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靈徽抬頭,看著皇帝進(jìn)殿的背影,臉色微有不安。身后卻忽然想起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不過有心之人在陛下面前多提了幾句,有皇后殿下在,女君勿憂�!�
說這話的人,正是方才女子。
靈徽想要行禮表示感謝,卻被她按住了雙臂,搖頭搖頭道:“我姓崔,小字蘭媛。”說罷,便緊跟著圣駕而去。
一提起這個名字,靈徽便立時恍然大悟。小時候聽阿母說過,她三舅家有個同歲的表姊,最是乖順可人,詩書女紅都遠(yuǎn)勝于自己。阿母生前也曾一起玩耍過,但后來阿母離世,阿父遠(yuǎn)去邊疆,將自己獨自留在了洛城,于是就和遠(yuǎn)在博陵的外祖家遠(yuǎn)了聯(lián)系,與蘭媛姊姊更是再未見過。
山河破碎,天下龜裂,崔家并未隨駕南遷,反而留在了北地。她本以為再無相見可能,卻不想蘭媛姊姊卻輾轉(zhuǎn)到了宮中,成了皇后身邊的侍從女官。身世浮沉,命運輾轉(zhuǎn),從來都如此始料未及。
還好,此番所遇是福非禍。
靈徽思量片刻,還未想到究竟得罪了何人,就見皇帝已然出來了。跟從圣駕的皇后此時面色很蒼白,額上虛汗浮出,腳步都變得遲滯。
絕不能讓皇后在觀中出事,否則不僅竹籃打水,而且引火燒身。
“殿下,您怎么了?”靈徽看了一眼蘭媛,她立刻會意,上前扶住了謝后,關(guān)切道。
“阿菩?”皇帝立刻轉(zhuǎn)頭去看。只見皇后仍勉力維持著端雅的儀容,但豆大的汗珠卻從額上滑落,渾身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無妨……”謝后搖搖頭,對著皇帝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怎會無妨,快去傳醫(yī)官!”蕭祁鮮少失態(tài),可是此時卻肉眼可見的慌亂,不似作假。
靈徽恰時進(jìn)言:“醫(yī)官來此,定然頗費功夫,殿下如何等得。若陛下恩準(zhǔn),臣身邊有一名女醫(yī),醫(yī)術(shù)尚可,可先替殿下診治一二�!�
皇帝聽到此言,面露猶豫之色,尚未答復(fù),忽然聽到身后女官焦急地喊著“殿下”,原是皇后沉沉?xí)灹诉^去。
哪里等得及醫(yī)官!
蕭祁終于點頭,允準(zhǔn)將皇后扶入觀中廂房,命楚楚前去診治。經(jīng)過靈徽時,他深深看了一眼,語氣冰冷:“朕聽趙玄鑒說,宜城君是心性單純誠摯之人,但愿他還有些識人之明,否則一州刺史如此偏聽偏信,朕如何敢將大事交付給他。”
靈徽模模糊糊地應(yīng)了個“是”,再未說其他,心里泛起一陣澀意。她尚未做什么,動靜就已經(jīng)傳到了皇帝耳中,顯然是出師未捷。
她早就明白,阿父手下部曲數(shù)萬,哪怕早就為國犧牲,但散在各地的勢力仍無人能夠控制,即使趙纓也不過得了部分人的擁戴。
她的歸來,恰好成了制衡的籌碼,而建康就是一個精心鑄造的牢籠。享受著女君的優(yōu)待,同時也是皇帝和王家忌憚的存在。皇帝希望這些人馬只為他一人所用,而王家希望楊家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樣的情境下,她又能翻出多大的浪呢?
她只是好奇,趙纓是否知道這些?對此,他又是什么態(tài)度,為何從不提醒?
第33章
三十三、掙扎
譬如一盤棋,一切皆備,……
不過她不在乎,這條路注定坎坷,若是有些攜手同行最好,若是沒有,她一個人也可以。阿父曾經(jīng)教導(dǎo)過她,君子和而不同,不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便好,至于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很多都需要自己獨自完成的。
反正,走到這一步,她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炭忠埠�,忐忑也罷,咬著牙也要繼續(xù)。
譬如一盤棋,一切皆備,成不成全看天意。
楚楚診病時,身旁只留了皇后的貼身女官。皇帝并未接受安排去軒室喝茶,而是站在庭中的梧桐樹下,皺眉望向緊掩的屋門。
他的年歲不過三十許,但年少時的輾轉(zhuǎn)流離,繼位后的殫精竭慮,讓他有了早衰的征兆,眉心的紋路如刀刻,皺眉時尤其明顯。
外寬內(nèi)忌,心計頗深,這是靈徽對他的評價,哪怕只有寥寥機會相見,但有些行事作風(fēng)和性格習(xí)慣是騙不了人的。
于是靈徽默默看著他身邊的常侍一面殷勤地奉上茶盞,一面又特地從馬車上搬來了胡凳,忙得不亦樂乎,而她自己卻動都沒有動,未靠近,也再未落半絲視線給皇帝。
謝衍站在她身邊,仍是春風(fēng)和煦的樣子,仰頭透過梧桐疏朗的枝葉,看著天際飄動的流云,似乎半點都沒有擔(dān)憂之色。
靈徽不免奇怪:“皇后殿下身體有恙,謝郎君不擔(dān)憂么?”
聽她這樣問,謝衍方才收回了目光,唇角帶著清淺又寂寥的笑意,輕聲道:“殿下一向小心謹(jǐn)慎,身體不豫還非要來一趟清都觀,本就不尋常。我猜她是來向你求助的吧,既然你有心引她來此,定然是有法子保她無虞�!�
靈徽聽他說完,忍不住側(cè)首去看他,年輕昳麗的一張臉,仍帶著散漫的笑容,只是眼眸里藏了些看不懂的情緒。
靈徽并不奇怪,一個被家族寄予厚望之人,又怎會只是個心思單純,舉止隨心的紈绔。她只是想,這些拙劣又淺顯的心機,窺破的恐怕不會只有謝衍一人。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皇帝。心急如焚,溫柔細(xì)致,這些姿態(tài)究竟有多少出自于真心,又有多少是做給世人看的呢?既然看穿了皇后的心思,仍舊愿意陪同她演完這場戲,這是不是一次將計就計?
無論怎樣,戲一開場,總要唱完啊!
不多會兒,門扉輕開,楚楚走了出來,將皇后的情況稟報后,又依靈徽的意思,將自己的猜測如實說了出來。
“中毒?”皇帝豁然站了起來,臉色十分難看,先是震驚,慢慢因為慍怒而泛青,再后來又轉(zhuǎn)為無奈地蒼白。
“后宮事務(wù)繁雜,皇后如今身子重,總是憂勞太過之故。”皇帝長長舒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與威嚴(yán),“朕記得,嘉德宮就在雁回山上,風(fēng)景還算秀致宜人,不如皇后就留在行宮安胎吧�!�
說罷,他又對靈徽和謝衍道:“這個醫(yī)女醫(yī)術(shù)不錯,就跟在皇后身邊侍候。其余侍奉的人,除了皇后身邊的侍從女官外,元和,你再從謝家選些伶俐的送過來吧�!�
謝衍和靈徽各自應(yīng)了。起身時,皇帝忽然毫無征兆地說了句:“皇后曾與朕玩笑,說七郎和宜城君十分相配,朕起先不覺得,今日一看,果然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靈徽悚然,雖不明白他在這種場景下,這樣說的意思,但直覺這并非只是一句尋常玩笑,于是忙道:“陛下說笑了,臣已入道門,暫時并無還俗之念�!�
皇帝瞇了瞇眼眸,不大高興:“朕以為宜城君不過是一時興起,難道還真要一生奉道不成。若真如此,九泉之下的楊太尉怕是魂魄難安了,朕也不好向天下忠臣交代�!�
靈徽忽然跪下,神色有些凄惶:“陛下忘了嗎?臣當(dāng)初執(zhí)意入道,便意味著毀了與瑯琊王家的婚約。如今若是又匆忙另嫁,定會讓人以為是對先帝賜下的婚約不滿,此舉不僅會得罪王家,也會讓世人指摘臣朝秦暮楚,反復(fù)無常。臣實在惶恐,陛下恕罪。”
皇帝似乎終于想起了她身上的另一段婚約,半晌,一哂道:“這是朕親自允準(zhǔn)的,自然不會忘。只是王郎已有另娶之意,想來不會介懷。”
靈徽抬頭,一雙水霧氤氳的眼眸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問道:“他……果真要迎娶長公主了嗎?”
這句話問完,眼中又浮起綿綿的哀傷,嘆惋道:“終究是我悔婚在先,他沒道一直等我……”
蕭祁看著眼前盈盈欲泣的女子,沒有耐心會他們那些婉轉(zhuǎn)的兒女情思,他所在意的,是關(guān)于王愔迎娶蕭季瑤的傳聞。
之前便有風(fēng)聲,如今連這個身居道觀的小女子都知道,可見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天子的長眉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但是面上的表情仍可以算得上冷漠:“無論是桓氏還是長公主,總之你與王家的婚事早就作廢。七郎無論是人品學(xué)識,還是相貌家世,皆屬佼佼,希望你莫要辜負(fù)朕的一片苦心�!�
這算是賜婚……無法拒絕了嗎?
靈徽很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她出手幫皇后,不過就是不想得罪謝家,給自己留條后路,順便還謝衍一個人情。可是事到如今,倒成了這個局面。
看來皇后的事情果然與皇帝無關(guān),但幕后的黑手卻促成了帝后之間的聯(lián)盟,皇帝下定決定利用后族來對付其他勢力,而自己和自己身后尚未聚起的楊家部曲和北地流民便成了皇帝交給謝家的禮物。
或許不止那些,還有荊州的趙纓。他也會被自己連累,成了這次爭斗中的棋子,成了皇帝向權(quán)臣開刀的利器。
一陣濃郁的悲哀和無力涌上心頭,她不過是個孤女,越是牽扯眾多利益,就越會成為別人眼中待宰的肥羊。越掙扎,就越讓自己萬劫不復(fù)。
她輕輕闔上了眼眸,徐徐伏在地上,口中說著叩謝圣恩,腦中卻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先帝那張慈愛的臉。他曾當(dāng)著自己的面對阿父說:“子顯,你放心,你為朕鎮(zhèn)疆守土,朕不能有負(fù)于你。你就這一個女兒,朕定然將她視為己出,留在洛陽,享公主之養(yǎng)。”
當(dāng)時阿父聽得熱淚盈眶,也如自己這般匍匐在地,感念天子恩德。
可是現(xiàn)在她明白了,在天子眼中,這些忠臣熱血不過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先帝的溫情脈脈和當(dāng)今圣上的居高臨下,原本沒有什么區(qū)別。
可笑阿父困守孤城多年,自以為保疆守土,功在社稷,唯一個女兒在后方安全無虞,備受恩寵。卻不過是留了個質(zhì)子在京城,關(guān)鍵時刻只有戰(zhàn)死殉城,與骨肉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沒有時間自怨自艾了,她必須要做最后的掙扎。蚍蜉尚且撼樹,她做這些不是為了別人,完全是為了阿父的一腔忠魂,晉陽城的無邊碧血,還有那些無法消散的仇恨和怨念。
沒了這些,何以為繼呢?
第35章
三十四、責(zé)問
你知道,我一向拒絕不了……
趙纓在圣駕離開后不久,踏進(jìn)了山門。
彼時殘陽落盡,深濃的夜色開始籠罩起整座山,一陣駿馬嘶鳴聲驚擾了入夜便幽靜無比的道觀。鄭叟尚未反應(yīng)過來,一個玄色的高大身影便大步邁進(jìn)了觀門,一陣風(fēng)似的往內(nèi)殿方向而去。
云閣聽到聲響,迎了上去,見趙纓臉色不大好看,忙笑著解釋道:“女君去沐浴了,使君稍待片刻�!�
趙纓便坐在窗邊的榻上,吩咐云閣將白日的事情細(xì)細(xì)講一遍。云閣一向懼怕趙纓,他是個不茍言笑的郎君,又常年帶兵征戰(zhàn),身上總帶著一股殺伐凌冽的氣質(zhì)。于是她不敢隱瞞,將知道的事無巨細(xì)都說了一遍。
說完后,許久沒有聽到趙纓的聲音,她不安地窺了眼,只見他凝眉深思,面上陰郁更重,周身都入覆上了一層霜雪般。
在洛城時,她們就都不敢親近這個少年將軍。
那時他年歲不大,就已然有了沉穩(wěn)和威嚴(yán)的氣質(zhì),喜怒不形于色,做事一板一眼。
唯有女君不怕他,非但不怕,還總是喜歡纏著他撒嬌,讓他做一些荒唐的事情。譬如從東家偷一個杏子,去西家摘一朵桃花,給她唱歌哄她睡覺,親自下庖廚做湯餅為她慶祝生辰……
他是個矜持又有原則的人,但到了女君那里,總會一點原則都不剩。因為偷了杏子被院主人放狗追了好幾條街,要不是身手矯健,不定咬出個好歹。女君拿到杏子后笑得前俯后仰,還不忘指著他破損的衣衫打趣。
而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仿佛看著世上最好的珍寶一般,眸中全是寵溺。
謝家的郎君固然好,但這個世上能讓女君開心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趙纓便算一個。也唯有他能護(hù)得住女君,將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她心情如何?”趙纓忽然開口問道。
在聽到云閣說“哭過”這個話后,趙纓深蹙的眉心終于舒展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時滿眼心疼和憂慮。
屋中燭影搖曳,窗外月色朧明,院中梧桐聲聲,殿內(nèi)人語細(xì)細(xì)。
靈徽就站在屋外,沒有進(jìn)去。她的發(fā)沒有擰干,濕漉漉的披在身后,幾滴水珠順著臉頰滑落,一張清水芙蓉的臉上無悲無喜。
“女君呦,怎么不進(jìn)去,外面這么涼,得了風(fēng)寒可怎么得了!”打掃浴室的張嫗輕聲道,女君生得單薄,這樣不言不語地站在風(fēng)中,怎能不讓人心疼。
靈徽默默回頭,看了她一眼,彎起唇角笑了一下,還是沒有進(jìn)去。
可是外面的話,還是傳進(jìn)了室內(nèi)。云閣忙上前打起了簾子,對緊隨而來的星臺嗔道:“快去寢屋給女君取個披風(fēng),受涼了怎么辦�!庇执颐舆^了星臺手上的帕子,替靈徽絞起了頭發(fā)。
靈徽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任云閣忙碌著,一雙眼睛只看向趙纓,也不說話,像個做錯了事卻不敢承認(rèn)的孩子。
趙纓嘆了一聲,走過來接過了云閣手中的帕子,吩咐她退出去。
馨香柔軟的青絲落入了他的掌中,糾纏起他所有細(xì)微深藏的情愫。他慢慢地拭著,動作比云閣還要溫柔。按捺住滂湃在胸口的熱潮,但她的氣息還是無孔不入的侵襲著自己所有的感官。她像是暗夜中最嬌柔的海棠,漫不經(jīng)心地撩撥著他,迷惑著他,用盡一切辦法。
而她卻裝作毫不知情,漫不經(jīng)心。
忍不住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將她緊緊抱在了懷中,感受著滿懷的馨香溫暖,仿佛這一刻便擁有了他所渴求的一切。
她在自己的懷中,乖順地像是一個小兔子,用臉頰貼住他的胸口,輕輕地蹭著,用甜甜的聲音喊了聲:“阿兄�!�
這一聲,讓他瞬間清醒過來。她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防線,顯然是有意為之,這個妖精般的女君,早就不是曾經(jīng)那個天真無邪的楊家小女郎。她從回建康的那一天開始便是有所圖的,開始他沒有發(fā)現(xiàn),但當(dāng)越來越多的消息匯聚到他腦中時,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也不過是她棋盤上的一個棋子。
“圓月想讓我做什么,大可直說。你知道,我一向拒絕不了你的�!彼崎_她,與她保持著一個疏遠(yuǎn)的距離。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了半晌,半晌后臉上的凄惶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然的笑容,不答反問:“趙使君能為我做什么呢?”
趙纓一時語塞。
她的笑容更加妍媚,聲音也咄咄逼人起來:“我衣食無憂,有封爵,有食邑,使君還能給我什么?讓我想想……一支步搖,一件錦衣,一個髓餅?可惜啊,我長大了,不再需要這些了�!�
“我們好好說話,好嗎?”趙纓忍著心口的刺痛,低聲道。
這句話卻換來了她的哂笑,帶著幾分不屑,她裊裊地走到榻邊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打著自己的發(fā)。
“使君今日來,無非就是聽到皇帝賜婚的消息。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我阿父去后,除了晉陽城犧牲的那些將士外,仍有部曲數(shù)萬散在各處,便是你也無法全部掌握。他們說到底,都在等一個機會,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帶他們打回去,而不是在偏安一隅蠅營狗茍,爭權(quán)奪利。我若是男兒,自己召集舊部便是了,哪里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由著所有人算計我阿父留下的遺產(chǎn)�!�
她說得都是事實,趙纓無法反駁。
“咱們這位陛下,打仗不行,內(nèi)斗卻是行家里手。他受世族掣肘多年,無力抗衡,早想掌握自己的勢力,這不是恰好是個機會嗎?我在北地流離,就算是死了也沒什么要緊的,但是只要活著回來,對他而言都是要牢牢攥在手里的籌碼�!�
“我自請出家正合他意,他絕不會讓我如約嫁到王家。要不是顧忌著名聲,他早就將我納進(jìn)宮了,可那樣做未免太過明顯。思來想去,只有嫁到謝家,至少目前這是他最信任的勢力。”
她說完,頓了頓,看向趙纓的雙眸:“你若是不想有今天的局面,早就想辦法了,可是你不敢,不是么?你不肯因為我得罪皇帝,讓他過早發(fā)現(xiàn)你的野心,所以哪怕我暗示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還是裝聾作啞……”
恰如一記驚雷,沉沉響在趙纓耳邊,他瞠目看著靈徽,只看到那雙明眸里藏也藏不住的譏諷和嘲笑。
第35章
三十五、分歧
或許阿兄喜歡的,本不是……
這句話成功的點燃了趙纓的怒火,深藏在內(nèi)心的東西被挖出來,赤裸裸的放在臺面上,總會讓人恐懼,繼而惱羞成怒。
他三兩步走過來,將靈徽拽了起來,雙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雙目微紅:“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可知在建康城里胡說八道會有什么后果?”
她迎上了他的迫視,依舊恬淡:“使君大可以認(rèn)為我在胡說八道吧,你在荊州招兵買馬,日夜練兵,那又是在做什么呢?聽說練得還是水軍……”
“你怎知……”趙纓感覺周身寒冷,那張溫情脈脈的外衣不見后,再沒有什么能在他們之間遮風(fēng)擋雨,庇護(hù)曾經(jīng)相依相伴的夢。
靈徽推開了他的桎梏,望著窗外婆娑的樹影,輕聲嘆息:“我都知道的事情,宮里怎會不知道,不過是還要利用你來對付心腹之患罷了。阿兄,哪怕你是忠誠的,哪怕你并沒有任何僭越的心思,對于皇帝而言,都不值得他托付信任,這一點,你和謝家永遠(yuǎn)不一樣,就少了那么一層姻親關(guān)系,一切都不一樣。”
她換回了原本的稱呼,對于趙纓的推拒和疏遠(yuǎn),表示了原諒。
果然入了秋,夜風(fēng)都帶著明顯的涼意,可江南不比塞北,沒有蕭蕭落葉提醒著他們,時移世易,斗轉(zhuǎn)星移。
這一刻,他們都覺得很悲傷。
趙纓慢慢直起了身體,手掌覆在了額上,語調(diào)蒼涼:“圓月,或許阿兄所要做的事情,和你殊途同歸。午夜夢回的時候,我也總能想起晉陽城那一具具枯骨,聽到他們一聲聲催促我北伐,收回故土�?墒菆A月,你那些方法行不通,非但行不通,還會將你自己置于險地�!�
“我從來不怕危險,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我若是妥協(xié)畏懼,哪里能對得起我阿父的錚錚鐵骨�!膘`徽反駁,秀美的臉上露出剛毅的神色。
趙纓搖頭:“你不明白,若要北伐,先要根除掣肘之力。若是朝政依舊紛亂,世族仍舊各謀其政,哪怕集結(jié)了再多人馬,還是會一無所獲�!�
“只要鏟除了王冀,我們就可以聯(lián)合謝家,裴家這些勢力。還有相州陶襄,衛(wèi)將軍袁祜……不僅如此,你還記得韓叔父么,就是那個與阿父同窗的韓子淵,他如今是豫州刺史,人就在雍丘。我聽人說,他已經(jīng)招撫了諸多流民,聲勢十分浩大。阿兄,只要陛下下旨,浩浩蕩蕩幾十萬人,還于舊都指日可待��!”
她的眼眸太過明亮,灼灼迫人,讓他不忍心看。
“你將一切都想得太過于簡單,王家如此大的家族,就算王冀被鏟除了,王裕尚在,陛下十分倚重她,你也是知道的。何況,就算王家傾覆了,謝家掌權(quán)又能如何,左不過又一個王家�!壁w纓握住了靈徽的手,引她坐了下來,徐徐說道。
可是她卻不肯坐下,反抓著他的手,執(zhí)拗的像個孩子:“阿兄,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缺,唯一需要的只有勇氣�?偸俏房s恐懼有什么用,阿父的仇是靠忍讓就能了結(jié)的嗎?”
趙纓嘆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從靈徽的桎梏中抽出,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淡之色。
這樣的動作,讓靈徽打了個趔趄,好容易站穩(wěn)身體,面色卻瞬間蒼白如紙。
趙纓本是個嚴(yán)肅的長相,唯有在靈徽面前才會露出溫存的一面。可他現(xiàn)在卻只是板著臉,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再無半分熟悉的模樣。
靈徽心口亦是惶然。
“阿兄……”她怯怯地叫了一聲,不安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眸,像是一只伶仃的貓。
趙纓不忍她露出這般表情,終究還是說服著自己和緩了神色和語氣:“你既然知曉我私練水兵,就應(yīng)該明白晉陽的仇我一日也未曾忘記。但如今朝中情況紛雜,不是你派些探子,動用些小心機就能把握的。你報仇心切,我能解,但若是把自己搭進(jìn)去,又讓我如何向師父交代�!�
說到最后,聲音難免高了些,又引得靈徽淚盈于睫,神色凄惶:“阿兄說我報仇心切,那我想問一句,阿兄又打算用多久,準(zhǔn)備怎么樣徐徐圖之?”
趙纓不再看她的眼睛,沉著聲音道:“陛下如今雖倚重謝家,但到底忌憚著王家,所以此次他留我在京,也是有制衡的考量。如今揚州刺史一職空缺,若是能得京畿之兵,出師北伐才是水到渠成�!�
他認(rèn)為自己足夠坦誠,這些話埋在心底太久太深,本不該為任何人所知。在接到皇帝密旨回京時,他早就將接下來的路計劃的周全,可惜那時候的計劃里,從沒有過靈徽。他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膶⒅負(fù)?dān)都壓在自己身上,將她看做一個需要他時時相護(hù)的小女郎,可現(xiàn)在就是這個他眼中單純懵懂的女郎,卻出手將一切都攪亂了。
從北地回來的她,讓他無所適從。
“揚州刺史?”她似乎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又有了幾分了然。皺起的眉,慢慢放下,彎起的唇上卻沒有任何明艷的色彩�!罢労稳菀�,據(jù)我所知,王家已對此位置勢在必得,長公主也有意促成此事�!�
“這便是你接近她的原因?我明明告訴過你,那個女人就是個瘋子,你離她遠(yuǎn)一些,你為什么不肯聽?”趙纓忍不住又走到靈徽身邊,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一把捏住了她玲瓏的肩,“你告訴我,那次替她擋刀,是不是你有意為之?”
這句話說完,他的眼圈都紅了,手上的力量陡然加重,卻抖得不成樣子。
“你是不是有意這樣做?”一字一句,仿佛呼吸都有了重量般,沉沉壓在他的胸口。
“對啊,”云淡風(fēng)輕的一句回答,讓他整個人都被定住了一般,怔怔然,茫茫然�?墒菍Ψ絽s絲毫沒有察覺一般,平靜地有些殘忍,“非但如此,刺殺的人也是我的人,分寸掌握的很好。這就是一個苦肉計,目的便是讓長公主接納我,信任我。這樣的回答,可為阿兄解惑了?”
如火的怒氣灼灼燃燒在胸口,又以燎原之勢彌漫于所有的臟腑間。趙纓覺得喉口有些腥甜,半晌才從唇齒中擠出了一句話:“圓月,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靈徽也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多少個午夜夢回,她亦恍惚,曾經(jīng)那個自己究竟去了哪里?可是她不遺憾,人總不會一輩子被庇護(hù)著,忘記成長。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無論對錯。
所以,面對趙纓的質(zhì)問,她沒有退縮,仰著頭,彎出一個酸楚的笑容:“阿兄認(rèn)為我該是什么樣的呢?無憂無慮地等待你的救贖?恬淡平靜地面對所有的不公?躲在你身后,把本該屬于自己的事情全部交給你去做?阿兄,我做不到�!�
哪怕房門深閉,夜風(fēng)的冷還是無法阻擋。靈徽攏了攏身上的衣衫,臉色蒼白,神色凄婉:“我在北地時,見過百姓用泥土捏造神像,那些神像與廟中的全然不同,與經(jīng)書中更是迥然相異,可他們卻對自己塑造的東西及其虔誠,頂禮膜拜。我就在想,或許阿兄喜歡的,本不是靈徽這個人。你只是習(xí)慣了保護(hù)我,照顧我,從而在心中造出了一個柔弱單純的女子,想將自己的體貼和愛都給了她罷了�!�
“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啊!”她的語調(diào)平靜,可是趙纓卻分明看到那蜿蜒而出的一行淚水,默默無聲,讓人心碎。
第35章
三十六、約定
當(dāng)知道她心意的這一刻起……
趙纓怔怔站在原地,秋意微涼,心亦蒼涼成一片。
他不明白靈徽口中的“喜歡”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說那些刻骨的相思不算,那些日夜的掛念不算,那些本能的守護(hù)不算……那大概就是不喜歡吧。
她說,自己所憐惜的,不過是心中的那個楊靈徽�?墒撬静幻靼�,這個世上,楊靈徽只有一個,和他一起相伴相惜著長大,是他仰望不到的月,是他不敢奢求的光,無論變成什么樣,他都舍不掉對她的牽念。
他不過是怕她報仇心切,傷著自己。
有些惱恨自己的拙于言語,趙纓眼圈微紅,一雙手攥得緊緊的,想要去觸碰近在咫尺的人,但又在她的淚水侵襲中,手腳無措。
“我說過要護(hù)著你,便不會食言,自然希望你這輩子都不會受半點委屈。圓月,你當(dāng)真不知道我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
靈徽的半張面龐隱在燭火躍動中,看著有不合年齡的滄桑。聽到趙纓這般說,她也只是淺笑一聲,道:“我的確不知道阿兄在擔(dān)心什么,阿兄什么都不說,我哪里能猜到……”
“圓月,你想讓我說什么?”趙纓情急之下,又靠近了幾步,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依稀是親密無間的模樣。
靈徽的眼中仍有殘淚,但已然恢復(fù)了平靜,望著趙纓的眸光盈盈如波:“想聽阿兄說,你會與我同仇敵愾,不離不棄。想聽你說,絕不欺瞞我,你我同喜同憂。還想聽你說,你會和以前一樣縱著我,支持我所做的一切。這些話,阿兄會說嗎?”
“會,這些話一直在我心里,我從不否認(rèn)。”趙纓的手鎖住了她的肩膀,迫著她看向自己。他的眼眸很深邃,仿佛漫著一片星辰大海,隨時能讓人溺在其中。
靈徽從小就喜歡看他,那樣俊秀標(biāo)志的少年,偏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容貌,只一門心思的想要建功立業(yè),有時候回來時臉曬得黢黑,還滿不在乎。她給他做的那些顏色鮮煥的新衣裳,他從來不穿,成日里就執(zhí)著于那些老氣橫秋的顏色,看著老成的厲害。
往事如一層又一層的巨浪般拍了過來,帶著潮濕的傷感。她的眸子也濕漉漉的,蘊著一絲期待。
趙纓也在這樣的期待中,被引誘著,終于說出了心中藏了多少年的話:“圓月,仇我們一起報,我不會欺瞞你半分,也不會束著你,拿你當(dāng)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墒�,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不能以身犯險,不能讓自己受到傷害。你我一起并肩攜手,再不分離了�!�
他說這些話,自以為鼓足了巨大的勇氣�?伤捻馊杂行┻瓦捅迫耍骸拔乙膊幌牒桶⑿址蛛x,可是我就要奉旨嫁到謝家了呀,這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問題,終于讓趙纓從狂亂的情愫中清醒了過來,這也是他今日攜著怒氣而來的原因�;实鄣男乃妓鯐幻靼�,他固執(zhí)著拒絕了皇帝的賜婚,也不過是想給彼此一個可能,哪怕這個可能帶來的代價是失去皇帝的信任。
他舍不得的人,只有她。
可是擺在他們之間的難題,不容忽視。最諷刺的是,最先促成此事的人,正是他自己。他滿心以為,謝家七郎會是靈徽的良配,唯有那樣的家世人品才堪與靈徽相配,他是做好了打算退出的。
可她親口告訴自己,她不喜歡謝衍,她在意的人是自己。
如此平凡的自己,憑什么得到她的青眼呢,她不過是習(xí)慣了自己的照顧,誤將親情當(dāng)做了愛意。
可是既然她這樣說了,他便只能當(dāng)真了。
“我不會讓你嫁到謝家�!壁w纓伸手,觸了觸這個他熟悉又陌生的臉,那上面有細(xì)膩的肌膚和冰冷的觸感。她日益妍媚,卻日益危險。明知道會被攪進(jìn)怎樣一灘渾水之中,可多年的堅守和執(zhí)念,容不得他退縮。
靈徽并沒有退避,反而順勢將臉頰貼近了他的掌中,貪戀般的蹭了蹭。
“兩個月�!彼穆曇舴路鸨灰癸L(fēng)吹散成了一抹煙,飄蕩幽魅,“阿兄只有兩個月時間。若是這兩個月毫無任何變數(shù),那我便只有認(rèn)命了�!�
“嫁個謝衍也沒什么不好,衣食無憂,恰如兄長所期盼的那樣�!�
……
回到景陽里時,夜色深濃,一輪蒼蒼的月孤零零地懸在天上,若一面鏡子,似乎能照出世間百態(tài)。
他不記得自己究竟答應(yīng)了沒有,恍恍惚惚的,翻來覆去都是過往。
那些冗長的記憶,真的像一場夢啊。夢里他什么都有,有慈愛教導(dǎo)自己的師父,有伶俐乖巧的圓月,還有一個寒門子弟的一腔熱血,滿心渴望。
可是有一天,夢境卻被踏碎了。他掙扎著活了下來,不過就是忍著一口氣,想要找回失去的一切罷了。籌謀了許久的事情他不會放棄,他會挽救這風(fēng)雨飄搖的河山,會帶著兵馬趕走北地的胡虜,會給師父一個交代。
可靈徽,他也不會放手。曾經(jīng)的退縮不會再有,當(dāng)知道她心意的這一刻起,他就不會再放手。
……
靈徽亦坐在窗邊坐了很久,一輪明月,漫天霜雪,凝固了滿面的淚痕。
她不想這樣逼迫趙纓,他的一步一步如何艱難,她都看在眼里,可是他這樣的人,不逼迫一把,又該如何走下去呢?他太過于內(nèi)斂,太過于遲鈍,愛和不愛都藏得太深……她本做好了踽踽獨行的準(zhǔn)備,可是未來的路上沒有他,該有多孤獨。
“女君,該休息了,明日還有許多事情呢�!痹崎w的勸說算得上委婉,但卻切中要害。此次攪擾到了皇后之事中,又引起了皇帝的提防和不滿,接下來自當(dāng)慎之又慎,由不得她輕易松懈。
無論趙纓如何做,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她也不會停下腳步。謝家之事她會自己處好,長公主那邊她也不會如趙纓所愿遠(yuǎn)離,布置在建康的諸多眼線,也自有用處。
她給出這個時間,不過是想給彼此一個機會,無論結(jié)局如何,都不至于太遺憾。
第37章
三十七、謝門
這是他這樣家世的男子的……
謝衍很快就將人挑好,送到了皇后身邊。七八個妙齡少女,皆為謝家家生子,樣貌和性子都屬佼佼�;实埏@然對他的周到和細(xì)心頗為滿意,以謝衍才略出眾,任職勤勉為由,加封他為通直散騎常侍。
謝衍并未因為此次升官而喜悅。
散騎常侍雖為散官,但官階甚高,他自認(rèn)為毫無寸功于朝廷,故而堅決辭拜不受。皇后勸說無果,只好讓靈徽去試試。
自從有了和趙纓的約定,靈徽便有意和謝衍保持著距離。她不是個粘纏的性子,也做不出朝三暮四的事情。起初不過是無所依恃,便有了接近的意圖,可等自己想清楚了真實的內(nèi)心,也了解了謝衍的志向,她便不想再誤人誤己。
于是對皇后道:“謝郎君為人正直,當(dāng)有自己的考量,臣實在不好意思多加置喙。”
皇后經(jīng)過保胎之事,對靈徽愛信更重,并不以為這是一種推脫,反而認(rèn)為她舉止有分寸,拒絕是出于閨秀的自矜,笑著寬慰道:“你是不知道七郎,他本就是個別扭的性子,這不過是個散官,是陛下愛重他,他無需想這么多的。我說著他都聽膩了,你去說說,他必然是會聽的�!�
見靈徽仍要拒絕,皇后垂眸低笑,話說得更加推心置腹:“謝氏如今看著富貴,但子弟并不繁盛,在朝中也未有多出眾的賢才。七郎雖然年少,性子也散漫疏淡,但到底天資穎悟,品性正直,所以一直被寄予厚望。靈徽,不瞞你說,我如今看著正位中宮,但心里不安的很。后宮亦如外朝,寵愛與否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和孩兒都需要一個有力的外家才能活下去。”
靈徽怎會不明白,別說皇后,如今這個世道中,誰不需要一個有力的家族作支持呢?若她不是孤女,如何能舉步維艱如此,隨意讓人擺弄命運。
再推拒就不合規(guī)矩了,靈徽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謝府坐落在烏衣巷,門廳軒敞的擴大宅院,看著不算華麗,但越往里走才越能感受到這種世家大族的豪奢和威儀。
因為奉了皇后之命而來,所以謝家不能怠慢,衣衫華美的仆從一路分花拂柳地領(lǐng)著靈徽來到了謝夫人居處。而謝夫人早早就等在堂屋中,安置好了坐塌,站在屋外靜候靈徽的到來。
謝家的冢婦謝夫人,正是謝后和謝衍的親生母親,出身于江南本地大族吳郡陸氏。生得不算高大,但五官十分精致秀美,人到中年,又添了幾分韻致和涵養(yǎng),看著十分優(yōu)雅。
一見到靈徽,謝夫人便笑著行禮,口中道:“總聽人說宜城君容止皆美,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靈徽哪里能接受她的大禮,急忙一手相扶,口中道:“今日冒昧前來叨擾,是靈徽失禮�!�
謝夫人忙搖頭,一面指著坐塌引靈徽坐下,道:“你是奉了皇后殿下之命而來,哪里算得叨擾。聽聞陛下有意賜婚你與七郎,今后便是一家人,哪里需要這般客氣�!�
靈徽坐下,榻上墊著柔軟的繡墊,繡墊的質(zhì)地和繁復(fù)的繡工,略掃一眼便知千金難得。更別說廳堂內(nèi)的各種布置,雕梁畫楹,極盡華美,金玉飾物,不可勝言,目之所及,無處不細(xì)致,無處不用心。謝家的豪奢,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