街邊臺球廳,玩中八的比斯諾克的人多,斯諾克時間長,球意更精準沉穩(wěn),中八娛樂性強,打法又花哨,翻臺又快,花式撞球看得人一驚一乍,陳異中八已經(jīng)玩到一桿清臺,這幾年主要玩斯諾克,這會往臺球一站,旁圍了一圈學生,擠得密不透風。

    晚上十點,陳異再出臺球廳,自家樓下看見家里還黑著燈,知道苗靖還沒回來,給她打了個電話,兄妹兩人寥寥兩句話,車子掉頭,往開發(fā)區(qū)駛去。

    苗靖和盧正思從園區(qū)走出來,兩人肩并肩,比劃著手勢聊天,最后站在路燈下說話,苗靖今天穿貼合身材的牛仔褲、白T恤,帆布鞋,身材雖然纖瘦,但曲線起伏,不盈一握,眼里微有笑意,神情很柔和,是少女的清澈感,正好配上盧正思大男孩似的清爽。

    陳異等了兩支煙的功夫,苗靖才跟盧正思說再見,腳步輕盈走過來,上車時恢復了平淡疲倦神色:“不是說不用來接嗎?”

    “順路。”

    他打著方向盤,左右車窗都搖下,這個時間點,白天的暑氣已經(jīng)完全下降,晚風涼爽愜意,市區(qū)的夜生活也剛熱鬧起來,開發(fā)區(qū)這邊雖然荒涼,但筆直道路空曠靜謐,路燈一盞盞飛過,也很爽快。

    “這班還要加多久?每天折騰到半夜�!�

    語氣極度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自己大晚上來回折騰當司機,還是不爽她一個月拿這么點工資還要賣命。

    “還好。以前加班更多,為了趕項目,連著兩個月加班到凌晨,現(xiàn)在這個崗位還要做供應商管理,抓緊時間熟悉起來,后面就輕松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公事公辦,陳異皺著眉,沉沉吐了口氣:“都是名牌大學,有人穿職業(yè)裝高跟鞋,拿著咖啡杯走進高檔寫字樓,隨手一通跨洋電話,有人穿著工作服在車間,每天微信步數(shù)一萬五�!�

    苗靖揉自己的小腿,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車里氣氛至冷,兩人都不說話,大哥臉色黑沉,繃著冷臉,肌肉抽動,對,可不就是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車發(fā)動機噪音有點大。積碳清理過嗎?看看軸承有沒有磨損�!泵缇缚粗巴獾木吧蝗慌ゎ^來了這么一句。

    “舊車,老毛病了。”他想起什么,“造車的工程師會修車嗎?”

    “想要我給你修車?沒門兒�!泵缇感α耍冻鼍屡窗椎难例X,尾音翹起,音調拖得長長的。

    就這么一句俏皮話。

    陳異笑笑,眼如點漆,雙手松弛搭在方向盤上。

    車窗灌進來的風聲很大,吹著兩人的面頰,苗靖索性把發(fā)繩扯下,閉著眼,頭往后仰,窩在座位享受涼風。

    幾縷昏黃燈光投射進來,在她瓷白的面容靜靜流轉,光潔帶著絨絨碎發(fā)的額頭,細長的秀眉,翹卷濃密的睫毛,小巧起伏的鼻梁和嘴唇,精致的下巴。

    陳異在噪音的間隙,聽見她輕不可聞又緩慢寧靜的呼吸,默默關上車窗,打開空調。

    車子停在樓下,他坐在車里等了會,又出去站在路邊抽了支煙,抽完煙,拉開副駕車門,搖苗靖的腦袋,碰到她墜感沉甸的頭發(fā),冰涼涼的:“苗靖,醒醒,回家睡。”

    她睜開困倦的眼,伸了個懶腰,下車跟著陳異,他高大身形走在前,她迷迷糊糊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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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靖回來的事,大家都是從涂莉嘴里聽說的,波仔知道后去問陳異,陳異淡淡嗯了一聲,說她回來上班,波仔眉開眼笑搓搓手,說應該和苗靖見面吃個飯,陳異沒搭腔,涼涼瞅波仔一眼:“你老婆都娶了。”

    “異哥�!辈ㄗ忻亲�,“那都多少年了,我對苗靖純粹是朋友感情�!�

    波仔父母離異,從小和奶奶生活,奶奶家就在陳異家附近,小時候就認識苗靖,初中又同校,雖然說話不多,但時不時也能見個面,其實關系還算不錯。苗靖……那時候的苗靖很安靜,眼睛清霜似的,模樣也越長越漂亮,盤條靚順,就是最廉價土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股矜持的淑女氣質,那時候陳異身邊的兄弟,有幾個眼睛沒往苗靖身上瞅過。

    如今波仔奶奶已經(jīng)離世,波仔結婚住在別處,也很少再回那片沒落的居民樓,陳異不主動招呼重聚的事,波仔想著老鄰居,趁著出門辦事的功夫,過去見見聊聊也無妨,跟苗靖在附近的糖水鋪坐了會。

    苗靖看他走路姿勢,有些詫異:“你的腿怎么了?”

    “打架,一根鋼筋刺進去,跛了。”波仔笑笑,“哎,還行,不坐牢就不錯啦,知足了�!�

    “什么時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那時候為了爭地盤,幾伙人打起來,抓了不少人進去,我們跟的那個張老板也進去了,正好是嚴打期間,都判了刑,我們這還算好的,有了案底才麻煩�!�

    苗靖皺眉,目光雪亮:“陳異也參與了?你這幾年都和陳異在一起?”

    波仔呵呵一笑:“也沒有,張老板倒臺后,大家都沒事做了嘛,異哥自己出去混了兩年多才回來,后來賺了點錢,開了這家臺球館,我又跟著。”

    陳異從初中開始就是臺球廳�?停铰毟邥r球技就在學校所向披靡,那時候他就靠賭球生活,現(xiàn)在這家臺球館開了兩年,從早上十點,有時候到凌晨一兩點才打烊,陳異和波仔一起看著,好在收入還不錯,盈利基本是兩人對半分,算是陳異對波仔的照顧。

    “臺球廳就在職高后門那條街,往前走,你一去就知道,今天周末,店里挺熱鬧的�!�

    波仔這么一說,苗靖真動了心思,去看看那家臺球廳,職高后面就是條熱鬧無比的老學生街,附近還有個新建的大專分校,跑來這邊來玩的人不少,苗靖看見路邊豎著個白色燈箱,上頭只寫三個字——臺球廳。

    一道往下的長樓梯,大概是地下商鋪之類的地方,頭上射燈照著,樓梯兩側跳著彩色霓虹燈,往里走,一扇窄窄敞開的玻璃門,里頭豁然開朗,燈光明亮,長型空間擺著幾張綠色的球臺,后面墻面鑲著鏡子,顯得空間明亮寬敞,旁邊還有一長排粉色的娃娃機。

    店里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有兩個彩色頭發(fā)、身材高挑的辣妹格外吸引眼球,來來回回幫忙擺球、陪練、聊天,吧臺里的座位是空的,苗靖在門口站了一會,店里人各玩各的,也沒人注意她。

    娃娃機前聚著幾個女生,大概也是玩球男生帶來的女朋友,抱著寥寥幾只小玩偶,手里的游戲幣還剩一些,喊老板過來,說這里的娃娃機太難抓。

    陳異從臺球桌那邁著兩條長腿過來,笑容懶散恣肆,明晃晃的耀人,抓過一把游戲幣,揚眉哼笑:“怎么不說自己技術差?喜歡哪個?我給你們抓,包中�!�

    “這只兔子�!�

    “這只小熊最可愛�!�

    “別急,一個個來�!�

    女孩子們湊在他身邊,他低頭專注盯著玻璃窗,一邊調整抓竿,一邊跟身邊的女孩們說玩笑話。

    “老板,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星座的?”

    “給我介紹女朋友還是查戶口?”

    “你有女朋友嗎——”小女生的音調拖得嬌滴滴的。

    “有呀——”陳異壞笑著模仿。

    女孩子捂著嘴笑成一片。

    “真的?好可惜呀,居然名草有主,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對象的,我室友很漂亮,跟你挺般配的�!�

    “有多漂亮?”陳異挑眉,盯準小兔子快速摁鍵,“要是很漂亮很漂亮,我可以考慮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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