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忍不住把臉撇開,期盼著季安趕緊接電話吧,就算要分開,也跟游忱說幾句話吧。
許壬等啊等,等到他都不再抱希望的時候,電話終于通了。
然后空氣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游忱沒有說話,季安也沒有說話。
游忱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很久后才啞聲問:“寶寶,你臉腫了嗎?有冰敷嗎?還疼不疼?”
聽筒沒有任何聲音,但游忱知道接電話的是季安,也知道季安肯定聽見了。
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句滿是鼻音的回答。
“不、疼�!�
游忱卻覺得季安疼得受不了了。
他幾次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明明他要說的那么多。
空氣里像是密布著看不見的冰刀,他呼吸一次,喉嚨就被劃開一次。
“季安,你沒……抓住我�!�
游忱眨了眨眼,鼻腔酸澀到刺痛,很輕地重復著:“是你沒有抓住我�!�
對面也輕輕地應聲,回答他:“是,我……沒有……抓、住、你。往、前、走,游忱。不要、回頭�!�
游忱突然暴怒著捶向沙發(fā),吼道:“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季安!”
對面靜了片刻,然后傳來十分清晰的一句:“我、在、求、你,游忱。”
“求、你、忘、了、我�!�
電話嘟的一聲被掛斷,游忱的那聲“不”無法傳達,他用力弓下腰,叫季安的名字,叫了好幾遍,然后安靜下來,一動也不動。
許壬嘆氣,點了很多酒,開了一瓶往游忱那推過去,又開了一瓶自顧自喝了起來,喝到第三瓶的時候,游忱直起身拿起那瓶酒仰頭猛灌。
許壬什么都沒說,一連開了好幾瓶,游忱一口氣沒喘,全都不要命地往下灌。
他不伸手攔,說:“游哥,你想死�。繘]人這么喝酒的�!�
“你要是出事了,就真的要把季安忘了。”
游忱動作一頓,突然笑了聲,放下酒瓶扭頭看著他,說:“他求著我忘了他,我為什么不順了他的愿?”
許壬看著他:“你舍得?”
游忱不說話,又往沙發(fā)上一靠,眼神渙散地盯著吧臺,盯了一會往前一指,說:“他長得像季安,你叫過來,和他說幾句話�!�
許壬順著他指的方向扭頭去看,然后立馬皺了皺眉,問:“白衣服的?”
“嗯。”
許壬眉頭皺得更深,又不得不上前和人說了幾句話,把人帶到游忱旁邊,然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游忱一句話也不說,盯著那個男生一直看,看得人臉都紅了。
就在男生想要主動開口搭話時,游忱又擺了擺手,說:“帶走吧。”
許壬又把人帶走。
游忱繼續(xù)喝酒,許壬回來后問他:“像嗎?哪里像?”
“他穿白色衣服�!�
“什么?”許壬有點不敢信,“就只是因為他穿了白色衣服?穿白色衣服的人那么多,難不成你看他們都像季安?”
“嗯�!�
游忱看向許壬。
“我現(xiàn)在看誰都像季安�!�
他笑了聲,又說:“我看你也像。”
許壬梗了下,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最后只能說:“你喝醉了,哥�!�
“嗯,我也希望我喝醉了。”
游忱笑著舉起右手,手臂懶懶地搭在眼睛上,擋住酒吧里暗藍色的燈光。
“你猜為什么季安被開除了我卻好好的�!�
“……為什么?”
“因為季安說是他勾引我,還說那些流言都是真的,讓校長找個同學問一下,能知道更多�!�
許壬太陽穴猛地跳了兩下,他根本沒想到季安會這么說。
游忱長長地嘆氣。
“不要再說季安的壞話了�!�
許壬感覺自己的眼睛被人用銳器猛砸了兩下,痛得要命,游忱為什么要用“壞話”這樣小孩子氣的詞來形容那些不堪的流言呢?
是想蒙蔽自己嗎?用這樣的詞來減輕意識里季安所遭受的痛苦。
許壬回過頭,游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沒有動過,他看不到游忱的眼睛,無法得到解答。
恍惚間他好像也醉了,周遭的一切都如列車般從耳邊呼嘯而過,時間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他再也沒見過季安,學校里也再沒有那些骯臟不堪的流言,季安一夜之間從這個學校消失了,那些流言也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因為當流言都消失的時候,這個人就真的沒有存在的證明了。
季安到底有沒有存在過呢?
許壬也再見不到在商店買酸糖而竊喜的游忱,見不到打籃球突然要看一下手機的游忱,見不到那個傲慢又自大的游忱。
游忱還是如以往一樣冷漠刻薄,他的驕傲卻被一種如死水般的寂靜低沉所代替了。
許壬大醉一場,醒來后,季安消失了,游忱也消失了。
第24章
新家的一切都很陌生,季安有些適應不了。
爸爸媽媽沒有實施過任何激烈的責罰,季安知道,因為他已經(jīng)是個結(jié)巴,因為他已經(jīng)身有缺陷,因為他已經(jīng)這樣可憐。
他的爸爸媽媽同情他。
媽媽告訴他,他應該喜歡一個女孩,他沉默了很久,一字一頓地說自己只是喜歡游忱。
季安看見爸爸捏緊的拳頭,并沒有迎來第二個巴掌,他只是被爸爸推進了房間,從外面上了鎖,關(guān)了一個月。
他的房間沒有窗戶,四面白色的墻將他禁錮,壓得他透不過氣。
一日三餐都是媽媽送進來,他出不去,如果不吃飯就會被威脅要多關(guān)一天,他只能咬牙吃下三分之一,然后搖頭說吃不下了,再趁媽媽下樓時跑到廁所瘋狂嘔吐。
他似乎是患上了厭食癥,短短幾天就瘦了很多,手腕細得像是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其實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晚上什么時候又是白天,房間里什么也沒有,他沒有通訊工具,手機上繳了電話也注銷了。
他開始短暫性昏迷,而媽媽會以為他在睡覺,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他把這歸咎為他掉的眼淚太多,他開始反復耳鳴,他猜測是神經(jīng)衰弱帶來的反應。
季安覺得自己快死了,但他不想被發(fā)現(xiàn),他想偷偷死掉,他讓媽媽不要進來,把飯菜放在門口就好,媽媽沒有同意,他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房間所有的家具都推到門口,然后暈倒在床邊。
醒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媽媽在門口哭著讓他把東西挪開,自己不會進來。
但媽媽會在門口站著,一直求他讓他吃點東西,他只好勉強吃一點再推出去。
季安的厭食癥還沒有到太嚴重的地步,他靠著微量的進食維持著自己脆弱的生命。
季安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他就這樣像行尸走肉一樣撐到一個月后,房間的門終于敞開,他一腳踏出門口,下一秒就重重栽倒,失去意識。
他被送去了醫(yī)院,住院觀察了好幾天,因為抗拒進食,醫(yī)生只能給他注射營養(yǎng)液。
出院后他又被立馬送去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問他問題,他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了。
醫(yī)生就看見這位患者灰蒙蒙的瞳孔立馬又覆上一層陰影,他問的所有問題都得不到對方任何一點反應,對方就像是一具沒有生氣的軀殼。
就這樣,季安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心理治療,直到他可以正常生活。
結(jié)束治療的當天,季安遞給醫(yī)生一張寫了字的紙,然后用瀕死動物一樣的眼神看著醫(yī)生,這是他這么久以來第一次主動和人交流。
醫(yī)生接過紙一看,上面寫著:“我喜歡的人是一個男生,這是錯誤的嗎?是否該繼續(xù)呢?”
他愣了一下,看向季安漂亮又死氣沉沉的眼睛,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我無法幫你判斷這件事的對錯,但如果喜歡他能讓你的精神狀態(tài)好轉(zhuǎn),健康快樂的活下去,我想我更希望你能繼續(xù)喜歡他。”
季安點了點頭,又寫了一句,謝謝。
——
新的學校里沒人認識季安,也沒人再欺負季安,偶爾有人調(diào)侃季安是“啞巴轉(zhuǎn)校生”,還會有人幫忙阻止。
這里的人似乎對他充滿了善意。
季安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很可憐。
他的同學們可憐他。
他的人生這么可悲,得到的愛少的抓不住,好不容易抓住了,仔細一看,又發(fā)現(xiàn)原來那不是愛,是覺得他可憐,是同情,是憐憫。
只有游忱不是,游忱一點也不可憐他,游忱討厭他的結(jié)巴,并且從不作遮掩,游忱對他很兇,從不會假裝好意。
只有游忱給他的愛是愛。
可是每個人都不讓游忱愛他,也不讓他愛游忱。
明明他擁有的東西都這么少了,怎么還是抓不住呢?
季安主動申請了角落里的位置,單人座。
教室在三樓,他喜歡看著窗外,有時候一看就是一上午,樓下有棵樹,不知道是什么樹,和那棵槐樹很像,但不是槐樹,也不會是那棵槐樹。
有時候他會不小心睡著,醒來后總是淚流滿面,好在這個位置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
在新學校待了兩個月后,媽媽在一次晚餐時突然問他:“新學校有什么喜歡的女生嗎?”
季安愣了愣,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原本可以只說“沒有”,來躲過一場怒火,可他還是很認真地說,我只喜歡游忱。
然后他被第二次關(guān)進房間。
仍然是行尸走肉般的一個月,也許是季安的衣服實在寬大,媽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瘦得可怕。
又或許是上次的昏迷并不足以讓他們知道自己所謂的更柔和的辦法在間接性地殺死他。
季安每次昏迷的時候都會想,這次會不會醒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