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車中的半夏被這鋪天蓋地的批評罵傻眼,凍……凍死的?
自己也是大意了,昨天那么冷的天氣,它都能從窗外爬進(jìn)來。就以為肯定能適應(yīng)室內(nèi)的溫度,根本沒想到蜥蜴是變溫動物,在這種天氣是會凍死的啊。
【╥﹏╥……請教各位大佬,那現(xiàn)在怎么辦?著急著急在線等�!�
【辦法只有一個�!�
【大佬教我!】
【埋花盆。╮(╯_╰)╭】
【埋花盆+1】
【埋花盆+10086】
【(╯°Д°)╯︵┻━┻埋花盆�。�!它還沒死!它在我手里,我感覺它的身體還是熱的�。。。。。。�!】
【妹子別聽他們的,如果你真心想撈一把,就帶去寵物醫(yī)院看看。】
【樓主要想好,爬寵醫(yī)院可不是隨便進(jìn)的。去一次沒準(zhǔn)夠買你手上這樣的好幾只�!�
【而且十有八九撈不活。】
【撈不活+1】
【撈不活+2】
【撈不活+身份證】
【用這錢再買一只好好養(yǎng)吧。這只可以掐死了當(dāng)花肥,別折騰了�!�
半夏:【我去醫(yī)院試試,,我已經(jīng)在的士上了。】
【妹子坐標(biāo)哪里?必須去專門的爬寵醫(yī)院。你報坐標(biāo),讓當(dāng)?shù)嘏烙呀o推薦一家靠譜點的吧�!�
網(wǎng)絡(luò)上七嘴八舌,說得半夏心里火急火燎。就在她恨不能一下飛到醫(yī)院的時候,手心里卻傳來一點癢癢的感覺。
半夏低頭一看,那只被下定論可以埋花盆的蜥蜴居然微微張開了眼睛,耷拉著眼皮勉強看了自己一眼。
半夏大喜過望,一把捧起了它,話都說不順暢了,“太好了,你醒啦,他們說你是凍僵了才暈過去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需要加熱墊�!�
“現(xiàn)在溫度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
“你想不想吃點什么,要不要喝點熱水?”
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在車內(nèi)流動,半夏手中那只墨黑的蜥蜴卻像是吸收了一切光明的永夜,黑得越發(fā)濃郁。它有力沒氣地趴在半夏手心,只在半夏問它是否需要喝水的時候,微不可見地點了點尖尖的下頜。
半夏從隨身的書包里拿出保溫水壺,取下蓋子,給它倒了淺淺半蓋的水。
“水是我早上出門的時候裝的,已經(jīng)不怎么熱了。湊合喝一點吧?”
黑色的蜥蜴抬起它的脖頸,紋理斑斕的眼睛盯著眼前的杯蓋。
在它的視線里,不論是眼前半盞微微搖晃的清水,還是拿捏著杯蓋的人類手指,都十分巨大。杯蓋很舊了,到處都是磨損的痕跡,顯然是女孩自己日常使用的器具。端著杯蓋的指端膚色皎白,指甲平整,有著常年練琴留下的老繭。
記憶中一些零碎的畫面在腦海中晃過。
緊緊拉著窗簾的昏暗屋子。角落里多日沒人更換的臟水,產(chǎn)生了氣味的食物殘羹。
偶爾一雙手從門縫里小心翼翼伸進(jìn)來,在放下食物之后如避蛇蝎一般飛快縮了回去。
還有屋外那些時不時傳進(jìn)來的竊竊私語。
“快拿走,拿進(jìn)來做,這可是‘它’用過的碗�?煺麄丟了�!�
“我不想去送吃的,我也害怕啊�!�
“上帝啊,為什么我要遭遇這樣的事,家里出了這種怪物,如果被人知道了,讓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為什么我們要忍受這樣的事?”
墨黑的守宮盯著水面沉默了許久,直到半夏忍不住要開始詢問的時候,它才慢慢湊過腦袋,吐出顏色淺淡的舌頭,就著她的手舔起水。
或許是被水波倒映,那低垂下去的暗淡眼眸里,到底帶上了一點細(xì)碎的磷光。
=====
萌寵寵物醫(yī)院是榕城爬圈內(nèi)公認(rèn)的比較專業(yè)的一家寵物醫(yī)院。院內(nèi)裝潢氣派,環(huán)境整潔,設(shè)備齊全,相對治療費用也絕不便宜,因而來這里的顧客,帶來的爬寵多半是一些身價不菲的名品。
一個個的提著那些精致小巧的專業(yè)爬盒,互相說著半夏根本聽不懂各種的詞匯。
“看我這只新入手的惡魔白酒怎么樣?”
“哇,可以的。大眼睛,高鼻梁,皮膚還這么白,太美貌了。比我家那只幽靈雪花白騎士漂亮�!�
“我家的超級鉑金絕食好幾天了,不放心,帶來找醫(yī)生看看。我最近看中了一只橘無,無奈賣家開價太狠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買�!�
“橘無價格下來了,目前正火的是幽無。黑夜價格居高不下。不過我喜歡上了橘白奶牛。”
半夏也無瑕聽他們說啥,捧著手里的守宮直奔診療室找醫(yī)生就診,引來不少人側(cè)目。
“什么啊,哪里來的妹子,守宮直接抓手上來了�!�
“她那是什么品種,臟兮兮地都看不太清楚�!�
“全黑的,是黑夜吧?還挺特別。我過去看一眼�!�
診室內(nèi)的醫(yī)生手法嫻熟,接過半夏遞來的患者,也不多話,一下捏住了它的尾巴和腰椎,把它翻了過來,露出花白的肚皮看了一眼,“已經(jīng)是成體了,公的�!贬t(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怎么搞得這么臟,背部還有抓傷。不會是和貓混一起養(yǎng)的吧?這樣,先上個氣體麻醉,清一下創(chuàng)口,再拍個片子看一下什么情況吧。”
黑色的小守宮緊張地繃緊了四肢趾爪,在醫(yī)生手中拼命掙扎,趁著醫(yī)生低頭寫病歷的間隙,一溜煙掙脫了,飛快迅速地竄回半夏的手上,就想要往袖子的空隙里鉆。
半夏安撫住它慌張的腦袋,“看病呢,這是給你看病。你忍耐一下啊�!�
仿佛能聽得懂她的話一樣,驚惶失措的蜥蜴勉強僵住了身體,慢慢趴在她手心不動了。
“哎呦,你這只守宮居然會親近主人,倒是少見�!贬t(yī)生笑了起來,取來了棉球和生理鹽水,邊清理皮膚的污泥邊解釋道,“一般來說,守宮養(yǎng)得再久,也都很少主動親近人的。我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樣乖巧的�!�
“我家這只很聽話,就是膽子比較小,”半夏試探著問道,“由我來抓著他行嗎?”
“那好吧,你戴著手套,先把它抓好了。小心別被它咬到�!�
沾了水的棉球洗去細(xì)細(xì)鱗片上的污漬,一點點洗出黑寶石一般色澤,醫(yī)生托了托眼鏡,輕輕咦了一下。
一個剛剛進(jìn)入診室的顧客驚呼一聲,回首就把他的同伴都拉了進(jìn)來。
“快來看,這是什么品種�!�
“好漂亮啊,黑色本來就難得。第一次看見這么純粹的黑色,一絲雜色也沒有�!�
“這應(yīng)該是黑夜吧?”
“瞎扯,黑夜的眼睛是這樣的嗎?黑夜也沒見過黑成這樣的�!�
“可能是黑珍珠或者午夜暴風(fēng)雪什么的?”
“都不太像。大概是國外新培育的品種。我聽說國外新出了一種全黑的叫幽蓮的品種�!�
“好美,黑得又濃又烈,簡直像是黑色的寶石一樣。我有點心動了�!�
黑寶石一般的守宮,任憑半夏的手指抓住自己。在一片嗡嗡的議論聲中,沒有做出任何抵抗。黑色的腦袋搭在半夏的手腕上一動不動。
直到當(dāng)醫(yī)生給它套上氧氣管,準(zhǔn)備將它從半夏的手中接過來做氣體麻醉的時候,它突然伸出細(xì)長的爪子扒緊了半夏的袖子不肯松手。
“沒事,沒事,我就在邊上,又沒跑,很快的�!卑胂某雎暟矒�。
在麻藥的作用下,那被強制按在手術(shù)臺上的守宮掙扎了許久,才認(rèn)命似地閉上雙眼,緊拽半夏衣袖的爪子無可奈何地脫了力。
診療室外圍觀的爬友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開始集體發(fā)出嚶嚶嚶的抱怨聲。
“啊,太可愛了。這樣的美貌還粘人,我心都要化了�!�
“好像通人性一樣,那眼神看得我心酸�!�
“真的沒見過這么親人的守宮,我家那只祖宗,現(xiàn)在還不讓我上手呢�!�
“嗚嗚,她到底哪里收的,我也好想要一只。”
“不知道妹子愿不愿意轉(zhuǎn)讓,一會我想去問一問�!�
“不轉(zhuǎn)讓愿意接出來配一下也是可以的�!�
一系列檢查和治療持續(xù)到了傍晚時分,又是清創(chuàng)又是肌肉注射,又是B超的,看得半夏心驚肉跳。結(jié)束之后醫(yī)生遞給半夏一張賬單差點讓她犯了心絞痛。
“兩千多?”半夏的小臉拉跨了,這幾乎是她卡上所有的積蓄了,“不能再給優(yōu)惠點了嗎?”
“清創(chuàng),B超,麻醉,主要還做了抽取腹部積水的微創(chuàng)手術(shù)。已經(jīng)給你最低折扣了�!贬t(yī)生這樣說道,“另外它有些營養(yǎng)不良。加上剛剛做完手術(shù),我的建議是住院繼續(xù)觀察一段時間。要住院的話,每天住院費三百�!�
半夏苦著臉,心里感到十分為難。她一個月的房租也才三百呢。首先她的經(jīng)濟(jì)能力實再有些支撐不起這里的住院費用。更為重要的是,手里的這只會說人話,半夜時分還有可能化為人形的特殊蜥蜴什么情況,她自己也還沒搞清楚。實在不敢貿(mào)然留在醫(yī)院。
醫(yī)院的留觀室里有無數(shù)潔凈透明的小巧櫥窗,里面居住著各種秀珍形的爬寵。半夏不敢想象這樣狹窄的小箱子里,如果在午夜時分,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啥沒穿的人類。那場面會是什么情況。
剛剛從麻醉中緩過來的黑色守宮叼住了她的袖子來回?fù)u晃,接到明確信號的半夏下了決定,“那個。我們還是不住院了,如果回去遇到什么情況,再來麻煩醫(yī)生。”
醫(yī)生并不強求,隨手手遞給半夏一本守宮飼養(yǎng)入門手冊。
攔住半夏的反而是那群一直蹭在附近圍觀的爬友。
“別啊,妹子。怎么能不住院呢?這么美貌又稀罕的品種,一定要格外小心照料。守宮們可都是很嬌氣的�!闭f話的是一位肩寬體壯,大高個兒的漢子。偏偏用他蒲扇似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精巧的飼養(yǎng)盒。盒子里一只金黃色守宮正倨傲地昂著它的小脖子。
“你看我的蜜橘,不過是蛻皮時卡到了眼睛,都讓我緊張得不行�!�
“如果是經(jīng)濟(jì)上的原因。它的住院費用我可以替你出�!绷硗庥腥藦暮竺娌逶挼溃昂俸�,只要你愿意治好以后你把它借給我配個幾次�!�
“配個什么?”半夏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意思,手心里的黑色蜥蜴已經(jīng)開始叼住她的袖子瘋狂甩頭。
“你這只是公的吧?”那人擠上來,興奮地搓手,“我家里有一只母的黑夜,是個極漂亮的小姐姐,肯定不會辱沒你手里的這只�!�
“我家也有一只午夜暴風(fēng)雪。有了后代還可以免費送你幾個蛋�!�
“誒,別走啊,妹子。你開個價,都是爬友,一切都好商量的嘛�!�
第5章
我還答應(yīng)過要娶你呢
從醫(yī)院出來的半夏緊了緊隨身背著的琴盒,朝著天空呼了一口白霧,有些啼笑皆非。
她本該笑不出來,付完醫(yī)藥費之后,又買了必不可少的加熱墊和控溫器,徹底花光了所有的存款。
如今賬戶余額,十七塊八毛八。下個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
一貧如洗似乎沒有打擊到年輕的女孩,她背著琴盒走在熱鬧街邊,邊走邊笑吟吟地說話,“扣掉回去的地鐵費,還能剩十五元呢,好好地吃一頓沒問題�!�
她輕輕拍了拍自己衣服的口袋,“待在里面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很悶?”
那身白色羽絨服口袋的邊緣,露出一個墨石似的黑色腦袋,接著一道低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并沒有,這里很好,謝謝�!�
在榕城,即便是冬季街邊的樹木依舊長得郁郁蔥蔥,一樹艷紅的木棉花點綴枝頭,開得熱烈如火。半夏踩著細(xì)碎落葉,穿行在街燈樹影之下。
“對了,你怎么認(rèn)識我的?你有名字嗎?我還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呢�!�
露出口袋邊緣的那一點濃黑微微動了動,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沒有名字嗎?剛剛在醫(yī)院,他們的守宮都有很炫酷的名字,有的叫白騎士,有的叫暴風(fēng)雪什么的,還有什么幽蓮的。我也給你取個名字吧?”
看著枝頭熾熱如火的花,半夏的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名字,張口便說了出來,“就叫小蓮好了�!�
濃似暗夜的生物,卻給她起了個純潔剔透的小名。
微微鼓起的口袋動了一下,黑色的腦袋冒了出來,默默仰頭。那人攜帶著它行走人間,在花枝樹蔭下毫無所覺地自說自話。
“小蓮啊,你看這里的冬天,從來不下雪,樹木甚至還能開出花來。夏季也沒有池塘,看不見蓮花和青蛙。在我的老家,冬天放眼所見全是紛紛揚揚的白雪。等到夏日里池塘的冰化了,會開滿成片成片的蓮花。可漂亮了。”
“這樣想想,好想吃奶奶做得藕粉�!�
“對了,小蓮你餓不餓?有沒有想吃點什么?”
地鐵口外的廣場上人流密集,四面高樓林立,城市里的各色霓虹彩燈在黃昏中逐一點亮。
全身只剩十五元的半夏興致勃勃地買了兩個包子當(dāng)做晚餐,坐在花壇邊的臺階上,呼呼地吹著吃,“這家的玉米鮮肉包特別好。皮薄餡大,肉汁鮮美。最主要是買兩個還能送一杯熱豆?jié){�!�
“小蓮你真的不吃嗎?我可以把肉餡都分給你?”
羽絨服的口袋里傳來悶悶的聲響,“我不餓,謝謝。”
“這么好吃的包子也不能吃,”半夏嘆了口氣,“真得是只要吃蟲子嗎?”
這一次,口袋里的聲音回答得很快,“不,我不吃蟲子�!�
隨后又變得有些低沉沮喪,“我不用吃什么�!�
“別不好意思啊,如果想吃什么就說。你既然來了我家,別的沒有,至少不會讓你餓著�!辟~戶余額個位數(shù)的半夏,財大氣粗地招呼口袋里的客人,邊說著大話邊頂著寒風(fēng)咬了一口肉包子,“啊,好燙�!�
租住三百元一個月的農(nóng)村自建房,坐在路邊吃晚飯,半夏的臉上卻不見半分焦慮窘迫。
她晃悠著長腿,仿佛得了什么人間至美一般,高高興興將手里廉價的包子全部吃光,方才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彎腰打開了隨身背著的小提琴盒。
取出小提琴,熟練地在琴盒里放了幾枚硬幣和一張收款二維碼,隨后她將提琴架上了肩頭,調(diào)了調(diào)音。
甚至還有閑暇,在調(diào)音的過程中解釋這預(yù)放錢幣的技巧,“既不能多,也不能一點沒有。少了的話,顯得你沒市場。多了別人又嫉妒你,就不愿意再給了。咱們剩下的這點,剛剛好�!�
火紅的木棉花樹下,一身雪白的少女,扣著一頂黑絨線帽,束著長長的馬尾,就著人來人往的街邊,擺攤賣藝,抬手拉起了她的琴。
半夏其人,雖生就一幅細(xì)腰長腿的好身量,人卻活得很隨便。懶梳妝,淡眉淡眼的,頭發(fā)也不過在腦后隨手一扎,放在美女如云的藝術(shù)學(xué)院,一點也不出挑。
只在這駕琴揚弓的一剎那,她整個人的氣場突然間變得濃烈。眉還是那眉,眼也還是那眼�;湎�?lián)P琴,人便像那凜冬中肆意盛放的花,瞬息間張揚灼目起來。
她仿佛慣于街邊賣藝,毫無凝澀塞羞怯。白皙的手指揚起琴弓,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淺笑。笑也不嫵媚,反倒帶著狂意。驟響的音符,便緊密地哄鳴而起。
極快的節(jié)奏在她的手中,卻拉得輕松寫意,收放自如。琴弓在纖細(xì)的手指中高頻振動,音色精準(zhǔn)又輕盈,絲滑而迅捷流淌開來。
宛如有那么一只蜂從琴弦的間隙中飛出。
很快,兩只蜂,三只蜂……成群結(jié)隊的野蜂,從小小的琴箱中蜂擁而出。
嗡嗡舞動的薄翼,洶涌澎湃的生機(jī),瞬間飛躍出琴弦,在花樹下擴(kuò)散,穿過霓虹交織,車水馬龍的都市,朝向繁花盛開的遠(yuǎn)方奔去。
這樣抓人的盛景繁音。
“看那,有人在拉小提琴�!睅讉小姑娘停下腳步。
“好炫酷的小姐姐啊,她拉得是什么曲子?動作快得我都看不清�!�
“雖然不懂,但感覺好厲害啊�!�
下班歸途中的行人三三兩兩側(cè)目觀看,捧著麻辣燙的學(xué)生在路邊駐足。
“嗡嗡嗡的,這拉得是什么啊,感覺像一群蜜蜂在飛。一點意思都沒有�!庇行⿲诺湟魳芬桓[不通的人覺得不太感興趣。
“哈哈,像蜜蜂就對了,這首曲子就叫野蜂飛舞。是一首炫技曲,超難的。能拉得人都很厲害。”也有略知一二的人開口解惑,順便炫耀一下自己的學(xué)識。
很快,口袋里的手機(jī)就傳來了收款的震動聲,琴盒里也多了幾張小額紙幣。
倆位衣著考究的男子路過,其中一人聽了片刻,便搖著對自己同伴說道,“并不算什么難度高的曲子,這樣的曲目不過是用來唬一唬外行而已。拉得也太隨便了,都沒按著譜子走。沒有接受過音樂教育的人群總是如此,覺得快便是厲害。拉得快就是難,彈得快便是厲害極了。可笑得很�!�
他的同伴是一位頭發(fā)發(fā)白的老者,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在琴聲里停下了腳步,“這不是很好嗎?路人都被她唬住了,才能夠慷慨解囊。她也就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了�!崩险咝α似饋�,“何況小姑娘的琴聲里有點自己的東西,拉得并不只有快而已呢。”
錯身路過的時候他取出懷中做工精致的錢包,彎腰在琴盒里放下一張大額紙幣,路人或褒或貶的評價沒能進(jìn)入半夏的耳中,花樹下的演奏者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甚至連她外套的口袋動了動,一只漆黑的守宮爬出了口袋,也沒引起她的注意。
不遠(yuǎn)處一個圍觀演奏的女孩突然拉了拉自己的伙伴,“快看,她的口袋里爬出了一條什么東西?”
“啊我的天,是蜥蜴。我好怕那種東西�!�
“真少見,小姐姐居然養(yǎng)著蜥蜴做寵物啊。”
“那叫做守宮,好漂亮的一只,居然還有全黑的守宮。我以為守宮都是橘紅色的。”
“黑色的蜥蜴,白衣的小姐姐。又颯又酷,琴還拉得好,我好愛這個小姐姐誒。”
爬出口袋的守宮抬起頭,從它的角度,可以透過飛揚的琴弓,看見那些支離破碎的霓虹燈光�?诖镉纳疃疲痪天光之外,是巨大而光怪陸離的世界。
高聳入云的樓房,尖銳刺耳的車鳴聲,如同巨人一般來回行走的人類。
那近在咫尺的演奏者,手指有力,琴弓飛揚。
弓弦之間流淌出來的曲子卻有著自己所熟悉的畫面。
它盯著飛舞的弓弦,琴聲帶著它的記憶,回想起多年之前。
那時候的它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把自己藏在一片廣袤的鄉(xiāng)間原野里。
荒野中叢生的荊棘和生機(jī)勃勃的花叢間,有著無數(shù)的野蜂飛舞穿行。
嗡嗡嗡,嗡嗡嗡。那里的野蜂就和這琴聲一樣,肆意張揚,舞動個不停。
小小的男孩抱著膝蓋坐在比自己還高的野草叢中,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荒野間蹲多久。這里只有飛舞的野蜂,鳴叫的蟋蟀,瑟瑟爬動的蟲蛇。仿佛躲在這里,便可以遠(yuǎn)離那些讓人難以忍耐的巨大悲傷,遠(yuǎn)離那些成年人充滿著無休無止?fàn)幊车氖澜纭?br />
腳下潮濕的泥土被某種生物拱開,冰冷的身軀從他的腳面上爬過,又鉆回泥土間。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就這樣在這一片嗡嗡的野蜂聲中睡去,鉆進(jìn)這濕潤的泥土中,從此歸于這片荒原也好。
反正已經(jīng)沒有可以回去的家,沒有了等待自己回家的人。
可是,當(dāng)晚霞的色澤越來越暗沉,濃郁的黑色慢慢從山腳爬起,覆蓋住天空的時候。他又開始本能地感到害怕。
氣溫很快降下來,身體又餓又累。影影倬倬的草木陰影在嗡嗡作響的蜜蜂聲里晃動,像那些恐怖故事中扭曲猙獰的怪物,仿佛隨時就要撲出來,一把抓住自己冰冷的腳踝。
或許我也就要死了,和爸爸媽媽一樣。
男孩把自己的頭埋進(jìn)膝蓋里。身體的本能戰(zhàn)勝了幼小的心靈。
有沒有人,隨便來一個人吧。
把我?guī)Щ厝�,帶回那些有人聲,有燈光的地方�?br />
暗影倬亂的勁草在這個時候被一只小手撥開。一個戴著草帽的圓圓臉蛋從雜草叢中鉆了出來,那小臉因為長時間奔跑變得紅撲撲的,靈活的雙眼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間亮了起來。
“哎呀,你果然躲在這里。害得我找了好久�!绷邭q的小女孩摘下自己頭頂?shù)牟菝保茸尤ニ闹艿囊胺�,握住男孩的手,一把將他用力拉了起來,“快回去吧,村子里大家都出來找你了呢。�?br />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不記得兩個小小的孩子,在逐漸暗下去的天色里,是怎么從荒蕪人煙的田野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回去的。
他只記那比他還小一些的女孩,在自己的前方一路不停分開那些長草。那只一路牽著他的小手,指頭圓圓的,剪著短短的指甲,指腹因為練小提琴而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薄薄的繭子一路刺得他手心難受,心里也難受。
“沒事的啊。我媽媽說過,任何不開心的事,都有過去的一天。只要忍得過眼下這一陣,就沒這么難受了�!辈煌;蝿釉谒矍暗男⌒∩碛耙宦范荚谡f話,“你別怕,我們很快就能長大。等我長大了,就去看你,還能找你玩�!�
“真的嗎……你保證會來�!�
小女孩笑嘻嘻的聲音傳來,“那當(dāng)然,我還答應(yīng)過要娶你做媳婦呢。”
“胡說,女生怎么能說娶媳婦�!蹦泻⒈贿@句話逗到了,有那么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失去父母的悲傷,“女生只能說嫁人,我才能說娶……娶什么的�!�
“哈哈,都一樣啦。不要介意那么點小事。”
墨黑的小蓮昂著頭,雙眸望著拉琴的少女。那雙眼睛有著奇特而斑駁的紋理,詭異又神秘,非人類所有。
都是騙人的。
她已經(jīng)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第6章
這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半夏乘坐晚班地鐵回到家的時候,英姐依舊在一樓熱火朝天地打著麻將。二樓拐角的小屋門敞開著,英姐的小女兒樂樂正窩在門邊一個老舊的沙發(fā)上,讀手中的繪本故事。
半夏背著琴盒,提著趁超市關(guān)門前打折買的菜,躡手躡腳經(jīng)過,豎起手指沖小姑娘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口袋里的錢花光了,房租不知道那一日才能交,姑且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住三樓拐角的小房間,和小姑娘樂樂樓上樓下,玩得最好。
樂樂眨了眨眼睛,沖她點點頭,特意提高了讀故事的聲音。
“公主得到了她的金球,徑直跑回屬于自己的城堡,并很快把可憐的青蛙忘得一干二凈。”
“青蛙可真夠愚蠢,一只青蛙又怎么可能和人類成為朋友呢?”
“噢,我只是隨口說說,根本沒想到它能從泥潭里爬出來,爬這么遠(yuǎn)的路來找我。還想和我用一個小金碗吃飯,睡在一個屋子里�!�
借著稚嫩童音的掩護(hù),半夏一溜煙上了樓,鉆進(jìn)自己屋里,一把將那些童謠故事關(guān)在了門外。
她側(cè)耳聽了聽樓下的動靜,取出口袋里的蜥蜴,托在手中笑嘻嘻地道,“嘿嘿,看吧,沒被英姐發(fā)現(xiàn)。”
放下琴和書包,半夏翻出自己在醫(yī)院購買的加熱墊和控溫器,就著醫(yī)生送的那本守宮養(yǎng)育手冊,給加熱電通上電源,設(shè)定好溫度。再找來一個吃外賣留下的敞口塑料盒,擦洗干凈,墊上兩張廚房紙,將盒子底部的一半放在加熱墊上,便權(quán)且算是一個勉強合格的飼養(yǎng)盒了。
“等有錢了。再給你整個豪華的箱子。”半夏小心地將手里的小蜥蜴放進(jìn)盒子里,“手冊上說,飼養(yǎng)盒溫度維持在28~33度。嗯,還要設(shè)冷區(qū)和熱區(qū)。溫度感覺怎么樣?”
黑色的小蓮甩著尾巴在盒子里轉(zhuǎn)了一個圈,找到一個角落沉默地趴下。暖黃的燈光下,像是一塊雪山中冰封黑玉,墨色濃郁,玲瓏?yán)鋸兀愅钌�,不類人間活物。
半夏一邊讀手冊,一邊取出醫(yī)生開的藥物給它清理身上的外傷。
沉默寡言的守宮,不妨礙半夏自己念叨。
“這都是怎么弄的,被誰欺負(fù)了?”
“話說,你到底是怎么到我家來的?這里是三樓呢,你這么小只,居然爬得上來�!�
“雖然手冊上說,你們可以好幾天不吃東西。但真的不餓嗎?”
“家里還有泡面。剛剛回來時候,我還在超市買了點瘦肉和雞蛋。你想不想吃?”
處理完小蓮的傷口之后,半夏才開始清點今天街邊賣藝的收入,“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有一張百元大鈔呢,今天運氣真好,遇到了大方的人。也不知道這是誰給的,都沒有好好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