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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新人也沒勸勸么?按說,枕邊人說著總是有用�!膘`徽很自然地說道,似乎并不覺得這樣說有什么不對的。

    結(jié)綠卻一時語塞,訥訥著,半天才說了句:“殿下不喜歡人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一直如此�!�

    靈徽聽出了些弦外之音,卻并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而是將腓腓接到手中,囑咐道:“腓腓一會兒見到阿舅,告訴他好好修養(yǎng),好不好?”

    腓腓不知有沒有聽懂,答應(yīng)地卻是爽快,嗯嗯了好幾聲,口中重復(fù)著:“阿舅……阿舅……”

    結(jié)綠無聲地嘆息,卻垂目不敢多言。

    趙纓在后院中修了一處小閣,閣子掩映在蔥蔥花木之中,藏于曲折小徑之后。這處極是安靜,有與世隔絕的清幽。

    此時梅花盛放,香雪成海,冷香陣陣,一陣風(fēng)過,那些花瓣便如雪舞,沾惹在霓裳之上,久久停留。

    “這些是玉蕊檀心梅,殿下很喜歡,就栽種了這么一院。這出院子等閑是不讓人進(jìn)的,今日女君來此,殿下才破了例�!苯Y(jié)綠解釋道。

    話說到這個地步,靈徽如何聽不出意思。于是吩咐婉兒她們在外面稍待,自己攜了腓腓進(jìn)去。

    踏著滿是落紅的小徑,一路往里走,卻見閣子的門微微敞著,里面簾幕低垂,十分安靜。

    靈徽帶著腓腓進(jìn)入閣中,繞過一重又一重的簾幕,終于進(jìn)了內(nèi)室。腓腓想要說話,被靈徽及時制止。

    她們輕手輕腳地繼續(xù)向內(nèi),忽然看到榻邊有一個綽約的身影,背對她們坐著,一動不動。

    那女子身穿緋色的衣衫,赤著纖細(xì)潔白的雙足,坐姿十分嫵媚慵懶。淺青色的帳幔如蝶般蹁躚,時不時繚繞在她的身旁,她渾然不覺,偶爾伸出玉指,撫著自己烏黑濃密的頭發(fā)。

    縱使不看臉,也知是美人無疑。

    “阿母……”腓腓忽然出聲,扯著靈徽的裙裳,示意她看。

    榻前的人仿佛受了驚,回頭無措地看向來人。

    粉頰如雪,杏眼空蒙,美人無疑。

    靈徽瞇著眼睛打量了幾眼,剛要說話,忽然聽到榻上沉眠的人清醒的聲音。想是受了腓腓的聲音所擾,趙纓忽然扶著額頭坐起,眼中仍有倦色,睡意卻蕩然無存。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腓腓這里,閃過一剎那的驚喜。卻在匆匆下榻時,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身邊服侍的美人。

    “誰允你進(jìn)來的?”趙纓臉色不大好看,語氣也十分嚴(yán)厲。

    那美人怯怯地望著趙纓,眼中水霧凝攏,聲音嬌柔萬分:“妾見殿下獨自沉睡,恐殿下受了風(fēng)寒,故而留在身邊照拂�!�

    趙纓不為所動,態(tài)度越發(fā)冷硬:“這么說你是私自闖入?莫非當(dāng)孤的話是耳旁風(fēng)?”

    說罷,他趿了鞋,向外走了幾步,大聲喊了幾句“結(jié)綠”。結(jié)綠匆匆跑了進(jìn)來,看了一眼閣內(nèi)情況,登時就明白自己闖了大禍,急忙叩頭不止。

    “今日是她,明日又該是誰?若是刺客的話,孤的頭明日是不是就懸在城門之上了?!”趙纓厲聲責(zé)問。

    結(jié)綠嚇得瑟瑟,不住求饒。

    趙纓冷哼一聲,并不會,只對此時已經(jīng)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道:“你阿兄自戕前,苦苦求孤照拂于你,若非如此,楚王府?dāng)嗖粫粢慌尤侨朔亲h。還望你好自為之,莫要惹孤不快。”

    那女子亦跪在結(jié)綠身旁,叩首不止。

    “阿舅……”懦懦的聲音響起,腓腓已經(jīng)搖搖晃晃上前去,扯住了趙纓的衣角,“腓腓怕……”

    在府中時,謝衍說話一向溫和,其他人也都怎么縱著她怎么來,所以小小的人兒何曾見過別人發(fā)火,今日確實嚇到了。

    趙纓低頭,看著腓腓圓嘟嘟的臉,不過剎那,就換上了一張溫和的笑臉。他抱起腓腓,親昵地摸了摸小人兒的臉,與方才發(fā)怒的樣子,判若兩人。

    “阿舅!”腓腓又叫了一聲,環(huán)住了趙纓的脖子。

    那一剎那,靈徽看到趙纓的眼睛竟然微微泛了紅。

    “腓腓!”他抱著孩子,激動地手足無措,竟然來回在原地踱步。

    “腓腓想吃什么,讓廚下給你做好不好?或者你想玩什么,阿……阿舅給你準(zhǔn)備了好多好多,帶你去,行不行?你喜歡不喜歡聽曲子,我吹給你聽?”

    一連串的問題,把腓腓都問得不知所措,一雙眼睛看向靈徽,示意讓阿母抱抱。

    “阿兄去梳洗一下吧,我都聞到酒氣了�!膘`徽輕聲道,趁機給結(jié)綠遞了個眼色,“還不快去服侍殿下沐浴更衣�!�

    結(jié)綠得了赦免,臉上終于有了血色,匆匆答應(yīng)著,便去扶趙纓。

    “阿兄以前不飲酒的,怎么近來貪杯至此,都熏著腓腓了。”靈徽故作嗔怪,將腓腓抱回了自己懷中。

    趙纓嗅了嗅自己的衣袍,嫌惡地皺了皺眉頭,少傾,扶著結(jié)綠離開。

    直到他離開,那美人依舊跪在地上,望著纖弱又可憐。

    靈徽上前,伸手去扶她,和顏道:“快起來吧,地上多涼。”

    那女子怯怯地抬頭,望著靈徽,額心的朱砂記分外鮮艷,將整個人趁得輕柔婉媚。

    “多謝女君。”她俯身見禮,卻不動聲色地躲開了靈徽攙扶的手。

    靈徽看著她疏離戒備的模樣,并未介意,只是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那女子仍垂著眼眸,卻不再如方才嬌怯,淡聲說:“殿下待女君與旁人是不一樣的,誰人猜不出來呢?”

    靈徽胸口微澀,尷尬了一瞬,道:“一起長大的情分,再無其他,你莫要介懷。”

    那女子搖頭:“我哪有資格介懷,無家可歸之人,殿下肯收留我,已是格外開恩了。倒是女君,切莫生什么誤會才好�!�

    她是個聰明的女郎,聰明的有些凌厲。

    靈徽淺笑:“阿兄能有美人相伴,那是再好不過了。他征戰(zhàn)沙場多年,從不知顧惜自己,我比誰都希望他能安定下來,多加休養(yǎng)。不過……”

    靈徽微蹙雙眉,嘆道:“女郎身負(fù)天命,乃極貴之人,若是無名無分地跟著我阿兄,豈不委屈?”

    皇甫妙儀猛然抬眼,看著靈徽的眼神有些復(fù)雜。大概她也想不到,這個看著溫和無害的女君,如何能說出這樣犀利直白的話語。

    靈徽很有耐心,牽著腓腓坐到窗邊的胡凳上。

    她拿起幾上的小銀刀,纖手輕動,一寸寸破好了汁水豐沛的新橙,然后將細(xì)鹽輕輕灑在上面,遞給了身邊早就垂涎許久的小童。

    “女君又怎知殿下不能承順天命,應(yīng)了讖緯之言。”皇甫妙儀雙眸如水,望著靈徽卻只有冰涼。

    靈徽將刀放下后,嫌惡地又往遠(yuǎn)推了推,對腓腓道:“這是兇物,腓腓莫要觸碰才好,不然傷了自己,阿母會心疼的�!�

    腓腓吃得滿臉都是汁水,匆忙點頭答應(yīng)。

    靈徽原本以為是個為勢所迫的可憐人,一個被利用的無辜受害者�?涩F(xiàn)在她才知道,這不過又是一個野心昭彰的存在,她在趙纓身邊,只會愈發(fā)滋養(yǎng)他的野心,最終推他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她無心去插手別人的命運,可那人是趙纓啊,她不能眼看著他一步步深陷下去�;蛘哒f,她根本無法面對與他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局面。

    “人生一世,享得了多大的福,便要承得住多大的禍。所謂至尊,不過是血中蹚出來的,九死一生,誰敢冒險?何況這般亂世不休,不就是爭心太過所致,用無數(shù)鮮血洗滌出的位置,就那么舒坦么。”

    靈徽的聲音涼涼的,望著那女郎的眼神也帶著悲憫。

    “女郎聰慧,人生之路何其漫長,莫要給自己選了一條最寸步難行的�!�

    那女子卻回望著她,挑釁般的笑:“我本來就什么都沒有了,自然也不怕再失去什么。女君這些道,說給殿下豈不是更好?他待你癡心一片,也不知這一次會不會聽你的?”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難圓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腓腓在吃什么,

    滿臉都是……”趙纓的聲音響起,轉(zhuǎn)眼人就走了進(jìn)來,到了腓腓身邊,

    一把就將女兒抱起,

    憐愛地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臉。

    屋中只有她們母女,這讓趙纓覺得很舒服。

    腓腓用手指了指靈徽,露出一個哭的表情:“阿母……哭哭……”

    趙纓一聽,

    猛然看向了靈徽。她雖然帶著笑意看著自己,

    但是眼角仍有未褪去的紅,

    必然是哭過無疑的。

    這么多年,他仍有捕捉她細(xì)微情緒的習(xí)慣。她是個喜歡掩藏心事的女郎,

    哪怕是曾經(jīng)最恣意的年紀(jì),

    也總有些細(xì)密幽微的情緒,需要人來猜,

    猜到了也不說,猜錯了就會獨自傷心。

    他以為此生此世只有自己會捕捉到這些,

    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所有的敏感和脆弱。他愛惜她,舍不得她傷心。

    可惜,

    她還是有了謝衍。不是不怨她這么快就移情別戀,可他也知道,

    謝衍比他更適合靈徽,更會全心全意地對待她。

    但此時,

    她卻在自己的眼前露出這樣的情緒,

    他如何能視而不見。

    “圓月,怎么了?”趙纓放下腓腓,走到靈徽身邊,習(xí)慣性地俯下身,

    眸光殷殷。

    別人眼中的楚王,做事沉穩(wěn),不茍言笑,城府不可測。但在靈徽面前,他始終如兄如父,給了她自己能給的全部溫柔。

    靈徽別開臉,輕輕搖頭。

    窗外落梅如雪,映在她眸心里,仿佛有一整個初春的寒涼。

    “可是她惹你生氣了?”趙纓問道,他忐忑地搓著手,等著靈徽的審判一般。

    那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靈徽看著趙纓,卻沒有說話。這樣含糊的情緒,讓他方寸更亂。

    “我并未納她,你不要誤會�!壁w纓焦急解釋,“他的兄長皇甫修智勇兼?zhèn)�,與我戰(zhàn)場上較量了許多次,我愛惜他的才華,敬重他的人品,原本有心放他一馬,可是他卻在大軍攻入成都時,自盡而亡。臨死前,他囑咐我照拂其妹,給她一個活路�!�

    “南夏覆滅,皇族女眷皆須沒入宮中為奴,我既然答應(yīng)了皇甫修要照拂其妹,自然不能讓她落得如此結(jié)果。唯有讓她入楚王府,才能救她……圓月,阿兄也是不得已,待過些時日,定為她選一個合適的歸宿,送她出府�!壁w纓輕輕將手放在靈徽的肩上,見她并未躲避,心中大喜。

    “圓月,你很在意她的存在,對不對?你心里……”他的喜悅過于明顯,從眼底直白地流露出來,讓人無法忽略。

    然而靈徽卻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樣,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阿兄,我是在意你,可是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對我來說如親人一般,我不能看著你陷入迷障之中。”靈徽聲音雖然低,但卻并未有什么猶疑。

    她這樣直白,直白地如此殘忍。

    “這又是何意?”他皺眉,掩飾著悲傷。本以為傷口結(jié)了痂就會好,可是當(dāng)它又裂開時,疼痛就有了難以忍受的態(tài)勢、

    “若是阿兄當(dāng)真找到了心愛的女子,我可能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墒撬@然不是,我確實很在意她,但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而是我感覺這個所謂的托付,像極了一場預(yù)謀。阿兄是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我的意思�!膘`徽說。

    腓腓又找了一個橙子,拿起一整個往嘴里放,但是入口的苦澀卻讓她皺起了眉頭,急忙將手中的東西扔掉,好像那是個毒蛇猛獸一般。

    趙纓臉色不大好看,卻還是調(diào)整著自己的情緒,俯下身去幫女兒撿回了橙子。

    女兒天真的笑顏讓他心中愈發(fā)苦澀,他撫了撫腓腓的臉,眸中里滿是柔情:“若是喜歡,阿父……不,阿舅讓人給你送很多很多,好不好?”

    他分明聽懂了靈徽的話,但是他卻躲避著面對她三言兩語就戳破的事實。

    靈徽也終于明白了。

    說什么為人蒙蔽,被人所惑……她太小看趙纓了,他可是靠著一己之力就在這樣的亂世掙扎出這般地位的趙纓啊。她為什么會認(rèn)為他是被人利用的那一個?

    “她妍媸美丑對阿兄來說,其實并不重要吧。你明知道她名聲在外,身負(fù)讖言,是個很敏感的存在,可是你還是愿意讓她存在于你的身邊。我還以為你是被蒙蔽,現(xiàn)在看倒是阿兄在利用她罷了�!膘`徽苦笑。

    “她有沒有母儀天下的命格,我不知道,但阿兄卻有更進(jìn)一步的野心,這一點怕是連遮掩都不想遮掩了吧�!膘`徽退后幾步,扶著幾案,讓自己抖得沒有那么厲害。

    趙纓的手定在腓腓的肩上,一時怔然。

    他的眼角輕微抖動了幾下,眸心里慢慢蘊出一絲戾色。

    “我說今日忽然帶著腓腓造訪,原來是給謝家做說客來了。圓月,什么時候開始,你竟然滿心都是別人,決定和我反目成仇?”他緩緩轉(zhuǎn)身,盯著靈徽,方才的溫柔蕩然無存,只剩冰涼。

    靈徽緊緊捏著幾案的一角,深深呼吸著。

    “阿兄,我從未想要和你反目成仇,更沒有因為任何人和你反目成仇。當(dāng)初的裴叔父,如今的謝衍,都不是你我之間裂痕的來源。我從沒有變……或許你也沒有變!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痛恨你的野心,和你那些讓我想起來都會害怕的權(quán)力欲望,可是你還是從未退讓過半分。若非如此,你我也不會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腓腓也不會是一個連出身都要隱藏的孩子!”靈徽一面說,一面淚如雨下。

    “何必將一切都推在我身上,”趙纓的聲音驟然提高,嚇得腓腓癟起嘴就要哭,可他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有野心算什么錯?大魏的江山一半都是我打下來的,我不愿久居人下有什么錯?蕭祁如何待我你也知道,我憑什么要盡心輔佐他的兒子,在一個婦人面前俯首稱臣?這樣的亂世,從來都是能者居之,別人可以,我憑什么就不可以!”

    腓腓終于大哭起來,伸出胳膊像靈徽跑過來,讓她抱抱。

    靈徽攬住女兒,淚落得更兇了。

    所幸她還未失去智,努力擦拭著臉上的淚,輕輕拍著腓腓的脊背安撫:“腓腓乖,不怕,讓林娘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轉(zhuǎn)頭看著趙纓的眼神,哀婉至極:“何必當(dāng)著孩子的面這樣,你嚇著她了�!�

    趙纓面沉如鐵,聽她這樣說,又看了眼大哭不止的女兒,忍不住對守在外面的結(jié)綠吼道:“還不快滾進(jìn)來!”

    片刻,結(jié)綠又匆忙跑進(jìn)來,大概聽到了里面的爭吵,臉上寫滿驚慌。

    “將孩子帶去給林娘,告訴她我一會兒就回去,讓她稍待�!膘`徽囑咐道,然后將抽噎的腓腓交到了結(jié)綠手中。

    結(jié)綠應(yīng)著,抱起腓腓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他們都不是沒有智的人,經(jīng)過了這樣一擾,很快就都恢復(fù)了平靜。只是話說開了,所有的傷疤都暴露分明,無從遮掩。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來,不過是擔(dān)憂你罷了�!膘`徽聲音顫抖,眼睛紅腫,她努力抑制著心頭的悲傷,緩聲道。

    “阿兄有實力不假,可大魏卻氣數(shù)未盡,民心未失。何況江南之地,世族眾多,利益盤根錯節(jié)。別看他們平時相互爭斗,不死不休,可若是你打破了這種安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凝心聚力,與你對抗。”靈徽說道。

    “不過阿兄仗著自己功高權(quán)重,想要冒險一試,權(quán)當(dāng)我今日什么都沒有說過。我言盡于此,兄長好自為之,下次再見是敵是友難說得很,還望兄長莫要顧惜舊情,心想事成才好�!�

    她拭了拭臉上的淚,帶著滿心的絕望和灰敗,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剛走幾步,就聽到身后腳步聲起,下一瞬就落到了趙纓的懷中。他的手臂死死箍著她的腰身,力道很大。

    “你為什么就不肯說一句軟化,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會和你成仇敵……”趙纓將臉埋在她的發(fā)間,呼吸中全是悲傷,“圓月,你回我身邊好不好?只要你肯回來,天涯海角我都陪你一起。我不會再想要那些勞什子權(quán)勢,我什么都不會貪戀了……圓月,我只想要你!”

    時隔這么久,她還是會有當(dāng)初心被撕裂的痛不欲生的感覺。曾經(jīng)的所有感情,溫馨的,甜蜜的,哀傷的,絕望的……那么多那么多的回憶紛至沓來,仿佛巨浪砸中了她,讓她茫然無助,快要被溺死了。

    她無法呼吸。

    可是回不去了,她不會再回頭了。過去的錯過,就說明了一切,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阿兄說這些又是做什么,難道我們還能回得去么?”靈徽一點一點地掰開了趙纓的手,“我不怨你,也希望你不要執(zhí)迷了。阿兄,我今日說得話,你能聽進(jìn)去多少就算多少,我不是誰的說客,我不想我們最后一點情義都沒有了。那么多年……多可惜��!”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落梅如雪,遮蔽了她的背影,她就那樣逃也似的從小徑離開,一次都沒有回頭。

    趙纓茫然站在原地,心中大慟。

    若是他當(dāng)初死在了晉陽,會不會更好一些,至少她此生都會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不會拋棄他,恨他……他們的感情會停在那個繁花盛開的春日,勝過世間無數(shù)。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俱備

    萬事俱備,只待七郎……

    楚王趙纓將新納的女子送到永寧寺出家的消息,

    一時成了建康城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有人說他不為美色所耽,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也有人指責(zé)他心性涼薄,

    不堪女子托付,

    更有人編出一出楚王為舊愛而舍新歡的戲碼,在各茶樓酒肆傳播……

    “聽說那一日宜城君去了一趟楚王府,離開后不久,

    楚王就將那皇甫家的女郎送走了�!痹>皹侵杏心凶诱凵容p搖,

    一面飲著時興的“桃花夢”,

    一面說道。

    世人多愛聽緋聞軼事,此言一出,

    連臨近的客人都紛紛豎起了耳朵。

    “宜城君?便是那謝都督的夫人?”一青衣男子問道。

    他的同伴鄙夷道:“自然是她,

    這建康城還有不認(rèn)識她的么?嘖嘖,這女郎,

    當(dāng)真了得……”

    “說說看,如何個了得法?”青衣男子伸長了脖子,

    仿佛一只鴨。

    鄰桌的矮胖男子攬著身旁的女伎,伸手在她滑膩的臉上捏了捏,

    接過了話:“人間尤物,傾國禍根��!”

    “聽說她在北地時,

    就在那個如今威名頗盛的代王慕容楨府中為妾,慕容楨為她冷落了段氏,

    也因此被他阿父所厭棄,

    趕到遼東,一去就是多年�!笔帜谜凵鹊哪凶右幻娉灾P中的雞舌,一面說道,“她回來后,

    先帝看在她阿父楊太尉的面子上,給她封了宜城君,原想著體恤忠烈之后,讓她嫁給謝七,可她偏不安分,一面和楚王不清不楚,一面又招惹彭城王�!�

    “哦,想起來了!”青衣男子拍了拍腦門,叫道,“當(dāng)時彭城王橫死,雖然對外宣稱是失足墜樓,但隱隱也聽說是調(diào)戲宜城君,被推下去的。”

    “可不是,后來為避風(fēng)頭去了荊州,回來后連孩子都生了,也不知到底是誰的。你看楚王那個在意的樣子,說不定啊……”

    “慎言慎言,這也是亂說的。謝都督鎮(zhèn)江南以來,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修水利,練精兵,減賦稅……你們這般議論他的家眷,若是讓他聽到了,又該情何以堪呢�!币粋中年文士勸阻道。

    結(jié)果又引來了一陣嘲諷。

    “天下一等一矜貴的郎君,什么都好,就是折在了女色之事上,可惜可惜!”矮胖男人撇了撇嘴,十分不屑道。

    “不過是娶了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如何能算折在女色之上,此言過了!”與他同桌而坐的另一個男子笑道。

    “難道你們不知么,那女子攛掇著謝都督北伐呢。聽說已經(jīng)向朝廷請了旨,待到麥?zhǔn)欤Z草充裕后就出發(fā)咯。”

    “北伐?”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半晌后,有人緩緩說了句:“可不是胡鬧么……”,然后便是七嘴八舌的指責(zé)和辱罵。

    “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北伐做什么!”

    “就是啊,匈奴人兇悍,冀州的鮮卑人也不好惹,打不過的話,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江南富庶,待著不好么?”

    “北伐是假,給自己攬權(quán)才是真��!謝七一身清氣,高雅絕倫,怎么也成了如今這般汲汲營營的樣子!”

    裕景樓一時嘈雜,忽然有人擲杯于地……

    “啪”得一聲,四周鴉雀無聲,紛紛看向了那個低頭喝著悶酒的男子。

    那人看著年歲已經(jīng)不小了,但是高大威武,眉目粗獷,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

    如今建康推崇玄學(xué)清談,大道無為。故而男子以清瘦飄逸為美,有時敷粉點朱更甚女子,說話也講究個輕言細(xì)語,玄妙深奧。誰曾見過這樣相貌氣質(zhì)的人,一時怔怔然,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半分。

    “舊都陷落才多少年,北人南渡才多少年。難道南地的水都將你們的骨頭喝軟了不成?躲在這偏安一隅醉生夢死,算什么?謝都督北伐是大義,你們怕死,有的是人不怕死。若是人人都如你們這般想,別說能不能奪回舊地,匈奴人的鐵蹄遲早都會踏過大江,到時你們,怕死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男子的聲音也十分洪亮清晰,響在眾人耳邊,如鐘鼓一般。

    有人想反駁,但看了他一眼,立時就不敢開口當(dāng)這個出頭鳥了。

    見此,那人扔了些錢給侍者,冷冷地環(huán)顧著四周噤若寒蟬的人群,一哂道:“諸位能來此,應(yīng)為鐘鳴鼎食之家的郎君。奉勸一句話,北兵若南下,沒人會你是什么出身,一律當(dāng)牲畜殺,烹了煮了也是常事,某不愿看到那一天到來。今后若有人再嘲諷宜城君和謝都督北伐這件事,某定斬不饒!”

    說完,他提刀,瀟灑離開。

    躲在暗中目睹了一切的掌柜張序,立刻喊人過來,低頭吩咐了幾句。

    那人領(lǐng)命,離開裕景樓,向著謝府而去。

    靈徽在廣陵待久了,回建康后怎么都不習(xí)慣。謝家的家宅固然疏闊華麗,可是她還是覺得壓抑。

    “深宅寂寂,庭院深深,好生無聊�。 彼诖扒�,看著屋外盛放的一樹樹玉蘭,幽幽嘆息。

    “真這般無聊么?”身后響起一個清潤的聲音。

    她不回頭,枕著自己的胳膊,百無聊賴的瞇著眸子,像一只慵懶的貍奴。

    謝衍見此,走上前去,將她環(huán)在了自己的懷中。

    他不輕不重地吻著靈徽的側(cè)頰,纏綿的呼吸讓靈徽微微發(fā)癢,忍不住笑了起來:“今日入宮,一切可順利?”

    謝衍說自然:“阿姊雖醉心權(quán)勢,但到底見識頗多,眼界也不算窄。北伐之事,她是完全支持的。何況韓家阿兄也與你我所想一致,若不是肩負(fù)京中重任,他比誰都希望能親自帶兵與匈奴人決一死戰(zhàn)�!�

    “韓家阿兄雖然去不了,但是韓老將軍一定沒問題�!膘`徽道。

    “那是自然,老將軍雄踞豫州多年,一直在前線征戰(zhàn),此次中路由他負(fù)責(zé),比誰都靠得住�!敝x衍的指點在靈徽的額心上,那里繪著一朵寶相花,讓她看上去愈發(fā)嬌媚動人。

    “你我從水路帶兵而上,盼能在睢陽與他匯合,到時一起指兵向洛城�!膘`徽握住了謝衍的手,不讓他亂動。她的眼眸清亮,如星子般,里面充滿對未來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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