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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楊尚沉默了一下,點頭:“是啊,總要有人幫我照顧她啊�!�

    靈徽仰著臉,對著阿父甜甜的笑:“我不需要人照顧,我就希望未來夫婿如阿父一般,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楊尚欣慰又慨嘆:“夫婿不該是這樣的,崇拜和欣賞時間長了,會被消磨,會變得不那么重要。只有互相關(guān)懷,互相體諒的愛才能長久。圓月,阿父希望你平淡幸福,而不是擔驚受怕�!�

    靈徽不大明白,愛不該是轟轟烈的么,像古曲里唱的那樣:“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正說話間,忽聽外面馬鳴嘶啞,一個聲音焦急道:“將軍,匈奴南下,晉陽有危。陛下命你速速回去,務(wù)必守住城池�!�

    楊尚倏然起身,跳下了馬車,換了一匹馬疾馳而去。

    一句話都沒有留,甚至,沒有回頭看靈徽一眼。

    他就那樣焦急的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晉陽陷落的消息傳到京中時,靈徽就站在髓餅鋪子前。街市人來人往,步履匆匆,這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變化,所有人都如常的在生活,在歡笑。

    沒有人知道,她從此失去了阿父,這個世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徹底被拋下了。

    她寂靜地落淚,沒有大哭大叫,只是感覺周身昏暗又陰冷。日落月升,垂在伶仃的樹枝上,可惜再難圓滿了。

    這輩子也不會圓滿了。

    ……

    靈徽醒來時,只有云閣陪在她身邊。

    月色慘然,漏在圍屏上,幾分孤清,幾分蒼白。

    她的眼角淚痕未干,想要遺忘的記憶,在睜眼的剎那又重新紛涌而來,讓她不堪其苦,無法面對。

    “女君,方才醫(yī)士來看過。他說你……”云閣頓了一下,覷著靈徽的臉色,“說是你有了身孕�!�

    靈徽一怔,看著云閣。

    “醫(yī)士說,月份雖小,但確定是喜脈。”云閣不知靈徽對這個驟然而來的孩子,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不過女君既然認定了趙都督,那么這該是喜事,或許能沖淡她的悲傷。

    “醫(yī)士說女君身子弱,這一胎懷的并不容易,必須好好調(diào)養(yǎng)�!痹崎w央求道,“女君切莫太過悲傷,一定要好好珍重身體,老將軍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愿看到你這樣。”

    靈徽將手放在小腹上,如墜夢中。

    當年她親手將刀扎進去時,就做好了再也無法誕育子嗣的準備。她其實并沒有多在乎這些,嫁不嫁人,生不生子,原本也沒有那么重要,世人眼中所謂的圓滿并非她所求,她注定是一只孤鴻,離群索居地別扭掙扎著。

    可惜,午夜夢回,她總能夢到一個小小的嬰孩,一遍又一遍地叫她阿母,一次又一次地控訴著她的無情和殘忍。

    無論當初是怎樣的絕境,孩子總是無辜,她做不到漠視任何一條生命,何況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存在。

    如今,那個孩子又回來了嗎?

    不再結(jié)著仇怨,而是從一開始就帶著父母的愛,想要再見一次這個荒唐又殘酷的世界嗎?

    靈徽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她好像能夠感受到,那里有顆不一樣的心跳,微弱卻又倔強地提醒著她自己的存在。

    混雜著悲傷的喜悅,像是一種救贖,將她從無邊無際的絕望和悲傷中拉了回來。她一次一次被拋下,又一次又一次地撿拾起活下去的勇氣。

    這是她的孩兒,是她和玄鑒阿兄的孩兒,是晉陽忠魂不散的證據(jù)��!

    云閣見她臉上慢慢恢復(fù)了生氣,忙笑道:“若是都督知曉,不知道該高興成什么樣子。奴這就去寫信告訴他,待漢中拿下,真正的雙喜臨門呢�!�

    “魏興已經(jīng)攻克了嗎?”靈徽問道。

    “自然啊,都督親自帶兵前往,還未攻城,對方守將一聽到名號就舉城投降�!痹崎w說起趙纓就贊佩不已,眼眸都明亮了幾分。

    靈徽卻聽出了古怪,這事情不對:“你去將盧寬叫來,我有事問他。還有……”靈徽囑咐了一句,“我懷孕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訴阿兄。他在前線征戰(zhàn),不能有半點分心,等他凱旋,我想給他哥驚喜�!�

    云閣想了想,點頭:“奴這就去叫人,女君要不要喝些雞湯補補,奴去準備。”

    靈徽隨口嘆息了一聲:“若是星臺也回來了,你也不用這樣事事費心,辛苦你了�!�

    誰知此言說罷,云閣明顯愣了一下,盡管很快就勉強出一個笑容,但舌頭還是有些發(fā)僵:“那丫頭,女君放了她奴籍,心就野了。好端端地非要嫁人……真是的……怎么就嫁人了�!�

    靈徽何等機敏之人,她如何看不出云閣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隱瞞,但她今日悲痛入骨,并沒有心思去會這些事情。她需要知道阿叔中箭的真相,今后報仇也好有個目的。

    阿叔的仇,她一定會報!

    ……

    盧寬跟隨在裴述身邊多年,最是忠心不二,此番裴述罹難,盧寬的悲痛自是難以用言語表達�?墒撬找跪�(qū)馳而歸,并不是僅僅為了報喪,他還帶著一個秘密回來。

    若不能讓女君親耳聽到,老將軍如何能瞑目。

    盧寬見四下無人,靈徽的臉色也比白日好了許多,這才重重在地上磕了幾下頭,直磕得額上鮮血淋漓。

    “求女君為將軍報仇!”他一開口,目眥欲裂,淚落如雨。

    “匈奴人罪行累累,我必要手刃劉棼,為阿叔和阿父報仇�!膘`徽舉手起誓道,“將軍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靈徽要扶他起身,卻被盧寬躲過,靈徽能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絲和那血絲后幾欲噴薄而出的悲憤。

    “不是匈奴人,”他搖頭,“怎么會是匈奴人……”

    “魏興的匈奴人盡數(shù)投降,連趙纓攻城的隊伍都未抵抗,如何會為難幾個商船!”

    “將軍的箭傷不在胸前,而在背后�!�

    “女君,將軍是被自己人加害的啊!”

    一字一句,聲聲泣血,仿佛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劈在耳邊。

    第94章

    九十四、禁錮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中箭在后背……

    就是沒有上過戰(zhàn)場,

    靈徽也知道那意味著什么。裴叔父經(jīng)營上庸多年,若說有叛賊或者細作,也沒道到現(xiàn)在才出手,

    還將地方選在了他郡。

    “有什么便直說�!膘`徽對盧寬道,

    勉力壓著聲音里的顫抖,讓它聽著還算平靜。

    盧寬抬頭看了眼靈徽,心中滿是裴將軍死前的不甘和悲涼,

    心一橫便將所有的懷疑盡數(shù)倒了出來。

    “屬下不畏死,

    所以便直言了�!彼中辛藗大禮,

    沉著聲音道:“屬下懷疑,將軍之死,

    與趙將軍有關(guān)�!�

    “阿兄么?怎會?”她下意識反駁。

    盧寬卻很篤定,

    并不給她辯駁的可能:“此次行軍之事機密,定下此計的人唯有趙將軍和令狐軍師。那日江上風(fēng)平浪靜,

    并無敵軍之蹤跡,但裴將軍謹慎,

    仍命軍士嚴防死守,里外皆是親信。后來,

    忽有一艘船只鬼鬼祟祟跟隨,將軍命我們不可擅動,

    只做好地方,萬不可打草驚蛇。可是,

    當江上忽然霧起后,

    那艘船卻陡然靠近,以弓弩攻擊。我等皆驚了一跳,全力應(yīng)對時,忽然聽到身后將軍一聲慘叫,

    這時將軍已經(jīng)中箭,位置卻偏在身后。”

    “驟然失去主帥,軍心立時便亂了,何況對方訓(xùn)練有素,根本不是尋常所遇之敵。我等不敵,全軍覆沒,滿船之人除了我水遁逃跑,再無一人活下來。”

    說到這里,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又哭了起來。

    靈徽想著當時的場景,心中如被刀刃凌遲,卻強迫自己不要被悲傷左右,必須要將事情弄個明白。

    “那也可能是敵人早得到了消息,早有布置�!彼龑⒈R寬扶起,二人仔細分析起來。

    盧寬否定了這個說法:“依照匈奴人的做法,若是早發(fā)現(xiàn)此船有詐,定會正面來阻,斷不會用這樣的手段。何況,趙纓所率之軍才是主力,他們對他投降,對將軍出手,說不過去�!�

    “那也許會是水匪……漢水上多年水匪肆虐,他們勾結(jié)軍中之人,也有可能�!�

    “若無深仇大恨,誰家水匪不圖錢財,只圖人命。那船上為了遮掩,財物糧食甚多,可直到船沉,都沒有人動一分一毫。”

    “……”

    “屬下還有證據(jù)!”盧寬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心中清楚,若真是趙纓而為,待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回了上庸,必不會讓自己活。既然如此,不如一次說清楚,女君若是有心,絕不會為了個男子,置將軍之仇于不顧。

    “什么?”靈徽這時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的不成調(diào)子了,一千種一萬種由,她都為趙纓準備好了。

    她說過會信任他,怎么可以又因為只言片語而懷疑他呢。

    她那樣喜歡他,信賴他,把他當做自己生命中僅有的光芒。她以為,這個世上若還剩一人對她毫無條件的好,那個人便只有趙纓了。

    那是她的玄鑒阿兄啊……

    盧寬知道,自己沒有退路,眼前這個看上去美麗的有些脆弱的女君也沒有退路�?墒菍④娛俏春�,他從千生萬死的回來,本身就是在賭。

    一枚半掌大的銅制的令牌遞到了她手中,白虎紋,上面陰文刻著“天權(quán)”二字。

    這個東西她是熟悉的。

    兩年前趙纓對荊州軍進行過一次改革,將騎兵步兵等分別編號,以北斗諸星命名。百夫長以上佩戴令牌,根據(jù)官職大小和所屬軍種,又分別以銅,銀,金等材質(zhì)進行區(qū)分。

    這個令牌的歸屬,當為弩兵百夫長。

    心口有絞痛難安的感覺,但她仍倔強地強撐著,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無措:“此物從何而來?”

    盧寬的回答就像是往她的心上釘釘子,一點一點,扎的血肉模糊:“將軍出事后,我第一反應(yīng)便是去向趙將軍和令狐軍師求援,誰知還未到魏興城就被追上了。那些人用弓弩甚是嫻熟,但近戰(zhàn)卻不大厲害,我力戰(zhàn)許久,殺了他們的首領(lǐng),搶了他的馬后,勉強逃脫�!�

    “這令牌?”靈徽的手摩挲著冰冷的紋路,想起了當初趙纓貼身收著的那一塊,差不多大小,黃金質(zhì)地,上面是青龍紋路……

    “我不為逃命,只想趕緊去魏興報信,唯恐另一路人馬也遭了埋伏。所以等后面再無追兵后,又折返而歸。那幾個人的

    尸體仍在原地,我翻身下馬,本來不過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線索,誰知就翻到了這個�!�

    “而且不止一塊。”

    三枚令牌整整齊齊地放在靈徽面前,仿佛夢中的青龍張大的獸口,向她嘶吼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兩個百夫長,一個千夫長,當真心思周密……

    靈徽起身時,腳步仍有些虛浮,心跳的突兀,引得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云閣端了雞湯進屋,見她如此虛弱,忙上前扶了一把,勸道:“女君不要生氣,其中定然有誤會,說不定是有人刻意構(gòu)陷都督呢。不如先讓盧將軍在府中住下,請傷醫(yī)盡快為他治傷才是要緊的�!�

    靈徽覺得她說得很有道,于是將一切交給云閣打,千叮嚀萬囑咐,莫要讓他人知曉,絕不可以走漏風(fēng)聲。

    云閣做事一向妥帖,最是知道分寸,交給她定不會出差錯。

    然而變故還是發(fā)生了。

    盧寬的傷養(yǎng)了幾日,眼看著已經(jīng)好得七七八八。靈徽寫了一封信,想讓他攜著去豫州,投奔韓濟和謝衍。

    那日晨起,一切如常,可當她拿著信走到盧寬所居的僻靜院落時,卻只看到了他已然冰冷堅硬的尸首。

    殷紅的血已經(jīng)凝固在了他的唇邊,一劍封喉,盧寬死不瞑目。

    靈徽還未走上前去細看,云閣卻已擋在了她的面前,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女君莫看,千萬別驚到了腹中的孩兒�!�

    會被驚擾到嗎?她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生死,早就不再恐懼。她只是想仔細看看,一些呼之欲出的殘酷真相,能不能從這一件又一件的事中,盡數(shù)暴露,再無隱藏。

    為什么她盡力保護,盧寬還是死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對阿叔的人斬盡殺絕?究竟是誰,那么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云閣,我記得我說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她的聲音哽在喉口,有血氣在胸口蔓延。

    云閣慌急地解釋,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欲哭無淚,只有小腹在墜痛。

    從那日后,府中有多了許多守衛(wèi),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她圍住,像是保護,也像是禁錮。她如籠中的鳥兒一般,每日里只需靜靜地作養(yǎng),看著流水一樣的補品送到她的面前�?墒撬豢诙汲圆幌拢諠u消瘦,頭腦昏沉。

    云閣仍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好歹吃一些,只有女君吃了,孩子才能健壯啊。等到都督回來,見女君和孩子都如此消瘦,定會怪罪奴婢的。”

    “他知道了?”靈徽狀似不經(jīng)意地一問。

    云閣愣了一下,搖頭:“奴的意思是,等到都督得勝歸來,知道了這個消息后,還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云閣,你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時候表情會很不自然,趙纓讓你演這場戲,真是難為你了�!�

    “什么?”云閣囁喏,“奴不明白女君的意思�!�

    “不明白呀……不明白也好。反正他遲早會知道,我也沒有想瞞著�!膘`徽懨懨地說道。

    她這些日子精神越發(fā)不好了,總是臥在榻上起不來身。云閣請來的醫(yī)士嘆息道:“肝氣郁結(jié),情緒不佳,這也不能亂用藥啊,須得自己想開些才能好。依我說,還是請女醫(yī)照料更為妥當�!�

    這話說完,第二日女醫(yī)就入了府。

    一個年歲稍長的替靈徽細細看過一遍,語重心長道:“小腹的傷對身體損傷極大,此次能有孕,全靠經(jīng)年累月吃藥調(diào)。女君一定很想要個孩子吧,不然誰能受得了這份罪�!�

    經(jīng)驗累月吃藥……靈徽想起了那一碗又一碗被哄著喝下去的藥,眉頭深鎖。趙纓只說那是楚楚給她調(diào)身子的好藥,從無半個字提到子嗣之事上。原來便是這種事,他都有長久的布局�。�

    不過這并不重要,這也只是他慣常的心機和城府。

    “可是老婦還是得多一句嘴,女君既然如此愛惜孩子,就不該總是這般郁郁寡歡。你如今身體很虛弱,母體不強,必損胎兒,還是要心胸放寬些,一個做阿母的,能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呢。”女醫(yī)緩緩勸道。

    靈徽笑意蒼涼:“他阿父對我有了貳心,不大在意他,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句話卻是試探,聽說上庸并無可靠女醫(yī),這些人都是從其他地方尋來的。靈徽賭,賭他們不清楚這里的情況,不知道她與趙纓的糾葛。

    果然那老婦人一臉茫然,想了半天才寬慰她道:“人人稱您為女君,便知您身份貴重,況且又生得如此相貌,哪個郎君會這般不識好歹……”

    靈徽低頭,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怏怏地說:“我在這府中寸步也不能離開,便是受了委屈也沒法說給別人聽。如今他征戰(zhàn)在外,若是又帶回了美貌的女郎,便是我懷了孩子又能如何,免不了又被羞辱一番,府中哪有立足之地�!�

    說罷,幽怨地嘆息了一聲,果然看到對方面上露出的無限同情。

    “女醫(yī)若可憐我,可不可以幫我?guī)Х庑懦鋈�,我娘家不遠,就在上庸城外的竹溪村。我阿父若是知道我的處境,定會讓我回娘家住些時日,到時孩子也就大了些�!�

    她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人看著分外委屈可憐。

    內(nèi)宅陰私之事頗多,林嫗也不想多打聽,只是眼前這女郎仍梳著未嫁的發(fā)髻,想來也卻有難言的委屈。她若是不幫,孩子有失,這女郎怕也活不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下來。

    ……

    與其困于憂傷和絕望,不如自救,還好她在竹溪村留了自己的人,連云閣也不知道。

    第95章

    九十五、愛恨

    愛了這么久,似乎已經(jīng)失……

    然而還未等到信有回音,

    趙纓卻回來了。

    未戰(zhàn)得魏興,強攻奪漢中,他在戰(zhàn)場上的神話仍在繼續(xù),

    可靈徽卻再也沒有替他開心的立場了。

    曾經(jīng)他們有多親密無間,

    如今的情感就有多千瘡百孔。

    他此時定然已經(jīng)知道孩子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他會有什么感受,若他仍在乎她,

    此時必然欣喜若狂的。然而靈徽卻知道,

    這個孩子并不能挽留些什么。

    再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吧,

    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她多希望一切都和之前的事情一樣,不過是個誤會。不然這對她而言,

    未免太過殘忍。

    可是,

    當她把經(jīng)歷的一切都串起來時,她才猛然發(fā)覺,

    一切計劃都開始的太早,布局的太嚴密。就這樣一步步的將她也困到了其中,

    給他坐了踏腳的石頭。

    “他還有多久回來?”靈徽倚在榻邊,喃喃道。

    云閣這些天明顯感覺到了靈徽的疏遠,

    心里忐忑不安,此時見她如此問,

    以為她在期盼著什么。

    只要趙纓回來,一切都將迎刃而解了吧,

    云閣暗自祈禱。

    “都督急著見女君,

    晝夜不歇地往回趕,想必這兩日就到了�!痹崎w寬慰道,將軟枕墊到了靈徽的腰后。

    靈徽這幾日胃口不錯,也會配合著乖乖吃藥,

    精神頭養(yǎng)回來不少,看著氣色紅潤了些。

    “奴熬了些鯽魚湯,女君用些,好不好?”她殷勤道。

    靈徽卻不她,只是木然地看著打開的花窗。檐下有梁燕呢喃,不時掠過眼前,飛到花圃之中。

    之前院中栽著許多辛夷,可隨著天氣日漸和暖,陸陸續(xù)續(xù)都凋謝了個干凈。還好桃李盛開,彌補了辛夷凋零的缺憾。

    “云閣,”靈徽忽然開了口,聲音不大,帶著藏不住的哀傷,“星臺果真嫁人了嗎?”

    云閣怔在原地,心虛地不敢看靈徽,只訥訥道:“自然……自然是嫁人了�!�

    然而靈徽也沒打算看她,一瞬不瞬地仍注視著外面的春景,仿佛是在對她說,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語:“星臺性子莽撞,也不大能藏得住事,陛下派她監(jiān)視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想必趙纓也知道了吧。先前需要用她來傳些假消息到建康,那時她還得活�?扇缃裼嬛\已成,未免麻煩,干脆就將她除掉了吧�!�

    云閣震驚的無以復(fù)加,腿一軟便跪倒在地,哀哀叫了一聲:“女我猜對了!”靈徽這才轉(zhuǎn)過臉,看向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云閣,冷笑道,“可你們不知啊,星臺早就給我說過了,我也原諒了她。畢竟,她從未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情,就算傳消息,也從不傳對我不利的。”

    “這一點,你與她相差甚遠。”靈徽的眸光有點冷,望著這個相伴多年的女婢,失望更多于憤怒。

    云閣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我只問你一件事兒,她是如何……如何死的。”嘴上說得平靜,心里已經(jīng)不知道被戳了多少個窟窿,每一處都在往外汩汩地流血。

    云閣如實說:“一刀抹了脖子,沒有痛苦,就那么……咽了氣。”

    胸口又是一記猛錘,疼得難以呼吸。

    “她死前可有說什么?”

    “她說她對不起女君,若女君不嫌棄,她來世繼續(xù)伺候你……”

    這么說,連殺個人都是打著她的名義了?她真的被利用的徹徹底底,就這樣,還敢被冠上愛的名義。

    “此生都沒有過好,還說什么來生�!膘`徽幽幽地嘆。

    過了許久,云閣聽不到任何動靜了,這才抬起頭來看。只見靈徽已經(jīng)躺下,被子都沒蓋,眼角猶有淚痕。

    后半夜時,趙纓趕回。為防止車馬喧囂驚擾到靈徽,他選擇只身入府,徒步走到了寢屋前。

    不出意料,那里燈火已熄,萬籟俱靜,只余廊上幾只燈籠,散著昏黃幽微的光。

    不敢打擾她,卻還是控制不了得想見她,趙纓拒絕了仆從的服侍,匆匆洗漱了一番,躡手躡腳地走向了床榻。

    月華悄然流轉(zhuǎn)到室內(nèi),灑下銀輝一片,照在榻上之人的臉上,透著奪人心魄地美。她沒有落下床幃,想是有意在等他回來。

    她瘦了些,但或許因為有了身孕,多了幾分溫柔。

    趙纓心底柔情萬千,忍不住伸手,一遍又一遍地觸著她的臉頰和眉眼。

    這樣的舉動,還是驚醒了沉睡中的人,靈徽輕輕抬起眼簾,朦朧地睨了他一眼,聲音卻不大驚喜和熱絡(luò):“你回來了……”

    趙纓微微失落,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想不想我?”

    他問得纏綿,對方的回應(yīng)卻冷淡。靈徽翻了個身,給了他一個孤清的脊背,口中道:“睡吧,我很困……”

    趙纓對府中的事情知曉的清清楚楚,料定她對自己仍有芥蒂,這些并沒有隨著孩子的到來而消弭太多,心中亦不大舒服。

    可是哪里能怪她呢,她懷著身孕,這個孩子他期盼了那么久,是他血脈的延續(xù),是他與圓月愛的結(jié)晶。

    惦念了這么些年,金石為開,得償所愿。他做夢都想有這樣的一天,他的愛情開花結(jié)果,他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她才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兵不血刃地就讓他完全臣服。什么宏圖霸業(yè),什么問鼎天下,那都是后話。他一到她的身邊,就會被消磨掉所有的斗志,只想著繳械投降,徹底淪陷在溫柔鄉(xiāng)里,再也不要出來。

    趙纓躺下時,手顫巍巍地伸到了靈徽的肚子上。他想不出,那里有個小生命已經(jīng)在悄然生長了。那是他的心肝,是他的全部……他生出來會是什么模樣,會像自己多一些,還是會像圓月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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