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婁思凡樣樣都好,唯一叫冬歌心里生刺的,是和他熟稔起來后,時常被他掛在嘴邊的“長生”。
“長生今天練基本功練了三個小時,你練了多少?”
“你吃點(diǎn)這個菜,長生很喜歡吃�!�
“長生以前也是練單人滑的,后來……”
婁思凡談起賀長生,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隨意。
冬歌性情驕傲,本來就不喜歡和任何人相提并論,他忍了幾次后,問婁思凡:“婁哥,你覺得我跟賀哥哪個好?”
婁思凡正結(jié)束了一場訓(xùn)練,在場邊休息飲水,對冬歌突然提起這個話題頗感詫異:“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
婁思凡正色道:“我不希望你拿自己跟別人比�!�
冬歌嘴上不說,心里卻甜甜酸酸,復(fù)雜得很。
酸的是,明明是婁思凡時常拿他們兩個比較,而且像是自己樣樣不如賀長生似的。
甜的是,婁思凡還算關(guān)心他,不想讓他妄自菲薄。
可是,在很久之后冬歌才知道,婁思凡那句話真正想要關(guān)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別人”。
池小池把冬歌的所有記憶過一遍,正打算整理一下頭緒,就見教練從食堂外走進(jìn)來,沖他招招手。
池小池走過去。
教練說:“你媽來電話了�!�
池小池微微一怔:“怎么?出什么事了嗎?”
在冬歌的記憶里,自從入校后,母親明明就很少聯(lián)系他。
先是婁思凡提到他曾看到冬歌喂小黃狗,再是冬歌母親的突然來電,這些訊息都不曾出現(xiàn)在冬歌原本的記憶里。
……今天出現(xiàn)的變數(shù)也太多了些。
池小池一邊思考,一邊跟隨教練來到了辦公室,接起了那通意料之外的電話。
而電話的內(nèi)容則更加出人意料。
“……小叔?”
“是啊�!倍刚f,“你都這個歲數(shù)了,咋還不懂事?說了讓你有事找你小叔,你倒好,電話都不去一個。你小叔今天聯(lián)系你爸,說你來了濱州那么久都沒去找他,他還怪擔(dān)心的。他今天晚上來接你回家吃頓飯,你們倆好好嘮嘮。我已經(jīng)跟你教練請過假了,別跟我說你不想去�!�
池小池沉默片刻,維持了冬歌的人設(shè),惜字如金地:“嗯,好�!�
他遍尋冬歌的記憶,根本找不著這個“小叔”的來處。
他問061:“這誰?”
061說:“NPC吧�!�
池小池想了一想,總覺得哪里有些微妙。
家人對冬歌哪怕再疏離,畢竟也是親生的,沒道理不聞不問,如果有親戚在濱州能幫襯一把,原主活著的時候,怎么從沒見這個“小叔”出現(xiàn)過?
第47章
冰上的戀歌(四)
掛了電話,061問他:“……要去看看嗎�!�
池小池:“當(dāng)然�!�
縱使疑惑再多,
這個“小叔”的身份也是經(jīng)過冬歌母親親口驗(yàn)證的,
應(yīng)該不會有差。
半小時后,
池小池裹著純黑的長羽絨服,坐在體校門口已經(jīng)半凍上了的觀賞池邊,
等待這位不具名小叔的到來。
冬歌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久沒理了,
長及肩膀,被一只黑發(fā)圈簡簡單單地束在腦后。
池小池閑來無事,把發(fā)圈解散,挽了個小丸子頭。
這是當(dāng)初婁思凡常幫冬歌梳的發(fā)型。
冬歌不愛剪發(fā),
為了不影響比賽,
賽前婁思凡總會到他宿舍去,
給他梳一個丸子頭。
從19歲到24歲,他和婁思凡談了整整五年的地下戀愛。
在這期間,冬歌覺得自己還算幸福,不過偶爾也會有不滿。
除了始終若有若無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賀長生之外,
他還有一樣心事。
——冬歌其實(shí)不喜歡在下面。
但是每次和婁思凡提起,
婁思凡都笑著說,那下次吧,下次讓著你。
那口吻完全是把他當(dāng)小孩來哄,而所謂的“下次”到底什么時候來,
天曉得。
冬歌提了幾次,
就不再說了。
他自我開解道,
算了,
反正挺疼的,婁思凡說不定吃不了這個苦。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冬歌的心態(tài)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他總懷疑是自己太敏感,但婁思凡和賀長生的“友誼”實(shí)在地久天長,哪怕在婁思凡和他秘密地在一起后,大多時間里,婁思凡還是會和賀長生同出同入。
冬歌總是小跟班似的跟在婁思凡身后,盯著賀長生出神。
為什么他不懂得避嫌?
他沒有其他的朋友嗎?為什么非要霸占婁哥的時間?
不過,他們的舉止絲毫沒有逾矩,真真正正是一對彼此尊重的好友,冬歌哪怕想雞蛋里挑骨頭、找一個發(fā)作的點(diǎn)都找不到。
更叫冬歌難以忍受的,是婁思凡總拿他和賀長生比較,也不比別的,只比對冬歌來說意義極重的滑冰技巧,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你不如長生啊,還要努力。
賀長生就像一根針,楔在冬歌的皮肉里,讓他時不時刺痛難受一陣。
到后來,哪怕不用婁思凡提,冬歌都會不自覺地把賀長生當(dāng)做比較和競爭的對象。
明明一個是雙人滑,一個是單人滑,專業(yè)絲毫不相沖突,但冬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和賀長生去比較。
這種負(fù)面情緒,在婁思凡親手打造的培養(yǎng)皿中不斷滋生。
冬歌越來越討厭賀長生。而這種情緒在某一天達(dá)到了頂峰。
那是一個周末。
婁思凡如往常一樣,去雙人滑的訓(xùn)練場找賀長生一起練習(xí)加聊天,冬歌也如往常一樣跟著婁思凡去了。
從昨天開始,婁思凡的情緒就莫名地不好,早上連飯也沒吃幾口。
冬歌怕他熱量不夠,滑了一會兒后就起身離場,滑去自動販賣機(jī),買了一罐熱咖啡,怕咖啡冷,就捧在手心里,飛快滑了回來。
剛走到場邊,他竟看到婁思凡難得對賀長生黑了臉,擺出一副質(zhì)問的架勢:“我昨天來找你,跟你在一起的男的是誰?”
冬歌站住了,側(cè)耳細(xì)聽。
賀長生態(tài)度很淡:“朋友介紹的,跟他吃個飯而已。”
婁思凡緊追不舍:“只是吃飯?”
賀長生神情平靜地說:“我這么多年沒談過戀愛,試試約會。只是處一處,又沒說一定要在一起。……你那么緊張干什么?”
婁思凡收了收情緒,溫柔一笑,只是這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沒我把關(guān),我不放心啊�!�
他又問:“既然是約會,怎么要找一個男人?”
賀長生瞟他一眼:“你歧視同性戀啊�!�
婁思凡說:“……我沒有。只是沒想到你也是……”
賀長生:“……‘也’?”
婁思凡:“咱們隊(duì)里我知道的就有兩三對了。不稀奇�!�
賀長生:“哦。”
婁思凡頓了頓,試探著問:“你愿意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賀長生:“……八字還沒動筆,你倒是替我打算得長遠(yuǎn)。”
作為多年好友,這問題對賀長生來說也算不上冒犯。
賀長生的萬年冰山臉上浮出了點(diǎn)笑影:“沒想好,也沒打算輕易試�?赡芨敢庠谏厦妫绻麎蛳矚g,在下面也沒差。”
婁思凡說:“你要是跟別人好,還是在上面比較好。”
賀長生說:“為什么?”
婁思凡用玩笑口吻道:“在下面多丟人啊,還疼。就算要在下面,也得找個會疼人的�!�
冬歌捧著的咖啡像是變成了一塊烙鐵,貼在他的手心里,燙得他渾身哆嗦。
……“在下面多丟人啊。”
……“還疼�!�
他原來是知道的啊。
冬歌突然覺得,把那種疼痛甘之如飴、視為幸福的自己,像個蠢貨。
因?yàn)檫@件事,他跟婁思凡吵了一架。
得知他生氣的原委后,婁思凡很耐心地哄他,認(rèn)錯,說他就是隨口一說,不是認(rèn)真的,實(shí)在不行他讓冬歌上一回,算是道歉。
雖說最終還是和好了,但嫉妒和危機(jī)感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冬歌的心。
他從小被父母指責(zé)到大,以至于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烙印在他的心中。
——不討人喜歡,是因?yàn)樽约翰粔騼?yōu)秀。
只要自己足夠優(yōu)秀,那么就會有人喜歡。
哪怕年紀(jì)輕輕已拿到了國內(nèi)外無數(shù)大獎賽的冠軍,并創(chuàng)下了國內(nèi)紀(jì)錄,冬歌仍覺得還不夠。
在這之后不久,冬歌迎來了一項(xiàng)重要的國際賽事。
在他準(zhǔn)備比賽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事:婁思凡帶他去找賀長生玩。
自從上次談話后,婁思凡去找賀長生的頻率明顯增多,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婁思凡對冬歌溫柔道:“長生他擅長編舞,讓他這個前輩多給你指點(diǎn)一下,你的成績會有很大提升的。”
而在這次練習(xí)時,賀長生一時興起,玩了一套4T
3A的連跳。
因?yàn)橹皇蔷毩?xí)而已,這一套單人高難度動作賀長生完成得相當(dāng)輕松。
婁思凡也相當(dāng)捧場,笑道:“長生,你這套動作分?jǐn)?shù)能破亞洲記錄�!�
賀長生說:“你別瞎說。私底下跳跳就算了,臨場我不一定能發(fā)揮得這么好�!�
婁思凡笑笑,轉(zhuǎn)頭對冬歌說:“看看你賀前輩,要好好學(xué)習(xí)知道嗎�!�
坐在場邊的冬歌低著頭系冰鞋的鞋帶:“……嗯,知道�!�
幾天后,教練和他商量戰(zhàn)術(shù)時,冬歌絲毫不猶豫:“4lz
3T。”
教練勸他別冒險,冬歌的跳躍水平盡管已躋身一流,但這動作難度太大,對冬歌來說,穩(wěn)應(yīng)該是追求的第一要務(wù),大可以在接續(xù)步上爭取分?jǐn)?shù)。
冬歌固執(zhí)道:“我做得到�!�
他賀長生既然做得到,那自己也一定可以。
……那是個讓冬歌后悔一生的決定。
正如賀長生所說的那樣,臨場發(fā)揮和私下發(fā)揮是兩碼事。
在客場作戰(zhàn)和比賽氛圍的壓力下,冬歌硬是頂住了,將難度最大的4lz動作完美完成。
問題出在了第二個動作上。
由于落地時沒能控好,重心一失,冰刃一歪,他重重跌在了冰面上。
冬歌的教練扼腕嘆息,惋惜這次他大概要和獎杯失之交臂了。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冬歌趴在冰面上,任伴奏音樂響下去,爬都爬不起來。
他驚呼一聲,向裁判組示意過后,沖入場內(nèi)。
冬歌疼得渾身發(fā)抖,蜷成一團(tuán),熱汗一滴滴融入冰面,低低喃語著:“……我的腳,我的腳�!�
……最后的診斷結(jié)果是跟腱嚴(yán)重撕裂。
教練安慰他,沒關(guān)系,休息一年,重整旗鼓,練這一行的,哪個身上沒點(diǎn)傷病。
但冬歌卻從教練眼里看到了濃濃的遺憾。
這份遺憾把冬歌擊潰了。
接下來的幾天,誰來探望他他都不肯多說話,就連婁思凡來也是如此。
面對冬歌的冷臉,婁思凡特別溫和道:“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要是不想見到我,我就過兩天再來�!�
或許是傷中格外容易敏感的緣故,在和婁思凡的相處中,冬歌意識到了許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
——婁思凡太溫柔了。
他溫柔得幾近虛假,像是能包容冬歌的一切惡劣品行,任性、驕傲、沉默。
以前冬歌認(rèn)為,溫柔是個極其美好的品格。
他從不對冬歌生氣,不指責(zé)冬歌的過失,不和他拌嘴、吵架,簡直是個再完美不過的戀人。
可是,細(xì)細(xì)想來,不拌嘴、不吃醋、不鬧脾氣的戀人,真的是戀人嗎。
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婁思凡仍是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地安慰他,簡直像是用溫柔把他冷漠地推開,并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我們不熟”的楚河漢界。
在冬歌入院三天后,剛剛結(jié)束了自己比賽的賀長生來看了他。
賀長生的口吻里帶著不滿:“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冬歌看著他,啞著嗓子問:“婁哥呢,沒跟你一起來?”
賀長生冷冰冰的,聽聲音是真的在生氣了:“他能一直陪你走下去嗎?想想你自己該怎么辦吧�!�
聽到這句話,冬歌突然就被委屈和酸澀填滿了。
他小聲說:“他能。”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自言自語地問自己:“……他能嗎�!�
賀長生皺起兩道漂亮的柳葉眉:“嗯?”
那是冬歌第一次敞開心扉,跟賀長生說那么多的話。
他說起了他跟婁思凡的愛情,坦承了他對賀長生的嫉妒,說到最后,他壓抑不住情緒,擰著被角輕聲啜泣起來。
……我嫉妒,我有罪,我沖動,可是我真的罪大至此嗎?
賀長生聽完后,神態(tài)有些異常:“是這樣嗎?……他沒跟我說過�!�
冬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賀長生說:“我一直把他當(dāng)朋友,我也以為你是他照顧的后輩�!�
他又問:“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婁哥從沒跟我提過,你跟他……”
冬歌僵在了原地。
……沒提過。
什么叫“沒提過”?
賀長生不是婁哥的好朋友嗎?
婁哥不讓冬歌公布他們的關(guān)系,好,冬歌不說,也不做,甚至不在外面跟婁思凡有任何親密的舉止。
畢竟在這個社會背景下,同性戀仍屬小眾,不能被曝于日光下自由談?wù)摗?br />
而冬歌的性格內(nèi)斂,也不是愿意在別人面前大方秀恩愛的人。
但他一直以為賀長生是知道的。
如果婁思凡沒提過,自己這五年算什么?
如果沒提過,自己為什么要去嫉恨一無所知的賀長生?
見冬歌不答,賀長生呼出一口氣,干脆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會跟婁哥保持距離,希望你不要介意�!�
賀長生走了,留下冬歌一個人在病房里發(fā)呆。
大概在半小時后,婁思凡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
冬歌艱難地拿起手機(jī)。
手機(jī)還是當(dāng)年冬歌翻墻出去買的那個,質(zhì)量很好,冬歌又念舊,一直用到了現(xiàn)在。
婁思凡的電話,曾是里面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號碼。
他接起電話:“喂�!�
那頭的人氣急敗壞:“你為什么要對他說那些?我不是叫你不要說嗎?你要?dú)Я宋覇�?�?br />
冬歌頓了頓:“……你是誰?”
一時間,冬歌竟然沒能聽出那是誰的聲音。
接下來,婁思凡說了很多話,好像是把五年沒有宣泄出來的憤怒集中在了這一個小時里,化為透明的子彈,劈頭蓋臉地朝冬歌打來。
在電話里,婁思凡真情實(shí)感又痛徹心扉地說:“你該謝謝長生,他小時候受過欺負(fù),有心理陰影,為了他我才護(hù)你。你呢?我小時候那么幫你,照顧你,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冬歌一直以為,婁思凡只是不夠喜歡他而已。
但他沒想到,婁思凡甚至沒將他當(dāng)做人,而只是一件好用的道具而已。
——小的時候,他是一個他用來討好賀長生、展現(xiàn)他善良悲憫之心的可憐娃娃。
——長大以后,他是一個好用且免費(fèi)的充氣娃娃。
按照婁思凡的控訴,冬歌的確是毀了婁思凡,毀了他這么多年精心維持的“友誼”。
婁思凡是那么喜歡賀長生,想盡辦法要討他的歡心。
由于情感的投射,賀長生注意到了被欺負(fù)的冬歌,婁思凡也開始隨之關(guān)注他。
他本來只是想做個好哥哥,好好照顧冬歌這個“小弟弟”,沒想到那一夜酒醉,讓他迷迷糊糊地騎上了一頭老虎。
是冬歌害得婁思凡要做出這樣艱難的抉擇,是冬歌逼他在道德和賀長生之間做出取舍。
為了“責(zé)任”,他“做出了犧牲”,和冬歌在一起,“彌補(bǔ)他的過失”。
他也知道這樣“給不了冬歌幸�!�,卻又不想做陳世美,想分手而不得,只能不斷通過“善意的提醒”,讓他知道賀長生有多好,示意他知難而退。
也只有冬歌這樣的蠢人,才會知難而進(jìn),抵死不退。
聽到他聲聲義正言辭的指責(zé),冬歌連生氣都沒力氣了。
他躺在床上,語氣平靜得讓他自己都吃驚:“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不早說�!�
電話那邊的婁思凡道:“我不是一直在提醒你嗎?”
隨即,他又滿含痛苦道:“我已經(jīng)對你負(fù)起責(zé)任了,這難道還不夠嗎?你也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吧�!�
冬歌虛弱道:“可你對我那么好……你一直在夸我,說我這里好那里好……”
難道連這些都是假的嗎?
婁思凡說:“我是說過,可那只是普通的夸獎而已,你也想太多了。你想想看,從頭到尾,我有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嗎?”
冬歌沉默了。
片刻后,他輕聲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禮貌地掛掉了電話。
從11歲到現(xiàn)在,整整12年的期待和崇拜,在一小時內(nèi)化作了夢幻泡影。
12年,對冬歌來說,有半輩子那么久了。
現(xiàn)在話已經(jīng)說開,冬歌也沒打算死乞白賴地求復(fù)合。
他沒那么賤。君既無心吾便休。
他這樣安慰自己,趴在枕頭上,大滴大滴的眼淚把枕套打濕成深色。
……為什么這么疼。
……跟腱撕裂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疼。
冬歌痛得喘不上氣來,死死扯著病號服的胸口位置,低喃著安慰自己。
……沒事,沒事,沒了他,我還有冰鞋。
時隔一年,已罹患嚴(yán)重焦慮癥的冬歌重返冰場。
但跟腱嚴(yán)重撕裂的后遺癥,以及不再沉靜的心緒,讓他再也找不回去年此時的狀態(tài)。
他連跳六個動作,全部失敗。
他跪在冰面上,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他傲氣的隊(duì)員們無不動容,但在這群人里卻沒有婁思凡。
……他甚至沒再來看冬歌一眼。
在半年后,住進(jìn)精神科的冬歌,在迷亂中找到了一片屬于他的冰場,踏碎了薄冰,墜入了觀賞湖。
池小池將自己從冬歌死前一瞬的記憶中抽身而出,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觀賞池。
讓冬歌葬身其中的觀賞湖和這片池子一樣,并不很深,如果那時候冬歌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求生欲,只用在雙腿里灌注一點(diǎn)點(diǎn)力氣,站起來就好。
他把綁好的丸子頭解散,一頭蓬密的烏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飛起來,頭發(fā)烏黑,更襯得皮膚雪白,讓他看起來像是個小姑娘。
池小池抹了一把臉,認(rèn)真道:“我操他大爺�!�
061極其認(rèn)同:“嗯�!�
就在這時,一雙皮鞋進(jìn)入了池小池的視野范圍。
有人輕聲問:“冬歌?是你嗎?”
池小池秒速進(jìn)入狀態(tài)。
他抬起頭,目光和小時候的冬歌一樣,憂郁而警惕。
眼前的人是個相貌不賴的青年,生得很俏,紅唇丹鳳眼,卻有一股獨(dú)特的清正雅氣,看著就叫人心里舒服。
注意到冬歌探詢的眼神,來人伸出手掌,彬彬有禮道:“我叫冬飛鴻。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小叔。”
第48章
冰上的戀歌(五)
池小池對他的開場白頗感好笑。
如果我介意叫你小叔,
還能商量商量改叫你大兄弟嗎。
冬飛鴻開了一輛銀灰色的舊別克。
上車后,
他問池小池:“吃過飯了嗎?”
池小池說:“吃了一點(diǎn)。”
冬飛鴻看了眼后視鏡,唇角微彎:“你現(xiàn)在正長身體,
訓(xùn)練量又大,
想吃什么,
小叔帶你去吃,也算是正式認(rèn)識一下。”
池小池向061確認(rèn):“冬歌真有這么一門親戚?”
061說:“就算有,也不差什么。他沒有出現(xiàn)在冬歌的記憶里,
證明這個人對冬歌的命運(yùn)影響不大�!�
說著,061的聲線自然轉(zhuǎn)柔:“如果信不過他,
少交往就是了。只當(dāng)是多個陪吃飯的朋友,多個可落腳的地方,不好么�!�
池小池嘶地吸了一口氣,揉揉耳朵。
他挺受不了061這種說話方式的,
好好的一句話能被他說得又暖又欲。
冬飛鴻聽到他小聲吸氣,回頭問他:“怎么了?”
池小池說:“有點(diǎn)暈車。”
冬飛鴻把車子靠馬路邊緩緩?fù)O拢骸跋胂肟闯允裁�。�?br />
池小池把冬歌的冷淡和傲然演了個惟妙惟肖:“都行�!�
冬飛鴻說:“那就聽我的�!�
他重新發(fā)動車子:“愛吃魚嗎?附近有一家灶臺魚,口碑不錯�!�
池小池一挑眉:“……嗯,
好�!�
冬歌沒什么忌口,什么都能吃。
但灶臺魚曾經(jīng)是婁影最喜歡的菜。
他的父親出自東三省,
對這道菜感情最深,
婁影在父母去世后,將這道菜的做法記下,
作為一樣寶貴的遺產(chǎn),
做給池小池吃。
至今池小池還記得那口大鐵鍋里燉著的大馬哈魚肉,
嫩豆腐經(jīng)過千滾萬滾,被熬得稀爛,能和清鮮的湯一塊喝下去。
后來,這道菜變成了池小池最喜歡的菜之一。
見池小池出神,061問:“怎么了?”
池小池說:“這個世界有點(diǎn)奇怪。”
任務(wù)對象姓婁,表面性格和他的婁哥有些近似,甚至和原主冬歌的過往記憶,與池小池和婁影也有所重疊。
婁哥去世12年,冬歌和婁思凡有12年緣分。
就連原主好強(qiáng)又自閉的性子,都能在過去某一時期的池小池身上找到些許影子。
……現(xiàn)在又加上了一條灶臺魚。
061說:“是有點(diǎn)奇怪。我會幫你注意著的。不要擔(dān)心,專心做任務(wù)就好。”
“我不擔(dān)心�!背匦〕卣f,“俗話說得好,冥冥之中自有癟犢子。不是天意,就是人意。”
061:“……”俗話是這么說的嗎。
“天意躲不過,人意不好躲�!背匦〕赝兄�,看向在夜色與霓光中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既然怎么都躲不掉,那就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吧。”
不管在這個世界里發(fā)生的一切是巧合還是必然,池小池至少清楚,這不是沖著冬歌來的。
他只要替冬歌把傘撐好,就算對得起人。
061抿著嘴笑了。
他很喜歡池小池這種勁勁兒的口氣,仿佛對任何事都不上心不在意,心卻比許多人都熱。
這一頓飯,池小池吃得很舒服。
冬飛鴻似乎很能體察冬歌的內(nèi)向寡言,不跟他尬聊,只揀著重要的話說。
“去洗個手?”
“能吃辣嗎?”
“給你點(diǎn)個飲料,玉米汁可以嗎,或者山楂汁?”
他跟冬歌有商有量,絲毫不把他當(dāng)小孩兒對待,是個為人處世極叫人舒服的人。
結(jié)束一餐飯后,冬飛鴻看一看手表,說:“天這么晚了,來家里住一個晚上吧。”
池小池推拒道:“我要回隊(duì)了�!�
冬飛鴻笑了,略翹的丹鳳眼里滿滿都是溫柔的風(fēng)情:“我跟你們教練聯(lián)系過了,來家里住一個晚上,認(rèn)一認(rèn)門,下次方便來。明天早上我送你回隊(duì),不會耽誤你訓(xùn)練的。”
話說到這份上,池小池也找不到不答應(yīng)的理由,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冬飛鴻紳士地把車后門給他打開,提醒他系好安全帶的同時,不忘剝了一枚大白兔塞在他的嘴里。
池小池一邊咂摸著滿嘴的奶香,一邊問061:“這人怎么沒在冬歌上還活著的時候出現(xiàn)?”
到現(xiàn)在為止,冬飛鴻的出現(xiàn)都讓池小池很是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