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忽然,外面?zhèn)鱽砹吮谐銮实穆曇�。靈徽耳力甚好,此聲入耳,她猛然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向內(nèi)挪了挪,一張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懼色。
“去看看�!背幻姘矒岬嘏牧伺乃纳眢w,一面對自己的侍女茯苓道。
茯苓是個藏不住事兒的性子,才去了片刻,就驚慌地跑回了內(nèi)室,嚷嚷道:“貴嬪娘娘去看看吧,楚王殿下和謝將軍打起來了�!�
楚楚想阻止卻已來不及,只好回頭安撫著滿臉迷惑的靈徽,道:“不妨事的,我去看看�!�
楚王?謝將軍?
靈徽揉了揉發(fā)脹的額心,忽然涌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她惶急地對婉兒道:“快,趕緊把孩子抱過來,抱到我身邊來,誰都不要碰她�!�
婉兒匆匆點頭,依言行事。
門外,雪地里,趙纓與謝衍已拔刀相持。所幸,還未動手。
“她好歹是楊太尉的遺孤,無名無分的跟著殿下實在不妥,殿下以為呢?”謝衍并不因為趙纓的怒氣而有絲毫退縮,他仍舊淺笑著,言語里卻鋒芒盡顯。
“謝將軍利口,非要顛倒黑白,我自然無話可說。可是想要帶走靈徽,也得問問我手中的劍,它若答應,我無話可說�!壁w纓的佩劍寒光閃動,冷若霜雪。
“靈徽還在休息,我們何必在此時起了沖突。她若聽到,恐會受驚。殿下若要指教,另選一處地方,衍自當奉陪�!�
“有話好說,何必動刀動劍�!背静幌攵嘌�,但看到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這樣,只能上前勸阻。
“貴嬪見笑了,我并無和殿下動手的意思�!敝x衍微微欠身,轉(zhuǎn)身向著室內(nèi)而去。
“她可是醒了?”謝衍問門口站著的兩個小婢女。兩人注意力被方才的爭執(zhí)吸引,聽到問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謝衍淺笑,點頭到了聲:“多謝!”
小婢女紅了臉,木木地忘了阻攔。
趙纓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抬腳也跟了上來。
“楚楚,發(fā)生了何事?”榻上靈徽虛弱的半睜著眼睛,聽到腳步聲后徐徐道。
“可好些了?”卻是男子的聲音,清清朗朗的,再熟悉不過。靈徽睜開眼睛,憶起不久前出現(xiàn)在面前模模糊糊的影子,想要和來人道個謝。
然而看到他身后跟隨的那個人時,卻默然變了臉色。
也是過分湊巧,婉兒恰在此時將孩子抱了過來,于是那孩子順成章就落到了那個人的懷中。
高大的身軀笨拙地抱著新生的孩童,慌亂又不知所措。仿佛只是片刻,方才還一臉陰沉的男人,此時溫柔地近乎諂媚。
“這……這便是我的女兒?”他不可置信地問跟隨而來的乳母,“怎么這么小一點?”
“回殿下,剛出生的孩兒都是這般,小女郎已經(jīng)是奴見過最好看得了。”乳母笑道。
“殿下……”靈徽訥訥重復了一遍,忽然笑了,“你果然步步青云,得償所愿!”
趙纓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孩子,開始在笑,卻慢慢有了淚意:“這是我的女兒啊,圓月,你和我的女兒!你還未看過她吧?快看看,她生得多漂亮!”
趙纓根本沒有會靈徽的嘲諷,抱起孩子送到了靈徽的面前,神色里滿是歡欣。若沒有過往種種,誰看了不覺得幸福無比。
靈徽的確是第一次見到孩子,這個折磨得她痛苦無比的孩子,生得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哪里漂亮,分明是個丑孩子。
這樣丑,這樣嬌弱。
“這是你的阿母�!壁w纓輕聲說道,似乎害怕聲音大了,會將孩子驚醒一般。
“圓月,莫要生氣了,隨我回王府。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該多幸福。”趙纓伸手,輕輕觸著靈徽的臉頰。因為虛弱,那里浮著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靈徽覺得那顆已經(jīng)快要死了的心,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的他無法呼吸,五臟俱裂。
“王府?殿下如今說話,口氣真不一般�!彼拇浇浅閯又瑥娖戎约浩届o,“殿下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結(jié)親世族來謀取更大的權(quán)勢,還是準備看在孩子的份上,娶我入府?”
“圓月,你我多年情意,你怎會如此看我?”趙纓皺眉,將孩子遞給了乳母,順勢坐在靈徽的榻邊。
她瘦得厲害,看著憔悴極了。
趙纓怎會不心疼?
她孕期過得如何,每日里做些什么,身體是否不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敢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不過是害怕她情緒激動,傷著自己和孩子。
如今好了,他們的女兒就在眼前,她的心總不會那樣狠,連孩子的阿父都會無情舍棄。
“多年情意,我卻從未看透過你,多可笑�!膘`徽語調(diào)平靜,但抑制不住淚水的潸然,“我總是以為自己很了解你,知道你爭強好勝,知道你城府頗深,知道你不甘平庸�?晌覅s不知道,你的野心有一日膨脹到會傷害身邊的人�!�
話說得太多,氣便喘得厲害。楚楚看不慣,上前抱起她,為她順著氣,又將剛剛煎好的藥遞到了她面前:“這藥有些苦,你慢慢喝。”
靈徽靠在楚楚身上,接過藥后卻沒有猶豫,直接一飲而盡。
苦澀順著舌頭一直蔓延到了胸口,但比起心中的苦楚,這些本無關(guān)緊要。
“圓月,你不要多說。隨我回去,我慢慢解釋給你聽,好不好?”趙纓放緩了聲音,下意識地替她尋著蜜餞。
她怕苦,吃藥一定要用蜜餞哄,其他的都不行,非得是梅子釀的。
絲絲點點的細節(jié)都記在心中,他們之間的情意,不是說磨滅就可以磨滅的。那不是尋常的男女相悅,而是比骨肉之情還要深刻的牽絆。比親人更像親人,比夫妻更深于夫妻。
她怎么會放手?
趙纓微垂著頭,用那雙深邃的眸子望向靈徽,幾近討好:“圓月說過,你我才是世上最親近的人,我們不要因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生出芥蒂好不好?你看,如今我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我們?nèi)髱煾钢�,去報晉陽之仇,再也沒有人能掣肘,這樣不好嗎?”
“不好,”靈徽拒絕的干脆又徹底,“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就不勞殿下操心了。若是因為我的事情而攪擾了殿下的籌謀,那我才是犯下罪過了。”
曾經(jīng)面對這張臉有多心軟依戀,如今就有多寒心失望。他才是這個世上最擅長作偽的人,別人都是在欺騙世人,只有他連自己都騙過了。
他始終不敢承認,他一步步的計劃,一步步的圖謀都是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偏偏尋找了太多借口,譬如為晉陽軍報仇,譬如保護她的安全,譬如是被別人逼迫,無路可走。
趙纓情緒激越,緊緊握住了靈徽的手,不肯放開:“我不管你說什么,你都得隨我回去。這世上沒有人能保護好你,除了我。圓月,我們都只有彼此了�!�
“是啊,都被你除掉了,舊人繁熾,凋落如葉,只有我了�!�
第115章
一百一十六、為難
你這算不算始亂終棄……
什么故人,
不過是一些不知所謂的人罷了。
晉陽事歷歷在目,靈徽知道的怎會有他多。她不過是聽人說得多了,自己在腦海中編造出的一個完美悲愴的故事罷了。
但趙纓的記憶,
卻混亂又復雜。
當年他家中遭了兵禍,
一人隨著流民逃到了晉陽。那時晉陽荒寒,緊鄰胡地,多年來屢受胡兵侵擾,
朝廷疏于經(jīng)營,
大有棄之不管的意思。所以此地民風彪悍,
胡漢雜居,城中最多的就是逐利而來的商賈,
還有犯了事的亡命之徒。
趙纓做過乞兒,
也搶過食物,更多的時候是幾日幾夜滴米未進,
餓暈在路邊。后來他學聰明了,知道跟著其他流民一道去城外挖草吃。草的種類有很多,
并不是所有都能入腹。譬如有種蒿草,看著與白蒿相似,
但吃起來苦得很,而且能將肚子憋得腫脹。有人就是吃多了這個,
活生生被脹死了。
趙纓有幸,靠著這些野草樹皮活過了那個苦寒無比的冬日。本以為開了春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惜,
第二年逢了大旱,聽說各地諸侯王又反了,于是流民越來越多,最后連草根都被挖了干凈,
只能吃土為生。
趙纓曾隨著一對父女相伴著討生活。那個父親看著黝黑又蒼老,時常彎著腰,每每咳起來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般。他家女兒年歲很小,生得瘦骨嶙峋,獨獨一雙眼睛明亮灼灼。她從不哭鬧,即使最難以下咽的土,她都會梗著脖子咽下去,然后低低問他:“阿兄,你說肉是什么味道?”
肉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曾經(jīng)他過著不算富貴卻衣食無憂的生活,趙家是寒門,但祖上也曾富貴煊赫過。所以即使落魄了,也尚有幾畝薄田,日子也算過得去。每年元日,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那時阿父會殺豬燉肉給他吃,阿母做得紅燒肉最是美味,每每香氣傳出去,總會引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來打牙祭。
若不是兵禍……
當他又一次見到肉時,卻不見了那個小女孩。女孩的阿父眼中閃動著異常詭異又癲狂的光:“你嘗一塊,就一塊……”
趙纓并不認為在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會有人愿意分享肉給別人。于是搖了搖,不肯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好意。
“我下不了口,她畢竟是我的親生女兒……”那男子低低地抽噎,仿佛連氣都要斷了一般。
“什么?”趙纓嚇了一跳,望著近在咫尺的“美味”,只覺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涌入口鼻中,讓他胃里翻涌激蕩,胸口悶著一股濁氣。天旋地轉(zhuǎn)間,忍不住扶著樹干干嘔不已。
“她才五歲……”男子仍在痛苦地呻吟,好在終于端著碗遠遠地走開了。
……
那段記憶可怕又痛苦,明明該是刻骨銘心的,可趙纓卻很少想起,也不敢想起。
他想,他的人生記憶似乎是從一個明媚的午后開始的,在那之前晦暗的不敢細想。
那一日,并州刺史的車駕從官道上駛過。殘陽透過云層,照在刺史的馬車上,讓馬車上的朱漆泛著迷離又瑰麗的紫色。他與百姓一道匍匐在路面,塵埃揚起,熟悉的苦澀。
“阿父,我不想回洛城,你就讓我留在晉陽好不好?”一個清脆又童稚的女聲響起。趙纓忍不住抬頭去看。
所謂粉雕玉琢,冰雪之姿不過如是。
趙纓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小女郎,尤其在這樣可怕的世道里。她的潔凈明亮就好像此時的天色,在一片晦暗中閃爍著動人的華彩,突兀的鮮妍明媚。
“阿父,那個小郎君在看我�!彼τ貙Σ唏R走在馬車旁的刺史說道。
儒雅俊秀的刺史微笑著順著她的目光而來,落在了路旁襤褸的乞兒身上,一眼就對上了一雙幽黑如深潭的眼眸。
“我喜歡這個小郎君,想讓他陪著我玩。阿父若是答應,我就乖乖回洛陽�!眿汕蔚男∨芍噶酥岗w纓,對著她的阿父撒嬌。
刺史沉吟片刻,點了同意。
趙纓因為她的善意填飽了肚子,但他并沒有想要領(lǐng)情的意思。她不過是官宦人家的女郎,任性又莽撞,拿人命當做消遣罷了。可是剛剛走出了五十里,她卻說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陪我回洛陽。你雖然落魄,到底是良籍,阿父說沒有人天生想要為奴為婢,想必你也是�!�
“那你……”為何要將他帶走呢?
“你一看就餓了很多天,可是我不能單給你東西吃,不然那么多流民,若是圍上來就不好了。我們或許能平安離開,你就不一定咯�!彼Φ靡琅f無邪,看著無比爛漫。
“他們亦是可憐人!”趙纓并不認同她那挑挑揀揀的善心。
她搖頭,說你誤會了:“我阿父最看不得有人受苦,他初來此地,尚不知道情況。我想他定會開倉放糧,收留大家的�!�
可我憑什么就是那個例外呢?原本我也該和別人一起等著那個可能不算及時的相救,為何單單要救我。
這個問題,趙纓始終沒有問出口。他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怕連靈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么多年了,他在她面前,始終患得患失。
……
很多往事翻涌而來,讓趙纓心緒繚亂,苦澀難言。他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又該如何讓她接受自己的步步籌謀,小心翼翼。
晉陽舊人派系林立,當年師父在時就無法控制,何況他已經(jīng)過世了那么多年。他該怎么告訴靈徽,裴述并不如她所知的那樣,慈愛無私。他不過是想利用她罷了,晉陽的名號不管誰利用,都會在這亂世中無比趁手。說什么給她招攬人才,讓她重立晉陽軍之威,不過是用個趁手的傀儡,占據(jù)著上庸要地,自立為王罷了。
裴述低估了他的實力,棋差一著,引頸就戮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他不是君子,為了靈徽做回小人又如何。那樣好的地盤,取了便是取了,今后他還會有更多。
他不是師父,為了虛名,活得艱辛又可憐。他的悲壯,成全了自己的千秋忠義,卻讓女兒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他趙纓永遠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他堅信,命運不該握在別人手中,他的權(quán)勢越大,她就會越安全幸福。
這樣想,有錯嗎?
……
趙纓握住了靈徽的手,眼睫翕動間,有霧氣彌漫在雙眸之中。再抬首時,眼底暈紅一片,帶著幾分伶仃。
“圓月,你當真不要阿兄了嗎?”他低嘆一聲,有千回百轉(zhuǎn)的哀傷,“當真要將我棄如敝履,不肯聽我解釋也不肯給我一個自辯的機會?”
“事已至此,你何必多做解釋�!膘`徽亦紅了眼圈,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的顫抖被趙纓發(fā)覺。
“我以為我們之間不需要任何解釋……這些年相依相伴竟然都是假的嗎?你這算不算始亂終棄?”他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靈徽。
“非我負你!阿兄,我曾視你為此生依靠,可也是你讓我知道,沒有誰可信,人總是要靠自己的。”靈徽懨懨說著,眼中一片灰敗。
“阿兄,你能有如今,我總是替你高興的。我已經(jīng)成全了你,還請你也成全我一次,好不好?”她再次看向趙纓時,淚水洗過了整張臉,神色卻倔強。
“你讓我如何成全你?成全你和他一起嗎?”趙纓指著自從進屋后一直未開口的謝衍,聲音顫抖,“他有多好,竟然能讓你拋下我們這么多年的情分……”
謝衍神色仍是溫和的,靜靜看著靈徽,無視著趙纓的挑釁。
靈徽瞬了瞬眸子,止住了肆虐的淚。皮膚上有粘膩的冷,順著毛孔往心里鉆,她忍不住打起了擺子。
楚楚替她披了件衣衫,關(guān)切道:“女君可是冷了,還是躺下吧,莫要傷了身體�!�
還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鋒利的武器,趙纓聽了這一句,心立時就軟了。他能夠?qū)λ腥藷o情,但卻永遠無法對她心硬。
無法為難她,便只能為難那個蠱惑她至此的男子。
“小國舅此次定要與趙某為難了嗎?”他的聲音又硬又冷,連最后的客氣都免了,只剩下壓抑的怒氣,絕望中的憤恨。
謝衍并不退讓,哪怕對方用了那個他最不喜歡的稱呼。
“殿下與其篤定是我從中作梗,不如待靈徽休養(yǎng)好了好好談一談。如今她方生產(chǎn)完,你便如此逼迫,讓我如何相信你能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委屈?”謝衍語調(diào)平靜淡然,但話說得算是清楚分明。
他并無意與趙纓相爭,何況靈徽是個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什么物件,輪不到自己去左右她的選擇,干涉她的人生。
他與趙纓想的不同,只要靈徽能安樂地生活,他并不想奢求更多。
“這不勞你操心,圓月是我的妻子,我與她如何,原本不該由外人置喙�!壁w纓的聲音低了些,皺眉看著靈徽。
她卻偏轉(zhuǎn)過頭去,不肯看自己一言。
為何會變成這樣呢。一種無力感蔓延在胸口,趙纓承認,謝衍說得是對的,問題在他們之間,何必遷怒別人。
可是他怎能承認。
當年聽到先帝賜婚消息時的那種恐懼和無力感再次襲來�?赡菚r他尚能仗著年少沖動,沒日沒夜地策馬疾馳,匆匆回了洛陽。他甚至想過,只要她說一句不愿意,他就帶她逃離。浪跡天涯又如何,只要他還活著,總不會讓她受委屈。
可是她分明沒有想過拒絕這個強加在她身上的姻緣,她對著那個王家的九郎,會露出和他一起時同樣甜美的笑容。
于是他狼狽的回了晉陽,忍受著師父的責罵和同袍的恥笑,將自己的心悄悄藏了起來,再也不敢輕易示人。
原本以為時間會治愈一切,慢慢消弭了一切愛和恨,讓曾經(jīng)熾烈的心逐漸冷卻下來,讓以前的莽撞和無禮都變成冷靜和智。
可是,什么都變了,愛卻沒有。
她于自己而言,是融入骨血的執(zhí)念,這種執(zhí)念在晉陽城破,她失去蹤跡的那些年,整日整夜地糾纏折磨著他的心,他放不下,舍不得,逃不了……
“圓月,你我已經(jīng)是夫妻了呀!”笨拙的說出這句話,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黔驢技窮�?伤荒苓@樣說。
“我不會讓你走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隨我回去。我不在意你怎么看我,也不在意世人怎么看我,我只有你,絕不會放手�!壁w纓背轉(zhuǎn)過身體,不去看靈徽的表情。
天下本不太平,他不過是太想早日滌蕩干凈這個污濁的世道罷了,又有何錯?她一時魔障,不明就里,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她會看清一切。
外面的雪又開始落了,屋中安靜下來,香爐中放了安神的香料,那香氣隨著安靜到古怪的氣氛徐徐往人的呼吸里鉆,然而卻起不到任何寧心靜氣的效果。
靈徽閉上了眼睛,想來不大再愿意會對方的無取鬧,不再說話,不再給出任何回應。
“原本,我不打算拿出的。”謝衍的聲音忽然想起,“何必要逼迫她呢……”
他望向靈徽,緩緩從袖中拿出一方帛書。帛書上龍紋盤錯,朱紅色的字刺眼醒目。
“我討了賜婚的旨意,”他對靈徽輕聲說道,不過其他人也聽得分明,“你若是不愿,我就算抗旨也不會勉強。可若是你愿意,我這就帶你離開,誰也不敢阻攔�!�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允婚
可見遇到我,真不是……
清都觀的春天總是來得遲一些,
山下桃花已經(jīng)開遍時,山上還有薄薄的積雪未融。
乳母林娘是建康本地人,最受不得冷,
縮在屋檐下抱怨:“天氣是好天氣,
就是冷得慌,不然將小女君抱在院中曬曬太陽多好�!�
婉兒便笑:“昨日你去廚下時,女君抱著她在院里待了半天,
這么大的孩子才不怕冷呢�!�
林娘如臨大敵,
在孩子臉上看了又看,
確定她安然無恙時,才松了口氣:“我們小女君最強壯了,
那么小就從荊州一路被帶到建康,
路上也不哭鬧,也沒受寒,
真是不容易�!�
“要不然小名叫腓腓呢,可不像個小獸一般,
健健康康的好養(yǎng)活�!庇竦研Φ门牧伺暮⒆�,剛滿百天的小家伙眼睛又黑又亮,
生得白凈漂亮。
“女君怎么給她取了這么個名字,聽著怪怪的,
大名也叫這個?”林娘問道。
婉兒捂著唇笑了起來,解釋道:“聽謝侯說,
這是個瑞獸的名字,
據(jù)說可以解人憂愁。大名么……我聽女君的意思,想叫明河,楊明河�!�
皇帝雖惱謝衍擅自帶了楚楚離開建康,但到底不好宣之于眾,
何況他的確立了軍功。在謝后那里抱怨了幾句,還是將謝衍封為丹楊侯,拜了車騎將軍,故而侍女們都稱他為“謝侯”。
“姓楊?當真隨了女君姓氏?”林娘并不看好,“誰家孩兒隨著阿母姓……”
“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啊,女君有自己的爵位,不必依附任何人�!庇竦研宰訚娎敝彼�,比誰都護著靈徽。她以為靈徽會顧忌著自己是韓夫人所贈,將自己丟在荊州,卻沒想到她回建康前,還特地問自己要不要一起走。
玉笛自然是愿意的,靈徽是個再好不過的主子,因為她從不為難奴婢,拿她們都當人而不是物件。
譬如照顧小女君,他們一群人看著一個孩子,什么時候都像一家人般,熱熱鬧鬧的,毫無侍候人的負擔。
“謝侯一日能來三回,女君當真一點都不為所動?”新來的侍女落梅疑惑地問。在她眼里,那個俊雅溫柔到讓人咋舌的郎君,本該是女君的良人。
他們?nèi)绱讼嗯�,天造地設(shè)般。
“謝門哪里是那么好進的,女君犯不著給自己找不痛快�!绷帜锬隁q比她們稍長,自詡看問題比這些人都通透,“謝侯待女君再好也沒用,皇命什么時候在世家里起過作用,勉強入了門,又將如何自處?”
“只要夫君疼愛,別的何必會�!甭涿繁犞浑p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又單純。
“世族在外人看來的確金尊玉貴,可內(nèi)里就是一張大網(wǎng),其中的人情糾葛盤根錯節(jié),那些世家女子哪個是好相與的,總不能一輩子躲在屋中,半步也不踏出,不和任何人來往吧。何況,謝將軍是未來的家主,那更不可能獨善其身�!庇竦褟男「n夫人見過太多世家紛擾,哪怕是韓家那種算不得顯貴的家族,都有不清的錯綜關(guān)系,何況謝家這樣的門第。
“女君亦是世家貴女,弘農(nóng)楊氏再落魄,好歹曾經(jīng)也是四世三公的好門第。女君怎會應付不來呢。”婉兒是極看好謝衍的,別的不說,但是那種風雨不懼的相護之情,想想都讓人動容。
“誰說我要應付了,我應付我家腓腓一個就夠了�!膘`徽近來活潑了許多,像是忽然看開了很多事情,一下子變得逍遙起來。
清都觀香火鼎盛,即使她這么久不在,依舊很受健康名流的追捧。她以前抗拒女冠的身份,只當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可現(xiàn)在卻顯然對這個身份十分滿意。
青玉蓮花冠被她戴得俏麗,一身銀灰色的道袍穿在身上也頗有風流婉轉(zhuǎn)的韻味。
“我胖了許多,也不知何時能瘦回去�!彼袝r會對林娘抱怨�?闪帜镆材芸闯�,她豐腴些許后變得更好看了。那有意無意中流露出的韻味,讓她看著十分美艷動人。
“唉……”別人還沒說話,林娘卻是一聲嘆息。
她不說,靈徽也知道她在憂愁什么。無外乎這個孩子沒個阿父照拂,又要常年長在道觀里,恐會受人指摘之類的。
靈徽不大在意這些,她如今也有產(chǎn)業(yè),吃穿總是不愁的。孩子成長最需要的是愛,她會給腓腓充足的愛,不讓她與自己一般孤獨著長大,耽于溫情,失于心軟。
可圣旨就在那里,她選擇與趙纓決絕,又隨著謝衍來了建康,很多東西便由不得她說了算了。
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很多事還沒有解決,更多的事還等在前方。想安閑終老于此,不過是一場奢望。
“謝侯今日怎么沒來?”婉兒望著花木寂寂的院落,好奇道。
以往這個時候謝衍早就來了,有時會給腓腓帶些好玩的,但更多時候卻是帶給靈徽的。各種口味的蜜餞糕點,從各地尋來的古玩書籍,連琴瑟都送來了好幾張。
“謝侯真是的,剛出了月子的婦人,怎敢?guī)н@么多的甜食來,也不怕吃壞了牙。”林娘雖然抱怨,但也樂于看到靈徽將東西分下來,大家一起吃。
“彈琴也不行,傷神勞力,女君產(chǎn)子傷了氣血,可得好好休息才能養(yǎng)回來�!蓖駜阂蚕矚g勸她,不過這并不妨礙謝衍偶爾彈奏一曲,她們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
大抵是一種習慣,沒了男女的那些糾葛,相處著自然無比舒服。
靈徽也下意識地望了望院門,見門旁的花樹上零星打著幾只花骨朵兒,亦覺興味索然。
腓腓咂吧著小嘴,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大概是餓了,撇了撇嘴就哭了起來。靈徽剛要抱起孩子哄,就聽到院門外傳來那個清越的聲音:“腓腓可是餓了,哭得這般可憐�!�
靈徽不由地笑了,循聲而望,正看到謝衍繞過花樹,腳踏殘陽而來。
他今日身著絳色的曲裾,柔軟的革帶將他腰身束得清瘦,偏那腰上又懸著一把長劍,幾組玉佩,顯得清貴又不失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