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他現(xiàn)在心還是慌的,手也抖得厲害,根本想不到好的借口來自圓其說。
他想,不如先冷靜一下,反正兒子再過幾個小時就下班了,很快會發(fā)現(xiàn)自己失蹤,到時候自然會找過來,自己用這幾個小時把思路理清楚了,和他面談,效果可能比隔著電話更好。
思及此,朱守成答道:“暫時……沒有。”
對面的警察毫不掩飾地冷笑一聲,刷刷刷簽下一張單子,把他交給了另一個警察。
對于這等惡劣態(tài)度,朱守成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記住了他的警號,準備出去后就立即投訴他。
他先是被帶入了一個臨時拘留室里,四四方方的水泥小房間,一面是鐵柵欄,其他三面墻的水泥都未抹勻,毛毛刺刺的。除了一個鐵質(zhì)馬桶,一個不斷滲水的盥手池,一張標準尺寸的鐵床之外,一無所有。
今天是陰天,即使是正午,秋深的風也仍吹得朱守成脊背生寒,裹了那帶著消毒水味的被子,看著外面一個打瞌睡的胖女警,他心中浮出層層的不安和惶恐,多次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也沒有用。
冰冷的手銬還銬在他手腕上,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它的存在。
對于朱守成來說,這真是莫大的侮辱了。
手銬讓他根本無法思考,朱守成蜷身縮在床上,甚至忍不住冒出想要砸毀它的暴躁念頭,心里的委屈股股上涌,把好不容易完整起來的思路一次次沖得七零八落。
很快,有人來了,指著他用美國方言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聽意思好像是要帶他去什么“jail”。
按朱守成的英語水平,只能將它翻譯成“監(jiān)獄”,并不很能區(qū)分這個單詞與“prison”的區(qū)別。
他聽說過美國警察六親不認的槍法,曉得不能太過觸怒他們,只好跟著走了,擎等著兒子發(fā)現(xiàn)不對后,來接他回去。
但朱守成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被領(lǐng)到專門的地方,拿了囚衣,拿了毛巾,還取了配套的鞋子。
……這怎么看起來是要他在這里長住的意思?!
端著臉盆、被推入囚禁了六個人的集體牢房時,朱守成被從狹窄地方里瞬間投來的數(shù)道陰惻惻的視線看得汗毛倒豎。
他故作鎮(zhèn)靜地邁了進來,縮在唯一的一張空床鋪里,打著腹稿,打算為電腦里那些東西的存在找一個由頭,絲毫不覺獄警對他鄙夷中帶了那么一點同情的詭異態(tài)度。
門還沒關(guān)上時,一個矮個子少年披著囚衣拖著拖鞋來到門口,用墨西哥語問了獄警幾句話,緊跟著,回頭望向朱守成的眼神也變了。
鐵門轟隆隆地關(guān)上了。
朱守成覺得小室內(nèi)氣氛怪異,墨西哥少年手腳并用地上了其中一間鋪,對上鋪裹在被子里的人悄聲耳語了幾句。
朱守成假意裝作沒看到,不想惹是生非,誰想他剛剛坐定不久,一片高大的陰云就悄無聲息地落至他身側(cè)。
朱守成抬起頭來時,著實驚了一跳。
朱守成已經(jīng)算高的了,可那馬臉的白人男子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要比他硬生生高出了半頭來。
他渾身都是膚淺的痞氣,看起來對被關(guān)起來一事毫不緊張,顯然是個常年故意犯點小事兒,好跑到監(jiān)獄里來蹭吃蹭喝的流浪漢:“先生,你是因為什么被關(guān)進來的?”
朱守成言簡意賅:“一個誤會�!�
流浪漢卻是個纏人的,被朱守成拒絕,仍是沒皮沒臉地湊過來:“說說看嘛,不然多無聊�!�
朱守成有些嫌惡他口腔里的味道,敷衍道:“沒什么好說的,他們搜查我的家,發(fā)現(xiàn)了一些違禁品……我不是故意的�!�
流浪漢做了個燙吸的動作,示意他:“��?”
朱守成急于想要擺脫他:“不是吸毒,是……電腦�!�
流浪漢恍然大悟:“哦,我猜一下,你進入了不該進入的網(wǎng)站�!�
說話間,剛才伏在床上、聽墨西哥少年說話的人翻身坐了起來,同樣是墨西哥長相,下巴上胡髭生得亂七八糟宛如雜草,看起來也是個資深流氓。
他揉揉眼角的眼屎,又把搓下來的穢物放在指尖捏碎:“伙計們,來樂子了。一個戀童癖�!�
朱守成一顆心注了鉛似的,猛地往下一墜,扯得他腔子生疼:“我……我不是!”
他瞧出情勢不對了,自然不指望再拿“愛情”那套詞出來說服他們。
他硬起脖子,極力解釋:“我不是,你們誤會了�!�
墨西哥少年用蹩腳的英語道:“我們打聽過了,你電腦里存了好多亞洲小孩子沒穿衣服的照片,找不到來源,非常有可能是你自己拍的,而且,你以前還是個老師�!�
朱守成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這些人果然是監(jiān)獄常客,竟然和那個獄警熟悉!
剛才,這少年是在向獄警打探情況……
胡須男懶洋洋伸了個腰,側(cè)身躺著:“好好招待他。誰表現(xiàn)得好,出去后我給誰獎勵�!�
還沒等朱守成反應(yīng)過來這監(jiān)牢里的老大是誰,他旁邊的馬臉白人就陡然翻了臉,抓起他的頭發(fā),碰的一聲撞上了墻。
朱守成的腦袋被撞得嗡然一聲,眼前星花亂舞,不多時就感到了自己發(fā)間淌下的熱流。
他以為這只是自己運氣不好,遇到了不講理的王八蛋,挨兩下子狠的也就算了。
但是,當他雙股一涼,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被人扯下來時,朱守成總算陷入了崩潰的境地,以至于忘了這是哪里,用中文嘶聲大叫:“你們要干什么?!你們這是違法的!!”
在場幾人面面相覷。
他們是聽不懂的。
在他們看來,這老頭就是個老變態(tài),不知道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反正亞洲人長得都是一個模樣。
他們只知道,在他們的認知里,監(jiān)獄里的戀童癖是所有犯人中的最底層,是垃圾,也是可以隨便修理著玩兒的。
眼看著墨西哥少年操起了角落里的一根拖把桿,朱守成肝膽俱裂,不知是哪里來的力量,竟然硬是掙脫了馬臉的禁錮,撲在了門上,拼命鑿門,聲嘶力竭:“來人��!警察呢!你們管不管?你們——�。�!”
他被人揪了回去,狠狠按倒在了床上,一張臉被床欄擠得變了形狀。
不遠處的兩名獄警隱約聽到了牢房里傳出的朱守成慘痛如殺豬的嚎叫聲。
他們對視一眼,一臉的習以為常。
“他們又在調(diào)理新人了�!�
“隨他們?nèi)グ伞!?br />
兩人各自無所謂地聳聳肩,又繼續(xù)忙著登記了。
……
另一頭。
朱守成的兒子兒媳回家時,發(fā)現(xiàn)父親不在家,也沒上心,還以為他又出去溜達了,直到兒子發(fā)現(xiàn)朱守成的手機落在了家里,才著了慌。
這人生地不熟的,他萬一跑丟了怎么辦?
朱守成的兒子聯(lián)系了當?shù)鼐欤Y(jié)果卻反被人通知了父親的事情。
剛聽到朱守成的逮捕理由時,朱守成的兒子以為這是個滑稽的玩笑。
可當對方無視了他們的質(zhì)疑,冷冰冰地詢問他們是否需要保釋朱守成時,夫妻兩個全呆住了。
撂下電話后,跌坐在沙發(fā)上、花了整整三分鐘,朱守成的兒子還是無法消化這個事實,但他在發(fā)呆過后,還是馬上采取了自認為最正確的做法。
他挽起自己的西服:“我去一趟警局,把我爸保釋出來�!�
然而,平常對父親百般夸獎的妻子阿梅卻是一反常態(tài):“你先等等,我們好好談一下這件事�!�
兒子急道:“回來再談!”
阿梅扯住他:“你給我坐下!腦子清醒一點!你爸現(xiàn)在……不能急著往外撈!”
朱守成的兒子快瘋了,吼道:“他可是我爸!我怎么能讓他在牢里受罪?”
阿梅也是如此,吼了回去:“我知道那是你爸!可你呢!事業(yè)不要了?你剛到美國,事業(yè)剛剛起步,要是被人知道你有這么個戀童癖的老爸,你還花巨額保釋金保釋他,替他打官司,你的事業(yè)要不要了?”
兒子辯白:“我爸不是……他不可能啊,他就是個老好人,這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阿梅:“你別傻了!人家說了,你爸先是登錄了兒童色情網(wǎng)站,下載圖片,在警察那里留了案底,又窺伺隔壁家的小孩,人家才到家里來的。結(jié)果在他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什么‘教案’,還發(fā)現(xiàn)了赤身裸體的孩子照片……那電腦是你爸從中國帶過來的,寶貝似的,我還以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想到——”
兒子堅持:“我爸真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個人把我養(yǎng)大,他太不容易了……”
“你早早就出來打工干活了,你知道他什么!你真的了解他嗎?”阿梅心有余悸,“你爸以前他還說,要來美國給我?guī)Ш⒆�,我現(xiàn)在想想就后脊梁冒冷汗……你先冷靜下來行不行,我們商量一下,看看這件事有沒有更合適的處理方法……”
可不論妻子怎樣勸阻,兒子還是連夜趕到了收押朱守成的地方,想要繳納保釋金,把老父放出來。
而在聽到保釋金的金額時,兒子和阿梅都愣在了原地。
……十五萬美金。
這壓根就是罪行太嚴重、沒打算讓家人保釋的意思!
聽到這個數(shù)字時,阿梅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們剛到美國,在全款買了這棟房子后,能即時調(diào)用的賬戶存款就不到十萬美金了,是絕付不起這么高昂的保釋金的。
不過,叫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兒子聽了這個金額,居然拿起手機就要管同事借錢。
阿梅一把壓下他的手機:“你有病�。�?”
兒子淚花都涌出來了,商業(yè)精英的模樣一掃而空,抓扯著頭發(fā):“我爸一手把我拉扯大,我不能讓他在牢里受罪!”
阿梅仍然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兒子竭力試圖說服她:“只要爸好好地出來,好好地上庭,把事情解決了,這錢是能回來的!你要是不同意借錢,我們就把房子暫時抵出去……”
阿梅聞言,簡直是氣急敗壞,揮起包狠狠摔砸在丈夫的臉上,菱形的拉鏈把丈夫的臉剌出了一道血口,負氣離去。
站在夜色里好好吹了一陣冷風,阿梅漸漸冷靜下來,從包里摸出手機,打給了她在國內(nèi)最好的閨蜜。
“姐,是我。”阿梅扭頭看向亮著燈的警局,“你忙嗎?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一下。我公公前段時間到美國來了,以前他總是說要多干幾年,現(xiàn)在突然說學校要他退居二線……我覺得有點奇怪,你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他在國內(nèi)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了?”
第264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八)
朱守成的兒子來不及管臉上的傷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試圖向朋友們借錢。
可惜新同事跟他不很熟悉,
在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理由時,
自然不肯借出大額的錢,
客客氣氣地拒絕了;國內(nèi)的朋友和客戶都知道他去了美國,一聽到他借錢,
心知是有去無回,個個打著哈哈說手頭緊。
他打了一個小時電話,也只從高中好友那里借到了三萬塊人民幣。
兒子捏著手機,
兩眼一抹黑。
好在,
至少探視還是允許的。
可當兒子親眼看到老父的慘狀時,
差點給嚇得魂飛魄散。
只是短短幾個小時不見,
朱守成整個人就頹喪了下去,
眼里的精氣神流失了大半,
兩腿直發(fā)抖,好端端一條褲子,被黃褐色的穢物染臟了大半條。
一瞧到兒子,朱守成眼珠凝滯了幾秒,
才緩緩亮起,宛如看見了救命稻草,飛撲向前,跌撞著伏倒在玻璃前,
聲聲凄厲:“兒子,
阿寧!救我,
帶我出去!”
朱寧被老父唬得臉色發(fā)白:“爸��!你這是怎么了?!”
他憤怒地轉(zhuǎn)向獄警:“你們這是虐待!是赤裸裸的人身傷害!我要控告你們!”
獄警的回答卻是一派的漫不經(jīng)心:“這是犯人之間的內(nèi)部沖突,我們有制止過。”
朱守成痛哭流涕,雙拳一下下砸著桌面:“我在這里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那群人完全是瘋子!是變態(tài)!”
朱寧吞咽著口水,不敢細想在自己尊敬的父親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得一迭聲詢問:“爸,你身體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你來了就好了……你來了就好�!敝焓爻缮窠�(jīng)質(zhì)地打斷了他的話,哪里還顧得上維持往日的風度,眼底閃出異常激動的、滿溢著希望的火苗,急迫道,“快,快帶我出去!”
朱寧啞然。
“爸,你冷靜點……”朱寧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這一句毫無意義的安慰,“可能,還得等一等……”
朱守成身子往前一傾,扯動后頭的傷處,頓時疼得心火上升,語氣也不似往日溫和了:“不是說能保釋嗎?!”
朱寧為難道:“可我手頭的錢……”
朱守成急得變了調(diào):“借呀��!快借呀��!”
朱寧見父親已經(jīng)痛苦到這等地步,立即心疼了:“爸,我再想想辦法行嗎,您別急——”
朱守成怎么能不急?
美國這邊的監(jiān)獄里,都是土匪,流氓,強盜!警匪一窩,沆瀣一氣!
他又禁不住恨起了個那個遠在異國的少年。
……如果不是因為池小池,不是因為那幾個怪異的夢,不是和他相關(guān)的那段錄音,他怎么會被迫來到美國,怎么會倒霉到被關(guān)到這種魔窟里來?!
朱守成沙啞著嗓子,指甲沙沙地摳著玻璃,臉色灰敗:“快去借!要是再晚一天,你就只能領(lǐng)到我的尸體了……”
聽到老父近乎絕望的求救,朱寧驚恐不已,只好一面安撫老父,一面連夜向本州一間著名的華人律師所求助。
因為朱寧本人沒有這樣的下流性癖,來到美國后,對這方面的法律只是粗粗掃過一眼,并沒怎么上心,以為問題雖然不小,但至少是能解決的。
然而,律師一個個拋來的問題,一點點打消了朱寧的僥幸心理。
律師問:“視頻是從哪兒來的?是他從網(wǎng)上下載的嗎?”
朱守成的電腦被警察扣留充作證物,因此朱寧也只能搖頭:“我沒親眼看見過,聽說他只下了幾張圖片……”
律師說:“幾張是多少張?”
朱寧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朱寧提前支付了大筆薪酬后,律師提著公文包去了一趟警局。
朱寧跟著律師,在大廳等候,等他與警長談話完畢后,便馬上起身詢問:“怎么樣?怎么樣?”
律師的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跟我出來�!�
上了車后,律師直接道:“很難辦�!�
朱寧心臟一墜:“怎么說?”
律師說:“他持有11張從網(wǎng)絡(luò)下載的、與兒童色情相關(guān)的照片�!�
一聽這數(shù)目,朱寧微微松了口氣,替父親申辯:“我爸應(yīng)該只是不懂而已,他跟我說,他是看到了彈窗,才點進去的。這不能怪他……”
“但這同樣是違法的�!�
一晚上積攢的壓力,讓朱寧在聽到這句話后陡然爆發(fā)出來:“這是什么法律?難道不允許別人有好奇心嗎?憑什么要抓看客,不抓那些真正制造視頻和圖片的人?!再說,看個圖片又能有什么嚴重的危害?網(wǎng)上有那么多愛看獵奇恐怖片的,難不成個個都是殺人犯?”
盡管極力保持專業(yè)的態(tài)度,然而律師神情間仍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但他還持有170余張來源不明的兒童色情照片,以及21個來源不明的相關(guān)短視頻。朱先生,這您要怎么為他解釋呢?”
朱寧嘴巴微張,愕然當場,未出口的話統(tǒng)統(tǒng)堵在了喉嚨里,噎得他喉結(jié)直滾。
“……來源……不明?”
“是�!甭蓭熞惨庾R到自己接到了怎樣一個燙手山芋,煩躁地正了正領(lǐng)結(jié),“連朱守成本人也沒能就那些視頻的來源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說是在國內(nèi)的網(wǎng)站下載的,但在問及是哪個網(wǎng)站時,他根本說不出來。那些視頻不像是翻錄的,且從歷史記錄里找不到任何下載的痕跡�!送�,你的父親是不是教師?”
某種可怕的猜想逐漸發(fā)酵成一潭發(fā)酵的黑水,將朱寧整個浸入其中。
朱寧干巴巴地“啊”了一聲。
律師說:“這就沒錯了。他的電腦里存有每一屆學生的畢業(yè)合照。有十幾個孩子的臉,都能和視頻、圖片上的孩子對上號�!�
朱寧腦海里發(fā)出了清晰的物體垮塌聲,仿若無聲,卻震耳欲聾。
律師擺出冷冰冰的法律條文:“本州的法律對于戀童者的判罰很重,哪怕單純是下載、傳播、持有涉及真實兒童的淫穢物品,就能處以5年以上、20年以下的監(jiān)禁刑罰。更何況是他極有可能已經(jīng)對兒童做出了傷害、猥褻的行為……”
“這只是可能……”偶像崩塌的感覺讓朱寧只覺世界顛倒,但他存有的一絲本能,還是叫他禁不住為父親辯解,“而且,我父親不是美國公民,如果能夠引渡回國的話……”
“但是他已經(jīng)有觸犯法律的行為了。根據(jù)舉報,他對您家鄰居的孩子有異常的窺探行為,而且還下載了不恰當圖片,這是不爭的事實�,F(xiàn)在,美國警察有理由懷疑,他是個行徑惡劣、對社會有重大危害的戀童慣犯,當然要提高保釋金,盡可能地把他控制起來。至于引渡、遣返,很抱歉,朱先生,您要知道,朱守成現(xiàn)在是在美國境內(nèi)觸犯了美國法律,決不是一句‘引渡’就能輕輕松松解決的事情�!�
朱寧仍抱著一絲希望:“那,如果我想保釋他,有什么貸款機構(gòu)可以推薦嗎?”
“當然。美國有專業(yè)的保釋金貸款業(yè)務(wù)。如果您有需求,我可以推薦給您�!甭蓭焽@了一聲,“但是,我建議您還是謹慎投入。美國抓戀童,就像中國抓吸毒,希望您能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朱寧頹然倒在了汽車座椅上,目光呆滯。
他一夜未眠,在貸款公司門口一直守到上班,好容易等來了工作人員,把車子抵押了,換來了五萬美元的抵押款。
但當他趕去警局辦理保釋業(yè)務(wù)時,卻被通知,他與妻子共同儲蓄卡內(nèi)的全部余額,在半小時前均被申請凍結(jié),連他剛存入的五萬美元也不例外。
朱寧想也知道是誰干的。
他打電話給妻子,妻子接了,卻只說讓他盡快回家,有事要跟他談。
朱寧簡直是身心俱疲,驅(qū)車趕回家里后,見到同樣容顏憔悴的妻子,張了張口,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輕聲說:“阿梅,別鬧了,把錢給我,我們把爸接出來,之后我們再商量該怎么辦,好嗎?”
妻子阿梅窩在沙發(fā)里,眼皮低垂,置若罔聞。
朱寧繼續(xù)勸說:“我知道,我爸這回犯了錯了,可平心而論,如果你爸犯了事,你能不撈他嗎?你能眼看著他在牢里受罪嗎?”
“別把你爸跟我爸相提并論。”阿梅發(fā)出一聲冷笑,抬起浮腫的眼,“你知道,你爸在中國干了什么好事情嗎?”
……
國內(nèi),小城中。
朱守成的事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翻了篇。
罪魁禍首逃到了國外去,在很多人看來,這雖然等同于心虛認罪,可是山高皇帝遠,任誰也管不著他了。
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說,還是有個出息的兒子好,殺了人都能躲到國外逍遙快活去。這老朱頭可真是祖墳頭上冒青煙。
也只有池小池和婁影知道,他家祖墳何止是冒青煙,簡直是著火了。
池小池時刻關(guān)注著美國那邊的動向。
朱守成進去第一天,就受到了那些罪犯的“精心招待”。
這些罪犯并不是所謂的正義感爆棚,只是“戀童癖”本就是個極齷齪的罪名,是個極好的、“人人得而誅之”的發(fā)泄渠道,能夠發(fā)泄他們過剩的精力。
雖然在他的懇求下,獄警為他更換了牢房,但朱守成很快就發(fā)現(xiàn),無論換到哪里,都會“享受”到同樣的待遇。
迄今為止,朱守成已經(jīng)入獄了整整一周,并沒像他所說的那樣死掉,可說句“生不如死”,倒是不差。
到他進監(jiān)獄的第三天夜晚,他已經(jīng)不會走路了,只能靠吃流食過活。
他的兒子朱寧也從早先的積極奔走,到了如今的沉默無語,每天安安靜靜地上班,生怕這件事被同事知道,大做文章,不過,據(jù)說他的上司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HR正在對朱寧進行重新評估,似乎并不打算再讓朱寧在公司里供職。
其實,在朱守成入獄的第一天起,在嘗過拖把桿的滋味后,池小池眼前的悔意值條就是一騎絕塵,策馬奔騰。
按理說,這是最后一個世界,池小池也已把卡池里的各種功能卡全部集齊,早就可以離開了。
然而,池小池并沒有說離開的事情。
既然他想多留些時日,婁影也沒有提要離開。
他能理解這個世界對于池小池的巨大誘惑。
對池小池來說,他擁有了之前從未擁有過的人生。
那是和他一模一樣、而池小池本人卻從未有資格擁有過的人生。
沒有朱守成,沒有心理陰影,不需要復仇,不會因為噩夢,在夜半突然驚醒。
他有了新的朋友圈,成績在回升,老師對他越來越重視……
更何況,這個人也叫池小池,和他有著同樣的姓名、外表、性格與記憶。
婁影有著十足的信心,知道池小池不會霸占另一個人的人生,但稍稍的沉溺,完全可以諒解。
等待任務(wù)完成期間,婁影回了一趟主神空間。
在他回來后,池小池問他:“089還有幾次任務(wù)?”
這個問題,池小池最近問的頻率很高,他每回去一次,池小池都會問一遍。
婁影心里總記掛著冬飛鴻的那回事,笑道:“你很關(guān)心他?”
池小池剝著葡萄,答:“說不定回去交任務(wù)時,最后還能見一面呢�!�
“那可能來不及了�!眾溆懊念^,“知道你要問,我昨天特意問過他,還有12次,也就……這一兩天了吧�!�
第265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九)
池小池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旋即,他把收拾好的書包甩上肩膀。
他對同桌說:“明天我不來學校了�!�
同桌今晚打算留堂,
把作業(yè)寫完再回家。他一邊對照黑板上課代表留的各科作業(yè),
在練習冊上勾勾畫畫,一邊斜眼看池小池:“嚯,
口氣不小。終于發(fā)現(xiàn)你當模特賣臉比讀書有前途多了?”
池小池下了位,笑道:“別說,是挺有前途的。”
漫漫長途,
孤身一人罷了。
同桌隱隱覺得不大對:“你說真的?真不來了�。俊�
池小池:“身體有點不舒服,
請假一天�!�
同桌從桌肚里抄出一樣東西,朝池小池丟了過來:“操,
嚇死爹了�!�
也不怪同桌誤會。今天上午,隔壁班有個女孩子因為家境問題宣布退學,
他們還就此事討論了好一陣。
池小池接住了同桌丟來的東西,
是一大包蝦條。
同桌說:“放假前吃了你的。今天去小賣部的時候看見了,順手買一包,
還你。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池小池騷氣地對他眨了眨眼:“謝了�!�
同桌抄起了鉛筆盒,
作勢要砸他,
池小池也作勢要躲,
卻險些踢翻一旁值日生的水桶。
盡管所有濺出的水基本都落在了池小池的褲腳和鞋子上,負責值日的女孩子的叫聲仍是繞梁不絕:“……池小池你干嘛!”
同桌捏著嗓子學女孩子叫:“池小池你干嘛!”
他這一鬧騰,成功替池小池分散了火力,
女生飛奔過去掐他了。
池小池趁機抽身,
在教室門口站住,
回身招呼道:“后天見!”
同桌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無暇分神,只在百忙中沖他伸出手來,不知道是求援,還是示意再見。
池小池倒退著離開教室。
他知道,后天,來的人就不是他了。
他獨身一個穿過放學的人潮。
班主任正穿著白T,歪在欄桿上,跟物理老師商量晚上去教師食堂,還是去門口的蘭州拉面,一看到有學生來,他一秒嚴肅起來,拍拍沾了粉筆灰的褲子,輕咳一聲。
池小池客客氣氣地打招呼:“老師好�!�
班主任:“好好背書包。這樣流里流氣的�!�
池小池置若罔聞,把搭在肩上的書包帶緊了一緊:“老師再見�!�
班主任:“……”唉,行吧。
池小池順著扶梯一路走下去。
帶著汗味的男生夾著籃球三步并作兩步從他身邊經(jīng)過,有人同他打招呼,問他要不要來一場,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迎面而來的,有新朋友的問候,也有初中少女們仰慕的目光。
她們在不懂什么是愛的年紀,就開始模仿電視劇里的橋段,一封封地寫情書,未必會寄出,大多是拿水筆在桌子上寫畫,XXX喜歡XX,期望心中的那個人,某一天會回過頭,看一看她。
那些情話,與其說是寫給“愛”的人,不如說是寫給青春。
池小池用心感受著這種稚嫩又單純、不夾雜太多功利的“愛”,那是被他落在身后、從未去認真體味過的東西。
……當時只道是尋常啊。
校園門口彌漫著炸豆腐串的辣椒香味,池小池要了一串,坐在小板凳上,伸長腿,看著走出校門的人潮逐漸由密集變得稀疏。
這個小攤上的辣椒如他記憶里一樣夠勁,他辣得直吸氣,嘴唇被辣椒辣得殷紅一片。
他灌了一氣水后,把胳膊支在膝蓋上,望著學校燙金的招牌,一字不言。
婁影能看出他目光里毫不掩飾的留戀,語氣中難掩心疼:“真的不再呆多些時間嗎?”
在婁影看來,池小池是答非所問的:“……沒有了�!�
只有池小池知道,他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早在季作山冒著生命危險、從主神空間里帶出有關(guān)“先天系統(tǒng)”的訊息后,池小池心里就自動樹起了一個倒計時的鐘表。
一周前,朱守成如他所想鋃鐺入獄時,他其實就已經(jīng)可以走了。
那時候,089還剩下72次任務(wù)。
于是,池小池給自己預留了一周的時間,去抓緊時間,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情。
池小池把豆腐串的簽子丟入垃圾桶,擦了擦手,又拿出了手機,
這段時間,池小池總是在把玩手機,婁影不小心掃過一眼界面,看到是短信頁面,應(yīng)該是他正在跟哪個朋友用短信聊天。
婁影為人如此,不會隨意干涉池小池的正常交友,更不會去特意窺探他的隱私。
婁影如往常一樣下意識地轉(zhuǎn)開臉,不把視線落在他的手機上。
在編輯過一條后,池小池把手機放入口袋:“走吧,回家去。”
婁影知道,近來幾天,池小池除了上課時格外用心外,在閑下來時,總會長時間地發(fā)呆,仿佛有什么心事。
這樣的癥狀,似乎是從朱守成入獄后就開始了。
婁影一邊忙著為他兌換卡片,以免朱守成的悔意值溢出,一邊想,為什么呢。
不過,池小池不說,婁影也不會追問。
他尊重池小池的一切,愿意讓池小池擁有屬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世界。
池小池回家,給自己做了一頓飯,自己對著墻壁上的掛歷吃完,去樓下喂狗肉,做作業(yè),洗漱,睡覺。
自然得就像他之前度過的每一天。
就像他會在這平凡的、充滿人間煙火的世間永留下去。
婁影的姨夫,正因為家里要添一個新生命而奔忙,婁影的小姨則辭了職,在家里休息。
她的身子骨不大好,需要靜養(yǎng),好在,今晚池小池的父母去隔壁市走親戚了,婁影可以在池家休息留宿。
歇下不久后,池小池又拿出手機,在黑暗中吧嗒吧嗒地輸入文字。
婁影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在和誰聊天。
說實在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朱守成的年齡、精神狀態(tài)、身體狀況,以及美國監(jiān)獄里對戀童癖天然的歧視和自發(fā)的“款待”,他在監(jiān)獄里大概是活不很久的,不用太過擔心他在號子里蹲滿年月后,還有力氣找正值盛年的池小池報仇。
對池小池來說,最后一次任務(wù)已然圓滿完成,但對他來說,則是另一段故事的開端。
池小池自然會向主神提要求,返回他的世界,重新做回他的池小池。
可婁影卻不能陪在他身邊。
盡管知道這樣難免卑劣,但婁影仍存有那么一丁點兒的私心,盼著能和池小池在他的最后一個世界里多留一段時日。
左右089和他們是同一條世界線來的,早一日、晚一日,總會在原本的世界線重逢,非要搶在這一時半刻,回去送他嗎?
婁影支離破碎的過往記憶里,大多數(shù)都被池小池占據(jù)。
將宿主送走的完整記憶,也只有兩次而已。
——把宿主帶回主神空間,送入“須臾之間”,之后,就是再不相見。
婁影只能根據(jù)事后登記的資料,判斷宿主去往了哪個世界。
只要將池小池送進去,就是經(jīng)年累月的“不相見”。
偏偏池小池好像不很把離別當回事,惹得婁影也不得不體貼地把即將到來的離別處理得云淡風輕。
至于他心中的激蕩,他甚至不敢讓池小池猜到。
見他這時候還在玩手機,婁影實在沒能維持住君子風度,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和誰聊天?”
池小池頭也不回地答:“池小池。”
婁影一怔。
他征求池小池的意見:“我能看一下嗎?”
池小池沒吭聲,只往婁影懷里挪了挪,一截滾燙的皮膚輕貼在了婁影的小臂上,過了一道并不很明顯的靜電。
婁影翻身,用臂彎輕合住池小池的腰,看向他的手機屏幕。
只一眼過去,婁影便明白了。
……老式的手機沒有“備忘錄”的功能,因此短信功能里的“存稿箱”就被池小池拿來用了。
這就是所謂“短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