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連那樣怪物的身軀,都已然無法維持,化為虛無的光,戀戀不舍地飄蕩在舞臺,看著心愛之人為自己演奏一曲送別歌。
臺下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能看見自己。
但那一刻,凌冬覺得半夏是能看見自己的。所以她的琴聲才驟然變了。
那是一首安魂曲,明明她那般痛苦,卻克制著心中的悲傷,輕輕用歌聲撫慰虛空中即將消散的亡魂。
凌冬只覺得自己在樂曲聲中越升越高,有一段時間里,逐漸失去了意識。
等他清醒之后,他發(fā)現(xiàn)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那間緊閉著窗簾,昏暗無光,灰塵滿布的屋子里。
凌冬在黑暗中睜開眼,以人類的模樣,赤身果體地躺在他第一次變成蜥蜴時的那張床上。
他猛地坐起身,踉蹌來到窗邊,伸手扯開一角窗紗,金黃的陽光斜照進來,照在他蒼白而欠缺血色的手臂上。
陽光的照耀下,那是一只人類的手臂,沒有黑色的鱗片,也沒有奇怪的指趾。
回頭看去,墻上的時鐘在一分一秒地緩緩前行。
半夏的演奏會還沒有結(jié)束。
“然后你就穿上衣服,從家里跑過來?”半夏聽了這么一段離奇的敘述,驚奇地問道,“你家離學校這么近的嗎?”
“我家,就在那片龍眼林的對面。越過林子就能看見了。其實你每天放學的時候,都有路過�!�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
半夏的話語沒有說完,隔壁桌激動的對話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火鍋店在學校的附近,在這里吃火鍋的多是音樂學院的年輕人。年輕的學生興奮起來的時候,說話扯著嗓門,想忽略都很難。
“赤蓮今天又發(fā)布新歌了,你知道嗎?”
“瘋了,這個神仙。寫歌的頻率能有這么高?快給我聽聽�!�
“新歌叫什么名字?”
“非常新鮮的模式,帶一點歌劇風格的流行樂,《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桌子這一邊,半夏睜大眼睛看凌冬。
她立刻找出手機,果然在V站和紅橘子上,都看見了赤蓮賬號,在不久之前剛剛發(fā)布了一首新的歌曲。
奇怪的是,算算發(fā)布時間,正巧是凌冬在她眼前消散的時段。怎么也分不出身來發(fā)布歌曲才對。
半夏想要點開歌曲聽一聽,卻被凌冬握住了她的手腕。
“回的路上,去再聽吧�!�
大概是火鍋的霧氣太熱了,蒸紅了他那張白皙俊美的臉龐。
本來以為自己會離開人世,于是不管不顧地把心底的話都掏出來,留在自己身后給半夏的聽。
如今人好好的,面對著面,瞬間覺得局促又尷尬。
一起騎著車回家的路上。半夏帶著耳機聽這首《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和她想象中悲風苦雨的風格不同,這首歌曲意外的十分輕松愉悅。帶著一種歌劇的風格,描繪了一個夢幻而神秘的世界。
那里所有的人類生命只有七天。
出生的第一天,短短的數(shù)小時,孩子們便會走路,奔跑,歡快地歌唱。和自己喜歡的伙伴,一起在充滿陽光的屋子里彈琴歌唱。
第二天,他們便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找到自己一生的伴侶,相知相許,彼此相愛。
時間有如朝露,日月交替,便是經(jīng)年,相愛的情人間彼此心靈相通,只想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將彼此的身心緊緊簇擁在一起。
是那樣地相愛和快樂。
七日時光,白駒過隙,太陽東升西落,霜雪染上鬢發(fā),皺紋爬滿皮膚。黃童變?yōu)槔羡�,紅顏白了頭發(fā)。
兩人笑瞇瞇地手拉著手,頭抵著頭,垂垂老去……半夏騎著車,走在鄉(xiāng)村的小道,晚風吹起她的長發(fā)。
歌曲的最后,耳機里有一個聲音低低對她表白。
七天的時間太短,七天的時間卻也很長。
得君之幸,一日便是永恒。
請不要為我難過。
愛你,我一生的摯愛。
=====
回到凌冬的屋子,半夏默默站在屋里,摘了耳機,拖掉鞋襪。
“那首歌,是我以為……”凌冬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個人吻住了。
屋子里的燈被人伸手拉掉,瑩瑩閃閃的鍵盤燈里,兩個人滾到了床上。
那人隨手扯了一條數(shù)據(jù)線,繞住他的手腕,把那雙失而復(fù)得的手臂束在床頭。
“半夏�!绷瓒痤^想要說話。
有人從身后抱緊了他的腰,冰冷濕潤的臉貼在他的肩頭,滾燙的眼淚一滴兩滴掉落在他后背的肌膚上,“再也……不讓你離開了�!焙诎抵姓f話的聲音帶著哽咽,“不會再離開了對不對?”
凌冬繃緊的肌肉便在那灼熱的眼淚中慢慢放松下來,許久,才在黑暗中輕輕嗯了一聲。
“那小蓮呢?以后我都見不到小蓮了嗎?”半夏心底還是有點難過。
黑暗中,一條帶著鱗片的尾巴慢慢滑過來,纏住了她的手臂。
第61章
見親友
凌冬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半夏。
他知道半夏其實有著一顆敏銳又通透的心,若非如此也無法演繹出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音樂。
只是半夏又是一個矛盾的人,在擁有纖細的內(nèi)心同時擁有一副堅不摧的外殼。
病痛纏身的時候她咬著牙,生父冷漠相待時她不低頭乞憐,懷念亡母的時候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抿著唇不愿讓人看見淚痕。
知道自己心愛之人時日無多的時候,她沒有哭泣哀怨。陪著小蓮寫歌,陪著小蓮去海邊,陪著心上人走過充實的最后七天。最終站在舞臺上一曲奏鳴曲送別離。
直到了這一刻,失而復(fù)得,塵埃落定,回到家了。她才終于趴在凌冬背上一滴一滴掉下淚來。
即便如此也不讓凌冬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哭泣自己。
那淚水掉在后背的肌膚上,像熔巖里蹦出的火星,但凡沾著一點,就燙得生疼。燒化肌膚燒入骨髓,一直燒灼進心頭。
凌冬想要轉(zhuǎn)身安慰,偏偏雙手被她束在床頭,無奈之下,只好變出尾巴來,主動擱在她的手臂上用來討好。
果然,半夏發(fā)覺她的“小蓮”還依舊存在,就破涕為笑了。
比起我,她原來更喜歡“小蓮”。凌冬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個沒來由的念頭。
然而他很快沒空想這些。
主動把自己擺上祭臺,在心愛的人手中,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滾過幾次,生死由不得自己,實是一種甜蜜的酷刑。
但是能讓半夏這樣高興,便是將自己擺上砧板剖了也都愿意的。凌冬心里這樣想著,彈鋼琴的手指握緊了床欄,紅霞染透。
世間竟有這樣的快樂,能讓兩個人的心和身體同時連在了一處。
有那么一段時間,凌冬覺得浮塵中有過的痛苦糾結(jié)都消散無蹤了,腦海中是空的,心飛在云端。
冷中透著甜的香味溢得滿屋子都是。
半夏抬起雙眸,打開燈,俯身細細地輕吻他的脖頸和肩膀,吻過每一片黑色的鱗片。雙唇吻過的地方肌肉頓時繃緊了。
半夏就笑了:“看起來很瘦,肌肉還挺結(jié)實的�!�
“之前每天……其實都要爬很長的路�!泵稍谡眍^里的聲音這樣說,“從桌子到床上,從這里到隔壁,翻山越嶺一樣�!�
哪怕這么小的屋子,對小小的一只蜥蜴來說,都是很辛苦的事。難得學長終于愿意說出來。
真是有趣,學校里誰能知道學長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他這副眼角染著紅痕,啞著嗓子低低發(fā)出喉音的模樣,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見過吧?
輕吻很快變成了細細的舔砥,慢慢描繪過鱗片之間的溝壑,顫抖的尾巴尖被抓住了。
誘惑著他又偏偏不肯給他,聽見他按捺不住地開始低聲喚自己的名字。
“沒事呢,今天晚上我們有很長時間吧?”
“終于可以慢慢地認識學長。”
慢慢認識學長的每一個地方,每一種模樣�!瓒隽艘粋短短的夢,夢中的自己生來就是一只巨大的蜥蜴,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片黑色的森林中。
有一天,森林里來了一個小小的人類女孩,那女孩只比他的尾巴高一點,很喜歡和蜥蜴一起玩耍。
他們一起歌唱,一起采摘野果,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到了睡覺的時候,他們一起躺在森林中厚厚的落葉上,女孩抱著蜥蜴長長的大尾巴,看著頭頂?shù)男切钦f,“要是你也能變成人類就好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可我不懂怎么變成人類?”
“我們一起閉上眼睛睡覺�!迸㈤]上了眼睛,“在夢里,你會夢見自己變成一個人類的男孩�!�
于是蜥蜴閉上眼睛,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人類的男孩。和小女孩手拉著手結(jié)成了最親密的伴侶。
凌冬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徹底地暗了。數(shù)個小時過去,而自己依舊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
擁有人類的手,人類的肌膚,人類的血脈。
屋子的窗臺上坐著一個女孩,正用小提琴演奏一首旋律溫柔的歌曲,那首自己寫的,七日便是一生的童話歌謠。
暖暖的火爐,歡快的歌舞,珍之重之的每一分每一秒,短暫又甜蜜的七日。
她只聽過一遍。
她卻比任何人都懂這首歌。
窗外夜色將濃,風月行云。
坐在窗前拉琴的那個人,就像一位童話里的公主。她所在的地方具是甜美,世間那些荊棘,噩夢和怪物終將慢慢消失。只剩下窗前那個美好的夢。
“你醒了?”夢中的公主沖他擠擠眼睛,“那我先回屋去了。和隔壁學長偷偷約會,要是被我家小蓮發(fā)現(xiàn)就麻煩了。”
“隔壁學長”頓時在這個玩笑話里,開始嫉妒起了另一個自己。
=====
凌冬回學校復(fù)課的事,很快傳遍了校園。
潘雪梅興沖沖回到宿舍,開口就嚷嚷,“聽說了嗎?凌冬學長回學校了。”宿舍里潘雪梅特別迷凌冬的鋼琴,“哈哈,鋼琴系的期末匯演,我一定要去聽。”
誰知她的兩個室友非但沒有附和,反而用一種古怪地神色看著自己。
忙著管樂期末考試的潘雪梅,尚且不知道昨天小提琴系期末考試的現(xiàn)場發(fā)生了什么驚人的大事件。
潘雪梅把自己的笛盒和書包放下,想起另外一件讓自己興奮的事,“對了,半夏給我打電話,說晚上請我們吃飯。那小妞終于肯帶她男朋友出來見家屬了。哼,藏著掖著那么久,我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
喬欣,尚小月對望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古怪了。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潘雪梅不解道,“對了,喬欣你昨天為什么發(fā)短信叫我倒立吹笛子?”
喬欣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怎么說,一會你可能就知道了�!�
三人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吧。
平日里因為學生匯聚而時常雞飛狗跳的小店,今天卻有一點過于安靜。
入座率并不低,只是所有坐著吃飯的學生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顯得別扭又古怪。
潘雪梅一眼就看見了原因所在。
所有人別扭的原因全來至坐在窗邊的一個男人。
那人穿著一身柔軟的白襯衣,一塵不染的袖口外露出一截比冬雪還要白的肌膚。
他正微微低頭在看菜單,眉目俊美,神色淡淡。傍晚的陽光斜透過玻璃窗打在他的肩頭,仿佛連陽光中浮動的微塵都因他而變得靜美了起來。
正是鋼琴系大四那位鼎鼎大名的凌冬學長。
凌冬不僅僅是學校里的名人,甚至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在電視上都時常能見到他的身影。
算是眾多榕音在讀學子心中崇拜的對象。
“凌……凌冬學長?”潘雪梅飛快拉扯喬欣的袖子,“天吶,好巧,學長怎么會在這里?”
讓潘雪梅不敢置信地是,那位傳說中生人勿進的學長看見她們?nèi)酥�,竟然客氣地站起身,朝著她們點頭示意。
他的身后露出了一張潘雪梅極為熟悉的臉。
那個不知死活的半夏一手搭住男神的腰,一手高興地伸手沖她們打招呼,“嘿,這里�!�
潘雪梅覺得自己石化并裂開了。
直到在飯桌上落座了許久,她還沒能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但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你之前每天帶來學校的盒飯,都,都是讓學長給你做的?”
和她坐一起的半夏無辜地沖她眨眨眼。
如果不是凌冬就坐在一旁,潘雪梅幾乎要跳起來掐著她的脖子搖晃。如今為了形象,只能壓低聲音在半夏耳邊耳語,“你知道凌冬的一手雙,他家里給投了多少保險嗎?你居然敢讓學長切菜生火?膽子好肥�!�
半夏:“可是他做飯?zhí)贸粤寺�,之前你不也是贊不絕口嗎,換你能忍得住以后都不吃嗎?”
潘雪梅的腦子在理智和美食之間搖擺了一下,傾倒向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把這個原則性的問題跳過了。
“額,那什么。你怎么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不必了介紹了,我認識你們每一位。,”凌冬伸出手,持桌上的茶壺,給每個人添了一杯茶,看人的眼角帶起一點溫和的笑,“雪梅,小月,喬欣�!�
潘雪梅悄悄伸手掐半夏的胳膊一把,“算你有良心,平時還記得介紹我們�!�
半夏捂住臉。不是我介紹的,你們其實見過很多次了。
每次見面不都搶著想要對學長上下其手,還是我拼死護住了他的清白。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半夏想到好友剛剛的神色,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們都被你嚇到了,大概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溫柔的人�!卑胂暮土瓒蝗艘惠v自行車,騎行在蜿蜒的村道上,笑聲灑了一路。
“其實我從前,也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特別高冷的人�!卑胂挠鶝龅囊癸L騎行,“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前有見過你�!�
凌冬立刻轉(zhuǎn)回頭看她,水洗般的雙眸帶著點期待。
“是去年的事情了,我那時還是大一的新生。春節(jié)迎新晚會彩排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卑胂拈_始細述著記憶中的往事。
“那時候大家都在悄悄議論你,拿下了國際大獎的學長。你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朝著我走過來,還和我說話�!�
“我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就覺得特別榮幸。馬上站直了客客氣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和你做了個自我介紹�!�
“感覺我也沒說什么失禮的話。”半夏伸一只手擾頭,“就說學長你好,我叫半夏,第一次見面什么的�!�
“誰知道你臉色突然就變了,一句話不肯再說,轉(zhuǎn)頭走了�!�
“后來好像就聽說你休學了,再也沒在學�?匆娔�。”
晚風里,傳來凌冬的一句話,“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啥,你說什么?”半夏聽不太清楚,一路追著問,“我們還有什么時候見過面?我怎么不記得了。”
路過杜婆婆家院子的時候,兩個人停下車來。
今天是老人家的頭七。按照本地的習俗今天該在院子里擺火盆燒七。
院子里除了一個披麻戴孝在火盆前燒紙的中年男子,和幾個請來誦經(jīng)的法師外。前來祭拜的親友幾乎都沒有。
顯得冷冷清清的。
半夏和凌冬進到大廳,給老人家燒了紙上了香,把從村口那家老店里特意買的幾色點心擺上供桌。
桔紅糕,花生酥,汞糖等等,東西都不貴,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多不喜歡吃了。卻是杜婆婆往日時常麻煩他們?nèi)ベI的小點心。
披著麻衣的男人抬眼看了他們和桌上的祭品一眼,木著一張臉沒有說什么話。
凌冬和半夏祭拜完畢,在冥冥淼淼的誦經(jīng)聲中,穿過庭院里那些錯落的花枝往回走。
“婆婆是一個活得很通透的人。我從她這里受益不少�!绷瓒f,“她生前唯一掛念的大概就是這些花了,特意在臨走前最后幾個月把花都移植進地里�?上У氖巧砗蠼K究還是護不住�!�
半夏回想當時的情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所以你當時受了這件事的觸動,就想要努力護住我嗎?”
杜婆婆放不下她的花花草草。凌冬放不下她。
所以最后那段時間瘋狂地創(chuàng)作,特意離開紅橘子,去了流量較大的V站開了賬號,還反復(fù)把收錢的賬戶密碼都告訴她。
就是為了想在自己離開以后,還能給她金錢上的支持,還能繼續(xù)護著她。
凌冬墨黑的眼眸帶起一點不好意思的溫柔,“我知道你不是花枝,不用別人護著也能活得很好。我當時只是有些茫然,想多留點念想在人間�!�
杜婆婆護不住她的花草。我卻堅信你一定能夠好好的。
剛剛離開大門口,院子里的那個中年男人追了出來。
他先是沖半夏二人鞠了個躬,開口有些語句卡頓地問道:“請問剛剛那些點心,是……為什么會買那些?”
這個人的口音聽起來很生疏,像是久居國外極少回來之人�;蛟S就是婆婆那位移居在國外的后代了。
凌冬指著門檻給他看,之前那位老到全身都蜷縮了的老人家,時時坐在門口,從口袋拿出一元或五元的零錢,麻煩路過的年輕人幫忙跑個腿,從村口帶這幾樣點心回來。
“大概是杜婆婆很喜歡的點心。所以雖然很便宜,我們還是特意買來祭拜她�!�
那位頭發(fā)也已經(jīng)發(fā)白的中年男人愣了一會,漸漸紅了眼眶,“家母不喜歡甜食,那些非是她喜歡的點心,而是我小的時候,時常找她討要的東西。”
子女遠行,極少回家,哪怕孩子已經(jīng)年過半百,故鄉(xiāng)的母親依舊把他當做幼兒,惦記著他幼年時的喜好。
“母親晚年寂寞。是我的不孝�!蹦悄腥说拖骂^,“還想請問小哥,不知家母臨終時,是否還有遺愿�!�
凌冬告訴他:“杜婆婆最喜歡的是院子里這些花木。生怕自己走了以后,滿院植被無人照料。也或許是有了預(yù)感,特意在最后的幾個月,花了很多精力才一點點把花草們都移植進土地里去。”
那人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多謝。我知道了。我會重新考慮,盡量保住這些花草�!�
了卻了這件事,兩人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走到家樓下的時候,半夏突然站住了,轉(zhuǎn)頭對凌冬說,“考完試就快過年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我老家看看?”
凌冬那黑色的雙眸一下有了光。
“嗯,想我奶奶了。想帶你去見見她�!卑胂睦^續(xù)說,“我家里的院子也和杜婆婆的院子有點像。沒有人住,過年的時候,我們把它打掃打掃,可以一起在那里住幾天�!�
“誒,我問你話呢,你干嘛臉紅啊?”
半夏還沒體會到,這個邀請帶著登門拜訪過明路見家長的意思。
凌冬別過漲紅的臉,手指用力捏了捏半夏的手心作為回答。
第62章
困獸之籠
專業(yè)課考試結(jié)束后,大量需要背誦的考試接踵而來。
平日里把時間都花在打工和練琴上的半夏可謂忙得昏天暗地。
雖然忙得厲害,但她卻覺得這段日子是這幾年里最快樂的一段時期。
半夏覺得人生有時候挺難的。天地不仁,不論年紀老幼,磨難說來就來。
霜雪加身,雷雨厚重,一不留神就將凡人磋磨得庸碌,將天才霍霍成怪物。
可是若能守住自己的心,肯抬頭看,愿意向前走,走過風雨之后,旅途中總有機會遇到動人的風景。
這幾日的晚上,半夏就和凌冬擠在一起熬夜背書。
有時候背著背著就歪在凌冬身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會感覺有人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在柔軟的床上,溫柔地摸一摸她的頭發(fā),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吻。
早上醒來的時候,昨夜睡著時散落的書和筆記整整齊齊擺在床頭。
那些復(fù)印來的西史筆記用彩筆標記好了重點,貼上便簽。還在首頁增加了脈絡(luò)清晰的大綱,附上幾頁簡單明了的思維導圖。
而做了這一切的凌冬保持著半夏睡前的模樣,依舊坐在窗前,戴著耳機編曲。似乎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移動過。
晨曦透穿而來,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使他的輪廓看起來柔和而恬靜。
看見半夏醒了,凌冬會站起來,招呼她吃熱騰騰的早餐。
一日三餐伙食|精致,有幾次半夏強烈要求由自己負責洗碗,凌冬也只是笑一笑。
然而第二天灶臺上的鍋碗瓢盆依舊收得干干凈凈。桌面上只留著半夏自己吃的碗碟,讓她過個水意思意思。
半夏時常有一種錯覺,當小蓮以凌冬的模樣出現(xiàn)時,氣質(zhì)會變得更為內(nèi)斂,那個男人舉止穩(wěn)重,坐臥端方,嬉笑皆有度,眉目之間凝著斯文俊秀。不太像小蓮那樣呆萌可愛,喜歡黏著自己,還時時會和自己撒個嬌。
自己是更喜歡小蓮一些。當然,像學長這樣的男人,在某種時候,某個場合,“欺負”起來的時候會顯得更有風情,讓人總是忍不住地饞他。
家里有著賢惠體貼的男朋友小蓮,還能隔三差五偷偷去和隔壁才貌雙全的學長“私會”,讓半夏享盡齊人之福。
這人生的日子,真是越過越有滋味了。
緊張的期末考試終于結(jié)束,考完最后一門毛概的半夏回到家里,立刻把自己呈大字型撲到床上,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