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江連星不知道自己該坐著還是該站著，他有些局促的用衣袖遮住手臂上的傷口。

    他想要離開屋子，但又找不到由頭。

    靠窗的榻上，華粼師兄正趴在羨澤懷里，雙腳還赤|裸的踩在腳踏上，低聲聽著羨澤講前前后后的始末。

    他聽到自己曾被魔主吞在腹中，幾百年死去活來不見天日，手臂圈緊了羨澤的手臂，仿佛只有羨澤的體溫，才能讓他遠(yuǎn)離那些夾雜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

    隨著后來羨澤講到她吃掉江連星，也毀了魔主的妖丹，他才從羨澤臂彎中微微抬起臉，露出一只紅瞳盯著江連星。

    華粼悶聲道：“但，那魔主還是沒死？把他放在寶囊中，他說不定還會日漸恢復(fù)傷勢”

    羨澤：“是，所以等回到蓬萊之后，我要看看地下的牢籠能否囚禁他�！�

    華粼搖搖頭：“他絕不可信，只要不死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逃脫，要我說最好的辦法還是殺了”

    江連星沒忍住，開口道：“你說的事，羨澤也知道�！�

    光說是殺了師父，卻沒想過對羨澤而言，過去幾百年陪她的人，只剩下這么唯一一個，若是葛朔也不在，對她而言是多大的悵然與難過。

    華粼轉(zhuǎn)臉看向他，又看向羨澤，嘴唇抿住沒有說話。

    “那最起碼也殺了他�！比A粼手指指向江連星。

    江連星一僵。

    神鳥們陪伴羨澤幾百年還都有些幼稚，更何況華粼這樣重生后不過長了十幾年的小小鳥，他說話做事，一向是傲氣又天真，道：“他對羨澤已經(jīng)沒用了不是嗎？羨澤都已經(jīng)讓蓬萊現(xiàn)世了�！�

    江連星垂下頭，卻將余光看向羨澤，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羨澤一側(cè)的面頰和耳朵，還有午后的光暈下低垂的睫毛。

    她臉上漾起了一些不咸不淡的笑，摸了摸華粼的金發(fā)，岔開話題道：“我在想要不要給你換個名字。當(dāng)年魔主分|身頂替你，編出了這個化音的名字，如今讓你用著這兩個字，總覺得對不住你吃的那么多苦”

    華粼眨眨眼：“可我很喜歡。我的羽毛很華麗，又如水面波光粼粼，羨澤給我取這個名字時我就很喜歡。而且羨澤不是說，當(dāng)時那魔主分|身只是說的含混，最終定這兩個字的不也是你嗎？”

    “可是……”羨澤皺眉。

    華粼：“還是說羨澤覺得不好區(qū)分？羨澤心里還惦記著那個死了五十年的人？”

    他目光不遮不掩的看向江連星。

    江連星別開臉。

    小鸞鳥笑了起來：“我倒覺得這樣也不錯。他占了我的模樣幾百年，我便占下他的名字。往后羨澤再說起這兩個字，只會指的是我，再也想不起那個人�！�

    羨澤愣住。

    華粼昂首道：“他的存在，也讓我抹掉一回，不好嗎？”

    ……

    這院落有些像他們之前的格局，羨澤將這兩個渾身是血、狼狽不堪，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澡的家伙趕回兩邊的側(cè)屋里去，讓他們收拾一番，好好睡覺。

    江連星摸了摸自己沾滿海水的頭發(fā)，身上還有之前在地牢被毀了眼睛耳朵的血污，還有剛剛被華粼割開的袖口，手臂上的傷口正在緩緩痊愈。

    確實他聞起來就跟曬干的海帶一樣了，怪不得羨澤讓他和華粼趕緊去洗洗澡……

    江連星脫去那已經(jīng)泡了水又弄干然后再泡血的臟衣服，邁步走入浴桶中，他感覺這浴桶有點熟悉很可能是明心宗當(dāng)年搬家的時候，連以前弟子院的浴桶都帶過來了。

    只不過他現(xiàn)在邁步進去，總感覺浴桶比之前小了一圈。滌塵訣用了那么多回，能洗個澡反而成了奢侈。

    他安靜的洗了洗臉頰頭發(fā)，靈力加溫的熱水不斷蒸騰出熱汽，他在魔域缺少日曬而顯得蒼白的臉上，總算是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血色。

    而他也感覺到了骨子里對水的親近，隨著舒口氣放松下來，忍不住化出尾巴。他的尾巴也不像之前那樣笨拙，有了些修長的趨勢，不過跟羨澤比起來還是尾巴偏圓。

    黑亮的尾巴尖沒有羨澤那樣的尾鰭，只有蛇一般的細(xì)長，尖刺貼合著無鱗的皮膚，他還記得畫鱗臨死前的模樣，有些不愿意碰到自己的尾巴。

    他也靜靜地運轉(zhuǎn)心法，張開手指。

    江連星感覺到熟悉的靈力在指尖游走，沒有魔核，靈力快速充盈，修煉速度遠(yuǎn)比之前更快，心緒也不會受到干擾，他可以在全然不考慮壓制魔核的情況下，盡情修煉。

    再加上東海附近地脈渾厚，靈力濃郁，他能感覺到比前世還瘋狂的修煉速度

    但問題也出在沒有魔核。

    他極其不適應(yīng)。

    羨澤的一部分畢竟是從他出生起就藏在他體內(nèi)�，F(xiàn)在他就像是被挖走了一部分般，陷入巨大的空虛與渴望之中。

    他甚至愈發(fā)厭惡畫鱗的詭計：這家伙都能成為龍仆，都能有她的一點金丹，為什么他沒有？

    江連星剛才在屋內(nèi)，站在羨澤斜后方卻不敢說：甚至只是嗅到羨澤的氣息，感知著羨澤的靈力，他就有種想把整個人靠近貼上的強烈欲|望。

    仿佛是自己生來就該容納屬于她的一部分。

    江連星擺了擺頭，讓自己從這種愈發(fā)渴求的感覺中掙脫出來，專心洗澡，甚至想著羨澤不擅長照顧人，要不還是他夜里去幫她照顧師父。

    只是當(dāng)手清洗著腰腹的時候，江連星忽然動作僵了一下。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忽然跳出浴桶，快走幾步到穿衣鏡前。

    江連星這才注意到，鏡子里的自己好像都已經(jīng)有了二十出頭的容貌年紀(jì)，有些類似他前世死前的模樣。只是眉宇少了那些苦大仇深與怨恨，更多的是迷茫和安心，額頭那道細(xì)窄的黑紋只剩下淡淡一筆，只不過從發(fā)中豎立的獨角卻比之前更長更尖銳。

    寬肩窄腰又略顯瘦削，薄薄肌肉緊繃在身軀上，好似身上沒有一絲享受過日子才能有的贅肉。黑色尾巴垂落至地面，有些不安分的擺動著。

    江連星低頭按著自己肌理分明的腹部，就看到他肚臍附近，不知何時裂開一道縫隙，他本以為是傷口，但不痛不癢，手指還能探進去

    江連星愣愣的望著鏡子中的自己，他忽然想到羨澤之前還很關(guān)心的摸他肚臍附近，問他為什么沒有育兒袋。

    難不成這就是……

    江連星面色漲紅起來。

    因為吃掉畫鱗的一部分，也開始逐漸成熟發(fā)育了？

    那、那現(xiàn)在他是不是可以告訴羨澤，他也有……

    他不是華粼說的那樣沒有用處！

    江連星跑回浴桶邊，加快速度洗了洗|腦袋身子，滴水的發(fā)絲被靈力烘?zhèn)�半干，江連星剛裹好幾件單衣，就側(cè)耳聽到了主屋附近傳來東西掉落，慌亂一團的聲音。

    江連星以為羨澤那邊出了什么事，推開門正要走出去。

    就看到主屋的窗戶半開著，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羨澤裹著衣裙呆呆的低頭望著，她眼圈迅速的泛紅，嘴唇也抿住。

    江連星愣住，他沒見過羨澤這般神態(tài)，有些急切的就要推門出去。

    而后他就看到了葛朔坐起身來的背影。

    他抬起手來緊緊擁住了羨澤。

    第181章

    葛朔笑道：“你長大了倒是敢對師母直呼其名了�！�

    江連星背過身去合上了門。

    師父醒了，

    他應(yīng)該高興。

    江連星僵硬著手腳，爬到床鋪上去，合衣而眠，

    燈燭熄滅，

    眼睛閉上，

    瞳孔卻在亂動。

    他不想聽到主屋傳來噥噥低語或相擁而泣的聲音，但又覺得自己堵住耳朵刻意不去聽才是心虛。他打心眼里想捕捉到一點羨澤的聲音，

    但又覺得耳朵邊只有真空般的幻聽。

    江連星一直沒有睡著。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做夢了，

    又好像硬挺僵硬在床鋪上。

    江連星不想承認(rèn)自己跟華粼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可自從他之前爭斗中再度吞噬掉畫鱗的一條手臂，

    隨著身體的成熟與長大，

    也有許多數(shù)不盡數(shù)的過往記憶與細(xì)節(jié)，涌入了他的腦中……

    有千百次鼻息交融，她側(cè)著頭，

    眼里盛滿只有他那般的柔情和蠻橫，

    兩只手捧著他的面頰，捏著他的耳朵，親吻直至他嘴唇與話語都融化。

    還有秋葉樹下、夜雨床邊、炎夏溪畔無數(shù)次肌膚緊緊相貼的親近。她是那么舒展著懷抱，

    不設(shè)防的將一切都展露，溪水、春雨與汗滴從她透著粉和熱的肌膚中流淌下，她突然笑罵一聲，

    豐腴身姿撥開霧氣、夜幕與落葉，

    朝他傾倒下來。

    這些記憶仿佛是春日里的輝光，酸澀之余滿是甜味。

    而夾雜在其中的則是他自己真實的回憶。

    他在魔域安靜破舊的房間里，撥開帷幔望著她的睡顏，

    在無數(shù)次掙扎糾結(jié)之后，捂住她眼睛，

    應(yīng)著她呼喚的“華粼”的名字，輕輕觸碰著她嘴唇。而她驟然蘇醒，強勢與曖|昧般的擠進他唇舌，金瞳報復(fù)般的凝視著他。

    在地下牢籠中，她撫摸著他目盲耳聾無法言語的封閉軀殼，帶著血腥味的手指主動放在他鼻尖讓他嗅聞，他緊貼著她溫?zé)岬氖直巯鄵矶���。直到尾巴相纏，她將龍鱗化在他體內(nèi)，而羨澤撥開他衣服，將手撫在他肚臍上，問他為什么沒有育兒袋？

    他只記得自己窘迫的攏著膝蓋，想要遮掩住無法自控的反應(yīng)。

    這些記憶就像是黑暗中幾道照亮彼此面容的雷光，他只覺得刻印在腦中，卻不確定是否只是他的幻覺。

    江連星側(cè)耳只聽到了院落中的風(fēng)聲，還有毗鄰東海的遙遠(yuǎn)浪濤聲。

    羨澤的魔核不在，他就像是失去了常年陪伴的安撫巾一般，抱著胳膊蜷成一團。

    可惜嶄新的房間，陌生的衣衫家具，他嗅不到一點羨澤的氣息。

    他手指本意是再觸摸一下肚臍附近。

    卻眉頭緊蹙，試探著更往下幾寸。

    江連星感覺手被燙了一下似的蜷縮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睜開眼轉(zhuǎn)頭往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能瞧見主屋的方向燈燭仍是亮著。

    他好似依稀聽到了一些聲音。

    不想聽到的聲音。

    江連星抿了抿嘴唇，將腦袋和整個身子躲到被子下頭，擰身往床鋪深處滾了一圈，在什么也聽不見看不清的情況下，將手伸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江連星昏頭漲腦，將臉從被子中露出，大口呼吸的時候，忽然聽到羽翼飛舞的聲音。

    鸞鳥的剪影落在他窗臺上，還有尖喙啄在他窗框上的聲音：“我夜里醒來，好像聽到師父醒了！我總感覺不好去敲門說話，你陪我�！�

    江連星一驚，咬緊牙關(guān)。

    鸞鳥：“你睡著了？不至于睡這么死吧。唔，師母不知道什么時候把窗關(guān)上的，明明睡前都還開著。她都不殺你，看來是很喜歡你這小臟泥鰍的，你跟我一起去敲門，她肯定不會怪罪我們倆�！�

    江連星額頭都沁出一點汗來，他此刻不裝死也不行了。

    華粼爪子踩在窗臺上，來回踱步，本想要再開口，卻像是聽見了什么聲音，神態(tài)與語氣顯而易見的慌亂起來：“啊、呃。當(dāng)我也沒醒。我走了……”

    江連星只感覺臉頰發(fā)麻，他恍惚的感覺到……

    全都臟了。

    ……

    江連星一夜未眠，天剛剛亮起來的時候，他翻箱倒柜的在屋里找炭盆，將他都不敢翻起來看的幾件衣服扔在炭盆里，打個響指以火訣燒成一片焦灰。

    外頭天色逐漸明亮起來，按照過去與她生活在一起的習(xí)慣，江連星本來早就該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早點，打包幾份回來以靈力溫著，順便將她洗臉的水盆帕子備好……

    可現(xiàn)在主屋里住著師父，他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干了。

    過了沒多久，天色大亮，他再不起床不合適的時候，

    他也聽到了華粼起床，和他們對話的聲音。

    羨澤卻說了沒幾句，就注意到他沒起床，似乎往他一側(cè)的房間看過來：“江連星怎么會這個時間還沒有起來，他平日天剛亮就已經(jīng)收拾好了。”

    葛朔有些詫異，并沒說話。

    華粼順口道：“昨天江連星睡死了一樣，我去找他，他也沒醒……”他說到一半就住了嘴。

    羨澤偏頭：“你去找他做什么？”

    華粼還沒想好怎么回答，羨澤就起身從主屋往這邊走過來：“他也不可能夜里睡的那么熟，會不會是被吃了一部分之后出了什么事”

    江連星已經(jīng)避無可避，連忙打開門，揉了揉眼睛好似剛醒：“啊。早上好�！�

    羨澤就站在門口，反復(fù)確認(rèn)了一下他的神態(tài)，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

    落滿楓葉的院落石桌邊，葛朔和華粼坐在桌邊，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葛朔似乎已經(jīng)修過胡茬，亂發(fā)扎在腦后，嘴角帶笑把玩著瓷盅。他除了瘦了一大圈，脖頸上還有那道可怖的傷疤，一切都好像他突然消失之前那樣沒變。

    葛朔看著他，瞳孔一暗，卻翹著腳咧嘴笑起來：“嚯，我感覺我只是睡了一覺，怎么像是孩子長了八歲。江連星你是吃了幾個甘蔗精，光顧著長個了。”

    江連星望著他，卻心里一緊。

    明明是做出能將命跟魔主綁在一起，也要搏一把的決定的人；明明是被他從冰封中救出的瞬間，就想要撕開自己喉管求死的人，此刻卻好似頑客浪子般，言語之間滿是調(diào)笑與熟稔。

    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江連星敏銳的意識到，葛朔一切都是為了不想讓羨澤擔(dān)心，不想讓羨澤多想。

    江連星頓住腳步，并手朝他行禮：“師父。你終于醒了。身體可還好？”

    他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干巴巴的。而且裝的不算太好，他語氣太平靜，像是夜里就知道葛朔就醒了。

    江連星看著羨澤坐在他身側(cè)，二人青梅竹馬多年，葛朔又能做到以命為羨澤搏一條生路，怎么看都是相配極了，可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連問個好，聲音都如此僵硬。

    果然葛朔微微挑起眉毛，但還是笑起來：“太久沒聽到這一聲‘師父’了�！�

    江連星悶聲道：“羨澤，我去食堂買些早點，速速就回�！�

    羨澤道：“不用，明心宗已經(jīng)有人送來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一直垂著頭的江連星抬起臉看了羨澤一眼，那幾件衣服被靈力焚燒的火苗仿佛在他面前一閃而過，江連星耳后隱隱燙起來，也有種窘迫和羞恥，僵硬的別開臉。

    桌邊。辟鳴正化作原型，拿著舌頭舔桌案上的果子吃。

    華粼坐在緊挨著羨澤的凳子上，金發(fā)編作辮垂在身后，跟江連星逐漸青年化的模樣相比，他還是個纖細(xì)少年模樣，他依舊像以前那般撒嬌。

    葛朔似乎喉嚨還沒完全恢復(fù)好，只是坐在對面喝著茶水，并不著急吃飯，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羨澤身上，只是偶爾抬起眼的時候，注意到了江連星泛紅的耳根。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明心宗弟子的聲音，說是鐘霄想要請她去東海岸邊見面，說是發(fā)現(xiàn)了些不妙的東西。

    羨澤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江連星立刻道：“羨澤，我跟你一起去�！�

    羨澤擺擺手：“不用。昨日急忙趕回來，跟鐘霄還有些事沒商定出結(jié)果呢，你們幾個傷員病員就先好好歇著吧�！�

    羨澤風(fēng)馳電掣的走了，仿佛腦子里只剩下蓬萊相關(guān)的事，院子里只留下三個半男的大眼瞪小眼。

    辟鳴先一步變成人形，他這次總記得穿衣服了，一屁|股坐在羨澤剛剛的位置上：“餓死我了，這么長時間不是毆打虐待就是斷水?dāng)嗍�，我快死了�！?br />
    葛朔半開玩笑的抬手拍在辟鳴腦袋上：“你已經(jīng)夠命大了。別坐這兒。”

    辟鳴心無雜念的睜大眼睛：“她捂熱的凳子我坐一會兒唄，我可是血很涼的�！�

    江連星沉默片刻，朝著桌邊走去，坐在了另一個空位上。

    葛朔給他遞了一雙干凈的筷子，就在江連星低頭道謝接過筷子時，葛朔笑道：“小時候嘴上天天師母長、師母短的，長大了倒是敢對師母直呼其名了。”

    江連星一愣。

    他剛剛好像習(xí)慣性的叫她“羨澤”。

    江連星垂下眼睛，他沒有承認(rèn)自己叫錯了。若是之前叫羨澤“師母”，那像是在強調(diào)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但此刻師父活著回來，他還叫“師母”，總有種……

    在叫師父的妻子的感覺。

    羨澤才不是誰的妻子。她才是養(yǎng)育他，拯救他，跟他剪不斷聯(lián)系的那個人。

    江連星輕聲道：“我們有一陣子在外逃亡，相依為命，但不想暴露身份便不好叫她師母，這么久便也習(xí)慣了�！�

    他抬眼：“華粼不也是一直對羨澤直呼其名嗎？”

    第182章

    羨澤抬起手來，不輕不重的打在葛朔面頰上。

    羨澤站在東海岸邊，

    看著海灘上密布的魔物妖類的尸體。在大量散碎的白骨中，也夾雜著它們剛死去沒多久的尸骨，逸散出大量的魔氣。

    羨澤轉(zhuǎn)眼看向鐘霄：“當(dāng)時照澤溢水決堤，

    淹沒了外城，

    很多妖魔都死在其中，

    如今兩界在蓬萊下的海底連通，肯定會有大量尸體被沖過來。”

    鐘霄眉頭緊蹙：“不止是蓬萊，

    我聽說好幾處曾經(jīng)被封的暗淵，

    都有了松動的痕跡。而且魔域徹底混亂，

    說不定會有大量魔修來到凡界�！�

    羨澤沉思著：“我之前跟你說的事，

    你考慮的如何？”

    前一天，

    羨澤與她提出，因為之前明心宗周邊被毀，閑豐集肯定也換了地方。她希望鐘霄能夠聯(lián)絡(luò)閑豐集的老牌商戶，

    用他們和明心宗共生多年的情誼，

    將東海附近化作下一個閑豐集。

    鐘霄立刻就提出：“當(dāng)年明心宗四通八達(dá)，商路匯通也很正常，但東海這附近城鎮(zhèn)還是少�！�

    羨澤道：“九洲十八川，

    最起碼有兩川在附近匯入東海，其中以容江最大，這里距離容江入�？诓贿h(yuǎn)，

    我會讓櫛比閣在附近的村鎮(zhèn)開一家分閣。而且你且等數(shù)日，

    隨著蓬萊現(xiàn)世的消息傳來，那家櫛比閣和明心宗都會出現(xiàn)一些上古的靈石、金器，會有很多人聞風(fēng)而來，

    你只要鎮(zhèn)住場子就夠了�！�

    鐘霄一愣：“你要把蓬萊的東西拿出來賣？那不知道要吸引多少貪婪之徒！”

    羨澤只是笑：“我要是贏不過他們，那是自然該害怕。可我現(xiàn)在就是要把這群道貌岸然，

    把屠龍當(dāng)高尚的家伙給拉下道德高地，我就怕他們不貪。再說了，真龍蹤跡消失了太多年，沒人了解，沒人知曉，自然也沒人敬仰。修仙界流傳起看得見、摸得著的蓬萊傳說，才能讓我造勢�！�

    鐘霄有些猶豫，她現(xiàn)在明白，羨澤必然會跟修仙界很多人發(fā)生當(dāng)面沖突，明心宗就要當(dāng)浪頭拍岸的地方。抓住了機會就不會再遭受欺凌，但也面臨著巨大的風(fēng)險。

    而且羨澤還提出，她有辦法能讓東海附近風(fēng)調(diào)雨順、靈力充盈許多年，到時候趕來的散修或遷徙的百姓會不計其數(shù)，但她要鐘霄必須在東海附近這一大片半州站穩(wěn)腳步。

    鐘霄：“你最終打算對那些反對你的宗門做什么嗎？”

    羨澤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提了某種構(gòu)想……

    此刻那構(gòu)想還在鐘霄心頭縈繞，她沒法很快給羨澤答案。

    羨澤也立在海邊望著遠(yuǎn)處的蓬萊，她走神的片刻，腦中浮現(xiàn)的便是昨夜見到葛朔蘇醒之后的事。

    她當(dāng)時只是散發(fā)梳洗，打算入夜睡了，卻沒想到秉燭回到床旁，就看到了葛朔睜開眼睛，面露迷茫的樣子。

    從當(dāng)初離開她就沒打算活著回來的葛朔，看到她第一眼就意識到，他的計劃失敗了，畫鱗必然還活著。

    羨澤怔愣在原地，她當(dāng)時腦子里第一想法是：可千萬別哭。

    但是她心底的恐懼、慶幸和擔(dān)憂，還有未能完全成熟的依賴，還是映照進了葛朔眼里。

    葛朔他下意識的先咧嘴笑起來，閉上眼睛道：“嘿，誰的眼睛瞪得像倆金燈似的，把我都給曬黑烤干了。”

    他說完有點后悔。什么屁話，羨澤再見到他肯定要聽的是解釋而不是這些。

    可他總是面上在逃避她的一切直擊門面的情緒。

    葛朔想要開口再說什么，可他喉嚨處的傷實在是嚴(yán)重，他咽了一口血腥味的唾沫，說不上來話。

    羨澤看出了他的不適，一邊將靈力匯入他體內(nèi)，一邊起身道：“先別動，我給你拿些溫水�！�

    葛朔看著她身影走出去。她烏發(fā)披肩，將手撐在桌邊，半天都沒有倒水，似乎想平復(fù)一下。

    而葛朔偏過頭，看到了她放在床旁桌上的幾支發(fā)簪。

    羨澤正要倒水，忽然察覺到不對勁，驟然回過身去。

    就看到剛剛被他治愈部分傷勢的葛朔，拿起桌案上的發(fā)簪，毫不猶豫的刺向自己的喉嚨！

    她只聽到自己嗓子眼里發(fā)出一聲短嗬聲，靈力驟然朝葛朔撞過去！

    他手中發(fā)簪落地甩出去，緊接著羨澤的淡金色靈力化作大手，將葛朔一下子按在墻壁上，窗戶也驟然緊閉。

    葛朔掙扎片刻，瞬間意識到?jīng)]了金丹之后的自己不可能是羨澤的對手，眼睛緊閉，偏過頭去不愿面對她。

    被她的靈力巨手捏痛傷口，才微微皺起眉頭。

    羨澤的肩膀還在發(fā)抖。她忽然快步走過去，一只手拽住被按在墻上的葛朔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甩出去，卻在空中頓了又頓，只是不輕不重的打在他面頰上。

    葛朔臉偏過去，垂下的兩只手攥緊了。

    不疼。只是他感覺到了她掌心比之前多了一層薄繭。

    這件事本身更讓他心疼。

    羨澤壓低聲音，幾乎是不可置信到輕笑出聲：“……葛朔，我好不容易救出你來，你卻想死在我面前是嗎？想血濺我一身是嗎？”

    他不說話。

    “怎么不說話了。你不是騷話最多了嗎？聊一個下午能說三百個歇后語，現(xiàn)在作什么深沉模樣？”

    羨澤轉(zhuǎn)身時撞開了桌子，幾個水杯在落在地上前，被靈力托住，緩緩飄起來。

    而杯子中的溫水升起，她隨意的操控水流，擠向葛朔干裂的嘴唇，他眉頭緊皺，沒有張口。

    那道水流輕柔的蹭著他嘴唇，好似曾經(jīng)二人親密時的某種挑逗，葛朔一向是受不了她早歷練出的小手段，此刻或許也是下意識想到了他們之前的相處，他啟唇呼出一口氣。

    溫水?dāng)D入他口中，逼著他咽了下去。

    葛朔嗓子或許舒服了一些，他疲憊的垂著頭，低聲道：“你不知道、那個魔主太了解你我了。他……他其實是……甚至連江連星、小華粼到我們身邊，都是他有意無意的操縱！”

    葛朔痛苦的皺緊臉，他已經(jīng)知道了當(dāng)年的華粼其實是魔主不受控的分|身，但他怕羨澤知道真相后難受，便也說不出口。

    卻聽到羨澤淡淡道：“我知道。”

    葛朔猛地睜開眼。

    羨澤：“江連星和小鸞鳥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畫鱗給我看了他的記憶，他癡心妄想的把自己當(dāng)做我的養(yǎng)父，我的情人，以為我會不舍得殺它�！�

    葛朔急切道：“那他現(xiàn)在逃了嗎？你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這家伙幾乎是知道過去的一切！殺了我，他就必死無疑，這是最快最萬無一失的辦法！”

    他說得太急，甚至劇烈咳嗽起來，傷口又要裂開，連口中都浮現(xiàn)血色。

    羨澤微微松開了靈力巨手，道：“蓬萊已經(jīng)現(xiàn)世，它被我囚禁起來了�！�

    葛朔愣住，仍有些不可置信：“它只要是沒死，就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回想著反撲……羨澤，只要我死……”

    “只要你死，我就真是徹底告別過去了！”羨澤怒道。

    他偏過頭，卻沒沒聽到羨澤繼續(xù)憤怒的責(zé)問，反而是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葛朔猛地睜開眼，頭皮發(fā)麻，看向羨澤抿緊嘴唇，眼眶泛紅的模樣。

    他嘴唇動了動，被她罵了幾百年“笨死了”的腦袋里，真的想不出一句俏皮話能讓她破涕為笑。

    羨澤眼里對他既有怨惱，也有悲傷，但更多的是如今還能說話的慶幸。

    “葛朔，如果你的計劃成功了，我恢復(fù)記憶卻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真的……”她想說什么，但只是咧嘴很艱難的笑了一下。

    她真的會崩潰的。

    她強大的背后，也藏著這么久以來面對困境從未徹底表露的崩潰，之前倆人在東海屠魔之后第一次相遇，她忍住了。

    但這一回，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羨澤靈力幻化的手徹底消失，葛朔落下來，靠著墻傾斜著身子，勉強站穩(wěn)，看著羨澤泛紅的眼睛。

    羨澤垂眼：“你是伴駕真龍的神鳥，我要你陪我，你就不能死。我就要醒來看得到你。”

    她話說得像命令，但又隱隱像請求。

    從來不求人的羨澤的請求。

    葛朔只感覺自己整個人也像是要擠出酸咸眼淚那般，連喉嚨都莫名的要哽住燒起來，他感覺好自己眼眶也燙軟了。

    葛朔緩緩起身，朝她伸出手臂。

    羨澤逐漸軟下身子來，兩只手從他身后圈上來，抱住葛朔的脊背。只是臉頰就像是像靠著花枝那般，輕輕地不敢用力的碰在他肩膀上。

    葛朔聽到自己笑的聲音有點夸張有點破音：“遵命遵命，死了都把我掘出來，腿骨當(dāng)鼓槌�！闭f這話的同時，他感覺臉上有點熱濕。

    他用羽毛焐熱的跟筷子那么粗的小金龍，他在泗水的竹屋中擠在一張床上安撫噩夢驚醒的羨澤。

    他最舍不得的羨澤。

    他臉頰在她發(fā)上蹭了蹭，嘿嘿笑道：“那你最好每天晚點醒，給我時間先去盥洗梳頭，擺出完美的姿勢讓你一睜眼就看得見。刮胡子就算了，這是為了叫醒你”

    羨澤可能察覺到了他的鼻音，但沒有抬臉追看他面上的淚痕，只是也埋頭在頸窩里。

    或許是因為她也哭了？

    葛朔不愿意這么想。

    她為他哭多不值當(dāng)。

    ……

    此刻，四個人坐在楓樹下的桌邊，氛圍陷入了微妙的尷尬，特別是江連星似誠實似頂嘴的一句話。

    葛朔剛剛就意識到，羨澤對江連星的信賴與關(guān)心，比之前可多了不少。

    難不成是因為她知道，江連星跟華粼之間的關(guān)系？

    葛朔也知道羨澤在眾多神鳥和妖類相伴的時候，也經(jīng)常跟他們玩鬧在一處，隨心所欲慣了。

    他雖然不適應(yīng)羨澤這種觀念，但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入不了她的心，她的眼。

    或許江連星對她來說是幾分與眾不同的。

    但……江連星畢竟是黑蛟，葛朔對他絕沒有什么信任可言。

    江連星也有些后悔。他不該頂嘴。

    因為羨澤臨走之前跟他傳音入密了幾句，讓他看住葛朔，最好寸步不離，因為她怕葛朔會求死……

    華粼忽然開口：“我從小就不這么叫，但你是突然改口的吧，很怪。以前你不是最孝敬她嗎？現(xiàn)在是覺得自己也是能伴駕的蛟，就不孝敬了？”

    華粼一套亂拳打死小黑蛟，江連星被他幾句“孝敬”噎的說不上話來。

    葛朔沒忍住笑起來，把放果子的托盤往自己身邊拽了拽：“兩個徒弟都不動手，那我這個師父只能自己孝敬自己了。這兒到底住的是誰的地方？明心宗聽起來有點耳熟”

    正說著，辟鳴先叫起來：“有人過來了。”

    江連星有些戒備：“誰？”

    辟鳴的鼻子嗅了嗅，認(rèn)出來了：“一個被羨澤搞過的男人�！�

    葛朔：“……你還能聞得出這個？”

    辟鳴半直起身子：“另一個好像也是被羨澤搞過的男人。”

    第183章

    “羨澤是在我們明心宗要開窯子嗎？！”

    葛朔滿腦袋問號：“你真的能嗅出來？”

    辟鳴：“怎么不能。你們倆搞過之后，

    我一聞就知道了”

    葛朔驚悚，當(dāng)時他還想著避開“孩子們”，所以是跟羨澤一起出去時才……

    葛朔憋了半天道：“……你能不能別說的羨澤跟一條狗似的，

    她是在我身上留味兒了還是怎么著？”

    華粼竟然一邊吃雞翅一邊問：“��？什么時候？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就算搞過？”

    葛朔腦門上青筋一跳，

    劈手奪過：“你一只鳥還吃雞翅，

    你有沒有心！別吃了！”

    江連星抬臉，卻看到辟鳴以一?*?

    種好奇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仿佛在判斷江連星和羨澤到底是一個搞過還是沒搞過的關(guān)系。

    江連星悚然，

    將目光瞪回去。

    但或許是他瞪辟鳴的動作太顯眼，

    葛朔也有些疑惑的望過來。

    江連星心虛的轉(zhuǎn)過臉。

    很快，

    他聽見身后傳來宣衡的聲音。

    宣衡雙瞳灰暗，

    只能靠著靈識緩步走過來，換了一身衣衫。他鬢發(fā)絲毫未亂，發(fā)頂簪玉，

    刀裁濃眉微微蹙著，

    又恢復(fù)了當(dāng)年嚴(yán)肅古板模樣。

    江連星看到那塊熟悉的玉佩，又再度出現(xiàn)在他腰間。

    宣衡察覺到幾人的氣息在院落中，輕聲開口：“羨澤？”

    江連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

    難不成他以為在魔域的時候陪了羨澤一陣子，就能舊情復(fù)燃了？相比于這家伙，江連星寧愿天天看師母和師父秀恩愛。

    華粼不認(rèn)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