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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羨澤笑了一下:“他不會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江連星臉上掛不�。核兄笆烙洃�,平時表現的也算老成冷靜,她怎么還將他當孩子看待。

    羨澤又道:“再說我們確實曾經做過幾年夫妻,相熟也是應該的�!�

    江連星驚愕。

    難不成師母對宣衡還是舊情難斷?!

    他正要開口再說,就見到在火堆旁的曲秀嵐和禹篤緩緩醒來,弟子們也陣陣驚訝,魯廿抱住曲秀嵐幾乎要喜極而泣。

    羨澤匆匆對他道:“別瞎想�!倍罂觳酵刈呷�。

    ……

    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一大通,曲秀嵐好半天才接受羨澤來到魔域這件事,忍不住比了個拇指:“不愧是做母親的,為了孩子那是肯上刀山下火海啊。”

    江連星臉上燒起來:“……這都是誤會,羨澤是我的師母�!�

    他又將眼睛看向宣衡,暗自下定決心:他要多提及師父,要讓宣衡知道師母曾經有過一段幸�;橐觯贿^是舊人罷了!

    曲秀嵐也沒想到,之前一直瘋瘋癲癲的江連星,竟然說話也正常幾分,甚至黑焰褪去,面目都露出來。

    羨澤也拿出自己“仙魔不分”的靈力,連同千鴻宮的弟子,各個都身上澆注了一些,數位弟子臟兮兮的臉上,都泛起一絲在污痕下隱約可見的鮮活氣息。

    一群人席地而坐商議起來目標。

    他們也是想要找到回到凡間的入口,但一路打探下來,目前還是只有在照澤附近。兩方會合,看來目的地相同,都要一同前往照澤了。

    羨澤望著他們一個個渾身臟兮兮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江連星?你會疊紙嗎?”

    江連星:“疊紙?”

    羨澤拿出自己那件“我是你疊”的紙張法器,她記憶中,自己曾經拿著這個在西狄上為自己幻化出帳篷,可自從上次被她拆了之后,她就再也沒能給疊回原狀。

    江連星一看她手中的法器,點點頭:“您以前也經常用這件法器,師父教過我怎么疊。我看您一直未拿出來,便以為是丟了�!�

    江連星故意將“師父”二字念得很重,果然看到宣衡微微偏過頭來。

    江連星將紙張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疊了個類似于帳篷的形狀,褶痕細致精巧,果然是很熟悉的樣子。

    他道:“師父親手教我的,當時也想教給師母,但是您覺得學不會就耍賴放棄了�!�

    他心想:就是要在宣衡面前時時刻刻提醒,他們當年想必只是怨偶,師母與師父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羨澤尬笑兩聲,心道:這孩子怎么開始揭短了呢?她還想在這么多人面前繼續(xù)維持溫柔成熟|女人的風采啊。

    羨澤拿起疊好的紙張,放在地面上,將靈力灌入其中,只瞧見那紙張上隱約可見的圖畫亮起來,而薄薄宣紙如同被吹脹起來一般,嘭的脹開

    一座看起來占地并不算大的氈房似的帳篷,輕輕落在地上,帳篷門簾內傳來叮當作響的聲音,仿佛是萬千物件正在緊急復位裝修。

    當其中安靜下來時,門簾輕微晃動,羨澤伸手上前,掀開帳簾,其余幾人也探頭探腦往里看去。

    她本來以為其中不過是類似西狄那時的帳篷,卻沒想到內部仿佛另一片洞天,偌大的鋪著地毯的圓廳,擺著幾張矮桌,最中心是暖爐與頂起帳篷的中柱,頂端還有懸掛的馬燈照亮圓廳。

    而側面有竟然還有好幾個在外形根本看不出來的側間,與圓廳相連,以毛氈作隔斷,像是帳篷做出的六室一廳仿佛是江連星多疊的每個皺褶,都為帳篷增加了面積與細節(jié)。

    曲秀嵐望了望里面的寬敞,又看向帳篷看起來占地不過一丈半的外形,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羨澤也露出了點沒出息的驚嘆。

    大家都擠擠攘攘走進去,帳篷內甚至隔絕了魔域彌漫的魔氣,雖然也沒有靈力,只像是一片空蕩,但對于眾人而言,仿佛是在霧霾中太久忽然呼吸到新鮮空氣那般舒服。

    連最穩(wěn)重的禹篤,都摸摸看看,有些激動道:“羨澤,我們能住進來嗎?是不是就不用再風餐露宿了!”

    羨澤點頭笑了笑:“那當然�!�

    幾個年輕孩子忍不住蹦起來,他們都不好意思拿臟鞋在地毯上亂踩,脫了鞋子才跑進去,想看看里頭的幾間屋子。

    圓廳內還未燃起的火爐旁,胡止和刀竹桃正圍著觀察怎么點火,羨澤看到儲藏的地方有一些簡單的鍋碗瓢盆、餐廚用具。不過多年前跟弓筵月一起煮肉吃的鍋子似乎已經不在了。

    柜子旁還有個水缸,羨澤便運轉起靈力,透明水柱在空中緩緩匯聚凝結,落入水缸中,積蓄起來。

    水聲立刻引來眾人側目,他們瞪大眼睛望著最寶貴的清水,正從半空中了流淌進缸中。

    魯廿看到水,幾乎都要落淚了:“這是水,這是水��!你知道我們洗個手臉都有多難嗎?魔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一群人急急跑過來,都沒來得及多感慨房子,先借了碗來,蹲在水缸旁邊一群人牛飲起來

    刀竹桃喝水喝得直打嗝,她想回首去找羨澤,卻又看了看自己的臟手,舀水洗了洗手臉,才到圓廳中間的火爐旁緊緊挨著席地而坐的羨澤。

    羨澤忍不住搓了搓她腦袋:“我感覺你都瘦的更像個小猴子了�!�

    刀竹桃左顧右盼,將手攏成話筒,在她耳邊小聲道:“羨澤,我跟你說……江連星腦袋壞掉了。這事兒跟我討厭他沒關系,就是他之前一直在說胡話,而且我們在魔域這段時間,他吃了幾百上千個魔物魔修的心臟了!”

    羨澤心中一驚。

    怪不得他如今魔氣這般濃郁。

    他為什么要瘋狂吃這些?

    刀竹桃偷偷看向遠處正在把華粼搬入帳篷的江連星,將聲音壓的更低:“平日行進,他并不與我們太靠近,好幾次我和胡止去找他,只瞧見他都已經并非人形,在地上爬動�!�

    刀竹桃咬著下嘴唇:“曲秀嵐和禹篤之所以受傷,也是在迎戰(zhàn)忌使時,不小心被他突然爆發(fā)的魔氣所傷。論跡不論心,他雖然不是真心在乎我們的性命,但還是救了我們�?�,羨澤,我怕他會害你!”

    羨澤看向江連星進入側間的背影,捋了捋她頭發(fā):“我知道了,謝謝你跟我說�!�

    刀竹桃聽她這么說話,嘴一扁甚至有些想哭,但她覺得江連星那種媽寶男才會見了什么話都不會說先掉眼淚,她才不要

    張師兄和幾位千鴻宮弟子在外面找來些干燥灌木樹枝,在火爐里頭點起火來,就看到明心宗的那群弟子已經圍坐在一圈,緊緊挨著就像是蒜米般。

    羨澤一邊吃魯廿做的肉干和炸丸子,一邊跟他們聊起來彼此所知的訊息。她們的聲音低低的,臉朝向羨澤,時不時露出或緊張或擔憂的神情。

    其實明心宗弟子都還記得,在山巒之間現身的一點金光與耀眼真龍。

    那時羨澤看起來如此遙遠、強大又狂妄,仿佛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課業(yè)上那個年紀最長又溫柔安靜的女人。

    而她如今端坐其中抱著一杯熱水,身后裹著布條的尾巴在輕輕晃動,明心宗弟子忍不住偷偷看。

    尾巴卻時不時或悠閑或好奇的晃動,顯然暴露了她微笑背后的情緒,好多年輕孩子都覺得回到了以前在食堂里的時候。他們嘰嘰喳喳,她笑著傾聽,她面上什么都沒說,心里說不定也有很多雀躍,很多話語。

    帳篷與她,隔絕開了那個幾乎讓人沒活路的魔域。

    甚至因為她澆注在每個人身上那“仙魔不分”的淡金色靈力,就像是貼身穿了件屬于她的氣味熟悉柔軟的舊衣,再接近她時都能感覺她也帶著家的馨香,只讓人感覺外頭風雨飄搖,在她麾下就無所擔憂。

    張師兄回過頭,看他們那個宗主一臉死樣坐在原處,也不像是與他們要溝通的模樣,只有禹篤臉色有些嚴肅的低頭與宣衡交談。

    但宣衡似乎并沒有什么要管束他們的意思,神情淡淡的,只是側耳向羨澤的方向,道:“一切都等回到凡界再說,你們就順其自然罷。門規(guī)戒律,一切都不如活下去重要。”

    禹篤似乎沒想到傳聞中殺死長老、排擠兄弟、謀害父親甚至“殺妻”的宣衡,竟然是這樣的性格,遲疑片刻點點頭對他行了一禮。

    幾個年輕弟子已經在火爐上熱上兩壺水,把自己當明心宗一份子似的,朝著人堆貼過去,張師兄見狀也拿著風干蚰蜒腿肉湊上去。

    只是張師兄抬頭看過去,那個臉還臟兮兮的江連星收起滿身黑焰,已經狀似路過一般從火爐邊走過去兩三趟了。

    恐怕是看了一圈都沒找到自己能擠進去的位置,只好走了。

    羨澤:“咱們先一起去照澤,我聽說照澤已經封城,如果那處明峽在城內還有些難辦了”

    曲秀嵐嘆氣:“不過魔域與凡間的地形都有所對應,我們應該已經距離明心宗很遠了,如果能回去還不知道明心宗什么樣子。羨澤還會……回明心宗嗎?”

    羨澤搖了搖頭:“恐怕不會。我與垂云君有仇怨�!�

    胡止與刀竹桃一愣,他們見過鐘以岫害羞的跟著羨澤與他們一同逛街,怎么會說是有仇呢?

    就連江連星也在遠處角落里,怔愣的轉過臉。

    曲秀嵐驚愕:“仇怨?什么樣的仇?”

    曲秀嵐還記得鐘以岫借走她的腰牌,只為了掩蓋師尊的身份去見羨澤,她更知道鐘霄幾次微笑的提起,鐘以岫的身體正在因為遇見了對的人而日漸變好。

    在羨澤口中卻是仇怨?

    羨澤也知道從她現身之后,傳言已經人盡皆知,只是這群在魔域受困的弟子們還不知道,她微笑道:“他恐怕再見我,也欲將我殺之而后快吧。”

    因為鐘以岫常年閉關,弟子們幾乎沒接觸過他,此刻震驚之余,也忍不住道:“可羨澤明明保護了明心宗!”

    羨澤搖搖頭笑了:“這件事不再提了,大家早些休息,我們幾個時辰后還要再上路呢�!�

    她越是這樣有許多難言不愿意提起,明心宗弟子們就愈是覺得她受了委屈。但此刻她不說,大家也不好再追問。

    魯廿說既然有水,明天她要給大家做湯喝,引來一陣歡呼。

    羨澤也忍不住彎起嘴唇,在熱熱鬧鬧的氛圍中,選了一件稍小些的房間,掀開帳簾走了進去,其他弟子們也在掰著手指分房間。

    屋內只有幾件簡單桌椅家具、地毯與不太寬敞的床鋪,燈懸掛在撐起帳篷的柱子上,隨著外頭的風而輕微搖擺。

    她沒想到自己正在拆發(fā)辮,宣衡走了進來。

    羨澤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么順手就進了我的屋?不去跟你的那些弟子睡一起,好好敘敘舊?”

    宣衡以靈識探路,朝她走近了一些,道:“我自己知道不招待見,不必去討那個嫌。你要是不愿意讓我與你同住,我就去火爐旁找個位置睡了。”

    過去在魔域的這段時間,羨澤確實嘗到了他的甜頭,撇撇嘴:“我可沒這么說�!�

    宣衡嘴角似乎想要勾起,卻又怕她在觀察他的表情,只是抿了抿嘴唇掩飾,轉換話題道:“若不是你的‘孩子’說師父、師兄那些話,我真要以為他是你與葛朔的孩子�!�

    羨澤隨口道:“那也是我們一起養(yǎng)大的。你都前前夫了,就別惦記著生孩子的事兒了。”

    宣衡咬了咬牙。

    羨澤看見他的臉色,忍不住勾唇。她承認自己就喜歡氣他。

    這么個看起來氣性極大的人,卻又低尊嚴到在當年分開的時候,能拿出宣琮來挽留他。

    她有時候忍不住好奇,如果自己真的答應,他會氣到吐血但默默忍下來嗎?

    第122章

    江連星無法承受她的目光,聲音干澀地叫了一聲:“師母!”

    宣衡似乎很逃避她后來又與葛朔成婚的事情,

    他垂下頭去,走到床邊,作勢想摘鎖鏈。

    羨澤也覺得如果這么一大幫人一同前行,

    確實不需要拴著他扮演人販子了,

    大方的給他摘掉,

    剛要把鎖鏈扔了,他伸手抓過去:“你不是說給我了嗎?

    羨澤:“……你拿著拿著沒人跟你搶!”

    宣衡卻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不論是剛剛她直截了當的語氣,

    還是拆掉鎖鏈的大方利索,

    都與他們當初再也不同了。

    她沒有需要偽裝接近的目的,

    更沒有需要隱忍的謀劃,

    此刻羨澤只剩下一半的興致趣味,

    與一半的食之無味,仿佛隨時會與他更走近,也隨時會將他扔下。

    她拆梳頭發(fā),

    宣衡也走過去洗了洗臉。

    氛圍有點像是老夫老妻。二人躺下,

    羨澤心里很亂還在思索著,宣衡也意識到她沒有睡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他低聲道:“我剛剛聽到,

    你對那個師兄低聲說‘鸞鳥’,難不成那個師兄是重生后的鸞鳥?你沒有殺了他?”

    羨澤側目看了他一眼:“我現在考慮把你耳朵也給弄聾了……我也有許多記憶沒有恢復,還不確定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宣衡:“如果是當初的叛徒,

    你就該殺了他,

    說不定他正是在利用你的心軟,哪怕鸞仙重生后失去過往的記憶,但魂靈還是一個,

    當年仍有感情在都會害你,誰知道現在又會如何!”

    “難不成是你不舍得?怪不得想問我要回去那支羽毛,

    說不定還能與他共續(xù)前緣”

    他從一開始的擔憂,越說越像是不平,正要繼續(xù)陰陽怪氣,羨澤直接將手塞進了他齒間:“煩死了,你少說幾句。再這樣,我就讓你試試這帳篷夠不夠隔音�!�

    宣衡:“……”

    羨澤指著他鼻子:“能不能閉嘴?”

    宣衡忍了又忍,想點頭,又覺得點頭太丟人,干脆閉上了眼睛裝死。

    她哼了一聲,抽出手指。床鋪有些擠,羨澤半個身子都枕在他身上,誰都不說話,二人之間只有安靜地呼吸。

    她亂動了一陣子也沒睡著,果然又將胳膊肘懟到他肋下,宣衡手掌包住她微涼的手肘,低聲道:“不是我呼吸聲太響,是你太心煩意亂。打我也沒有用�!�

    羨澤輕笑一聲:“說不定我打你幾下,心情好了就睡著了�!�

    宣衡現在是覺得她把玉衡也都砸過了,他眼睛反正也都瞎透了,沒什么可失去的,反而面對她更坦蕩更無所謂。

    他將臉湊過來,故意呼氣煩她:“那你別睡了�!�

    她摸黑抓他下巴,趁亂掐了他好幾下。

    宣衡嘶了一聲:“下手真狠�!�

    她抓他下巴沒松手:“真會煩人�!�

    倆人幾乎同時輕笑起來。在這隨著笑聲而交融的呼吸里,有兩個人無數次斗嘴又莫名和好的那種微妙的氣氛,不過隨著外頭有幾位弟子走動的影子從帳簾外而過,二人還是各自偏開了頭。

    宣衡安靜了許久,還是攏了攏她老是被他壓到的頭發(fā),道:“睡吧。”

    ……

    張師兄端著水打著哈欠從圓廳里走過去,被黑影似的江連星嚇了一跳:“……��!你不睡嗎?”

    江連星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又死死盯向張師兄身后不遠處的某個合攏的帳簾。

    張師兄回過頭去才意識到,這是他師母以及宣衡住的那間。

    張師兄一向害怕江連星,不敢與他單獨說話,此刻覺得二人相對,他為了不得罪人也只能硬著頭皮拍高情商馬屁:“不愧是一日為師終身為母,這時候還守夜保護師母,這是要床前盡孝啊�!�

    江連星身上黑焰陡然竄了個火苗,張師兄嚇得后退半步:“說你孝子也不行,真是怪了怪了!我看你們這些人都是好話不愛聽!”

    江連星呆呆坐了好半天,他以為羨澤會與他單獨多說一會兒話,可她卻像是躲著他一般……

    難不成就因為宣衡?

    憑什么?這個宣衡怎么有臉就直接緊跟著羨澤走進那側間去?

    想到前世宣衡對他的態(tài)度和所作所為,江連星從不后悔殺了他。

    他記得自己殺了宣衡的時候,師母似乎也迷惘了片刻,甚至可能掉了兩顆眼淚。但她想的更多都是如何保護他不被千鴻宮追殺,甚至在擦了擦臉上的濕痕后,教他如何吃掉宣衡體內的金丹,用以增強修為自保。

    在師母眼里,自己應該是能比宣衡更重的……吧?

    或者說這輩子,他也應該盡早殺了宣衡。

    可是師母呢?她會生他的氣嗎?

    張師兄看他眼神陰冷,后退著縮回了側屋里,江連星呆坐在火爐旁,空氣溫暖,他靈海卻因為近些日子如同沸騰般的魔核而忽冷忽熱。

    那些被他吞下的魂靈,像是在尖叫著于靈海內橫沖直撞,他只感覺到饑渴與刺痛,再也坐不住了,往帳外走去。

    羨澤夜里實在是睡不著,那個系統(tǒng)似乎因為江連星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如同鬧鐘一般時不時就提醒她一下。

    她干脆下床,披了件單衣出來倒水喝。

    宣衡應該也沒睡著,他似乎胳膊動了一下想給她拿水,但意識到羨澤想要自己靜一靜,就偏過頭裝作睡著,沒有問她也沒有起身。

    羨澤看了一眼他側臉,走入圓廳。

    馬燈昏暗?*?

    ,火爐只有一些微弱的火苗,而她恰好看到帳簾掀開,江連星一閃而過走出去的身影。

    她特意設了結界,說暫時不需要人守夜,江連星還是擔心安危,出去守夜了嗎?

    她頓足片刻,也往帳外走去。

    羨澤本以為出了帳篷,就能看到他坐在外頭的身影,卻沒想到她掃了一眼竟然沒見到江連星。又聯(lián)想到刀竹桃說過的話,難不成他……在某個地方又變成了爬行的怪物?

    羨澤朝著之前發(fā)生惡戰(zhàn)的樹叢方向走去,空氣中即將“下雨”的氣味,還彌漫著魔修們有些怪異腥臭的血味。她拽起裙擺走入灌木,很快側耳聽到了咔哧咔哧的聲響,甚至是她感覺自己的內丹,都像是有種異常的熱感與輕微刺痛……

    很快羨澤就站在凸起的大石上,看到了江連星的身影。

    他正趴伏在最后被殺的那個魔修尸體上,大口啃食著浮腫潰爛的心臟。

    弓下去脊背的時候,他又露出了那骨骼略顯凸起的后頸,就像是一頭瘦骨嶙峋的野獸。而江連星面上吞咽時蹙緊眉頭,仿佛是血肉灼傷了他的口腔與胃,他也覺得痛苦,卻無法自控的往下咽。

    羨澤忍不住道:“……江連星!”

    他身子猛地一僵,緩緩回過頭來,第一反應是將那吞吃到一半的心臟往身后藏,眼睛有些惶恐且濕潤的望過來。

    羨澤與他雙目對視,心里第一想法是:她若是真要殺他,一定要遮住他的眼睛。

    她朝他招了招手,臉上擠出一點微笑:“別吃了。”

    他沾滿血污的嘴唇嚅囁片刻,忽然扔下手里的東西,將手在本就不那么干凈的衣服上使勁擦拭,用力拿手背抹著嘴唇,半晌才朝她緩緩走過來。

    江連星走到近前來。因為個子太高,他習慣性在她身邊微微弓起些身子,他垂著眼睛,許多話想解釋,卻在她面前像是不知道怎么動嘴。

    她湊近些,仰頭看清他的臉:“你吃這些,是因為餓嗎?”

    江連星搖搖頭。

    羨澤伸出手指,捏住他也不怎么干凈的袖口,拽著他往回走去:“先回去洗洗臉吧�!�

    她兩根手指就這么捏著衣袖,他卻像是整個人被她牽住了線,步步緊跟的與她走回了山洞。隨著寂靜山洞中二人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外頭漸漸落雨聲也響了起來,外頭的天色也愈發(fā)昏暗。

    羨澤掀開帳簾,他站在圓廳中間垂頭站著。

    她拿了塊柜子里的帕巾,沾濕了水走過來,給他擦了擦額頭,羨澤伸直胳膊,他意識到自己現在與師母身高差,連忙蹲下身來。

    羨澤擦了兩下,果然全是血污,人倒是在魔域捂得白凈了。

    她太久沒有做這種慈母姿態(tài),手也有點生了,不過江連星也不大好意思,很快就接過帕巾,一點點擦著自己臉上的血污。

    羨澤也終于看清楚幾分他的眉眼。

    這才幾十日沒見,江連星竟似一步跨過數年般長開了,如今已經邁入了青年的邊界。

    他兩頰瘦的微微凹陷下去,更顯骨相凌厲單薄,眼窩籠罩在陰影之下,睫毛更似屋檐般讓烏黑瞳孔不進亮色。除了他偶爾偏頭看她時,眼底閃過濕漉漉的微光,其他時候他雙眸總有種深井暗河的沉郁。

    他身上的血污遠比其他人多,顯然是經歷過無數輪的屠殺,他衣衫上剛剛被襲擊時留下的血污都已經干涸,羨澤摸了摸他頭發(fā):“不洗洗頭嗎?”

    江連星似乎覺得羨澤在嫌棄他有點臟,連忙躲開她的手,點頭:“這就洗,我、我剛剛在忙著把師兄搬到房間里�!�

    羨澤笑了笑:“我?guī)湍惆�,來�!?br />
    她取了陶盆來,招呼他走到帳篷外來,她從芥子中掏出一塊用過的皂角,笑道:“還是在上一個旅店暫住的時候拿走的。來吧,把頭低下來�!�

    江連星在山洞中蹲下來垂著頭,羨澤抬抬手,便有清澈的水流從半空中如無源的瀑布般淌下來,很快浸濕了他的頭發(fā)。江連星忽然想到之前在秘境中,他也幫她洗頭發(fā),那時天色上高高掛著一輪月亮,月光在他用葉片疊成的小碗里,也在她后頸點點水珠中。

    而此刻從山洞往外隱約望見的魔域天空,只有一片昏暗。

    江連星看到順著頭發(fā)流下的黑紅色污水,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師母別碰我頭發(fā),我自己洗、我自己……”

    他話音未落,羨澤手指已經穿過他的頭發(fā),道:“有些都要打結了,真不行就剪掉吧。你介意嗎?有些人覺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愿意剪�!�

    江連星小聲道:“師母比父母恩重,當然可以剪�!�

    羨澤從屋里拿來了庖廚的短刀,他垂著腦袋,溫順的讓她摘出那些打結的頭發(fā)割斷。

    羨澤看著他堪比引頸受戮般的姿態(tài),手有點抖。

    這會兒沒有人醒……

    水流還在繼續(xù),她垂眸割開幾縷頭發(fā)。江連星抬起臉來看了她一眼:“師母怎么了?”

    羨澤心里一跳:“嗯?”

    江連星道:“有些手抖,是太累了嗎?”

    他是個細膩敏銳的人,羨澤也總有應對他的辦法,笑道:“路上撞見了追殺你的忌使,為了能趕得上,連續(xù)奔波了好幾天,確實沒什么力氣�!�

    江連星面上浮現一層幸福的愧疚,偏過身子,堅決不讓她再插手,垂著頭拿皂角清洗。與他之前給她洗頭發(fā)的細致小心相比,他洗自己頭發(fā)的樣子簡直像是在揉一團破布。

    他手指指節(jié)凸起,手掌寬大的和那張在她眼里還有幾分稚氣的臉,實在有些不匹配。羨澤才發(fā)現他手背掌心有許多擦傷,因為傷口中還有碎沙子,所以一直沒能愈合,隨著手被水流泡的白皙,那些泛紅的傷口也愈發(fā)明顯。

    流淌下來的水若是被其他人發(fā)現,很容易遭到懷疑,于是羨澤靈力操縱下很快蒸發(fā),只在地下留下一些干燥的泡沫與污痕。

    羨澤笑道:“之前覺得你很會照顧人,怎么把自己照顧成這副樣子�!�

    江連星垂頭,他以為是羨澤嫌棄他臟,用力搓洗了許久,洗到耳后與脖頸都搓洗的微微泛紅,羨澤道:“要不你直接洗個澡?我轉過去不看你�!�

    江連星有些慌的將頭發(fā)擰水,道:“不必、我、我回去自己擦洗一下。還是說我身上……氣味不好?”

    羨澤直言道:“那些血很不好聞。而且我都不敢想你多久沒洗澡了�!�

    江連星抿了抿嘴唇,有些局促的用手蹭了蹭膝蓋。

    羨澤:“洗個澡吧,趁著大家都睡了,我手頭有一些干凈衣物,水流不會斷的�!�

    她說罷將半空中流淌下來的水柱變得更大些,提裙轉身坐到遠處石塊上,背對著江連星。

    水流聲之下,他猶豫了許久,羨澤終于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布料聲。羨澤知道他敏感,便裝作在刷魔經壇的樣子,盡量不引起他的緊張。

    天吶,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假裝刷魔經壇的那天。

    不過她努力運轉那些基礎的魔修功法,也讓魔經壇如同接觸不良般,閃爍了幾下,顯示了些內容。

    她看到有一些大標題,全都圍繞著一件大事。

    “照澤突然涌水!”

    “照澤內城出現一片湖泊”

    “明峽被淹沒,以后去凡界時不時都要會鳧水憋氣了?“

    怎么回事?是突然出現的新變化嗎?

    她仔細看去,似乎是本來照澤城內的坑洼處積蓄了大量水,竟然真的形成了一片水澤,許多人數百年未見到水,都覺得是尊主魔功大成的顯靈

    羨澤眉頭緊皺,但想要再刷幾下,魔氣卻熄火了。

    羨澤身后傳來了江連星有些滯澀的聲音:“……洗、洗完了。干凈衣裳有嗎?”

    她回過神來,從芥子空間中拿出一套男子衣衫。當時給宣衡買的干凈衣物有好幾套,但她后來發(fā)現,宣衡更換衣服,會引起其他見過他們的路人懷疑畢竟不會有販子給貨物換好幾身衣服,就留下來一兩套。

    羨澤拿起衣衫回過頭去,就看到昏暗山洞中,江連星赤條條身影立刻蹲下,他抱著肩膀,結舌驚愕道:“放放放那邊就行!師母,我過去拿!”

    她這才反應過來。

    不過她目光都落在江連星后背大片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疤上。那是之前他被忌使摔在石尖上留下的,簡直像是后背開了一朵嫩肉剛愈合的血花,看起來便知道當時他肋骨恐怕都斷了。不僅如此,他手臂上腰上肩膀上,都還有些淡淡的未完全消除的疤痕。

    羨澤一直覺得他是打不死的“龍傲天”,再加之與忌使交手后,他一點都沒表現出疼痛和蹣跚,她便覺得他恢復能力極強,身上沒事。

    現在看來,他臟衣上那些血污,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血。

    她愣愣的看著他后背。

    江連星頭發(fā)濕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蹲在那里更顯得手長腿長,瘦到側面能看清肋骨的形狀,窄腰寬肩,大腿與小腿上肌肉分明,手臂上血管微凸。

    他發(fā)現羨澤沒有避開目光,有些驚愕的背過身去,僵硬的不知道該不該拔腿跑掉……

    還是說他現在的樣子很可怕?他知道自己好像長高了,他也從來沒覺得自己跟好看沾邊,會不會是他吃了太多魔物,已經變得畸形,師母才會如此驚訝

    江連星無法承受她的目光,聲音干澀地叫了一聲:“師母!”

    羨澤猛地轉過身:“抱歉,衣服我放在這里了。”

    第123章

    男人垂眼看向他,道:“我叫葛朔。跟我們走嗎?”

    她迅速放下,

    背對著他走出幾步,道:“……只是看你后背的傷疤,看起來很嚇人�!�

    江連星動作確實像是小動物一般,

    跑過來拿了衣服又退出去幾步,

    他含混的聲音半晌才傳來:“不必擔心,

    很快就會愈合。我不怕受傷,除非是被掏出心臟、割斷喉嚨,

    我一般、不容易死掉�!�

    羨澤:你告訴我這個,

    那不就是找死。

    她嘴上卻道:“那也很疼吧�!�

    江連星半晌后輕聲道:“……師母身上也有很多傷疤。肯定比我更疼�!�

    羨澤愣了愣,

    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她龍身上的那些傷疤。

    他似乎那一瞥,

    沒有把她的身份,

    她的強大放在心上,只把那些看到的疤痕牢牢記住了。

    羨澤總覺得他是個孩子,是她那些龐雜回憶到最后的一個標點符號,

    她很難將這些向他訴說,

    竟然下意識地岔開了話題:“……臟衣別扔,干凈衣衫貼身穿就好,上路的時候臟衣還是裹在外頭,

    否則就太出挑了�!�

    江連星點頭:”我知道�!�

    羨澤這才回過頭去,江連星一身不出挑的深灰色衣衫,半濕的頭發(fā)還垂著,

    他頭發(fā)明顯長了一截,

    臉前的碎發(fā)幾乎長過眼睛。但不論是平庸的衣衫與過長的碎發(fā),都遮掩不住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山洞里一片暗色,他雙眸像是流動的暗河。

    羨澤偏過頭去,

    躲開他的目光,掀開了帳簾:“進來坐會兒吧。”

    江連星看向帳簾內被火爐照亮的圓廳,

    只覺得仿佛是羨澤在邀請他回家,忍不住心里一暖。

    二人到火爐邊,羨澤給他拿了杯熱水,坐在他旁邊:“你住在哪一間?”

    江連星抱著膝蓋,指了指最邊上的。

    羨澤笑:“想也是沒人會跟你一起住,我好像看到你把華粼也搬過去了�!�

    江連星點頭,又道:“我會照顧好師兄的�!�

    羨澤望著他:“你主要負責照顧好自己�!�

    他垂著眼睛低頭乖乖喝熱水。這時候才能顯露出那如同少年時微微下垂的眼角,與雙眼皮到眼尾才溫吞展開的弧度。

    他剛剛擦洗干凈的手指摩挲著陶杯,輕聲道:“羨澤、是龍嗎?傳說中的真龍嗎?”

    羨澤緩緩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望著他手里的陶杯,輕聲道:“嗯。而且是活了很久的那種�!�

    江連星:“師父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羨澤點頭:“我們認識很久了�!�

    他垂下眼:“那……師兄也知道嗎?”

    羨澤歪頭:“我不記得了,這十幾二十年的事我都還沒想起來�!�

    江連星嘴唇抿了抿。他怕師父與師兄都早知道她的身份,而只有他一無所知,像個外人。

    羨澤席地而坐,晃了晃腳:“我也記起來一部分事情了。不過大部分都是在遇到你之前的事情。”

    江連星身子往前傾了些:“是什么樣的事?”

    羨澤笑:“不過是許多人要殺我的事罷了,你也知道東海屠魔的吧。我就是那只魔�!�

    江連星愣了一下:“……師母不是真龍嗎?怎么會是”

    羨澤但笑不語,江連星一下子懂了。

    他前世可是太了解那些宗門的嘴臉。

    他眼里的神色瘋狂狠厲了一瞬,簡直像是魔氣在雙瞳中躍動,咬牙:“當年的人都應該碎尸萬段,想也知道他們的懦弱與貪婪!師母沒有殺光他們嗎?!”

    羨澤托腮看著他:”差不多吧。葛朔跟我基本把當年相關的人都殺了�!�

    江連星朝她的方向挪了挪:“我聽過傳聞,都說那魔當年被殺了,師母豈不是也是那時受傷……”他忽然失聲道:“啊、垂云君!他當年不也參與過屠魔!”

    而他竟然一無所知的將羨澤帶去了明心宗!

    羨澤微笑道:“他已不足為懼。”

    她說的不是恨或怨,更不是什么感情,而是像評價一個手下敗將那般……

    怪不得羨澤說她與鐘以岫有仇怨未了,日后恐怕要你死我活。若他早知如此,就該趁著他當時發(fā)病昏倒在羨澤屋中時,和她一不做二不休,宰了埋在地里!

    可、可他又親眼看見二人親吻……

    難不成當時很多事,都是師母的計謀。

    江連星又想到了宣衡。

    羨澤怎么可能會嫁給仇人之子?

    江連星忍不住問道:“師母當年真的跟宣衡成婚過嗎?”

    羨澤雖然不想承認,但畢竟是事實,她點點頭。

    江連星:“……千鴻宮曾是屠魔主力,師母是為了復仇嗎?畢竟千鴻宮當年遭遇大火,還有魔物侵襲,實力銳減。甚至有傳聞說卓鼎君早就死了?”

    羨澤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想到這些,但她總覺得自己過往的情史,不該跟江連星說,只是含糊道:“算是吧。我們也分開了�!�

    江連星忽然意識到,她本就是非常有謀劃又意志堅決的人。

    那這么說來,難不成前世他眼中她的委屈、她的受苦,其實都是她的謀劃……

    如果是這樣,那太好了。

    江連星道:“那……宣衡現在幾乎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師母為何還要救他?”

    江連星后半句沒說出口:不如直接殺了他。

    羨澤覺得他還能用:“總有點價值。再說也做過夫妻�!�

    江連星忽然沒頭沒腦道:“……師母不會是要跟他復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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