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即便是親吻,亦只有他能名正言順地與她做那樣的事。陸鎮(zhèn)不知怎的冒出這樣的念頭,不由心生煩悶,面色沉沉。
說不出心頭縈繞的滋味如何,終究是令人不悅的。陸鎮(zhèn)不過冷冷掃視陸昀一眼,嘴里發(fā)出一個嗯的聲調(diào),隨后便離了這處。
遠處的陸斐端坐在馬背上,將這一切看進眼里,觀陸鎮(zhèn)牽著馬朝他這里過來,少不得迎上前去。
陸斐按著轡,離鐙下馬,凝他一眼,又遙看沈沅槿一回,心中隱約覺察到什么。
論理說,他若一早就對那女郎起了意,就該早些將人弄到手;如今她既已嫁做他人婦,他便不該再惦念著她。
憑梁王府的權(quán)勢,他要什么樣的絕代佳人都盡可有,又何必覬覦他人婦。
那樣的心思,著實見不得光。
陸斐知他脾性,斷不會因一女郎失智,想必是男郎的占有欲和勝負欲在作祟,一時間還放不下,故才會如此。
想來再過些時日,他自己就會好了,暫且靜觀其變;陸斐心內(nèi)有了主意,只當自己什么也沒瞧見,神情自若地同他攀談起來。
約莫又過得小一刻鐘,場上人齊后,宮人呈了簽筒過來,眾人各自抽取一簽,陸昀、陸昭與陸鎮(zhèn)為一隊,沈沅槿和崔三娘則在另一隊。
沈沅槿自去歲成婚后,陸昀便與她同乘一匹馬,手把手地耐心教過她數(shù)回。
現(xiàn)下她雖算不得打得好,總也不比年歲相仿的女郎差,是以當那比賽開始后,竟也傳了幾回球,擊過一回球。
陸鎮(zhèn)馬球果真打得極好,因有他在,便是陸昀也沒了什么發(fā)揮的余地,而陸鎮(zhèn)似乎有意無意地針對于他,鮮少給他傳球,甚至還會自他桿下奪過球去。
旁人自不會多想什么,沈沅槿卻是沒來由地心生不安,只覺得陸鎮(zhèn)那廂竟像是對陸昀存著些許敵意。
那敵意是因何而起,何時而起,任憑沈沅槿想破了腦袋,亦得不出答案。
許是她想多了吧。沈沅槿很快便將調(diào)整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夾緊馬腹揮桿傳球。
二十匹駿馬馳騁在草場上,馬蹄離地的那一瞬,帶起點點塵土。
沈沅槿全神貫注追著馬球跑,抓準時機僥幸從陸鎮(zhèn)桿下奪過一球,徑直傳給前方的女郎。
親眼確認那女郎接住了球,沈沅槿懸著的心落了地,不由身心舒暢。
“皇叔承讓了。”大抵是覺得替陸昀報了一回奪球之仇,沈沅槿笑眼彎彎,難得對著陸鎮(zhèn)露出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甜美笑容。
陸鎮(zhèn)甫一抬眸,毫無預料地撞進她的如花笑顏里,她的烏眸璀如燦星,比發(fā)上金釵還要耀眼奪目,動人心弦。
十數(shù)息后,她人早跑遠了,音容卻仿佛還近在他的眼前。陸鎮(zhèn)右手握著球桿尾部,手心的汗似又多了一些,汗涔涔的,著實不大舒服。
正這時,那邊傳來仲裁敲鑼的聲音,思緒驟然被那聲音打斷,陸鎮(zhèn)這才堪堪回過神,復又將七分的心思用在打馬球上。
一場賽事下來,沈沅槿所在的這方敗得不大好看,乃是懸殊的十比二。
陸昭那方的十個球里,竟有八個都是由陸鎮(zhèn)一人擊中,可見其球技之高超。
一時眾人下場,各自散去。陸昀因僅僅中了一球,作為沈沅槿的“師傅”,這會子不念有些羞于見沈沅槿。
沈沅槿主動去牽他的手,溫聲寬慰他道:“方才場上的二十個人里,除皇叔外,獨有三人各進一球,二郎是其中一人,也很厲害呀。”
他二人結(jié)為夫妻已有數(shù)月,陸昀自不必避諱什么,當下回握住她的手,將馬兒的韁繩交給宮人牽去馬廄。
樹下,陸鎮(zhèn)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沈沅槿的那只白凈的素手上,不自覺地攏了攏他自己的,隨后負手踏上高臺。
陸臨前些年亦甚愛馬球,因近年來身體不比從前,許久不曾過過球癮,只看場上那些年輕人玩罷了。
上首處,陸臨和皇后王氏一左一右地坐著,陸淵坐于陸臨下方的位置,陳王亦在,王皇后將陸綏抱在懷里仔細打量,直夸她生得好,是隨了沈孺人的樣貌的。
崔氏和幾位宗室婦附和著皇后的話,一派祥和之態(tài)。
陸淵垂了下巴不緊不慢地吃著一盞茶,時不時地暗暗去瞧沈蘊姝在做什么,面上是否有笑意,在此間可開心。
陸臨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那樣子像是比去歲還要蒼老,約莫是病情又重了些。
陸鎮(zhèn)見過陸臨和皇后,兀自落座。
上首傳來陸臨贊他馬球打得好的話語,陸鎮(zhèn)自謙地回了兩句話,陸臨便又問起他的婚事,陸鎮(zhèn)三言兩語搪塞過去,再沒了話。
陸臨轉(zhuǎn)而繼續(xù)去和陳王說話,還未說上幾句,卻是突然急咳起來。
王皇后見狀,忙不迭抬手去撫陸臨后背幫他順氣,待那咳嗽聲漸歇,親自試了杯中水溫方送至陸臨唇畔。
單就此情此景來看,王皇后與圣人可謂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儼然一對恩愛夫妻。
陸淵無聲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在陸臨撂下帕子凈過手后,雙眉微蹙,狀似語重心長地道:“國事雖重,圣人也要保重龍體�!�
陸臨咳得面色發(fā)白,臉上益發(fā)沒有血色,精神頭瞧著也不大好,王皇后關(guān)切問他可要先行回宮歇下。
“也好�!标懪R點頭答應,交代身側(cè)內(nèi)侍幾句,在一眾人的恭送下離去。
陸鎮(zhèn)斂目沉眸,顯是在想事,陸淵心中亦存了疑慮,父子相視,無需多言,只一個眼神交流知對方心中對此事的態(tài)度。
圣人既已離去,其余眾人便也歇了久留的心思,先后出了宮門各自歸府。
數(shù)月里,沈沅槿結(jié)識了不少內(nèi)外命婦,因她今日穿得與旁的女郎皆不一樣,加之的確便于行動和騎馬,自下場后,前前后后竟有兩三波人特意過來,詢問她身上的裙衫是在何處的成衣鋪里買來的。
沈沅槿始終笑臉迎人,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出“靈秀閣”三個大字。
陸昭早知靈秀閣是她的產(chǎn)業(yè),上車后就開始說好話恭維她,“二嫂心思玲瓏,又生了這樣一雙會作畫的巧手,制出那許多好看的衣裙來,將來這靈秀閣的繡品和衣裳可定是要名滿天下了�!�
話到此處,方圖窮見匕,問她的這身衣裳可有緋色的。
陸昭性子活潑,格外喜歡大紅大綠的顏色,衣裳亦以這兩種顏色居多。
“知你喜歡緋色,獨給你做了一身緋色的,另外的都是我身上這樣的淺色�!�
陸昭杏眼彎彎,將白凈的臉蛋往她肩膀處貼了,繼續(xù)說著討喜的話:“除阿耶和阿娘外,就屬二嫂你對我最好了�!�
將將十六的年紀,果真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知她說的俏皮話,沈沅槿忍不住打趣她道:“貧嘴,你二兄疼了你十余年,就不怕他聽了心里不高興。”
陸昭不接招,笑盈盈地堵她的話,“二嫂和二兄是一體的,我夸你,他豈有不高興的。”
她生了一張巴掌大的銀盆臉,笑起來時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明媚動人、嬌俏可愛,沈沅槿作為女郎見了也很是歡喜,輕輕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姑嫂說著話打發(fā)時間,馬車沿朱雀街拐進興道坊的巷子里。
墻外傳來二更的梆子聲,陸鎮(zhèn)擱筆出房,但見空中明月橫空,庭中花影繽紛。
荼靡開得正盛,花瓣重疊,粉白素雅,分明是很不一樣的花,卻是無端讓人浮想起妃色的山茶來。
那晚的夢境中,她發(fā)上簪的就是一朵鮮活的山茶,沒有經(jīng)驗,知識匱乏,只會將她牢牢禁錮在他的身軀與床褥之間,即便如此,那些花瓣還是因他的動作和氣力散落開來,墜于軟枕和褥子上。
陸鎮(zhèn)呼吸漸重,熱意上涌,高聲喚姜川金錢來,讓去打些涼水送至浴房內(nèi)。
生生忍到姜川送完水退出去,胡亂解了衣衫澆了些涼水沖涼,收效甚微,只得深吸口氣閉上雙眼,自尋了法子解脫出來。
當天夜里心事重重地睡下,到底沒再如那日夜里流出那些東西來。
翌日晨起,陸鎮(zhèn)憶及昨夜的夢,雖未做到那一步,終歸是品嘗到了原本隱于訶子之下的酥雪和珠玉。
他竟齷齪至此。陸鎮(zhèn)素來不吝自省,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長腿一邁,離了床,洗漱過后,穿好衣物往軍中而去。
三日后,宮中傳出圣人抱恙的消息,緊接著又有夔州刺史貪墨案上奏至朝廷,陸臨龍顏大怒,令刑部與大理寺嚴加查辦。
那夔州刺史趙忠曾投在陸淵麾下,卸甲后任了刺史,圣人此舉,豈能不叫人聯(lián)想到趙忠背后的梁王。
梁王父子手握重兵,根基深厚;皇后的母族王氏在朝中的勢力亦不容小覷,東宮太子尚還年幼,偏生圣人又在此時纏綿病榻,朝中多數(shù)官員看來,圣人約莫是要壓制梁王府,為年幼的太子殿下鋪路了。
此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究竟如何,全看圣人如何裁度。
陸淵料想,陸臨還不至頭昏腦熱到在此時削藩推恩,他若真?zhèn)如此做了,便是縱著王氏一族外戚干政;日后山陵崩,無疑為新帝順利親政埋下隱患。
因此案牽涉甚廣,陸臨下旨徹查,刑部
和大理寺參與查辦的大小官員皆有數(shù)人,陸昀格外得陸臨器重,乃是陸臨親點在列的。
沈沅槿觀他每日早出晚歸,休沐日亦不得閑,怕他累出病來,叫廚房熬了滋補的藥膳,勸他夜里多睡會兒。
一晃數(shù)十日過去,案件方有了定論,御史臺呈報給圣人后,趙府當月便被抄了家,男丁悉數(shù)流放嶺南,女眷沖入賤籍發(fā)賣。
與此案有所牽連的官員無一不是革職、被貶,那些官員中,大多都是同梁王府交好抑或是受過梁王提攜之輩。
如今想來,去歲圣人會派長平王前去淮南、河南兩道巡鹽鐵,約莫也是為著給梁王府樹敵招風。
圣人欲要借此打擊梁王一派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一夕之間,朝堂的局勢和動向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梁王府的處境著實算不得好。
掌燈時分未至,陸鎮(zhèn)去上房見陸淵。
父子二人在一處用過晚膳,秉燭夜談至三更天,陸鎮(zhèn)擰眉出門。
翌日朝堂之上,陸鎮(zhèn)出列陳情,道是心系燕云十六州,恐契丹、室韋南下掠奪,不日便要返回檀州戍邊。
此言正中陸臨下懷,豈有不應的,當日命中書舍人擬了詔書。
且說汴州沈氏得了梁王府實惠,家主沈闐及其長子皆于今歲春日入京中為官,本欲宏圖大展,不想梁王府竟又在圣人那里失了寵信,當真叫人心涼。
幸而陳王那府未受什么波及,他們的堂妹子做了臨淄郡王妃,陳王統(tǒng)共只他和廣陽王兩個兒子,想來不會全然不顧姻親之誼。
陳王手中無兵,正四品的官職,偏又無甚實權(quán);長子廣陽王不在京中,次子臨淄郡王雖在大理寺,卻只是六品司直,便是他們這廂上趕著巴結(jié)了去,也不見得能得多少便宜。
況府上早些年與她姑侄二人生了嫌隙,沈孺人面軟心善,不難說話,只那郡王妃瞧著是個有主意的,倒未必肯同他們重歸就好。
沈闐年過四旬,因覺前途渺茫,恐這輩子都只在這從五品的職上,不免整日長吁短嘆,期期艾艾。
上房內(nèi),陸鎮(zhèn)難得一回陪著陸淵用了晚膳,飯畢,叫人關(guān)了門窗,父子二人合計一番,話別過后,陸鎮(zhèn)出得門去,自往滄濯居里拾掇細軟,翌日天未亮時起身穿了衣物,披上甲胄于辰時領(lǐng)三百兵出城。
歸京的這一年里,那些荒謬的、怪誕的、令人懊惱的情愫,也是時候該了斷了。
他還不曾婚配,又何至于對一已嫁作他人婦的女郎念念不忘。
陸鎮(zhèn)穩(wěn)了穩(wěn)心神,暗暗下定決心,五指攥緊韁繩,面上喜怒不辨,只平視著前方的夾道古樹。
過得七日,軍隊過了同州進入河中道。
五月將至,天氣愈發(fā)炎熱起來,沈沅槿幾乎日日扇不離手,因那旋裙、飛機袖和抹胸賣得甚好,沈沅槿常戴了帷帽去鋪子里,幫著給前來購置衣裳的女郎量身和記錄尺碼。
立夏這日,沈沅槿待到酉正送走最后一個女郎,閉門后,沈沅槿去后院看黃蕊等人繡了會兒花,囑咐她們酉正二刻準時放工,叫人送了熬好的紫蘇飲子與她們解暑。
黃蕊早從那段不值當?shù)那楦兄凶叱�,沒再想起過那負心男郎,只一心專研繡活。
沈沅槿怕她們壞了眼睛,實行上五休二制,工作日辰正二刻上工、酉正二刻放工,晌午休息一個時辰,且每月命人去買些有明目之效的菖蒲露和決明子等物送來此處。
黃蕊將她近日新刺的繡品拿來送與沈沅槿看,沈沅槿看過后贊不絕口,又道夏日已至,再過兩日,也該打些夏裙的樣了。
說話間到了酉正二刻,沈沅槿知辭楹也有些時候沒有同她說會兒話了,索性叫她一道上了馬車,送她回去。
辭楹和黃蕊說著閑話,面上笑意連連。
陸昀約莫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一連數(shù)日皆是晚歸,獨今日回得早了些。
沈沅槿才剛下了馬車,恰逢陸昀打馬歸來,他自攏了韁繩,毛色油亮的青騅馬便急停下來。
“二郎�!鄙蜚溟纫苍谶@時立住身子,笑著喚他,聲線柔婉。
陸昀離鐙下馬,大步上前,指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了她,遷就著她的步伐,始終與她并肩而行。
他的眉頭皺得極緊,許久未發(fā)一言,沈沅槿瞧一眼后,便知他必定是有心事。
在外頭不好問他,沈沅槿默聲走在他身側(cè),等進了屋方啟唇問他可有發(fā)生何事,怎一路上悶悶不樂的,話也不說了。
陸鎮(zhèn)遇刺的事早在男人堆里傳開了。故而陸昀這會子也不瞞她,壓低聲音道:“長平王在河中遇刺,約莫傷得不輕,梁王心中大慟,今晨在朝堂上跪請圣人徹查此事�!�
第26章
他想要她
約莫傷的不輕。沈沅槿在心內(nèi)反反復復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憶及時人對他父子的評價,總覺得此事隱隱透著一股古怪勁。
陸昀觀她眉心微皺,只當她是為梁王府今后的處境憂心,
畢竟她嫡親的姑母是梁王的孺人。
想畢,牽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溫聲勸她道:“沅娘莫要多太過懸心,圣人素來重情義,
定會還梁王府一個公道。”
他的話音落下,沈沅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抬眸望一眼天邊,
但見空中暮色濃重,
微暗的天幕上升出幾顆明亮的星子來。
是夜,
沈沅槿一夜不曾睡好,陸昀察覺到她的異樣,又勸她一回,
擁著她入眠。
此后數(shù)日,沈沅槿的心中便一直不大安穩(wěn),終是于六月初一這日往梁王府走了一遭。
親口問過沈蘊姝方知,
陸淵竟已有小半月不曾來泛月居看過她和陸綏。
內(nèi)心的不安愈發(fā)濃重,沈沅槿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陪著陸綏在庭中玩了一會兒蹴鞠,
告辭離去。
七月上,河東道又有消息傳至京中,陸鎮(zhèn)傷及腰腿,臥病在床,
怕是再難站立起來。
陸淵聞此消息,愛子心切,
顧不得稟明圣人,連夜領(lǐng)著幾個心腹侍從奔赴河東,親自確認過他的傷勢后,快馬加鞭返回長安。
明堂上,曾經(jīng)精神抖擻的梁王一副不修邊幅的頹然模樣,眉下的一雙丹鳳眼里含了幾分猩紅,嗓音低沉地述說著陸鎮(zhèn)臥床的凄慘情形,懇求圣人定要嚴懲幕后黑手。
此時此刻,陸淵仿佛不再是戰(zhàn)功赫赫、位高權(quán)重的梁王,而只是一位疼惜孩子的耶耶。
不獨大殿內(nèi)的朝臣們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便是那龍椅上的陸臨亦不曾見過;陸臨見他這副情真意切、痛心疾首的模樣,對他口中的話語至少信了六.七分。
到了這月下旬,陸鎮(zhèn)遇刺一事尚還未有定論,營州那處卻是八百里加急遞了戰(zhàn)報過來,道是契丹南下掠奪,現(xiàn)已攻破兩座城池。
朝中除陸淵父子外,再無熟悉燕云地形地勢的將才可用,偏陸淵沉浸在長子傷重的悲痛中,派誰迎擊無疑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
陸臨這邊正為此事焦頭爛額、茶飯不思,陸淵那廂卻是出奇的平靜,當下并不急著進宮面圣,足足等到三波官員來勸過他后,方向圣人陳情,自請前往檀州抵御契丹。
軍情迫在眉睫,陸臨沒有片刻猶豫,當即點頭應允;陸臨暗想心中,他的長子陸鎮(zhèn)已是廢人,燕云乃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料他們父子也掀起什么風浪來。
陸淵離宮后連夜點兵,隔日便怪帥出征,獨獨攜了沈蘊姝母女前往檀州,留崔氏母子和王孺人母子在京中。
營州。
陸淵所領(lǐng)的軍隊有如神兵天將,不出半月便將契丹逼退至陰山后。
捷報頻頻傳至長安,陸臨漸漸安下心來,當日晚膳,胃口較前些日子好上不少,用了兩碗粳米飯。
飯后,陸臨坐于案前批完折子,揉揉眉心緩解疲勞后擱了筆,默聲暗自忖度:如今陸鎮(zhèn)與廢人無異,陸淵離了長安,又有王妃崔氏和次子為質(zhì),自然不足為懼。
現(xiàn)下東宮最大的掣肘,便是皇后的母族王氏;依太醫(yī)所言,他至多還可再活三至五年,為逼王氏盡早對陸鎮(zhèn)出手,生生于人前營造出一派大限將至的假象。
陸臨打定主意,便欲借此前陸鎮(zhèn)遇刺一事削弱王氏,不料身邊早已安插了王氏的人,王皇后洞悉他的心思后,反借著陸臨病重多日為由,將其困于立政殿中,而后僅用一碟有毒的糕點便取了他的性命。
圣人駕崩,舉國哀悼。
十月,陸臨葬入皇陵,年僅九歲的皇太子陸琮于大明宮的宣政門登基,是為新帝。
先帝山陵崩的消息傳至檀州時,陸淵正要領(lǐng)三千人馬去營州的荒原上開墾土地。
因陸臨死的蹊蹺,王氏一族忙于控制人言,又要攝政奪權(quán),暫且顧不上北邊的陸淵父子。
父子二人趁著秋日天氣涼爽,竟也在燕云之地開墾出不少良田和土地,只等次年開春便可帶領(lǐng)手下的士兵進行播種。
光陰似箭,轉(zhuǎn)眼已是梁王父子離京的第三個年頭,長安城中繁華如舊,朝政則盡由王氏一族把控,新帝與王氏的傀儡無異。
夜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芭蕉葉上,發(fā)出道道清脆的吧嗒聲,沈沅槿挑亮燭火,那火苗一下子竄得老高,數(shù)息后復又歸于沉寂。
二更過,陸昀揉著太陽穴從書房出來,緩步邁進屋中,就見沈沅槿正端坐在小幾的燭臺下看賬本。
陸昀擔心她熬壞了眼睛,旋即輕咳一聲打斷她的思緒,在她投來的茫然目光中,信手拿開那冊子放至案上,而后朗聲命人送水進來,服侍她一道寬衣洗漱。
那帳目倒也不急在這一兩日就要對完,原是因著那雨聲聽著甚是悅耳,加之陸昀那時還沒回屋,沈沅槿不想一個人早睡,這才找些事做打發(fā)時間。
陸昀取來一身干凈的寢衣,回想方才在廊下所見,那石榴樹的葉子似乎越發(fā)茂盛翠綠,紫薇花打了好些花瓣,塘中的菡萏應也盛開了吧。
“后日休沐,我陪沅娘去荷塘摘些菡萏花葉、蓮蓬回來,花葉插瓶擺在屋里,蓮蓬做了蓮房魚包吃可好?”陸昀吹滅屋中的最后一盞燈燭,一面問,一面擁著沈沅槿入了帳中。
沈沅槿素來沒有穿訶子睡覺的習慣,陸昀只輕輕扯開寢衣細白的系帶,眼前便立時現(xiàn)出一片白膩光滑的雪膚來。
陸昀借那窗紗篩進來的暖白月光啟唇琀住什么,沈沅槿低低吟了一聲,喉嚨里勉強透出個簡短的“好”字。
隔天休沐,陸昀沒再像前段時日那般繼續(xù)忙于公務,晨起后去庭中練會兒拳腳功夫,待到辭楹等人進屋沈沅槿起身,他方回屋。
妝鏡前的月牙凳上,沈沅槿靜坐在妝鏡前畫眉,陸昀挽起衣袖,自她手中取了石黛過來,極為耐心地替她畫完剩下的部分。
成婚三年多來,陸昀為她畫過許多回眉,早已爛熟于心,不過小一陣子便畫好了她喜歡的涵煙眉。
銅鏡中的女郎薄施粉黛,絳唇輕點,彎而長的涵煙眉極襯她的桃花眼,益發(fā)惹人注目。
陸昀的目光念念不舍地從鏡面上離開,牽了她的手往外間去,叫人去廚房傳膳。
沈沅槿晨間吃的清淡,陸昀因要上值,鮮少能陪她用早膳,故而每每有機會與她在一處用時,很樂意陪她吃清淡些。
婢女提了食盒進來,取出兩碗餛飩,一碟清炒時蔬和一小屜杏子大的湯包。
飯畢,夫妻二人各自凈手漱口,起身下榻,出門后望園子東邊的荷塘而去。
那塘挖得足夠深,又從溝渠處引活水進來,不獨植了菡萏,還放了好些魚蟹養(yǎng)著。
時值盛夏,花葉滿塘,枝枝蔓蔓地擋住前路,只可泛小些的蘭舟,至多載兩三人。
劃船的中年媼婦早在前頭坐著了,陸昀先護她上船,繼而穩(wěn)住船身動作敏捷地踏上船板,坐定后,叫那媼婦劃船。
船槳劃在水中,時深時淺,偶有幾枝彎些的荷葉橫過來,沈沅槿抬手小心翼翼地將起扶起,盡量不去傷到它們。
身處藕花叢中,便是無風,那荷香亦十分濃郁,沈沅槿素喜花香果香,忍不住攀來一朵花色正濃的菡萏送到鼻前輕嗅。
女郎小巧的鼻尖白皙圓潤,與那妃色花朵湊在一處,絲毫不落下風。
陸昀看得癡傻,剛摘的蓮蓬不覺間自掌中墜落,砸在水面上,發(fā)出嗒的一聲,濺起一片清凌凌的水花。
沈沅槿叫那聲響吸引目光,舒張手指松開粉綠花枝,回首來看他。
女郎的清眸掃了過來,陸昀登時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耳根染上緋色。
成婚三年,他也不是頭一回呆雁似的盯著她發(fā)愣了。沈沅槿對此見怪不怪,極為自然地沉眸下視,尋見那落于泥水中的翠綠蓮蓬,不由輕嘆一聲,另折了一朵蓮蓬放進竹編的框中。
對面岸上佇立一座綠瓦涼亭,放眼遙看過去,但見其四角高翹,仿
若鶯雀舒展的翅,與池中綠蓋紅蕖相映成趣。
沈沅槿被那陽光曬得臉頰生紅,陸昀恐她中暑,觀框中已有許多荷花蓮蓬,便叫那媼婦劃快些去前面的亭里乘涼歇息。
那媼婦哎一聲,劃得快了些,一時不察,擾到荷下兩只成對的白色水鳥,鳥兒受了驚嚇,忙不迭扇動翅膀,朝南邊飛去了。
彼時一陣清風拂過,送來縷縷荷香,沈沅槿勻不出心思細嗅,只管追那水鳥看向南邊,抬手遮擋住多余的刺眼陽光。
那水鳥吸引不去陸昀的目光,略掃視一眼,便又別過頭來注視沈沅槿。
白生生的一截藕臂露在外頭,陸昀突然很想將其握住,再套個好看的鐲子進去,不消金的銀的玉的,只要她喜歡就好。
除開山茶,她也喜歡梔子和菡萏。
下月七夕,不妨送她一只嵌玉石的菡萏鐲子。陸昀暗暗合計一番,稍稍揚起唇角。
小半刻鐘后,蘭舟緩緩靠岸,陸昀先行下船,而后手把手地拉她上來。
那媼婦劃了近兩刻鐘的船,不免雙手酸乏,額上亦生出一層密密的汗珠,立在亭子外頭的陰影出以手扇風。
沈沅槿忙叫她來亭子里坐著吹風,親自斟一盞茶送與她吃,又叫辭楹從錢袋子里抓一把銅錢送給她吃茶。
“實是我與郎君不會劃船,這樣熱的天,方才勞動您了�!鄙蜚溟日f完,取來一朵蓮蓬,輕輕剝開,取出里面榛子大的蓮子分給人吃。
陸昀幫著她一起剝蓮子,而后將取出蓮子的蓮蓬和蓮子分開裝好,差人送去廚房。
蓮房魚包是沈沅槿和陸昀都愛吃的菜色,乃是將去過腥的肥美鱖魚、新鮮蓮子和菱角剁碎后加入鹽、蛋清攪拌成餡,放入蓮子的蓮蓬洞中,最后置在蒸籠中蒸上半刻鐘左右的時間即可。
蒸出來的鮮美魚肉混著清淺荷香,便是在這炎熱的夏日里吃著也不膩人。
出來這好些時候,沈沅槿身上不免疲乏,陸昀知她不愛乘攆,便也沒有叫人去備步攆,只管陪著她走回去。
杜若取來油傘撐開遮陽,陸昀自她手中接過,讓她和辭楹撐另一把傘去。
陸昀高出沈沅槿半個頭,倒是比矮她一些的杜若和辭楹給她撐傘更妥當些,還可避免傘骨戳到她的頭發(fā)。
那把繪玉蘭的油傘傾斜著落在沈沅槿頭頂上方,沈沅槿稍稍側(cè)目看了看陸昀那邊,果見他的半邊身子浴在金光中。
“玄儀�!鄙蜚溟群槊}脈地凝望他一眼,芙蓉面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啟了啟唇,不吝夸他:“你真好�!�
陸昀聞言,不由心花怒放,若非這會子是在外頭,當真想撂開傘緊緊擁住她,仔細嘗一嘗她那嫣紅的唇上是否抹了香甜誘人的石蜜。
歸至院中,就見青霜在檐下拿一支雀羽逗弄淮南,纖凝坐在欄桿處吹風曬帕。
辭楹懷里抱著一把荷花荷葉,其中兩朵將將貼到她的下巴,花瓣粉白,甚是好看。
纖凝忙收了帕子揣進袖中,將人迎進屋中,尋來白釉印花紋蓮花罐添了些水,送至沈沅槿身側(cè)的小幾處。
陸昀坐在小幾的另一邊,興致勃勃地看沈沅槿用剪刀修煉荷花枝的長度,再將它們仔細插進瓶中。
冰盤里置了兩大塊冰,經(jīng)陸昀手中揮動的蜀繡團扇輕輕一扇,散出的涼意撲至沈沅槿那處,涼爽宜人。
沈沅槿讓去廚房傳了一大壺冰鎮(zhèn)的蜜桃鮮乳茶送來,也叫底下的婢女媼婦各吃一盞去去暑氣。
晌午,婢女提了食盒來布膳,除蓮房魚包外,還有一道紅燒魚燴。
沈沅槿只一眼便知,大抵是他昨日又買了幾尾魚回來的。
因怕她聞不慣,陸昀想了許多法子去腥。
如此一來,每制作一批不知要費上多少時候,那腥味的確減去不少,若不去細細地聞,便覺不出什么來。
陸昀整日未出,三餐都和沈沅槿在一起用;這日過后,依舊早出晚歸。
沈沅槿忙于將鋪子開至華州和同州的事宜,白日里亦不得閑,只在夜里同陸昀說會兒話親密一番。
似這般又過了月余,到七月上旬,立了秋,末伏將至,夜深后便不怎么熱了。
這日,沈沅槿晚膳用了些甑糕,一時克化不動,胃里難受,便去園子里散步消食。
夏末的天色,過了一更還未全然暗下,辭楹提一盞明角燈,走在她身側(cè)。
辭楹近來聽她講了些鬼怪故事,經(jīng)過已假山處時,打林中吹來一陣涼風,直吹得燈中火苗亂竄,不由心生害怕,后背發(fā)涼。
正要叫住沈沅槿離了此處往大路走,忽聽那邊矮檐下傳來兩個媼婦說話的細碎聲。
其中一媼婦神秘兮兮地問:“你近來可有聽人說起過怪事?”
另一個聽了,顯是被她勾起好奇心,反問道:“什么怪事?”
那兩個媼婦的聲音辭楹聽著不甚耳熟,細細想來,約莫是在二門外當差,因入夜后無事,來這里吃酒閑談的。
沈沅槿并無聽人墻角的愛好,本欲走開,卻又因那媼婦口中的一句:“可了不得,外頭都在傳,洛陽那邊鬧了精怪。”
精怪二字入耳,沈沅槿立時來了精神,腳就跟有千斤重似的釘在原處,走不動道。
辭楹本就害怕,沈沅槿停下步子,她亦不敢再動,只挽著沈沅槿的胳膊壓制恐懼。
周遭寂靜一片,晚風刮在門上,淅淅索索,就聽那喝了二兩黃湯的婆子神秘兮兮地繼續(xù)說道:“近日河中府也鬧將出來,聽說那精怪眼里冒的是綠光,在上天飛時不過陶甕般大,倘若闖進人家中,或是遇見活人落了地,便足有大蟲那般大,張開大口就吸人精氣,直將人咬得血淋淋的,約莫也死了好些人了;河中離咱們這也算不得遠,左不過幾日路程,可千萬莫要往這處來才好�!�
此等怪力亂神之事,另外那媼婦聽后雖不太相信,終歸是存著幾分敬畏和懼怕之心,擰眉道:“這會子天也黑了,渾說什么精啊怪啊的,聽著怪滲人的,快別說了�!�
“我素日里還當你是個膽大的,不想竟也懼怕這些鬼鬼神神的,我也不是存心嚇你,實是昨日出去采買東西時聽河中來的商人說起,心里覺得怪異,這才說與你聽�!�
后頭的這段對話,沈沅槿并未聽到,彼時她已和辭楹走到前頭去了。
“娘子,你說,方才那媼婦說的可是真的?這世上當真會有精怪嗎?”饒是今夜月色明亮,又有燭光相照,辭楹身上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顫顫巍巍地朝沈沅槿發(fā)問。
沈沅槿從前不信這樣怪力亂神的事,可自打病故后無端穿越到此處,雖不曾動搖過信念,終究是更添幾分敬畏之心,故而并不敢妄下定論,只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這世上有沒有精怪;方才那媼婦嘴里說的飛起來陶甕一樣大的妖怪,我聽著實在古怪,許是外頭人胡亂編出來嚇人得亦未可知�!�
辭楹聽后覺得有理,沒再往下深想,只當成個志怪故事聽聽也就罷了。
她二人歸至房中,陸昀尚在書房處理公務,二更天過了方回,就見沈沅槿低垂著眉眼,歪靠在貴妃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扇子發(fā)愣。
陸昀屈膝在沈沅槿腿邊坐下,對上她的眼眸,問她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沈沅槿抬頭一望,見是他,緩緩坐直了身子,略思量片刻,問出心中所想。
許是因為連日操勞,陸昀臉色算不得好,當下聽了她問的話,卻是眸光微沉,眉頭輕蹙,“此事大抵不是空穴來風,不獨洛陽和河中府,華州近日也傳了這樣的流言出來;沅娘也不必怕,世上何來那般多的靈異鬼怪,只怕是那等用心不良之人傳出來妖言惑眾的�!�
團扇揮動的幅度驟然收攏,懸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心中愈發(fā)不安,只覺此事透著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但愿謠言能早些止于智者。沈沅槿佯裝從容:“二郎多心了,我不怕的。”
短短半月過去,那傳言非但未能終止,反甚囂塵上,不獨傳出長安城也鬧了那妖怪,更有河中節(jié)度使上書圣人,言那妖怪在河中道下所轄的州縣多地出現(xiàn),肆意殺傷人畜。
民間精怪橫行,百姓眼中,不外乎是圣人失德,奸臣當?shù)�,朝堂動蕩,上天發(fā)出警示。
陸琮不過十一的年紀,還未親政,又何來失德一說;倒是如今王氏一族把控朝政,大肆攬權(quán),更像是應在上頭。
倘若此事背后果真有人推波助瀾,那么無疑是在向天下百姓點王氏和太后架空圣人,禍亂朝綱。
沈沅槿敏銳地自這起看似是民間異聞的事件中嗅到一絲政治陰謀的氣息,卻又思量不出此事的幕后推手會是何人,索性起身擱了扇子,喚人送水進來。
十余日后,有關(guān)于洛陽、華州一帶精怪橫行的流言越傳越廣,長安城中的軍民亦變得人心惶惶,就連往日熱鬧的夜市都冷清許多,入夜后,除巡街衛(wèi)隊的腳步聲外,街頭巷尾寂靜一片。
而在河中道,則有宗族百姓、村民于日落后聚眾壯膽,城中士兵亦不乏手持兵刃自發(fā)聚集之人。
宰相王汲眼見此事大有愈演愈烈之勢,于朝廷和民生皆有礙,遂命陸昀和張俸等人即日前往河中府和洛陽實地查訪。
陸昀風塵仆仆地打馬歸府,將他要往河中府去的事情同沈沅槿說明了,沈沅槿疑心那幕后之人極不簡單,不免為他憂心,囑咐他千萬小心,陸昀點頭應下,伺候她洗漱,鬧過一陣,方心滿意足地擁她入眠。
自他走后,沈沅槿無一日不為他懸心,每每空閑下來后,免不了呆坐出神,眉頭緊鎖,心事沉沉。
又三日,外頭遞來陸昀報平安的信。
沈沅槿才剛安心一些,偏太史局中便又傳出三垣變動的消息。
精怪橫行和天象異變接連出現(xiàn),不免耐人尋味,不出一日,王氏一族稱霸朝綱之言便鬧得滿城風雨。
事情鬧到這般地步,王汲再不能坐視不理,命兩殿司嚴抓借由這兩件事妄議朝政、大肆造謠之人;王太后則是降下懿旨請來高僧于宮中祈福驅(qū)邪。
然,此等言論不獨在京中流傳,以極快的速度呈圓形輻射散布至周邊各道。
正當王汲與王太后為此事焦頭爛額之際,成德節(jié)度使傳來八百里加急的戰(zhàn)報,道是梁王打著“王氏毒殺先帝亂國,上承天意清君側(cè)”的旗號起兵謀反,不過短短數(shù)日便已攻下義武,請朝廷派兵剿滅叛軍。
王汲得此消息,連夜令中書舍人起草詔書命河東、昭義、魏博節(jié)度使抵御梁王南下,護衛(wèi)洛陽。
旨意傳至河東之時,陸淵領(lǐng)二十萬兵自定州以每日五十里的行軍速度開拔至趙州。
洛陽。
陸昀追查到甕妖一事最初是由兩名江湖術(shù)士散布出來,只他們行蹤不定,經(jīng)多方打探,也只知他們是往南邊去了。
時下梁王謀反,洛陽守軍忙于招募兵馬守城,他非武將,留在洛陽無甚意義,加之急于將此線索稟告朝廷,又恐沈沅槿為他憂心,連夜收拾好行囊,翌日清晨上了馬,同張俸并兩個隨從疾馳出城。
河東節(jié)度使麾下早有牙兵暗中投入陸鎮(zhèn)手下,加之陸淵父子在燕云十六州抵御契丹室韋多年,昭義、魏博兩鎮(zhèn)久未北上御敵,疏于練兵,只一月不到的時間,陸鎮(zhèn)便已攻破昭義澤州,金陽節(jié)度使不戰(zhàn)而降。
八月十一,陸鎮(zhèn)領(lǐng)兵攻破洛陽,陸淵攻破河東,經(jīng)河中直取潼關(guān)。
陸鎮(zhèn)三日攻下陜州,取道虢州往華州與陸淵匯合。
華州距長安不過一百四余里,一旦失守,攻破長安指日可待。
因梁王所用旗號乃是清君側(cè),城中宗室聚于一處密謀除去王汲,再以王汲項上人頭請陸淵退兵。
風聲不知怎的走漏到王汲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次日聯(lián)合王太后發(fā)動宮變挾持陸琮,意欲領(lǐng)剩余兵力棄城逃往荊南道,以圖將來北上收復失地。
丹鳳門。
王汲為號令眾人,與陸琮同乘一輛車。
朱漆宮門打開的那一瞬,黑壓壓的軍隊現(xiàn)于人前。
“王相公欲要往何處去?”為首的高大郎君高呼道,帶著戲謔的語氣,腰懸一柄近四尺的玄鐵長劍,滿面肅殺之氣,一派桀驁模樣;他身側(cè)掌管左羽林軍的陸斐瞧著就要平和許多。
那道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王汲險些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陸鎮(zhèn),早在三年前,他不是就成了廢人了嗎?!
王汲大驚失色,急急掀開車簾,探出腦袋,待瞧清楚那騎馬立于千軍萬馬前的年輕郎君的樣貌,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你,你……”王汲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驚慌失措地退回馬車內(nèi),挾了陸琮喝令他退下。
那皇位和東宮早該由他們父子來坐。陸鎮(zhèn)又豈會在意陸琮的生死,當即揮手淡淡道出一句“誅殺王賊者賞金千兩”。
霎時間,丹鳳門附近的廝殺聲震天,陸鎮(zhèn)分毫沒有顧及陸琮,直取對方人馬而去,不多時,王汲死于陸鎮(zhèn)劍下,鮮血噴涌而出,陸琮面上和衣上皆紅了大片。
陸琮不過脖子處受傷見紅,雖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卻像是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整個人呆呆愣楞,就連話都說不利索。
陸鎮(zhèn)命中書舍人擬旨,加蓋玉璽,派遣心腹送至華州,讓守將開了城門。
五日后,陸淵暢通無阻地進了長安城城,不曾擾民,宗室朝臣府上俱無恙。
月末,少帝頒布退位詔書讓賢于陸淵。
九月初二,陸淵登基,立長子陸鎮(zhèn)為東宮太子,次子和三子皆進封為王;冊王妃崔氏為皇后,孺人沈氏為麗妃,鄭氏為淑妃,侍妾趙氏為婕妤。
那些有關(guān)于精怪的謠言皆止于陸淵父子起兵后,三垣星動亦有了對應,那兩個術(shù)士是奉了誰的命令將謠言流傳出去,又是誰人在背后推波助瀾,一切都不言而喻。
王氏亂政禍國,的確該誅;只是少帝實在無辜,未曾親政便被梁王奪了帝位。
陸昀乃是性情中人,不免為陸琮的遭遇感到惋惜,顧不得陸淵父子的態(tài)度,于陸琮離京前往封地時前去相送。
沈沅槿著一襲桂子綠的齊胸襦裙,外罩一件御風的素色袖衫,立在灞橋邊的柳樹下等待陸昀抽身過來。
此番隨陸琮前往封地的人馬不過聊聊十余人,相較于天子出行的儀仗,可謂天壤之別。
他才十二不到,放在現(xiàn)代,還不到上初中的年紀。沈沅槿心內(nèi)有所觸動,沈沅槿信手折來一枝楊柳拿在手里,眉眼低垂。
一座雅致的客舍內(nèi),陸鎮(zhèn)著玄色翻領(lǐng)常服,臨窗而坐,指尖執(zhí)著蓮瓣茶碗。
秋風拂動柳葉,陸鎮(zhèn)叫那抹舒展腰肢的綠意吸引目光,稍稍側(cè)目,但見翠綠絲絳中,一長挑纖瘦的女郎盈盈而立。
峨眉臻首,雪肌玉膚,貌若瑤臺神妃。
白皙修長的鶴頸之下,圓潤豐盈撐起純白衣料,裙帶勾勒出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著實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她。陸鎮(zhèn)不動聲色地滾了滾喉結(jié),忽而擱下茶碗,不自覺地張開手掌,像是在隔空摟著什么。
詩中的楚宮腰大抵就是如此的罷。
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輕而易舉地再次涌上心頭,陸鎮(zhèn)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他的確一刻不曾真正放下過她。
他想要她,哪怕她已嫁做人婦不下三年。
離開長安的三年里,曾有無數(shù)次,他以為他會將她淡忘,可每當那女郎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他便會無可救藥地沉迷;
偶爾,她的夫也會隨她一同出現(xiàn)在他的夢境中,在他面前恩愛親昵,刺得他回回都是憤憤醒來。
他也并非沒有想過去找旁人紓解一二,可她們都不足以讓他動情起意,至多不過在替他寬衣時,腦海里便會不受控制地想起夢中與那女郎共赴巫山時的旖旎畫面。
陸鎮(zhèn)任由那些畫面盤旋在腦海中,僅僅是沉著臉讓人退下,兀自去浴房內(nèi)解決。
柳樹下的女郎拈柳微笑,迎風而行,上前去挽陸昀的手,將那柳葉枝條交與他。
陸鎮(zhèn)冷眼瞧著那一幕,猛地攥緊五指,心尖涌起一抹無法忽視的酸意和妒意。
第27章
郡王妃莫要亂動
寒露過后,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饒是這會子天上晴空萬里,那風刮在身上卻沒什么暖意,
陸昀記得再有三五日就該是她的小日子了,怕她受涼,忙伸手去勾她的腰肢,將她帶到懷里,
彎下腰溫柔地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