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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陸晚丞心不在焉地應(yīng)下。回到窗前,看著林清羽雨幕中打傘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輕笑著自言自語:“……什么鬼。”

    潘氏原也是官家小姐,只可惜家道中落,為了生計(jì),不得不委身為妾。娘家勢微,又無子嗣傍身,她能在南安侯那得寵,除了容貌的緣故,更因她性子恬靜,不爭不搶,從不在南安侯面前多嘴。前朝之事已經(jīng)夠讓人煩心,南安侯回到府中,只想尋得片刻安寧,潘氏那無疑是最好的去處。

    為了避嫌,林清羽和潘氏見面時(shí)都帶著不少下人,此次亦然。林清羽對南安侯府中人素來沒有好感,但因著潘氏送給他和陸晚丞的新婚賀禮,又在他扭傷時(shí)送來藥貼,他對此人算不上討厭,單純無感罷了。

    林清羽耐著性子和她客套了幾句,道:“姨娘有何要事,直說即可�!�

    潘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還有幾日便是清明。陸家老家在臨安,祭祖一事,均由陸氏旁支操持。侯爺為表孝心,為其雙親在京郊的長生寺點(diǎn)了兩盞長明燈。以往這個時(shí)候,夫人都會去長生寺上香祈福,求得祖宗庇佑。如今,夫人病體未愈,侯爺也……”潘氏停下,沒再說下去。

    自陳貴妃壽禮一事后,梁氏便鮮少在人前露面。說是養(yǎng)病,實(shí)則是禁足。南安侯常年身居高位,心高氣傲,受不得被人設(shè)計(jì)蒙騙之恥。梁氏的過錯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但她犯了南安侯的忌諱,自是要吃不少苦頭。

    林清羽道:“既然如此,祈福之事就有勞姨娘。”

    潘氏搖了搖頭,道:“我不過一介妾室,斷不能代替夫人上香。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少君,給陸氏宗族的香,除了夫人,只有你能去上�!�

    林清羽不置可否。讓他去給陸家祖宗上香,他恐怕會直接滅了南安侯點(diǎn)了十幾年的長明燈。

    不過,若能趁此機(jī)會去一趟長生寺,為他家人上香祈福,倒也不錯。

    林清羽道:“好,我會安排�!�

    潘氏道:“雨天路滑,少君可等雨停再動身�!�

    林清羽頷首告辭。潘氏目送他離開,突然道:“少君請留步�!�

    林清羽問:“還有事?”

    潘氏走上前,向林清羽行了一個禮,道:“十年前,我尚未入府,同母親相依為命,靠洗衣織布為生。冬日苦寒,母親染上風(fēng)寒,多日不愈,奄奄一息,然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看病買藥的錢銀。我?guī)е鴰讉銅板,在常熹和藥鋪苦苦相求,卻被路過的登徒子騷擾。彼時(shí)林院判正在藥鋪挑選藥材,幸得他出手相救。林院判不但隨我到家中給母親看了病,還替我們付了藥錢。他……是我們母女的救命恩人。”潘氏說完,已然哽咽。

    林清羽淡淡一笑,道:“這的確是父親會做的事情�!�

    潘氏側(cè)身抹淚,羞赧道:“讓少君看笑話了。我只是想說,日后少君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竭盡所能,助少君一臂之力,以報(bào)救命之恩。”

    林清羽微冷的聲線暖了幾分:“姨娘客氣了�!�

    回到藍(lán)風(fēng)閣,林清羽命人為清明出行做準(zhǔn)備�?捎暌琅f沒有要停的跡象,天久不放晴,屋內(nèi)潮濕,外頭走到哪都是雨水,人的心境也跟著莫名低落。

    陸晚丞郁郁寡歡了幾日,林清羽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對雨長嘆。林清羽問過一次得不到答案便懶得再問,隨他如何。

    這日,陸晚丞又在床上發(fā)起了呆,花露端來藥,喚他喝藥他也沒反應(yīng),一副生無可戀的架勢。

    花露扭頭向林清羽求助:“少君,這……”

    林清羽道:“我來,你下去罷�!�

    花露走后,林清羽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晚丞,問:“你到底怎么了�!�

    陸晚丞:“……”

    林清羽面露不悅,威脅道:“你再不說,我便讓歡瞳每日天一亮就掀你被子�!�

    陸晚丞一哽:“我都這樣了,你能不能有點(diǎn)同情心?”

    “你哪樣了�!�

    陸晚丞以手掩面,痛苦道:“我他媽,好像要不行了。”

    林清羽:?

    “不行是什么意思�!�

    陸晚丞似難以啟齒:“就是不行。以往只要我人是清醒的,睡醒總會……你懂吧�!�

    林清羽:“……”

    陸晚丞低頭看著自己腰下,語氣無比哀傷:“這幾天,它都站不起來了�!�

    林清羽道:“哦,這很正常�!�

    陸晚丞猛地抬頭:“正常?”

    “為了改良藥方,我在你藥中加了不少葛根,三七等藥材�!绷智逵疠p描淡寫,仿佛只是在談?wù)撏砩乓允裁矗伴L期混用此類藥,是會對男子的……產(chǎn)生一些影響�?倸w你也用不上,無須在意。”

    用不上?

    無須在意??

    陸晚丞一口老血差點(diǎn)噴出來,一時(shí)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對著林清羽發(fā)火吧,把人惹生氣了他還要去哄;講道理吧——眾所周知,大美人是不會和凡人講道理的。

    陸晚丞憋了半晌,方道:“我是用不著。但是用不用得著,和能不能用是兩碼事。”

    林清羽不敢茍同:“事關(guān)生死,你能不能收起你無用的自尊心。好好多活半年,比什么都重要�!�

    陸晚丞垂死掙扎:“可是……”

    林清羽面露不耐:“沒有可是。小侯爺,你身為病患,唯一要做的就是遵從醫(yī)囑——把藥喝了�!�

    陸晚丞低頭看著黑乎乎的湯藥,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朝林清羽豎起大拇指,嘴里蹦出兩個林清羽聽不懂的字:“……牛逼�!�

    第15章

    藍(lán)風(fēng)閣近日氛圍不同于往常。畫眉鳥不唱歌了,八哥不叫林大夫了,小侯爺他……萎了。

    他的萎不只是在身體上,情緒也是萎靡不振。鳥不遛了,花不賞了,壺不投了,眼睛一閉,身體一癱,世俗的欲望,與他無關(guān)。

    藍(lán)風(fēng)閣留下的下人都很喜歡他們的主子。小侯爺風(fēng)趣大方,常常尋到樂子同下人一起樂。他這一萎,院子里越發(fā)沉悶,聽不到半點(diǎn)歡聲笑語。

    花露和歡瞳離主子最近,感受最深刻。他們一致認(rèn)為,少爺和少君好像是吵架了,現(xiàn)在是誰都不理誰。

    歡瞳篤定:“肯定是小侯爺招惹到我們家少爺了。”據(jù)他觀察,小侯爺偶爾會在他家少爺面前嘴欠,惹得他家少爺橫眉冷對,再笑吟吟地拉著人家衣袖道歉,也不知道圖啥。

    花露嘆氣:“都說夫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希望他們快點(diǎn)和好�!�

    歡瞳一語道破真相:“關(guān)鍵是他們從來沒睡過一張床啊�!�

    林清羽知道陸晚丞很郁悶,但他著實(shí)不理解陸晚丞為何這么郁悶。他未曾提前告知陸晚丞藥的副作用是他疏忽,可若他不用這些藥,按照父親原來的方子,陸晚丞用藥后會遭受難以忍受的痛苦。相比之下,不舉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陸晚丞即便能舉,也全然無用武之地——他自己都說他懶得動了。

    但愿陸晚丞能早日想通,振作起來。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快半個月,書房里一股霉味,影響人看書的心情。林清羽配了一些有除潮之效的香料,讓人在各個屋子里點(diǎn)上,又叫了幾個下人,將書柜里已經(jīng)發(fā)霉的書攤開烘干。

    書房內(nèi)忙忙碌碌,林清羽靜不下心看書,干脆和下人們一道收拾。他隨手打開一本《臨安游記》,看到一列筆寫的注釋,問:“這是小侯爺?shù)臅�?�?br />
    花露湊過來看了眼,道:“是呢,去年小侯爺一直在看這本書,還和我說想去臨安看看江南風(fēng)光�!�

    林清羽蹙眉:“那這字,也是他寫的?”

    “肯定是。”

    林清羽細(xì)看那一列注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陸晚丞前期給溫國公信中的字,和他去年的字筆法形似而非神似,就好像……好像他是在刻意模仿一樣。然,字的形可以模仿,但字的神韻映射著一個人的心境品性,“形”再如何相似,“神”總會有所偏差。

    林清羽沉思良久,問:“小侯爺起了么�!�

    花露道:“半個時(shí)辰前就起了,國公爺命人送來了幾個嬤嬤和管事,大少爺正在正房和他們說話呢�!�

    林清羽走到門口,正要進(jìn)去,就聽到了陸晚丞的聲音:“你們是外祖送來的人,我自是信得過。想必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該怎么做。”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小侯爺請放心,我們一定竭盡所能為小侯爺分憂�!�

    “錯了,不是為我分憂,是為少君分憂�!标懲碡┱Z氣淡淡,“我橫豎熬不過明年冬天。等我去了,少君會回去林府。我希望他走的時(shí)候,能帶上侯府大半的家產(chǎn),且不會被侯爺夫人刁難——你們可明白我的意思?”

    短暫的沉寂過后,數(shù)人齊聲道:“我等為小侯爺,少君馬首是瞻。”

    陸晚丞頗為滿意:“事情辦好后,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林清羽心中微堵,不由閉目輕嘆。

    陸晚丞把人打發(fā)走,端起桌上的茶盞剛抿了口茶,聽見外頭傳來一聲“見過少君”。他手上一頓,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品起茶來。

    林清羽走進(jìn)來,道:“小侯爺。”

    陸晚丞矜持地“嗯”了聲。林清羽喚了一聲便不開口了,仿佛是在醞釀措辭。

    事關(guān)男人的尊嚴(yán),陸晚丞不想這么快就妥協(xié)。抱不動大美人已經(jīng)很丟人了,大美人還直接拿走了他身為男人的尊嚴(yán)。這他媽能忍?

    他也不是怪林清羽,他何嘗不知道林清羽是為了救他才做的這些�?赡懿荒苁孪群退騻招呼啊,很嚇人的好不好。他承認(rèn)他是懶了一點(diǎn),但他好歹是一個男人,怎么可能對這種事無動于衷。

    呵呵,反正他都萎了,還哄什么大美人。大美人應(yīng)該交給那些能一夜七次的男主角去哄,他還是躺平等死吧。

    陸晚丞放下茶盞,道:“如果你是來道歉的,那大可不必�!�

    林清羽道:“你想多了,我不是來道歉的�!�

    陸晚丞:“……”可以,很強(qiáng)勢。

    林清羽沉吟道:“不如,我們義結(jié)金蘭罷�!�

    陸晚丞一怔,氣笑了:“我都被你給閹了,還和你義結(jié)金蘭?我賤不賤啊�!�

    林清羽耐著性子道:“沒有閹你。你的不行只是因?yàn)樗幬飳?dǎo)致的,我替你扎幾針便能好。”

    陸晚丞有被安慰到,面上卻冷笑道:“不用換,我覺得這個藥方就挺好。總歸我用不上,我無須在意�!�

    “別鬧了�!绷智逵饻惤叭ィひ糨p緩,“你不是一直想與我稱兄道弟么�!�

    “稱兄”二字讓陸晚丞抬起眼眸,看向眼前如傲雪凌梅般的美人。

    若是能讓林清羽一口一個“哥哥”地叫他,犯犯賤似乎也還行?

    陸晚丞托腮挑眉:“你是認(rèn)真的?”

    林清羽頷首:“君子一言。”

    陸晚丞掩唇咳了聲,道:“那就……再結(jié)一次。”

    兩人都沒有結(jié)拜的經(jīng)驗(yàn),陸晚丞便照著他在話本里看到的,讓歡瞳備下香爐,匕首,杏花酒,蒲團(tuán),又在檐下擺了一方桌,把物什對稱擺好。

    花露還從沒見過這陣仗,好奇道:“少爺和少君這是在干嘛呀?”

    歡瞳樂呵呵的:“這都看不出來?他們在拜把子啊�!�

    花露倏地瞪大眼睛,驚恐道:“拜什么?”

    “拜把子——‘喝完這杯酒,兄弟一起走’的那種�!�

    花露的大眼睛里充斥著更大的迷茫:“可是,他們已經(jīng)是結(jié)發(fā)夫妻了啊!”

    陸晚丞拿起匕首,猶疑道:“書上說,結(jié)義要歃血為盟……”

    林清羽抱著陪弟弟玩過家家的心態(tài),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只要有誠意,歃不歃血不重要。”

    “你是對的。”陸晚丞點(diǎn)燃三炷香插進(jìn)香爐,“我們直接拜吧�!�

    兩人手中捧酒,雙雙在蒲團(tuán)上跪下。陸晚丞有模有樣地說:“皇天在上,后土為證。今我陸晚丞和林清羽結(jié)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陸晚丞略作停頓,笑著改口,“來日方長同舟濟(jì),石頭也作饅頭啃。齊心協(xié)力義斷金,喝杯開水也開心�!�

    林清羽:“……”

    兩人一同喝下結(jié)義酒,林清羽招來歡瞳,扶陸晚丞起身。見陸晚丞眉眼含笑,林清羽涼涼道:“這下高興了?”

    陸晚丞揚(yáng)著壞笑的唇角:“多了一個好兄弟,我當(dāng)然高興。你呢,清羽弟弟?”說罷一臉期待地看著林清羽。

    林清羽淡道:“我還好,晚丞兄�!�

    陸晚丞笑容凝固在臉上:“不不不,我叫你‘清羽弟弟’,你應(yīng)該叫我‘晚丞哥哥’,這才公平。”

    “‘稱兄道弟’,不叫‘兄’叫什么?”

    陸晚丞登時(shí)猶如晴天霹靂:“……林清羽,你沒有心�!�

    林清羽好笑道:“鬧了這么久,消停一點(diǎn)吧。回去把藥喝了,喝完我替你針灸,拿回你的男子之尊�!�

    四月中旬,雨終于停了。天邊放晴,萬里無云,清風(fēng)入袖,是個出行的好日子。林清羽不再耽擱,準(zhǔn)備動身前往長生臨行之前,他去看了眼陸晚丞。陸晚丞居然已經(jīng)醒了,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似乎很不錯,懶洋洋地和他道了聲早。

    林清羽了然,似笑非笑道:“小侯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來針灸是起效了�!�

    陸晚丞:“……呃。”

    “正好,給我看看罷�!�

    陸晚丞怔住,裹緊被子:“你要看什么。”

    “你說我要看什么。”林清羽云淡風(fēng)輕道,“學(xué)醫(yī)之人,什么沒見過,你不用害羞�!�

    陸晚丞幽幽道:“清羽,我發(fā)現(xiàn)你是越來越壞了�!�

    林清羽唇角彎起:“小侯爺不是說,最喜歡我做壞事的樣子么。”

    陸晚丞眼眸漸暗,輕笑道:“確實(shí)。林大夫要看,我當(dāng)然要給。不過我懶得動,就勞煩自己來看吧。”

    林清羽遂戲言:“那算了,總歸沒什么可看的。”

    陸晚丞還想反擊,卻被歡瞳適時(shí)打斷:“少爺,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

    林清羽看向窗外,春意融融,陽光正好,問:“小侯爺,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去哪?”

    “長生陸晚丞想了想,笑道:“好啊。”他正好想見一個人。

    于是,林清羽帶著陸晚丞和歡瞳,乘馬車來到京郊的長生長生寺乃本朝第一寺,其內(nèi)清凈莊嚴(yán),禪廬周備,香客絡(luò)繹不絕。尋常老百姓只能在前殿燒香拜佛,后院是專門接待高門權(quán)貴的地方。林清羽的仇人之一,為南安侯府寫下他生辰八字的大瑜國師便是在此處帶發(fā)修行。

    林清羽一直想問問國師是如何推算出他的生辰八字對陸晚丞有利的。究竟是天意如此,還是刻意為之。國師又是否知道,他的一行字幾乎毀了一個無辜之人的一生。

    可惜,國師常年閉關(guān),除了圣上,莫說旁人,連皇后太子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何況是他區(qū)區(qū)一個侯府男妻。

    接引的僧人知道林清羽等人的身份后,恭敬道:“原來是小侯爺和少君。二位請隨我來,侯爺點(diǎn)的長明燈燃在偏殿。”

    林清羽道:“長明燈小侯爺去看即可,我在前殿燒香祈福�!�

    陸晚丞可有可無道:“好�!�

    陸晚丞病氣暫時(shí)被壓住,終是體弱之人,身邊離不了人。林清羽讓歡瞳陪著他一起去了。

    林清羽走到佛像前,向僧人要了三炷香,點(diǎn)燃香火后,跪在蒲團(tuán)之上,閉目靜思,心中所念皆為家人。

    隨后,他將香火插進(jìn)爐中時(shí),突然想起幾天前那場義結(jié)金蘭的鬧劇,莫名有些想笑。

    陸晚丞那頭似乎要挺久。前殿人流往來,僧人請他去后院等候。林清羽跟著一小僧來到后廂房,相比前頭,這里少了些許人氣,曲徑通幽,雅宜清致。

    林清羽素來喜靜,此時(shí)不免生出獨(dú)自走走,靜一靜心的念頭。他請小僧先行離去,一人順著小徑漫無目的地散心,未曾料到,小徑的盡頭竟是一片盛放的桃林。

    暗香疏影之中,擺著一方石桌,兩男子對面而坐。其中一身緋紅的俊美青年正是陸晚丞,而另一位氣質(zhì)出塵,清新俊逸的青衫男子,林清羽有種感覺,此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大瑜國師,徐君愿。

    徐君愿固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可陸晚丞不但沒有被比下去,甚至隱隱占了上風(fēng)。

    但見他姿態(tài)慵懶隨意,坐在桃花樹下,身后落花似雨,正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明明他一個時(shí)辰前在床上還宛如一條擱淺的咸魚。

    這人未免太會裝了。只要有外人在,陸晚丞似乎總是最耀眼的那個,猶如璀璨的寶石,折射著所有的光芒。

    卻獨(dú)獨(dú)在他面前沒個正經(jīng)樣。

    林清羽不禁想著,若陸晚丞平常有此時(shí)的十分之一,自己能省下多少心。

    徐君愿撩起袖擺,親自幫陸晚丞沏了杯茶:“不知陸小侯爺帶病前來,所為何事。”

    陸晚丞輕一頷首,客氣又疏離地淺笑:“我有一事,想一問國師高見�!�

    徐君愿笑道:“小侯爺?shù)珕枱o妨�!�

    陸晚丞緩聲道:“這世上,可有死而復(fù)生,或是……魂魄易體之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貴公子看著光鮮亮麗,其實(shí)已經(jīng)被老婆下藥毒萎了(狗頭

    出自網(wǎng)絡(luò)

    第15章

    林清羽身影隱于桃林之中,此處鮮有人煙,兩人的對話較為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難怪陸晚丞愿意來這一趟,想必是為了徐君愿而來。陸晚丞一向是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成婚至今,陸晚丞只出過兩次門,一次是現(xiàn)在,還有一次便是去林府。能讓他動起來的事,一定是連咸魚都覺得重要的事。

    他記得陸晚丞曾經(jīng)對鬼神之說表現(xiàn)出不小的興趣,還言道想會一會傳說中能“知天地,通鬼神”的國師。沒想到他真的來了,更沒想到他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見到徐君愿,問出這個荒唐的問題。

    “死而復(fù)生,魂魄易體”,世間若真有這種事,哪來那么多癡癡怨怨,大夫也不用治病救人了,直接習(xí)得復(fù)生之術(shù),等人死了,再讓他活過來,豈不是更簡單省事。

    徐君愿似有幾分驚訝,也不知是驚訝于陸晚丞的問題,還是驚訝于他的開門見山。他微作思索,道:“古往今來,追求長生不老,死而復(fù)生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許多青史傳名的帝王。天子窮天下之力尚且做不到的事,想來就是不存在的罷。人的軀體,去了便是去了,消散而逝,任誰也無法挽回。至于魂魄易體……”徐君愿一笑,“恕我才疏學(xué)淺——不知道。”

    陸晚丞挑了挑眉:“原來國師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是因?yàn)槲疫未親眼見過�!毙炀傅�,“但我沒見過,不意味著世間不存在。”

    陸晚丞“哦”了聲,沒了交談的興致,仍是客氣道:“不愧是大瑜唯一的國師。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這是在說徐君愿說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廢話了。

    徐君愿臉上始終掛著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若真有魂魄易體一事,我倒是很想見識一番。只是,當(dāng)事者恐怕不會輕易開口。因?yàn)椤?br />
    陸晚丞道:“因?yàn)樗勒f了也無人信,即便信了,也會惹出不少麻煩事�!�

    徐君愿笑道:“小侯爺英明。”

    “少爺?”歡瞳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手里推著陸晚丞的輪椅,想是陸晚丞走累了,打發(fā)他去馬車上拿輪椅。

    他這一出聲,陸晚丞和徐君愿都瞧了過來。林清羽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小侯爺。”

    陸晚丞以手撐額,含笑望著他,話卻是對徐君愿說的:“國師,這是內(nèi)人�!�

    林清羽一怔。他是第一次聽到陸晚丞這般喚他,感覺……很別扭,也不知陸晚丞是如何說的那么自然而然。

    他雖身在侯府,名義上和陸晚丞是夫妻,但兩人都沒把這場姻緣當(dāng)真。如今膈應(yīng)他的“婆婆”也被禁足,他時(shí)不時(shí)的會忘了這一層——他是陸晚丞的“內(nèi)人”。

    徐君愿一見林清羽,眼中笑意更甚:“陸夫人�!�

    林清羽袖中的手微微一緊,淡道:“見過國師。”

    “陸夫人美詞氣,有風(fēng)儀,小侯爺好福氣。”

    陸晚丞也盯著林清羽看,笑道:“是吧。”他大大方方地欣賞著林清羽,就仿佛是在欣賞一株開得最艷的桃花。

    陸晚丞的目光讓林清羽有些拘謹(jǐn),不過他能感覺到,陸晚丞和其他登徒子看他的眼神不一樣,陸晚丞真的只是在賞景而已。

    但林清羽還是一計(jì)眼刀掃了過去——很好看?

    陸晚丞移開視線,嘴角卻揚(yáng)著笑,仿佛在說:這不是廢話。

    “美景,佳偶,還差一樁美酒�!毙炀刚衼硪恍∩�,“去把我前年埋在桃樹下的酒取來。”

    林清羽道:“小侯爺有病在身,不宜飲酒�!�

    “是我疏忽了�!毙炀赋瘍扇伺e杯道,“那我便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陸晚丞正要端起茶盞,見林清羽一動未動,又把手收了回去,面上無波無瀾,內(nèi)心只覺日了狗。

    他就知道林清羽見了國師要不爽,回頭林清羽不開心,他就會跟著不爽。造孽啊。

    徐君愿臉上笑意不減:“看來陸夫人是不想給我這個面子了�!�

    林清羽道:“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時(shí)�!�

    徐君愿點(diǎn)了點(diǎn)頭:“若我未記錯,這應(yīng)當(dāng)是陸夫人的生辰八字�!�

    “國師好記性�!绷智逵鹄涞�,“我和小侯爺一樣,有一事不解,想請國師指點(diǎn)。”

    徐君愿微笑道:“指點(diǎn)談不上,陸夫人但請直言�!�

    林清羽輕輕啟唇:“為何是我�!�

    徐君愿似猜到了林清羽有此一問,手頭往上指了指:“天意如此�!�

    “天意?呵�!绷智逵鹧哉Z中難掩譏誚,“年少時(shí),我隨恩師云游四方。常有迷信之人,病了不去請大夫看病吃藥,而是找一些‘神婆’到家中裝神弄鬼。若病能好,自是萬事大吉;若病不能好,那便是‘天意如此’,病者命數(shù)已定,凡人無力回天。這便是國師說的‘天意’么�!�

    “究竟是不是天意,兩位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才是�!毙炀笍娜莸�,“沖喜之后,小侯爺?shù)纳眢w是否有所好轉(zhuǎn)?”

    林清羽不以為然:“巧合罷了。”

    徐君愿無奈一笑:“陸夫人這般,我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陸晚丞略作思忖,道:“既然如此,國師可否告知我們你推算的過程。還是說,天機(jī)不可泄露?”

    徐君愿神色玩味:“天機(jī)自是不可泄露,但偶爾泄露一點(diǎn)也無妨。當(dāng)日,小侯爺病危,侯爺侯夫人托皇后尋我求助。我起了一卦,算到小侯爺命不該絕,若得貴人,或許有一線生機(jī),僅此而已�!�

    陸晚丞笑了笑:“可我現(xiàn)在得了貴人,依然命不久矣,可見沖喜無用,國師下次還是別亂點(diǎn)鴛鴦譜了,免得誤人前程�!�

    林清羽聞言,側(cè)眸看了眼身側(cè)之人。陸晚丞倒是把他要說的話都說了。

    徐君愿輕嘆:“小侯爺能看淡生死,徐某自愧不如�?上愕拿鼣�(shù)……”徐君愿話音一頓,別有深意地看著陸晚丞,“或者,小侯爺除了‘陸晚丞’三字,還有沒有其他的名字?我可用你別名,再為你起一卦�!�

    陸晚丞不動聲色地直視徐君愿,眸色隱于長睫之下。過了須臾,他方道:“沒有。”

    關(guān)于陸晚丞的名字,林清羽略有耳聞,由他難產(chǎn)早逝的生母所取。生母去后,陸晚丞被養(yǎng)在乳母身邊,后又由梁氏親自撫養(yǎng)。無論是乳母還是繼母,始終隔著一層,也不曾給陸晚丞取過什么小名。若是如此,陸晚丞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為何要猶豫?

    林清羽想起《臨安游記》中的那行注釋,又想起陸晚丞的某些“胡言亂語”……成婚初時(shí),陸晚丞甚至對自己的年齡都不甚清楚。他一直未把陸晚丞的話放在心上,只當(dāng)他是在裝瘋賣傻�,F(xiàn)在想來,值得懷疑的地方不止一點(diǎn)半點(diǎn)。

    死而復(fù)生,魂魄易體……世間真的會有這等事?

    怎么可能,一定還有其他什么隱情。

    陸晚丞,有事在瞞著他。

    三人談話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小僧提醒他們早些下山,否則夜路難走,難免顛簸。徐君愿起身道:“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林清羽冷淡點(diǎn)頭。徐君愿談吐得體,溫文爾雅,沒有仗著特殊的身份地位強(qiáng)壓于人,勉強(qiáng)不算十分惹人厭。將來要找他尋仇,可以考慮下些毒性不強(qiáng)的藥。

    臨走之前,陸晚丞順手折了一株桃花。馬車停在長生寺大門口,離桃林有一段距離,嬌貴的小侯爺已經(jīng)沒力氣再走路,坐在輪椅上由歡瞳推著走,手中漫不經(jīng)心地?cái)[玩著折枝,昏昏欲睡。林清羽走在最前面,兩人各懷心思,一時(shí)之間未有交流。

    此時(shí)已近黃昏,離寺的香客不少。歡瞳發(fā)現(xiàn)不少走在他們前面的香客都會回頭看一眼,不太高興地說:“小侯爺,好多人都在回頭看我們少爺。”

    陸晚丞心不在焉地“哦”了聲。

    歡瞳瞪直了眼:“您就一點(diǎn)不在意?”

    他自幼跟著少爺,深知少爺反感陌生人太過露骨的目光。他也不喜歡路人總是要多瞧少爺幾眼,心里頭不舒服。

    陸晚丞奇怪道:“這有什么可在意的,美人誰都喜歡看。”

    歡瞳揶揄道:“這拜了把子的夫妻就是不一樣。一般人都恨不得把媳婦藏起來不讓別人瞧見,小侯爺?shù)购�,大大方方地讓人看�!?br />
    陸晚丞一笑:“看就看唄,媳婦好看不是給我長臉么。反正旁人再如何看,人又不會是他們的,還只能看這么一次。”陸晚丞“嘖嘖嘖”地同情搖頭,“好慘�!�

    歡瞳小聲嘀咕:“說的好像人是您的一樣�!�

    “呃……”陸晚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很快又釋然了,“至少我能天天看到他。雖然,我也看不了多久了�!�

    歡瞳有些難過。他是想早點(diǎn)跟著少爺回林府不假,可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又挺喜歡小侯爺?shù)�。小侯爺要是死了,他說不定還會掉幾點(diǎn)眼淚。

    歡瞳胡亂安慰著:“這都還沒到五月,離冬天還早呢,小侯爺還可以看大半年。”

    “冬天啊……”陸晚丞望著林清羽的背影,眼眸瞇了起來,“那我想看你家少爺披著大紅色的雪披,撐傘站在落雪之中,臉頰染紅,長發(fā)如墨,一定養(yǎng)眼。”

    林清羽驀地停下步伐,緩緩轉(zhuǎn)身,向陸晚丞看來。

    歡瞳小聲驚呼:“糟糕,被少爺聽見了!”

    兩人目光交錯,林清羽沉靜地看著他。陸晚丞忽然有一種錯覺,林清羽看的不是他這張臉,而是……他這個人。

    林清羽嗓音微冷:“你當(dāng)真,沒有別的名字?”

    陸晚丞心中一緊,同往常一般不正經(jīng)地調(diào)笑:“你這話問的好笑。我若是有,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林清羽沒有多問,淡道:“但愿你能熬到第一場雪�!�

    第17章

    林清羽本不想對陸晚丞追根究底,世人難免會有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陸晚丞既不想說,他也沒什么必須知道的理由。就像他自己心里時(shí)不時(shí)涌現(xiàn)出的惡毒念頭,不也無人知曉么。

    ……除了陸晚丞。陸晚丞真的什么都知道。不僅僅是他,陸晚丞似乎把所有人都看得很透徹,自己卻成日擺出一副混吃等死的咸魚樣,表面上心無城府,與世無爭,又能在某些關(guān)鍵時(shí)刻無聲無息地解決問題,叫人難以捉摸。

    憑什么。

    憑什么陸晚丞知曉他的一切,而他對陸晚丞的了解,卻只是冰山一角。

    林清羽猶豫許久,以整理書房為由,招來花露幫忙,命她把陸晚丞的書畫字作悉數(shù)找出,重新整理一遍。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無緣無故的不甘心是從何而來。但既然有了疑問,尋常答案是正常之事,任誰都不喜歡被蒙在鼓里的感覺。

    花露是溫國公府上送來的侍女。溫國公夫人惦記著外孫常年養(yǎng)病,怕他沉悶,故而選了一個性子天真爛漫的姑娘送來�;恫粌H手腳麻利,還會認(rèn)字,很快就把林清羽要的東西按時(shí)間順序整理了出來。

    陸晚丞的字跡可以追溯到他懵懂啟蒙之時(shí)。數(shù)十年來,字跡的變化均有跡可循。直至陸晚丞十五六歲,字的“形”和“神”已成定勢,轉(zhuǎn)折點(diǎn)是陸晚丞病危之時(shí)。那時(shí)的陸晚丞昏迷不醒,無法提筆寫字。他昏昏沉沉了一個月,在他們的新婚之夜方再次清醒。

    自那以后,陸晚丞字的“神”就變了。

    林清羽拿起陸晚丞近期看的一本話本翻閱,問:“你是什么時(shí)候到的侯府?”

    花露道:“回少君,我來侯府已經(jīng)三年了�!�

    “以前的小侯爺,是個什么樣的人。”

    花露回憶著,道:“小侯爺以前話比現(xiàn)在少,不怎么笑,也不喜歡遛鳥投壺。”花露一笑,“少君進(jìn)門之后,小侯爺身子好了不說,性子也開朗多了。少君真是小侯爺?shù)母P悄亍!?br />
    林清羽不置可否:“他以前平時(shí)做什么�!�

    “小侯爺喜歡看各種游記。他身子不好嘛,一直被困在府里,所以他特別想出去。他還說他這輩子若是能去一趟臨安,死也瞑……呸呸呸�!被洞蛑约旱淖彀停扒莆疫@張嘴,說的什么晦氣話。”

    那條一身懶骨頭的咸魚,特別想出去?

    林清羽心中冷笑,又問:“他過去應(yīng)當(dāng)和夫人,二小姐關(guān)系很好罷�!�

    “對對對,少爺孝順夫人,又最疼二小姐。國公府送了什么好東西來,他都是先緊著她們的。”

    性情大變或許能用經(jīng)歷生死,心境變化來解釋。那梁氏和陸念桃又是什么緣由?難道有人給他托夢,告訴他這對母女不是好人?

    林清羽正在翻閱的話本是一本民間探案集,他對書名印象頗深。這本書一度在民間廣為流傳,求學(xué)時(shí)他的師兄師弟曾沉迷于此,荒廢學(xué)業(yè),被師父好一頓痛罵。

    林清羽隨意看了兩頁,果然趣味橫生,引人入勝。他翻到第三頁,只見一個人名被圈出,旁邊是一行醒目又潦草的注釋:此人是兇手。

    林清羽:“……”

    不難看出,陸晚丞這幾個字寫得隨意,沒有刻意模仿什么,懶散中帶著藏不住的精妙,和他本人如出一轍。

    “少爺�!睔g瞳的聲音打斷了林清羽的思路,“到用膳的時(shí)辰了,小侯爺請您去他那用膳�!�

    “好�!绷智逵鹫f著,提筆蘸墨,在他的注釋旁利落地寫了一個“滾”字。

    春雨過后的五月是吃河鮮的好季節(jié)。今日一道姜絲鯽魚湯做得甚好,魚肉軟嫩,魚湯鮮甜。林清羽素來對吃食感覺不大,也忍不住多用了一些,反倒是陸晚丞一口都未碰。

    林清羽問:“你不喜歡吃魚?”

    “喜歡啊�!�

    “我見你一口未吃�!�

    陸晚丞笑道:“鯽魚刺多,吃起來太麻煩。算了算了,別的菜也很香�!�

    林清羽:“……”

    花露上前道:“那我?guī)蜕贍敯阳~刺挑出來�!�

    “不必�!绷智逵鹄涞�,“別慣著他。”

    陸晚丞手?jǐn)n在唇邊,對花露道:“好兇好兇啊�!�

    林清羽涼涼道:“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小聲?”

    兩人吃的差不多時(shí),一個小廝在外稟告:“少爺少君,張管事來了�!�

    林清羽放下筷子:“讓他進(jìn)來�!�

    張世全向兩人匯報(bào)了南安侯府四月的收支情況,特意提及了一個主子——侯府三少爺,陸喬松。

    陸喬松由梁氏所出,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子,又是家中最小的主子,最重要的是他身體康健。府中人皆知,這南安侯的爵位,遲早落在他身上。

    林清羽和陸喬松在家中見過數(shù)次面,對他談不上了解,只聽聞陸喬松猶善詩詞歌賦,走的還是“婉約派”的路線,風(fēng)流倜儻,惹得不少青樓佳人芳心暗許。這等才華,考科舉時(shí)卻名落孫山,惹得南安侯一頓痛罵,不許他再同青樓女子來往。陸喬松明著收斂了不少,暗處如何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張世全道,陸喬松的小廝昨日去賬房大鬧了一通,口口聲聲說賬房私吞了他們的月例銀子和日常開銷。往年陸喬松的青黛閣一月五百兩,如今只剩下三百兩;以前陸喬松每頓五菜一湯,現(xiàn)下只有四菜一湯。

    “各方各院的份例我等都是按侯府的規(guī)矩來辦的,從不曾缺斤少兩。青黛閣的小廝如此信誓旦旦,怕不是我們少給了,而是過去他們多拿了�!�

    林清羽哂道:“陸喬松這是怕他母親太早被南安侯解禁么。”

    陸晚丞夾了一筷子鯽魚,慢條斯理地挑著刺,嘴里悠悠嘆道:“剛擒住了幾個妖,嘿,又降住了幾個魔,魑魅魍魎怎么它就這么多�!�

    林清羽皺眉:“食不言�!�

    “……哦�!�

    張世全憋著笑,向林清羽請示:“依我看,青黛閣那頭不會善罷甘休。少君,您看此事應(yīng)當(dāng)如何辦?”

    “自是按規(guī)矩辦�!绷智逵鸬�,“他們?nèi)粝媵[,便讓他們鬧。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能驚動南安侯。”

    不出所料,幾日后陸喬松的乳母邱嬤嬤又去賬房鬧了一通。這次鬧得還挺大,邱嬤嬤坐在地上打滾撒潑,哭嚎著潘姨娘和少君趁著主母病中,不顧祖宗家法,以公謀私,苛待嫡子,還要請侯爺出來給他們做主。

    林清羽到賬房時(shí),潘姨娘亦聞聲趕來。她看著市井瘋婦一般的邱嬤嬤,無措道:“少君,這……”

    林清羽走到邱嬤嬤跟前,邱嬤嬤嚎得越發(fā)撕心裂肺:“我對不住夫人��!夫人病著,三少爺也病了,堂堂一等侯爵之府竟連個大夫也不給三少爺請!你們這是看三少爺比大少爺身子好,就也想把他拖垮啊!”

    林清羽問:“三少爺病了?”

    張世全道:“是,邱嬤嬤說他們院子沒銀子請大夫,讓我們送兩百兩銀子去。我說大夫我們來請,花費(fèi)從府中的總開銷扣,然后她就這樣了�!�

    林清羽道:“三少爺身子比小侯爺好那么多,怎會突然病了,想是下人伺候不周罷。”

    邱嬤嬤一哽,瞪著林清羽道:“還不是因?yàn)橘~房克扣份例!三少爺吃不好睡不好,自然就病了!”

    “三少爺究竟是因何而病,一看便知。若真是份例不足,加些也未嘗不可。但若是旁的……”林清羽眼神掃過邱嬤嬤,“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走罷,去青黛閣看看�!�

    邱嬤嬤咬了咬牙,道:“三少爺病中需要休息,青黛閣可沒功夫接待少張世全笑道:“嬤嬤莫不是忘了,我們少君就是最好的大夫�!�

    青黛閣內(nèi),陸喬松正伏著床沿,不住地干嘔,身上冷汗頻出,發(fā)冷發(fā)虛,陸念桃正在一旁給他喂水拍背。他瞧見林清羽和一大幫子人走了進(jìn)來,臉色越發(fā)難看,礙著規(guī)矩不得不喚道:“大嫂。”

    陸喬松也算是個俊俏公子,否則也摘不到那些青樓女子的芳心。

    陸念桃起身道:“大嫂怎么來了。”

    林清羽道:“聽聞三少爺身體不適,我等特來探望�!�

    陸喬松和他爹一樣最注重面子,病中狼狽的模樣被這么多人看到,氣得又多嘔了兩口:“不勞大嫂費(fèi)心……”

    “三少爺不用客氣�!绷智逵鹫f著,一把抓住了陸喬松的手腕,一探便知大概。“‘輕取不應(yīng),重按始得。’三少爺?shù)拿}是沉脈,此乃……腎虛之兆�!�

    話落,陸喬松猛地抽回手,紅著耳根大喊:“你胡說八道些什么!”他見眾人面面相覷,其中還有幾個小廝像是在憋著笑,手死死揪著被子,“滾,都給我滾出去!”

    林清羽淡道:“三少爺縱欲過度,傷了腎氣,還望節(jié)制�!�

    陸喬松目光鎖在林清羽的臉上,低聲狠道:“可是我那病懨懨的大哥滿足不了你,你才跑我這兒來信口雌黃!”

    林清羽眼神暗了暗,惡毒的念頭克制不住地瘋狂上涌。這種人,還有什么活著的必要。

    陸念桃到底是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聽到這話忍不住喝道:“三弟,快別說了。”

    陸喬松正在氣頭上,哪會聽姐姐的話,擰著臉道:“你陷害了我母親還不夠,如今連我都不想放過是么!”

    “是啊,”林清羽微微一笑,“我現(xiàn)在……不打算放過了�!�

    此時(shí),一個小廝帶著從府外請來的大夫來了。“剩下的事,便交給那位大夫罷�!绷智逵鸪芭�,“但愿那位大夫善男科。”

    林清羽走出屋子,恰好和那位大夫碰了一面。

    那大夫和林清羽差不多年紀(jì),生得氣宇軒昂,英氣十足,相比大夫,他更像是軍營里出來的小將。他看到林清羽,眼睛一亮,興奮道:“師兄!”

    林清羽一怔,訝然:“師弟?”

    此人是與他同出一門的師弟,常泱。他比常泱早一年出師,之后他回到了京城備考,常泱則跟著恩師繼續(xù)云游求學(xué),也不知是何時(shí)到了京城。

    常泱道:“我聽聞你嫁進(jìn)了南安侯府,還在想今天會不會遇見你……”

    林清羽余光瞟見陸念桃一直盯著他們二人,出聲打斷:“給病人看病要緊,你快去罷,回頭再聊�!�

    常泱有些許失望,笑道:“都聽師兄的�!�

    林清羽回到藍(lán)風(fēng)閣,陸晚丞已經(jīng)用了午膳,準(zhǔn)備上床午睡。他從花露那聽到一些消息,邊鉆被子邊道:“聽說陸喬松病了,什么��?”

    林清羽洗著手:“你不是無所不知么,你且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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