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葉梓好像暈過去了,又好像是睡著了,總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記不真切,沒有意義。
他做了一些夢,夢見他們還恩愛時候的樣子。
夢見兔將他背在身后,顛簸著前行的模樣。葉梓總是會毫不客氣地像只青蛙一樣,將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身后嘰里呱啦個不停,在兔不理人的時候,便會故意用腿夾他,或者給他撓癢,好幾次,兔直接將他抵在街邊的座椅上,垂頭用力吻他;
夢見他們手牽著手,坐在月光之下,靠著對方睡覺;
夢見兔在陽光下對著他笑,夢見他伸手揉兔柔軟的發(fā);
夢見他瘋狂地打兔,揍得兔鼻青臉腫,之后又更加瘋狂地擁抱他,哭著親吻他;
夢見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為什么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然后就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語:“不要哭,不要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葉梓這么一回去,就整整睡了三天。
醒來之后,整整一個月,他都沒有說話,也不太吃飯。
他知道兔非常焦急,甚至常常為他落淚,但此刻,他們的關系已經扭曲了。實際上,給兔帶來痛苦對于葉梓來說,是件愉快的事。
他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每況愈下,耳鳴和幻覺很嚴重,夢多,睡眠質量極差。他經常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有時候甚至相信著真正的他生活在夢中的世界里,那里有綠色植物,有純白的窗簾。他一直在等人救他,他一直相信著那通給媽媽的電話會拯救他�?墒聦嵣�,沒有人來找他。或許他們找錯了地方吧,葉梓這么想。
極度絕望的時候,想過自殺。但他沒有,他不可以就這樣放棄一切。
他開始偷偷地寫日記,寫完以后,就放入盒子里,埋進土里。隔幾天,他就會寫一次。他有時候會自我調侃一下,覺得這種行為跟魯濱遜在巖石上記下日期的行為還真是差不多,至少,可以給他一些希望。
他的日記不長,通常就幾句話。
11月15日
今天看見一只死麻雀,大概是凍死的。真傻啊,為什么不飛到溫暖的地方去呢?
11月21日
昨天我們去散步了。散步的時候,我突然有種沖動,我想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跑起來,跑起來,猛地跳下山崖,落入湖里。但我沒有那么做,因為,水太冷了,我怕冷。
11月22日
我需要自救。
11月25日
失敗了。我到底是怎么了,這么簡單的事,為什么會失敗。我到底已經懦弱成什么樣子了?
11月28日
又失敗了。
12月5日
我發(fā)現(xiàn),我不敢。我拿著刀,坐在他的背后。他背對著我睡覺,我知道他已經睡著了。只要一刀,他就沒命了,我就自由了。明明應當是這么簡單的事情……但是,但是我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竟然根本不敢!而且總覺得,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他在看著我!
(有很多句子寫下又被劃掉,顯得很亂)
12月8日
果然!他看得到……看得到!
刀子還沒有碰到他,他竟然就已經出聲了。他背對著我問‘你在干什么’,那聲音太可怕了。
他明明睡著了啊……為什么……為什么……難道他一直在假裝睡覺?!
我已經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人是鬼,或者他真的就是個惡魔?實際上我最近真的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他的臉也蒼白得像吸血鬼!對了,我發(fā)現(xiàn)這個屋子有些奇怪的小生物,它們總是在陰暗的地方看著我,偶爾還會跟我說話。它們是我的朋友。
它們告訴我,我必須拿到他的槍,我應當在外面殺他。畢竟他比我更了解這個房屋,在這里他有更多武器,而在外面,我獲救的可能性也更大,對啊,我應該試一試的……
12月21日
時機終于成熟了。他答應明天帶去出去捕獵,我將有機會拿槍。
葉城汐,等著吧,明天,我就會殺了你。
——To
be
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坡,指愛倫坡,美國浪漫主義時期作家、家、詩人和評論家。以偵探、恐怖聞名。代表作《厄舍府的倒塌》、《烏鴉》。他的作品,幾乎都與死亡相關,他認為世界上最美的事,莫過于美女的死亡(Nothing
was
more
beautiful
than
the
death
of
a
beautiful
woman.)
☆、第31章
30
捕獵
21日晚上,葉梓在腦海中將計劃過了一遍又一遍,精神過于興奮,導致失眠一整晚。
22日,卻下大雪了。外面陰沉得像是夜晚,刺骨的烈風呼啦啦地敲擊著玻璃窗,時不時傳來樹枝被折斷的響聲。
這天,葉梓時不時會來到窗前,抹開窗戶上的霧氣,朝窗外看去,在心里祈盼雪快點停下來�?墒茄┎粌H沒有停歇,還越來越大了,簡直像是快要變成暴風雪了。
午餐后,兔坐在軟沙發(fā)上,削了一個蘋果,又分成小塊,盛入透明玻璃碗里,放在葉梓跟前。葉梓乖乖地拿牙簽插進一小塊蘋果,拿起來吃進嘴里,牙齒剛陷入果肉,就聽到清脆的響聲,甜美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溢。
兔抿了一口牛奶,歪頭凝視著葉梓吃蘋果的樣子。他淡色的虹膜里,光芒蕩漾。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葉梓有些發(fā)愣地看著兔的雙眼,然后瞬間轉移視線,心臟怦怦直跳。明明他們每天都會經歷這樣的場景,明明他知道,兔總喜歡這樣看他。畢竟對于兔來說,似乎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很有趣。但今天不一樣……他害怕兔知道他的計劃,害怕兔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好在兔并沒有怎么為難他,幾分鐘后,兔從茶幾上的眾多詩集里拿出一本,翻看了起來。他說:“雪這么大,看來今天不能去打獵了……”
葉梓道:“雪會停的。”
兔的眼睛彎彎的:“你就這么想去打獵?這么冷的天,或許動物都不會出來呢�!�
“雪停了,動物就會出來�!�
“阿梓想捕獵什么動物呢?”
“兔子�!�
“兔子啊�!�
兔笑了笑:“我剛好看到一首詩,就叫《兔》呢。日本女詩人平田俊子寫的。很多年前我就看過,寫得真是不錯�!�
“哦。”
“阿梓不感興趣嗎?”
“……講的什么?”
“就是很普通的捕獵,狐貍捕獵兔子的故事。來,看吧�!�
兔說著,把詩集遞給葉梓,自己打了個哈欠,翻身從抽屜里找出了一張碟,播放了起來。是葉梓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歡的宗教音樂。那旋律在播出來的這一瞬間,就將外面所有嘈雜的聲音都覆蓋了。兔還是第一次放這個曲子。
唯美的旋律在涌入耳膜的剎那,竟讓人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好似在這樣的時刻,潮濕、狹窄、陰暗的房間變?yōu)榱私烫�,角落里那些噪雜的聲音被樂聲淹沒,這些年經歷的所有苦楚、所有驚心動魄都化為夢的影子,所有陰霾,都在圣光中分裂為無數(shù)碎片,在玫瑰色的朝霞里漂浮,化為灰燼……
葉梓知道,這樣的音樂,象征著什么。
重生、希望與對來世的祝福。
多么純潔,多么美妙的音樂啊。
葉梓看向身邊的人,越發(fā)覺得諷刺。
葉城汐啊,你這樣可怕的人,怎么有資格喜歡這樣圣潔的音樂?
兔好似并不知道葉梓的憎恨,輕聲問:“喜歡嗎?”
葉梓沒有回答。
兔似乎也不期待答案,只是輕聲說:“我困了,可以躺在你身上嗎?”
葉梓還沒回答,兔就已經倒了下去,將頭枕在葉梓大腿上,在身上裹上毛毯。
“我一直想這么睡一次呢,果然好舒服�!蓖妹兹椎念^顱在葉梓的腿上晃動,笑得像個小孩兒。撲騰了半天,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最為合適的位置。他仰躺在葉梓的腿上,身體斜斜地靠在軟沙發(fā)上,終于閉上了眼睛,“阿梓,雪停了叫我吧�!�
兔就這樣,睡了一下午。
葉梓也在不斷循環(huán)的音樂聲中,睡覺、做夢。
他做了很多夢,很多壓抑的夢,夢中的他,在不斷地追趕一個人,可是永遠,都追不上。
他莫名其妙地痛苦,心臟悶痛到極致,他在夢中哭,抽泣聲甚至可以吵醒他自己。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難以置信地發(fā)現(xiàn)他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看了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過了,兔的呼吸依然平穩(wěn),還在睡。
口渴了,喝了點水,想著應該去看看雪是不是已經停了,卻不想動。
葉梓覺得自己很奇怪,實際上就連他自己都無法了解自己了。
明明他是如此地憎恨兔。
可是在兔躺在他的腿上睡覺時,他卻會在某些瞬間,感覺到幸福?!
明明他已經看過兔的臉,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了。
可是此刻,他竟然會無數(shù)次涌現(xiàn)出一種沖動,他就想安靜地看這個人的臉,記住他的每一個表情,記住他呼吸的溫度,記住他的重量,記住他睫毛顫動的模樣……
明明他今天上午還是那么希望雪停的……
而現(xiàn)在,他開始害怕雪停……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