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話雖然難聽,但也是事實。她后槽牙咬了又松,這才道,“你說得沒錯�!�
“哼,你終于承認了吧!”
“阮家家世不比從前,要不是祖母和婆母此前定下婚約,我也不可能踏入王府,只是你說錯了一點,”她頓了頓,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眼,“嫁入王府非我本愿,倘若我能選,我今日就不可能站在這里跟你說話�!�
明雪翻了個白眼道,“說得倒清高,漂亮話誰不會說?”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做事無愧于心�!�
明雪見她神色不變,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只能忿忿地咽下氣來。
到了雪竹苑,兩人分道而行,阮音躊躇了一會道,“離端陽還有半個多月,雖不急于一時,可我們倆畢竟沒有經(jīng)驗,明日我想請教一下母親,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明雪聞言扭過身來,訝然地看了她一眼。
阮音被她盯得發(fā)毛,正想開口的時候,卻聽她說,“行吧。”
“那明日給祖母請安過后就去?”
明雪敷衍地嗯了一聲,轉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音這才嘆了一口氣。
今日跟在她身側的是香英,方才她們姑嫂拌嘴她只是冷眼觀望著,知道這時才問,“世子妃為何嘆氣?”
阮音對她還沒有足夠的信任,不敢在她面前露出馬腳,便搖了搖頭道,“沒什么,我只是在想……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人對我放下成見?”
香英問,“小娘子這般對你,你不生她的氣嗎?”
她平靜地回,“她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別人不說,難道就不這么想了嗎?我決定不了出身,我只能安分守己,才能讓她們對我改觀�!�
“世子妃能這么想,便是我們這些人難以企及的了。”香英恭維了一句。
主仆倆又閑聊了幾句,便已經(jīng)回到了靜思堂。
第10章
他只是盡了丈夫的本分罷了。
秦老夫人的決定,讓阮音陷入一籌莫展的困境,不過,她才懶得在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上瞎想。
綺蘿和容媽媽也是只懂了個大概,然而畢竟茲事體大,她們都不敢妄自主張。
為了周全,阮音寫了封信讓容媽媽寄往青源,費神的事,讓曾夫人去想吧。
看著這封信寄出去,她的心稍稍回落了些,只是想到明雪和睿王妃,她便止不住地頭疼。
還好王府在物質方面從沒有虧待過她,不像阮家,就連布匹器具都要分出個優(yōu)劣來,她當然只能揀著妤娘挑剩的東西將就著用,日子久了,誰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
她和妤娘關系并不像尋常姐妹那般親厚,雖然妤娘是她在府里感受到為數(shù)不多的善意,可她明白,她偶爾的關心僅僅是因為她良好的涵養(yǎng),而非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像她不明白褚少游那種一窮二白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私定終身一樣,她們姐妹之間隔著天塹,所以注定不會交心。
說起來,妤娘和褚少游也私奔好幾日了,也不知道過得如何,會不會后悔這個決定?
想到這里時,綺蘿也小聲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大娘子怎樣了,她要是回來,咱們也不用如此慌張了……”
阮音看了她一眼,雖然被她這么對比,心里不是滋味,可想到綺蘿跟在妤娘身邊那么多年,自己不過是個臨時的假主子,又如何能在她心頭越得過次序去?
這么想,倒也釋懷。她向來不在這些小事上自苦,否則一天到晚只剩慪氣,活著也沒意思了。
“是啊,”她附和道,“倘若妤娘在,這種事在她眼里根本不成問題,我倒是希望她趕緊回來,趁端陽來臨前我也好溜回家,免得做不好,到時還白遭一頓數(shù)落,也毀了她的名聲�!�
“我是看出來了,”容媽媽壓低聲線道,“這府里,還是秦老夫人有話語權,咱們凡事先別往最壞的結果想,倘若能討好了秦老夫人的歡心,就算別的地方有不足些,只要秦老夫人有心偏袒你,就不怕什么�!�
話雖如此,可這也并非易事,最后也商量不出個結果,只好靜下心來,等候曾夫人的回信了。
夜里,洗漱完畢,阮音照常在里側躺下。有了前幾次的經(jīng)驗,她現(xiàn)在也放松了警惕,不像一開始那般直挺挺地躺著了。
鶴辭走過去熄了燈,徑自上床臥倒,隨口問,“今日在家都做了什么?”
她現(xiàn)在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是看了會書,還練了會字�!�
他不疑有它,又說,“聽祖母說今年端陽節(jié)要交給你來辦?”
“嗯……”她沉吟了下,又緩緩添了一句,“祖母還要小姑和我一塊操辦,她好像……不是很滿意祖母這個決定�!�
他聽出她語氣里淡淡的委屈,不禁翻過身來,盯著她的輪廓問,“明雪又刁難你了?”
她睫毛顫了顫,立馬回道,“沒有的事,小姑只是心直口快了些……”
“你不用替她說話,她是怎樣的性子我比你省的,她從小就養(yǎng)在祖母膝下,被寵壞了,性子難免嬌縱些,先前的事我不管,不過她要膽敢給你穿小鞋,那就是眼里沒有我這個哥哥,我明日會跟她說說的。”
阮音沒料到他還有這般擔當,心里不由得一暖。
其實這個人,拋卻身份不談,他的容貌品性,也是世間難得。
這樣的人,換作別人早就動心了,可她不同,有父母的先例,她更相信人心易變。
“嗯……那就多……”
“謝”字還沒吐出口,卻被生生堵在喉嚨。
她睜大了雙眼,看著撐在自己身·上的他,漸漸地感受到他身體傳過來的溫度,和輕微的壓迫感。
她的背一下子汗?jié)窳�,里衣粘膩地貼在身上,連喘息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觸碰到了什么。
“多什么?”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尾調有些許玩笑的意味。
這樣的親昵對夫妻來說剛好,對他們而言顯然是逾矩了。
她活了這么多年,哪曾見過這種陣仗,頭腦都不靈光了,遲怔怔地想了許久,才甕聲甕氣地告饒,“你消消氣,我只是一時嘴快了,既然你不愛聽這個,那我以后不說就是了嘛……”
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低,鼻音也厚重起來,仿佛要哭了似的。
成婚到現(xiàn)在也有八日了,每次他試圖親近她一些,她就倒退三尺,起初他還以為是她羞赧,可漸漸地他也不自信了起來。
所以這回他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他維持著姿勢,甚至微微向下俯身,溫熱的氣息就撲在她白嫩的頸邊,“你就這么怕我?是我長得太兇了?”
“你你怎么會這么想,你一點兒也不兇,非但不兇,還……”說到這,她突然咬住了下唇。
他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半是探究半是期待地重復,“還?”
阮音被他盯得沒了法子,臉頰也悄悄紅了起來,幸好已經(jīng)提前熄燈,自己的神情變化不會落入他眼里,于是梗著脖子,強裝鎮(zhèn)定道,“你……你就非要我夸你長得好看嚒,我就不信你照鏡子沒有察覺。”
他吃吃笑了起來,紊亂的氣息像一陣陣的浪潮撲灑在她脖側,弄得她癢斯斯的。
她向來怕癢,一下子也不知道扯中了哪根筋,止不住想笑起來,只是又怕失了儀態(tài),笑聲始終克制著,憋得她胸·脯子一顫一顫的。
這么一來,她感覺到身上的分量更沉了,撲在她頸邊的呼吸愈發(fā)粗重了些。
嚇得她繃緊了身子,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昏暗的帳內(nèi),他的眸底卻一點點亮了起來,熠熠的眼神甚至變得有些灼燙。
“妤娘……”
她的聲音都在輕顫,“什、什么事?”
他支吾了一下道,“你那個……還有嗎?”
她一時摸不著頭腦問,“哪個?”
他沒有說,似乎在斟酌著什么,也就是這一瞬,她驀然回過味來。
借口不能久用,否則就失去了可信度,她的腦里剎那間閃過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含糊道,“還有些不爽利……”
他雖也是一知半解,卻還是疑惑地凝起眉,猶豫問,“你往�!际菐兹�?”
她斷斷續(xù)續(xù)道,“往�!R惨辶眨@次大概是我貪涼喝了冰飲子,才會如此,你……你別擔心,過幾日應該就好了……”
他正要開口,袖口卻被她掣住了,垂眸見她瞳仁泛著淺淺的漣漪,語氣也說不出的溫存,“君拂,我還有話問你�!�
他重新躺下來,側過身問她,“你說吧。”
她重新扯開話題道,“其實我沒有主持過中饋,祖母把這項重任交給我,我總是擔心做不好,王府畢竟和我娘家不同,人口繁雜,要如何做才能不落人口舌?你給我支支招好��?”
他聽出她的彷徨,認真琢磨道,“我能跟你說的不多,倒是有些細節(jié)要顧及的,祖母是喜熱鬧的人,每年端陽都要聽戲,最愛的曲目是《五花洞》和《混元盒》,母親卻是……”
他回憶著每個人的喜好和禁忌,娓娓道來。
翌日。
大抵是鶴辭說了明雪的緣故,這回她倒沒怎么刻意刁難她,兩人一起去請教睿王妃,誰知睿王妃以身體抱恙為由,不過三兩句便將她倆打發(fā)了出來。
出師未捷身先死,阮音苦笑了起來,慢悠悠地往回走。
明雪覷了她一眼,沉吟道,“你一定很納悶,為何母親不愛搭理你吧?”
阮音對她仍有戒備心,不過既然她主動搭話,她也不能不回,于是睞著她問,“這是為何?”
“當年阮家老夫人上門來攀親,母親隨口應下了此事,”她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半賣關子地頓了頓,才接著道,“原本只當是戲言,可沒想到,阮家竟這般不厚道,提前放出風聲將你和大哥綁在了一起,害得大哥說親也受了阻�!�
阮音眸里閃過一絲訝然。
她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前因。
明雪瞇起眼,像是要洞穿她的表情,不輕不重道,“難道你并不知情?”
她當然明白阮家的用心,只是沒想到為了能攀上高枝,阮家還使出了這樣的手段,怪不得睿王妃對她的態(tài)度這般冷淡。
她剛想撇清,旋即一想,這時候急著撇清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于是改口道,“你說的這些,我并不否認,不過我也說過,高攀王府,非我本愿,只是奈何不了父母之命罷了,我雖管不了別人怎么想,可我無愧于心�!�
明雪見她那張明媚嫻靜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起伏,濃密的睫毛半垂著,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影。
這般澹寧的氣質,為她的話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怪不得大哥會突然向著她說話。明雪暗暗地想。
她突然沒頭沒尾道,“我原本以為大哥是被你的美色迷了心智,看來卻不是……”
阮音立即挑起眉骨問,“你何出此言?”
“就是嚒……母親一開始并不同意這門親事,祖母和父親也都不滿阮家行徑,后來……是祖母讓人打聽了你,這才做主道,‘既然阮家大娘子品行端正,又是親上加親,雖然阮家是不大磊落,可要是你當初不答應了此事,他們也斷然不敢放出這樣的風聲不是?我看這事便這么定下吧。’
說得母親不敢抬頭,只好囁嚅道是。后來祖母問了大哥,大哥也是澹泊的性子,對自己的親事并不上心,只回道,‘但憑祖母做主�!闶虏魂P己般回了自己院里了,這事就這么定了下來�!泵餮┮贿吇貞浺贿呎f道。
“那你說……君拂被……”她支吾了一下,赧然道,“這是怎么回事?”
“別急,這剛要說到呢,”明雪瞥了她一眼,才接著道,“你初來乍到當然覺察不出大哥的變化,我們這些人卻是看得真真的,自和你成婚后,他變了許多,還會主動替你說話,豈不是太陽打西邊升起嗎?”
阮音沒想到,他明明已經(jīng)處在邊緣了,在其他人眼里竟然變化很大,那他以前過的又是怎樣的生活啊。
她沉吟道,“我與他,雖是奉父母之命成的婚,卻也能發(fā)現(xiàn)他的體貼,做夫妻不就是這樣的嗎,不去維系夫妻之間的本分,難道盼點壞的?”
明雪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終于淡淡地彎起嘴角,“你這么想,說明你真的與大哥沒什么感情,不過你也是提醒我了,‘本分’這個詞用得貼切,也許大哥對你,也只是盡了丈夫的‘本分’罷了。”
阮音聽后倒是沒什么反應,對她而言,她不需要他對她動了真心,只要能維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第11章
在下人面前立威。
阮音所料沒錯,雖然曾夫人平日里不待見自己,可畢竟她現(xiàn)在頂替的是妤娘之名,為了鞏固名聲,第二日便火急火燎地差人送了信來。
阮音屏去眾人,展信一閱,便被寫得滿滿當當?shù)膬身摷報@到了。曾夫人怕她毀了妤娘的清譽,自是不敢不上心,把掌家的要訣都傾囊相授了。
看完了信,她的心終于落回腹中。
這日,阮音在屋內(nèi)核對賬本,她實在沒什么算學的頭腦,賬本又記得潦草雜亂,只能緩慢地撥著算盤,就這樣算了一晌午,核對了兩次數(shù)目都對不上,無奈之下,只能又重頭算起。
香英給她端來了紫蘇飲子和點心,見她額頭冒出一層薄汗,不禁勸道,“世子妃還是休息會吧,您都算了一下午了�!�
阮音盯著賬目久了,腦袋發(fā)暈,見她相勸,便離座活動了一下身子,這才走到窗邊坐了下來,端起紫蘇飲子小口小口地抿著。
香英一面給她扇著風,一面試探性地問,“世子妃有看出什么眉目了嗎?”
阮音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見她眸底閃過一絲緊張,便知道她不過是替秦老夫人摸清她的底細罷了。
她也不是毫無緣故地懷疑她,只是秦老夫人對她的消息來得太快了,令她不得不起疑。
好在香英不識字,并未看穿她的局促,她心下稍安,只含糊道,“是有幾筆數(shù)目對不上,也不知道是管家抄錯了還是怎么的,等我回頭再對上一遍吧。”
“世子妃辛苦�!�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綺蘿打簾進來道,“世子妃,小娘子來了……”
話音未落,明雪就自顧自地走了進來,邊走邊道,“嫂嫂,劉大說角門送節(jié)貨的到了,拿了這么一張單子讓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還是你看看吧�!�
說著便將手中的紙條塞到阮音手里。
阮音將紙條攥在手中,卻不去看她,而先問道,“那東西你都檢查過沒有,有沒有偷工減料的,濫竽充數(shù)的?”
明雪訝然道,“什么,誰敢將這等心思放到我們王府,除非是不想活了!”
“凡是高門大戶的,底下的人越多,越是有機可乘,”阮音用曾夫人所教的話說,忖了忖,又補充道,“不說王府,就是皇宮大內(nèi),不也有冒著斷頭的風險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人嗎?”
明雪瞪大雙眼道,“那怎么辦?送節(jié)貨來的那人已經(jīng)走了�!�
阮音見她臉上浮起一絲慌亂,她愈發(fā)表現(xiàn)得從容不迫,當下便直起身道,“不要緊,我們先去核對一下數(shù)目,要是有什么次品再挑出來,讓管家或拿去退,或拿去換,也是讓他警醒些,往后再不敢糊弄。”
明雪一聽有道理,姑嫂二人便往東邊的角門走去。
東角門臨近廚房,平素里雞鴨魚肉、瓜果蔬菜的采買,都是從這個門里進進出出,除了下人,主子們向來不從這里經(jīng)過。
兩人剛走到這時,堆在地上的那堆節(jié)貨,已經(jīng)被下人七七八八地搬動過了,明雪見狀便大喝一聲,“都住手,把東西原地擱下,已經(jīng)搬走的,也都一并搬回來!”
聽到她開口,眾人忙轉過頭來,見一對身形相當?shù)呐诱驹谀抢铩?br />
小娘子著了一身珊瑚紅的團花短襖,下系蔥綠的馬面裙,嬌俏中帶著盛氣凌人的味道。
另一個人則有些眼生,長了張精致的巴掌臉,雙眸清澈,唇紅齒白,烏黑的頭發(fā)齊齊整整地梳成珍珠圍髻,一顆顆大小相等的珍珠串成一張珍珠網(wǎng),映得那張臉雍容無匹。
視線接著往下,上身穿著木槿的長襖,領口處系四合柳葉云肩,云肩上繡著牡丹紋樣,上頭也墜著珍珠,下身穿了香爐紫煙的百褶裙,腳踩鳳頭履,氣質端麗,有如壁畫里的仙子。
眾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恭敬行禮道,“奴婢給世子妃請安,給小娘子請安�!�
阮音淡淡地瞥了一眼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管事的呢?”
聽到她的聲音,一個穿著灰藍短打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拱手道,“世子妃,小的就是管事的,姓劉�!�
“噢……”阮音打量了他一眼道,“往常節(jié)貨和采辦的事務都是你負責嗎?”
劉大點頭說是。
阮音便拿出單子道,“那就由你來核對吧,我念一項,你檢查一下有沒有少發(fā)漏發(fā)的,有沒有良莠不齊的,可省的?”
劉大見她竟然這般揪細,又是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心里并不將她放在心上,只勸道,“核對這事不難,小的一個人也能做得來,天氣熱,世子妃還是回屋避暑吧,免得中暑了�!�
“也是,”廚房就是比其他地方要熱一些,明雪聽到他這么說,早就不耐煩地以手扇風道,“要不我們到那邊坐會,等他點完了,再讓他回稟就是了�!�
阮音說不行,“往年都是母親在操辦此事,今年她身子抱恙,才將重任囑托給我,要是我出了差錯,到時也無顏向祖母和母親復命了。”
劉大臉上僵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道,“那就依世子妃所言吧�!�
于是阮音一項項念下來,待劉大檢查無誤了就提筆做了記號,直到落完最后一筆,劉大才舒了一口氣道,“世子妃真是心細如發(fā),不過您真是多慮了,咱們王府是什么門第,那些偷雞摸狗的,又怎敢騙到這來,你盡管放心好了�!�
查不出端倪,阮音只好作罷,聲音也有些消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謹慎些為好�!�
“您說得是。”
明雪跟著道,“我就說不必這么麻煩,早知道方才就回屋坐會,等他來稟報就好了,站了這么久,熱得我一身汗�!�
說著便掉頭往回走,阮音見狀便跟上她的腳步,然而眼梢一轉,卻見劉大松了一口氣,心下狐疑。
于是轉頭叮嚀了明雪幾句。
明雪聞言,難以置信得睜大了雙眼。
下一剎,她立馬踅了回去,親自蹲在地上檢查起那些節(jié)貨來,不檢查不要緊,這檢查才發(fā)現(xiàn)茶葉缺了斤兩,壇子里的酒也沒有酒味,想來是摻了水的。
劉大忙上來阻止,“小娘子,這些都已經(jīng)……”
“好你個劉大!”她眼里的寒光射了過來,“你就是這么欺騙姑奶奶我的?單是端陽你便偷吃了多少,一年下來積攢了不少銀子吧?你昧良心干下這種腌臜事,這是把王府上上下下當成傻子了?”
她的嘴快得劈里啪啦,說得劉大滿臉驚駭,哆哆嗦嗦地跪了下來道,“小娘子饒命,是小的一時豬油蒙了心了,是我娘生了病沒錢醫(yī)治才鋌而走險的……”
明雪卻仍冷著臉道,“哼,你娘要是曉得治病的錢是你偷挪來的,就是一腳邁進棺材里都得跳出來打你!”
“小的知錯了,往�!叶际潜M職盡責,不敢有貪念啊,這些……王妃也都省的的,求您念在小的難處的份上,別說出去,我這就把銀子全數(shù)奉還,缺斤少兩的東西也讓他們趕緊補上……”劉大說著,一個勁地朝地上磕著頭。
阮音故意讓明雪說了一會才走過來,這才對他說,“家中有難處不是你偷雞摸狗的理由,我是頭回遇到這種事,不如實稟報那是不可能的,若你說的都是實情,那念著你往日的苦勞,也會酌情放寬處置的,若你是欺負我們沒掌過家滿口胡謅……”
明雪咬著牙道,“嫂嫂,我看這老積年撒謊不眨眼,必定不是頭回干了,昧下的銀子當然要讓他吐出來,再拉下去打個四十大板,也好以儆效尤。”
“四十大板!”劉大一聽臉色都白了,“小娘子,小的身子不好,四十大板,這是要了我的命�。∈雷渝�
他一邊哭得老淚縱橫,一邊膝行到阮音身前哭訴,“世子妃是個菩薩心腸的,小的愿意將功贖過,求您開開恩吧,小的今后再也不敢了!”
阮音一時犯了難。
然而重擔壓在肩上,再難也要保持從容,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才能在下人面前立威。
于是沉吟了一會,對明雪說,“雖不能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不過四十大板著實狠了些,要是大節(jié)下,鬧出了人命反倒不好了。”
雖然共事幾天,明雪對她也有了些信任,可畢竟兩人談不上真正交心,因此她對她的話也半信半疑。
“那你說怎么辦?”
她并不想因為此事得罪了睿王妃,畢竟祖母只讓她操辦端陽事宜,徹查到底自是能贏得祖母的稱贊,卻也是當眾扇了婆母的臉,定會讓她日后更加舉步維艱。
她緩聲道,“依我看,咱們先把事稟報給祖母和母親,暫時就給他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至于他有沒有扯謊,祖母沒有讓我們查,我們要是貿(mào)貿(mào)然查了,恐怕惹母親不快。”
明雪不同意了,“你倒是好性子,連這都能忍,我看不必先知會祖母了,不管他之前有沒有犯過事,單說這回,昧下這么多銀子,若不罰,其他人又如何信服?日后,大家有樣學樣,又該如何處置?”
這也并非毫無道理,阮音一對柳眉微蹙,她知道這一雙雙眼都盯著她,等著她發(fā)話,她是個臨時抱佛腳的繡花枕頭,怎頂?shù)米∵@般考驗?雖然臉上還強裝鎮(zhèn)定,可背脊早已被汗?jié)裢噶恕?br />
第12章
他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妻子。
阮音最終還是硬下心腸來,罰了二十大板,并將此事原原本本地稟報給秦老夫人和睿王妃。
秦老夫人笑得滿臉是褶,“你果然謙虛了,才掌一回家便讓你揪出條大蟲,日后再多加歷練,必然就是主持中饋的能手了。”
阮音余光見睿王妃臉上僵了一瞬,心頭反而惴惴的,只低眉順眼道,“是祖母抬舉,我還有很多要向您和母親學習的呢�!�
明雪卻沒覺察出不對,還在甜甜地邀功道,“嫂嫂是個善性人,要不是我先說要小懲大誡,她還打算放過他呢,其實這種人就是欠敲打,要是饒過他,他非但不會感激,反而會變本加厲,祖母你說是嗎?”
秦老夫人說是,也不是。
“怎么說呢?”
秦老夫人徐徐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倘若他家中確實有難處,不妨施以滴水之恩,若是撒謊成性,就該另當別論了。我這么說,你可明白?”
明雪囁嚅道,“孫女明白了。”
“不過這次你們姑嫂二人配合得不錯,按你原先的想法,就算不死,下半輩子也要落得個半身不遂了,豈不是造孽?”秦老夫人說著眼梢又睞向阮音,“可按你的想法,又太過慈柔了些,不能起威懾作用,還好你們姑嫂有商有量的,最后定下了這個處罰,也算是功大于過了�!�
阮音斂著眼皮道,“多謝祖母教導。”
秦老夫人道,“既然已經(jīng)查到了這份上,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我看,打鐵還需趁熱,趁這時,你們二人也把這近幾年的賬簿都查一查,王府已經(jīng)多年沒有整頓過了,渾水摸魚的,又豈止他劉大一個,若不再處置,就是有金山銀山,也遲早叫這群積年給掏空了!”
明雪瞳孔微震,拔高音量道,“查賬簿?這東西我真看不來,祖母快饒了我吧!”
“你看不來,就跟你嫂子多學學,日后嫁了人,這些再沒個底子,家產(chǎn)遲早被人瓜分了去,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哭去!”秦老夫人說。
她的話仿佛扼住了阮音的喉嚨,她嘴角凝住了,卻也明白,做孫女的能撒嬌說不會,做孫媳婦的卻不能,所以她只是抿了抿唇,悄悄看向了睿王妃。
睿王妃臉色還是淡淡的,回望了她一眼便把眼神撇開了,“母親用心良苦,不過咱們府里一年的賬簿查起來都是個大工程,這要查還要查幾年,這倆孩子也沒當過家,又如何做得來?是兒媳掌家不力,才讓底下人出了這樁事情,請母親讓兒媳將功補過吧�!�
秦老夫人卻道,“府里上幾十口人,都是繁文瑣事,你掌家也不容易,再說了你頭疼的毛病不是又犯了?難道她們年輕的做不了,你就做得來?還是多休息些日子,該放手的放手,人活得也松快些,是與不是?”
說到放手,睿王妃的嘴角微微下捺道,“兒媳今年也還不到四十,不是上了年紀老眼昏花了,母親也知道咱們府里人口多,就算我放手,妤娘又是個年輕的新婦,又如何鎮(zhèn)的住那幫老油條?”
阮音和明雪自是能聞到他們婆媳之間的硝煙味,登時嚇得膽戰(zhàn)心驚。
說來說去,便是睿王妃不肯放權的問題,阮音兩頭都不愿得罪,沉吟了下道,“祖母,母親說得也沒錯,其實這事我本身也沒什么底氣,祖母把我抬得越高,我越是惶恐。請您三思。”
明雪也不想查什么賬簿,這回出乎意料地向著她說話道,“是啊,祖母,我看這就算了吧�!�
秦老夫人忖了忖,這才道,“罷了罷了,我就說一句,你們這么多人聯(lián)合起來反駁我,既然都不愿意,那就當我沒說吧。”
阮音立刻道,“是孫媳能力不足,不敢勝任,孫媳一定跟母親多學習掌家要訣,不敢辜負祖母信任�!�
睿王妃也說,“兒媳也只是為了這個家著想,并非貪戀什么,論關系,兒媳和妤娘可是最親的,我難道還能害她不成?”
“行了行了,”秦老夫人不耐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管怎樣,這回妤娘可是立了功的,至于賬簿,當然也要查下去,那就有勞你吧�!�
阮音便坐在一旁看她們虛以委蛇,腰板子卻不敢松懈下來,免得戰(zhàn)火什么時候便蔓延到自己身上來了。
過了一刻多鐘,秦老夫人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便揮手讓她們退下,“你們都下去,該干嘛干嘛吧,我也乏了,先躺一會�!�
阮音這才退了出來,烈日炎炎的晌午,連一絲風也沒有,方才繃著精神坐了許久,一松弛下來疲倦也后知后覺地席卷而來,回到靜思堂時薄汗涔涔,綺蘿擰帕子給她擦身,換上干爽的衣裳,她便歪在榻上暈暈欲睡了。
這一覺卻也沒睡多久,心頭還惦記著事,一沾上枕頭便做了夢,夢里還是方才的場景,秦老夫人和睿王妃唇槍舌劍的,連她也被裹入其中。
終于,63*00
龍鐘一般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令她止不住打了個激靈,是秦老夫人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道,“妤娘,你身為未來的當家主母,又怎能推卻?這些賬本你就好好看著,三天內(nèi)必要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我不是……我不是……”
香英剛拿著禮單邁入屋內(nèi),看到的就是她眉心深鎖,額冒冷汗地躺在榻上喃喃自語,她聽不清她說的是什么,只好走近了細瞧,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斷重復著“我不是”三個字。
不是什么?她狐疑地蹙起眉心來。
再仔細端量著眼前的她,只見她臉色微微蒼白,鬢邊的碎發(fā)黏在臉上,清麗白凈的下頜骨流暢卻分明,有一種嬌弱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