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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吃罷朝食,眾人散去。

    睿王妃才招手喚阮音過來,“來,陪我走走消消食�!�

    阮音只好挪至她身側,硬著頭皮挽著她的臂彎道,“兒媳遵命�!�

    兩人便沿著甬道慢慢走著,沿路的景致雖美,阮音卻無心欣賞,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聆聽著睿王妃的話。

    方才席間她觀察到,秦老夫人與她的關系似乎并不融洽,秦老夫人強勢,而身為當家主母的她存在感甚至比鄭姨娘還弱些。

    內(nèi)宅里有爭鋒,實在是太過平常了,她雖暗暗憐憫她,卻也不想插入她們的內(nèi)斗去,畢竟她不過是個冒牌的“媳婦”,等妤娘回來,她便功德圓滿了。

    雖說是婆媳,可兩人畢竟是頭一回打交道,彼此都還生疏,維系在兩人之間的,便只有周老夫人了。

    于是睿王妃問,“你祖母在家可還好?”

    阮音溫聲道,“祖母老人家身子健朗,只是近些年來只吃齋念佛,也不大管事了�!�

    “那家里其他人如何?”

    “都還好�!�

    談了一會,睿王妃又想起方才席間那場面來,可她吊著眉,語氣卻不冷不熱的,“阮家出了一個你,日后也未必不能東山再起,真是伶俐的人兒,你沒見到老太君今日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她老人家可是好久都沒這般開懷了�!�

    阮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言不由衷。

    她以為,她與睿王妃多了層親戚關系,總要比別人親近一些,然而現(xiàn)實卻好像截然相反。

    她訝了一剎,旋即便道,“都是祖母寬厚才給了我臺階下,您再這么說,我怎么擔得起?再說了,東山再起的我是不知道,我只求一家平安的也就是了�!�

    她自認應對還算適當,怎知話音剛落,卻見睿王妃扭頭朝她望了過來,那與祖母輪廓相似的五官里,透著一股淡淡的疏離。

    烏眸在她臉上凝了須臾,薄薄的嘴皮像刀刃鋒利,在一翕一動間刮過她的皮肉,“也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比你那爹娘聰明多了�!�

    阮音心頭一突。

    睿王妃笑了笑道,“你那母親我也聽說過,是個厲害人物,也不知出嫁前她有沒有教過你如何侍奉翁婆、相夫教子?”

    阮音嘴皮子剛動了動,話還沒說出口,便聽到她說,“不管你母親怎么教的,既然成了岑家婦,今后便要事事以夫家為先,規(guī)矩我會慢慢教你,你要牢記于心,可還省的?”

    “兒媳省的。”

    兩人就這么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踅至屋里,睿王妃教了半晌的規(guī)矩,最后還是鶴辭尋了過來,借著要帶她熟悉一下建京為由,溜出王府。

    阮音松了半口氣,另一半?yún)s仍卡在喉嚨里。

    容媽媽無論如何也要跟著出門,起初倒還是恭恭敬敬跟在兩人身后,后來干脆跟上他倆的腳步,就連他倆說話都能插一句嘴。

    于是也只逛了片刻又折返。

    到了暮食時分,二郎鶴山也歸了家。

    他是鄭姨娘的兒子,比鶴辭小上三歲,卻已經(jīng)是正六品的整儀尉,別看官職不高,卻是整天在圣人跟前打轉(zhuǎn)的角色,連圣人都夸他銳不可當。

    阮音打眼一瞧,見他穿著香色的貼里,胸前和通袖是緙絲的團花蟒,頭帶直檐大帽,帽沿底下的臉劍眉星目,氣質(zhì)承襲于睿王,小麥的膚色透出健康的色澤,身形也更加孔武。

    看來這府里最為不同的,反倒是鶴辭。

    鶴山是個爽朗的性子,甫入門便隨手摘下帽子擱在桌上,朝大家行了禮,又向阮音也拱了拱手道,“鶴山見過嫂嫂�!�

    她也回了個半禮道,“二郎有禮�!�

    未幾便傳了飯,眾人入座。

    鶴山得意地說,“今日述職,得到吏部侍郎的首肯,我趁機打探了一下口風,大抵不日便要提拔我了。”

    鄭姨娘立刻睜大了眼,“真的?”

    睿王用筷子輕叩了叩碗沿,嚴肅道,“朝堂的事,只要一日沒有定下來,隨時都可能變動,別一驚一乍的,踏踏實實才最要緊�!�

    秦老夫人說,“也不是這么說,咱們外頭警醒些,自家關起門來說說也沒什么,二郎才十八歲,就能在圣人跟前任職,可比那些鎮(zhèn)日只知道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強太多了�!�

    睿王囁嚅了一下道,“娘就是縱著他,他倒不游手好閑,可他外頭做的事可比游手好閑混帳多了�!�

    說到此處,鶴山也訕訕道,“爹,我都洗心革面了,你就別再提了吧�!�

    睿王鼻息輕哼一聲,算是揭過了。

    阮音覺察氣氛不對,生怕戰(zhàn)火蔓延到身上,只埋頭挑著白飯吃,就在愣神的當口,猛然間到碗里多了片鹿脯肉。

    “吃點肉�!�

    他的聲音低低的,甚至沒有搶走其他人的注意力,令她有種專屬己有的親昵感。

    她轉(zhuǎn)眸望了他一眼,他的眼仁黑漆漆的,像一面澄澈見底的鏡子,眸心的深處盛的正是她小小的倒影。

    她心頭像是被羽毛輕拂了一下,接著挪開眼,低聲回應,“我知道了,多謝……你�!�

    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曾在飯桌上這么“眉來眼去”。

    他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只要話題不引到他身上,他便慢條斯理地吃著他的飯。

    更讓她有些驚奇的是,其他人也似乎習慣了如此,無論話題怎么繞,說來說去,都是圍繞著別人在談。

    在熱熱鬧鬧的家宴里,他們就像一對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還好,她在家也習慣被漠視,現(xiàn)在孤僻的人也成了同盟,便算不上孤單了。

    就在她思緒亂飛的當口,鶴山突然開口問她,“嫂嫂不要拘束,多吃些。”

    “多謝二郎,二郎辛苦,你也多吃些�!彼f著便伸筷夾住了面前的莼菜筍。

    怎知鶴山的筷子也不偏不倚地伸了過來,她趕緊縮回手道,“你先吧�!�

    鶴山還有些孩子氣,笑吟吟地看著她道,“當季的莼菜筍最是鮮美,連肉都比不上,我也最好這一口呢。”

    她也跟著莞爾,淡淡回應,“還真是巧了�!�

    鶴山眼梢又轉(zhuǎn)向鶴辭,“不過大哥好像討厭莼菜的味道,是吧?”

    鶴辭垂著眼,臉上看不出情緒,少頃才伸臂夾起一箸放入碗中,緩緩道,“沒有的事。”

    鶴山眼見他將那箸莼菜送入嘴里細嚼慢咽著,眼里的笑意加深,“原來是我記錯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二郎雖是快人快語,可兄弟倆卻好像不大融洽。

    當然,她的疑惑還沒有持續(xù)多久,就已經(jīng)得到印證。

    吃罷飯撤下殘羹又換上清茶和果盤,秦老夫人今兒興致好,又有鶴山和明雪這對兄妹打趣獻寶,拿出一副竹做的牌和棋子,陪秦老夫人玩起六博來。

    阮音在家沒見過這種,只默默盯著他們,從他們的歡聲笑語中也能窺探出誰勝誰負。

    秦老夫人連輸了三把,喪氣地拍起大腿,余光瞥見端坐在旁邊觀看戰(zhàn)局的妤娘,于是招了招手道,“妤娘,你來幫我玩了這把,你是新媳婦,身上沾著喜,可要幫我掙回點面子�!�

    阮音挪身過去,囁嚅道,“祖母,我還沒怎么玩過這種呢,怕是要給你丟臉了……”

    秦老夫人以為她是謙虛,只道,“這有什么要緊,你只管玩,輸贏都算我的�!�

    她望了望綺蘿,見她也聳了聳肩,便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兄妹二人已將棋盤恢復原狀,接著輪流擲籌,按籌上的點數(shù)走棋。

    輪到她時,她也學著他們的模樣擲籌,擲的是六,秦老夫人立刻笑起來道,“果然新人的手氣就是好!”

    她便拈起一枚棋子,慎之又慎地走了六步。

    怎知棋子剛落,鶴山便吃了她的棋子,抬起幽深的眸子盯著她道,“嫂嫂還真是沒玩過啊,走到這邊來,就不怕我吃了你?”

    她似乎從他濃墨般的瞳孔里窺出一絲稍縱即逝的玩味。

    她早就看出秦老夫人才是府里的主心骨,便四兩撥千斤道,“二郎是驍勇善戰(zhàn)的戰(zhàn)將,怎么不能給我留條活路?讓祖母晚上也好眠些。”

    果然,見她搬出了秦老夫人,鶴山便收斂了不少,最后,竟讓她也贏回兩局。

    結束戰(zhàn)局時已經(jīng)快到三更天了,眾人這才各自回了房。

    有了前一晚的經(jīng)歷,這回面對面脫·起衣服來也不算艱難了。

    她很慶幸遇到這么一個正人君子,關上門來誰也不用侍候誰,只是各自背著身子褪去外層的衣裳。

    她依舊留著素紗的長襖,里頭的主腰換成雪白的,她低頭檢查了一遍,這才轉(zhuǎn)過身來。

    沒想到他還定定地杵在原地,身上的道袍仍半解著,露出勁瘦的肩背,上頭竟有密密麻麻的一片紅疹蔓延至袍底,也不知道還有多少。

    她瞳孔震顫,“你……你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些癢�!彼呎f邊系上衣帶。

    “這么嚴重,還是涂點藥吧……”她說完又想起暮食那幕,腦海里一道白光閃過,忽而問,“你是不是吃莼菜就會長紅疹?”

    他頓下手中的動作,回眸望了過來,半晌才顫著羽翼似的睫毛,緩緩應了聲是。

    第6章

    淡雅的清香緩緩鉆入鼻息里來。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莼菜,卻要當著眾人的面咽下,而在場那么多人,竟沒有一個站出來阻止。

    阮音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自己幼時的經(jīng)歷來。

    那時她還跟著妤娘一塊上學,夫子布置了課業(yè),要求寫論語心得,她雖沒多大體會,卻也認認真真地寫滿了一頁紙。

    沒想到第二天上交的時候,被學堂上的另一個小娘子給換走了。

    夫子見署著她大名的宣紙上字跡潦草,毫不用心,不僅嚴厲訓斥了她,甚至將卷面給了她爹,直言道此女不可教也。

    她弱弱地反駁了一句,仰著頭,滿懷希冀地看著她的父親,希望他能認出這并非自己的字跡。

    可她只記得她爹氣紅了眼,不但罵她狡辯,丟人現(xiàn)眼,還勒令不許讓她再去上學。

    經(jīng)過她爹的渲染,她在家里人面前也留下目無師長、偷懶�;挠∠�,最后也便退出了學堂。

    她也還是犟著不肯低頭,她還清晰地記得那種被冤枉的酸楚,但她什么都沒再說。

    那時她還很傻,企圖用此事吸引他們的注意,博得他們的同情。

    可最后才發(fā)現(xiàn),不會有人替她說話,就連她的生母也令她心寒。

    原本這件事已經(jīng)封塵,可見他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事,她卻在一瞬間意會過來,原來偌大的王府,無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和她,何其相似?

    想到這,她胸前悶悶的,輕聲問,“你有沒有藥,我去給你拿來。”

    他喉嚨滾了滾,指著旁邊那只掐絲竹影螺鈿柜道,“那只螺鈿柜最上層有個小匣子,里面有一盒藥膏,紅紙上寫了‘癮疹’二字�!�

    阮音趕緊尋了過來,將藥膏遞給了他。

    “謝謝�!�

    他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丑陋的身·體,忖度了片刻便拿著藥膏轉(zhuǎn)到屏風后去了。

    屏風后是一盞燈,將他的身影放大,她無意窺探他的隱私,可見他因夠不到后背而笨拙地抬著手時,她到底生了一絲惻隱之心。

    “還是我?guī)湍惆��!?br />
    影子頓了一下,似在掙扎,過了一會肩膀才松了下來,踅回床邊坐下,默默將圓盒交給了她。

    阮音用手指輕擓了點漆黑的藥泥,微沖的草藥味一下子在空氣中散開來。

    而后抿緊了唇,將他的道袍微微挑開,目光在他背上的一片紅疹停留了片刻,到底將指腹覆了上去。

    在皮肉相觸的剎那,她能感覺到指腹底下的肌肉緊張地繃起。

    她也嚇了一跳,原來男女·身·子摸起來大相徑庭,男人的皮膚天生不似女子細嫩,而且骨架也高大了許多。

    褪了外袍,他的身子并不像穿衣看著那般文弱,該有的肌肉都有,摸起來是硬·梆·梆的。

    她的耳根子悄然灼熱起來,咬白了唇,一點點順著他肩頭往下涂抹。

    被她撫過的地方有藥膏的涼意,可那點微薄的涼意鎮(zhèn)不住隔靴搔癢,他暗暗攥緊雙拳,聲音也有些發(fā)沉,“你下手可以重一些�!�

    她頷首,逐漸加重了手中涂抹的動作。

    就在她逐漸適應這個有些親密的觸碰時,也不知是痛楚還是舒坦,她突然聽到他鼻間竟溢出了一聲低·吟。

    她怔了一跳,蜷著手指,試探問,“疼嗎?”

    “不疼,舒服多了,”他也暗暗紅了耳根,頓了頓又道,“再重一些……”

    她的視線往下看,紅疹已經(jīng)快蔓延到腰際,有幾片嚴重些的,甚至已被他抓得微微破了皮,于是道,“不能再重了,再重就要流血了�!�

    他倒聽話,低頭道好。

    她加快了動作,想了想,還是語重心長道,“你以后別再這樣了,就算沒人記得你的忌口,你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好�!�

    肩背涂抹完,她也不知道其他的地方還會不會,于是將圓罐遞給了他,“剩下的地方,你自己來吧……”

    說完便起身躲了出去。

    他一抬眼,便見她紅著臉落荒而逃,素紗的長襖是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飄起的衣袂擦著他的袍子一晃而過,淡雅的清香緩緩鉆入鼻息里來。

    他稍頓剎那,唇角慢慢翹了起來。

    她到外間盥了手,又磨磨蹭蹭了好久,生怕撞上了長針眼的場面。

    直到耳邊的腳步聲漸近,見他穿戴完好地走出來,也盥了手,眄睞著她打趣,“怎么大晚上的不睡,還在這坐著?”

    她垂著眼,撫著膝襕上經(jīng)緯分明的紋路道,“午晌睡過了頭,還不想睡……”

    他走了過來,伸臂撐在她圈椅的扶手上,身形微微下傾,語氣溫存,“小腹還疼嗎?”

    她盯著逆光下他清雋的臉,驀然地欺近放大著他看不出瑕疵的五官,濃密的睫毛半掩著那雙深邃的鳳眸,眸底有星河熠熠。

    她目光躲閃道,“還有一點。”

    “改日還是尋個擅長女科的郎中看看吧,別諱疾忌醫(yī)�!�

    能不能熬到那日還兩說呢,她并不當回事,只是點頭敷衍了下來。

    接著雙雙踅回碧紗櫥,她依舊躺回里側,被子拉至胸前,睡得板板正正,猶如一塊磚頭。

    他掃了一眼,忍俊不禁。

    他雖沒怎么和小娘子打過交道,可也知道在這種事上,女子向來比男人羞赧,因而他情愿主動些。

    今晚終于可以熄燈就寢了,不像昨晚,明晃晃的燭光就這么杵在跟前,一閉眼都是朦朧的顏色,令他輾轉(zhuǎn)難眠。

    他走過去熄滅燈火,再摸黑回到床上躺下。

    帳子里黑魆魆的,細微的動靜都在黑暗里放大,他剛翻過身來,她便繃緊了身子,連呼吸也屏住了。

    原以為他想對她做點什么,還暗忖若是他再越近一步,她該如何保全自己的,然而那根弦已經(jīng)拉到了極限,他63*00

    卻還沒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妤娘,”他聲音有些低沉,“有些事,我該向你坦誠。”

    她的身子這才軟了下來,對于他未出口的話,也隱隱有了猜測。

    對于和善的人,她始終硬不下心腸,“你說吧,我聽著呢�!�

    他沉吟道,“其實,我并非表面看到的那么風光�!�

    雖然不必知道來龍去脈,她卻能奇跡般的與他感同身受,于是輕聲安慰,“我明白。”

    “我以前,獨來獨往,和弟妹處不好,也不得長輩歡心,可我既然成婚,為了我們的今后,我也會慢慢改正,委屈你,成了我的妻子�!�

    阮音雖是局外人,卻也聽過一些閑言閑語,說的都是阮家高攀王府的,唯獨沒人說,高嫁世子反而是委屈的。

    可沒想到,在他眼里,成了他的妻子才是委屈。

    也就是這么短短的幾句話,她已經(jīng)窺探到他內(nèi)心的柔軟。

    也許,就連這些話都是他鼓足勇氣說出口,將自己從未向人展示過的那面脆弱,從鮮血淋漓的傷口捧了出來,毫無保留地遞到她眼前。

    他在討好她,因為她不是任何人的同盟,他渴望她的信任,也想拉攏她夫妻一心。

    她鼻間猛然一酸,看到他,便好像看到自己,那種吐息不得的憋屈,她又怎會忘?

    可她并非他的妻,又怎可做他的同盟?況且由于她早早地看到母親的經(jīng)歷,所以并不想向男人揮霍她的同情。

    所以這段熱忱,是注定要被她辜負的。

    她沉思片刻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看出來,不愛就是不愛,你又何必用自己的身體去賭?你要是有了什么好歹,他們也只會當你傻。”

    她的話雖然有些生硬,但他卻能讀懂她的關切,一陣暖流從心尖滿溢出來,淌得整個胸前都暖烘烘的。

    人的情緒波動,就很容易做出不受控的事來,他的頭腦還未拐過彎,胳膊卻已經(jīng)伸了過去,將她單薄的身子攬入懷里。

    “謝謝你�!�

    阮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他身上的迦南香有些清冽,卻蠻橫地滲透進她的鼻腔里,耳畔是他有力的心跳,像是鼓聲,一下一下地跳動著,也擊在她心口。

    她凝滯須臾,這才不動聲色地鉆出他的臂彎,后背抵在雕花的床沿上,睜著眼,警惕地看著他。

    他眸色黯了黯,自覺隔開距離。

    “睡吧。”他的聲音有些疲倦。

    她嘴唇翕張,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最終只是翻身過去,閉上雙眼。

    眼皮一合攏,困意便襲來,未幾便沉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容媽媽照常檢查了她手臂上的守宮砂,這才舒了口氣。

    今天是回門日,阮音雖不知道妤娘歸家沒有,但曾夫人的雷霆萬鈞的手段她是省的的,她倒寧愿妤娘歸了家,也好人歸原主,否則榮華富貴享不到,自己倒要被搓下一層皮。

    而她畢竟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有了與曾夫人談條件的底氣,該她得的,她一樣也不會落下。

    吃過朝食,丫鬟已經(jīng)將回門禮和行囊拾掇好,青源路遠,免不了要歇一晚,因而丫鬟們還多準備了一套衣裳。

    她淡淡地掃了一眼,指著件披風道:“香英,把這件也帶上吧�!�

    香英是秦老夫人嫌她隨侍的丫鬟少,指派給她的丫鬟。

    這是件妃色大襟披風,云錦的提花面料,上面還有百蝶穿花的刺繡,不單面料金貴,就這繡花也是相當重工。

    她記得去歲妤娘生辰時,也穿了件披風,讓她艷羨不已。

    顯然,這件披風比她的那件好太多了,她已做好不再回來的打算,那她只要這么件披風,也不算大過吧。

    香英道,“世子妃,今日氣候暖和,怕是用不上�!�

    鶴辭見她眼里露出了遺憾,于是接口道,“帶著吧,以防不時之需�!�

    說著兩人便拜別眾人,動身前往青源。

    第7章

    干脆你勾了世子,如何?

    入了阮府,阮音攜著鶴辭向父母請安,甫入花廳,便見祖母、父親和曾夫人皆端坐在太師椅上,唯獨梁姨娘不在。

    周老夫人見到他們倆,便率先笑出聲來,可相比之下,曾夫人的神情便淡漠了許多,阮昌友則是像尊泥塑似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尋不出喜色。

    阮音便明白了,他們沒有找到妤娘。

    她有些消沉,卻又不得不裝做若無其事地跪了下去,“女兒帶……夫君給祖母、父親、母親請安。”

    鶴辭當然也是有些尷尬的,他還記得自己年幼時見過阮昌友,雖然年齡差了不少,可按輩分,他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叫了他一聲友兄。

    而今身份一變,卻也要跟著跪下請安,改口道,“鶴辭見過祖母、見過泰山大人、泰水大人�!�

    說道便親手呈上見面禮。

    畢竟是阮家高攀了這門親事,即使事情的發(fā)展超出夫妻倆的設想,可也不敢怠慢了世子。

    于是夫妻倆回了禮,便開口叫起。

    周老夫人拄著鳳頭拐站起身來,慢悠悠地踱到鶴辭跟前,眼眶濕紅,一邊打量著他,一邊夸贊道,“君拂,你竟長這么高了,真是一表人才,是我們妤娘高攀了�!�

    他不驕不躁道,“祖母謬贊,阮家教養(yǎng)的女兒知書識禮,阮岑二家也早有淵源,何來高攀?”

    周老夫人有意與他拉近距離,便問起睿王妃道,“不知你母親近來如何?我這個做老姐姐的,也想去看看她,奈何腿腳不便,有心無力。”

    “祖母是哪兒的話,按理是我母親該來走動走動才是,只是王府人多事雜,母親又主持著中饋,一時脫不開身,還請祖母見諒了。”

    周老夫人心頭有一桿秤,當然知道這只是他的托辭,人往高處走,像她這樣的身份,哪用得著應付他們這些窮酸親戚!

    只是如今兩家結了連理,就算她不想顧念姐妹舊情,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就算她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也不能落人口舌。

    “好孩子,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明白,況且馥凝當初性子便文靜,這些年應該不常走動吧?”

    “是,母親都待在建京�!�

    站著寒暄完,周老夫人才請他們倆坐。

    鶴辭來時也向阮音打聽過家人,見花廳里只有長輩,便隨口問道:“舅兄和妻妹怎么不在?”

    曾夫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這才道,“賢哥兒往值上去了,音娘……音娘上山修道,也不在家。”

    “修道?”他眉心微蹙,扭頭看向阮音,“你怎么沒和我提起過這樁?”

    阮音也是剛剛得知自己“被修道”,又如何能未卜先知,于是覷了曾夫人一眼,這才柔聲細語回道,“我忘了說,我妹妹有先天不足之癥,那年來了個老道,說要讓她上山修道才能化了她的病障,所以母親就趕緊送她上山了�!�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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