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句剛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跑。他已經(jīng)脫掉了黑色外套，此時只穿著白毛衣。這樣的他，還真像只兔子，受傷的兔子。

    從剛剛開始，葉梓就無法思考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失去了所有思維。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他只能憑借著本能做事。

    于是他拿著槍，一步一步地，跟著血跡朝前跑。

    兔子跑得比他快多了，而他也不急，因為他知道，兔子會回頭看他，會等他，等著他追來。實際上，即使兔子已經(jīng)跑遠了，他依然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誦讀著那首詩。

    「我逃跑，為了讓你追趕；我不時回頭，確認你的身姿。」

    「輕輕跳躍，輕輕跳躍，心臟怦怦跳。耳朵直豎，我滿心歡喜�！�

    「你想要我呢，這么專心致志地追趕著我�！�

    雪地上的血，越來越多。

    像是在白雪之中盛開的紅蓮，一朵又一朵，一直燃燒到天邊。

    時不時能看到兔踉蹌的身影。那身影從樹林中，跑到了寬闊的地帶。

    夕陽西下，在高山之上，掛著一道彩虹。多美的彩虹，多美的景象。

    葉梓時不時會叫喊，喊兔停下來。

    他也不知道他這是為了讓兔停下來把他殺掉呢，還是要救他呢，還是渴望著什么，還是因為什么而絕望著呢。

    是不是應(yīng)該停下來？是不是應(yīng)該回頭？

    現(xiàn)在是否還來得及？是否還能重新開始？

    是不是已經(jīng)累了？這樣下去，是不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他在無意識地哭，又在笑，像個精神病人。

    兔的聲音一直停留在耳邊，吟唱著那首詩，那首可怕的詩。

    「你千萬別放棄。」

    「腳皮磨破掀開了也好，撞上殘干跌倒了也好，振作起來追我。」

    「想想我的肉多么好吃，想想隔了三天才捕到的獵物之味。我的肉美味異常�！�

    「冬日的山上，白雪滿覆。」

    「徹徹底底只剩下我們兩個。」

    「只有我們兩個�！�

    「我一直就在等待這一刻�！�

    「即使我知道，你從未真正地愛過我�！�

    詩歌變調(diào)了。

    葉梓卻像是受到了驚嚇。

    他的呼吸更為急促，頭痛難忍，他丟掉了槍，低聲吼：“別說了！”

    可是聲音繼續(xù)著：「你放棄了我，就像他們一樣，看不到我，不選擇我，背叛我�！�

    別說了……

    「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至少現(xiàn)在，只有你和我�！�

    別說了！

    「至少現(xiàn)在，我可以假裝，你看到的只有我，你是愛著我的�！�

    閉嘴�。�

    「愛著我的，愛著我的，愛著我的，愛著我的�！�

    閉嘴！��！

    「只愛我�！�

    不要！！……閉嘴，你給我閉嘴�。�！

    「只愛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葉梓終于爆發(fā)了，他紅著眼睛，滿臉淚水地大吼起來，他歇斯底里了。

    而他的歇斯底里很快就停下來了，因為，他又聽到了槍聲。

    他崩潰地回頭，竟然看見有個人，正舉槍瞄準他。

    那個人，竟然是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兔剛才不是受傷了嗎？為什么這個舉槍的人，沒有一點傷痕？一點血跡？

    但已經(jīng)沒有思考的時間了，葉梓站起來，瘋狂地往前跑，拼命地跑……

    紅日終于沉入了大山，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冷色調(diào)，愈加寒冷。

    葉梓跑得很快很快，不久，后面的人就消失了。

    正在懷疑剛才的那個人是不是幻覺，葉梓又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他沿著血跡，終于，找到了兔。

    兔倚靠著一棵大樹躺著，白色毛衣已經(jīng)完全染紅了，而臉蒼白得極為可怕，睫毛和頭發(fā)上滿是冰霜，好似他已經(jīng)淪為了雪地中的一具尸體。

    感覺到葉梓觸碰他臉頰的手時，兔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望著葉梓笑：“終于捉到我了啊�！�…那么最��，就只差一步了，殺了我吧。這樣，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只是，還是有點可惜呢……明明，2月1日才是結(jié)束的時間啊，我還想，多跟你相處一段時間呢�！�

    太多太多情緒、畫面和記憶在此刻涌入葉梓的腦海。

    終于，他明白了。

    他垂頭，手指滑下兔的臉，抓住了兔的肩膀。

    然后他整個人都在抖，抖得相當厲害，大滴大滴滾燙的液體滑下他的臉頰，落入雪中，凝結(jié)成冰。

    兔望著他，有些疲憊地問：“想起來了嗎，阿梓？”

    葉梓聽到這句話，終于大哭了起來，哭得近乎崩潰。

    兔的眼睛紅紅的，他努力地伸手，抱住葉梓，感嘆：“看來你想起來了呢，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你的一場夢……好了，我的阿梓，該說再見了�！�

    這句話剛說完，兔的整個身體就開始發(fā)出白光。

    葉梓驚恐地抬頭，發(fā)現(xiàn)兔的身體變成透明的了。他想要抓住兔，想要抱住他，可是兔的身體依然在快速消失……

    兔說：“沒關(guān)系的，不要害怕，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就像以前那樣，只要你不介意只是幻影的我，一切就還能重新開始，所以不要哭……”

    而葉梓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到了，他死命地抓住兔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他崩潰地吼叫著：“不�。�！不要……求你了……不要這樣……是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深刻的痛苦，像是骨骼被斬斷，像是心臟被刺穿。葉梓的雙眼黑了又黑，他整個人都瘋掉了�？墒菬o論他喊什么，無論他怎么掙扎，怎么哭泣，都是徒勞的。

    兔消失了。

    連帶著滿地白雪，千萬樹木，廣闊天際。

    連帶著那些虛擬的幸福，虛擬的苦痛，虛擬的殘忍，虛擬的占有欲，虛擬的愛情。

    終于夢醒了。

    所以，夢境創(chuàng)造的整個世界，終于，消失了。

    ——To

    be

    tinued

    ☆、第32章

    31

    現(xiàn)實

    葉梓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有些地方的漆已經(jīng)裂開了。滿是灰塵的燈泡黑不溜秋的，像只死老鼠一樣懸掛著，似乎隨時都可能掉下來。

    他睡的床，狹窄，沒有彈性。被子也有一股霉味。房間里很亂、很亂，到處都堆著書籍、飯盒、衣衫，好在現(xiàn)在很冷，所以還沒看到那些惡心的生物。

    渴了。那就燒點水吧。

    葉梓緩慢地起床，赤腳來到廚房，用鐵鍋燒水。

    燒水途中，他來到只有幾平方米的客廳，打量著客廳里的擺設(shè)，感覺熟悉又陌生�？蛷d里有一個破洞了的爛沙發(fā)，堆了很多東西的茶幾，一臺老式小電視，一個柜子。

    這個房間大概最值錢的，就是這個柜子了吧。那是當然的，這個可是直接從曾經(jīng)的房子里搬出來的。

    柜子上面放著的，就是媽媽了。

    哈，這么說，可能有點怪。應(yīng)該說，上面放著的，是韓瑤的骨灰，她的黑白照、木碑和一小盤燃盡的熏香。

    對呀，她已經(jīng)死了。怎么差點又忘記了呢。

    還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明明已經(jīng)成功地再婚了，還懷孕了，天天跟自己說著，她想要一個女兒，連名字都取好了呢，說叫劉若嫣。

    可是她病了。為了治病，賣了房子，但她還是死了。

    燒開水后，葉梓一邊喝，一邊打開手機。

    開機后，收到了很多很多短信，當然，別誤會，不會有認識的人給他發(fā)短信。他可沒有朋友。那些短信，全都是欠費通知，什么聯(lián)通啊，什么房租啊。

    嘛，至少，他看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2016年2月1日。

    這么說來，今天不就是他的生日嗎？

    嗯，所以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呢，去買個蛋糕吧。

    說起來，夢里的他還活在2012年呢。那現(xiàn)在，他到底是27歲了呢，還是，28了呢？算了，無所謂了。

    久違地沖了個澡，他裹了好幾件毛衣，穿著皺巴巴的羽絨服出門了。

    外面很冷很冷，人卻很多。滿大街都是人，人們說著，笑著，跑著，跳著，好像個個都過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