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吳戰(zhàn)豁出去了:“那什么,大將軍出征前,我一時激動罵了他,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我誤會了將軍。我這心里頭愧疚得要命……”
林清羽問:“此事你和將軍說了么�!�
“說了,將軍說不和我一般見識。”
林清羽點點頭:“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和你一般見識。”
吳戰(zhàn)松了口氣,咧嘴笑道:“夫人放心,下次我一定管好自己的暴脾氣。我若再對將軍出言不遜,我就自請去馬廄喂三個月的馬。”
林清羽問:“吳將軍方才說是‘一時激動’罵了大將軍,不知這‘一時激動’從何而來?”
吳戰(zhàn)愧疚難當:“其實,也不算是‘一時’激動。一開始,我見西北都那樣了,將軍還無動于衷,是有些生氣。不僅是我,武國公也覺得這不是大將軍會干出來的事。但我們又覺得,大將軍這么做可能有他的深意。所以我們只是私下隨口說了兩句,沒想到被崔相聽見了�!�
崔丞相,崔斂,時年五十余歲,乃先帝的肱股之臣。蕭琤為太子監(jiān)國時,同樣對他信賴有加。此人在朝中還算有威望,林清羽暫時沒有動他的心思。
林清羽問:“崔相說了什么讓你們?nèi)绱肆x憤填膺。”
“崔相說我們不體諒大將軍。大將軍為大瑜征戰(zhàn)十余年,如今娶了貌美夫人,沉醉于溫柔鄉(xiāng)也是情有可原。西夏軍師詭計多端,大將軍也是一介凡人,哪能與‘鬼’一決高下,生出退縮之心很正常,讓我們不要對他太苛刻�!�
林清羽尋到不妥之處:“所以崔相是在為大將軍說話?”
“是、是啊�!眳菓�(zhàn)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覺得不太對勁,“崔相還說,京城安逸之夢是大將軍多年征戰(zhàn)應得的。話是句句向著大將軍,可我們聽著就是來氣,然后我一個人沒忍住,就沖到軍營里……唉,我糊涂啊�!�
林清羽陷入沉思。崔斂此行,是他自己所想,亦或是受人指使?他一直以為這位老臣還算安分,現(xiàn)在看來……他又要一個人去做壞事了。
“夫人,將軍一開始為什么不愿意去西北啊。”吳戰(zhàn)忍不住問,“真的是因為舍不得京城的榮華富貴嗎?我不信!”
林清羽掃了吳戰(zhàn)一眼,道:“因為他覺得自己不上戰(zhàn)場,少摻和西北之事,才是對三十萬征西軍,亦是對黎民百姓的負責�!�
吳戰(zhàn)震驚道:“他怎么會這么想?大將軍可是我們大瑜的戰(zhàn)神啊,將士們那么信任他!”
“所以他最后還是去了,為了你們的信任�!绷智逵鹄淅涞�,“即使沒有你們相逼,他還是會去的�!�
江公子到底和他不一樣,骨子里面,還是個溫柔的少年。
送走吳戰(zhàn)后,林清羽命花露備上厚禮,讓袁寅備下馬車。崔斂既然愿意幫他夫君說話,他自然要上門致謝。
五品太醫(yī)的名帖遞到丞相府,丞相府上下如臨大敵,仿佛是收到了皇太后的懿旨一般。崔斂親自將林清羽迎入待客的正堂,奉上的茶也是上好的,態(tài)度談不上熱絡,也不冷淡,不過是端著的客氣罷了。
“本相著實未想到,林太醫(yī)會到相府拜年。”崔斂道,“也不知本相是何時入了林太醫(yī)的眼�!�
林清羽道:“不瞞崔相,我本無此意。只是聽說大將軍在出征之前,曾得崔相美言,特此登門道謝�!�
崔斂面不改色,只是端茶的手僵了一僵:“大將軍勞苦功高,為大瑜拼下一身戰(zhàn)傷,本相實在不忍看大將軍勉為其難,再上沙場�!�
林清羽緩聲道:“可我分明記得,崔相早前曾在奏本上言,大將軍乃掛帥西北不二人選。不知是何緣故,能讓崔相一改故轍�!�
崔斂語塞一時,極快反應過來,鎮(zhèn)定道:“奏本?本相并未為西北掛帥一事上奏,林太醫(yī)是不是記錯了�!�
“如此,”林清羽微微一笑,“可能是我記錯了�!�
美人展顏,本應是賞心悅目之事,卻看得崔斂怵惕不寧。他的確有上過這一道奏本,但看到那道奏本的明明只有圣上一人。林清羽此言,是當真知道了什么,還是想套他的話?
未等崔斂多想,林清羽便起身告辭。臨走之前,林清羽道:“崔相兩朝元老,國之棟梁,望丞相凡事三思后行,切莫做出什么蠢事。”
林清羽走后,崔斂揣揣不安,思索再三,還是在休沐之時進了宮。圣上已然就寢,見他的仍舊是那位奚公公。他頭一回單獨面圣,圣上就說過:奚容之意皆為朕意,愛卿待他如同待朕一般即可。
崔斂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奚容:“奚公公,本相那封力主顧將軍掛帥的奏本……”
“丞相大人放心,圣上閱后就燒了,林太醫(yī)不可能見過。”
崔斂心有余悸:“如此說來,他果然是想套本相的話。當真是陰險狡詐,防不勝防!”
奚容扯了扯嘴角:“但丞相休沐時入宮請求面圣,難道不是告訴了林太醫(yī),你心中有鬼?”
崔斂恍然大悟,頓時懊惱不已:“本相竟未想到這層!”
“丞相大人無需自責�!鞭扇蒺堄信d致道,“林太醫(yī)早就看明白了,大人這么做,也不過是給他送了個證據(jù)。即便沒有證據(jù),他也已認定事實�!�
“你是說,他都知道?”
奚容瞇起眼睛:“今日,他是來找你興師問罪,來日就該輪到我了�!�
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找到奚容:“奚公公,皇上醒了,正尋您呢�!�
“此事有勞丞相大人費心,剩下的,交予我便是�!鞭扇菡f完,急匆匆地朝皇帝寢宮走去。
上元節(jié)那日,林清羽又收到了顧扶洲的家書:“七連勝了寶貝,武攸遠立了大功,不愧是能滅了西夏的男人。但他好像開始飄了,總覺得自己能一打五。不過問題不大,我會阻止他出去浪的——定情一周年快樂。”
顧扶洲在過年時寫下最后一封家書,送到林清羽手中時,恰好是他們定情之日。
林清羽淺淺地彎了彎唇,將家書收好,和顧扶洲送給他的戒指放在一處。
午后,慈安宮的內(nèi)官來府上傳話,太后邀林清羽進宮共度元宵佳節(jié),并于日落后登城樓賞燈。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二更在晚上,可能會比較晚~=3=評論區(qū)抽100個紅包,為昨天的請假道歉
小劇場:
江同學帶送上門的美人老婆逛街。
地鐵上,剛學會用手機的大美人在和幫助他的陌生人聊微信。
陌生人:什么?他還帶你坐地鐵呢!臥槽我受不了,就不能打個車嗎!大美人怎么可以坐地鐵!中看不中用的男高中生,可惡!
江同學看到后,一番深思熟慮,對美人老婆說:emmm……要不,你先去考個駕照?
第91章
上元燈會晚上才開始,林清羽欲和太后商量崔斂一事,早早進了宮,
當今圣上孝思不匱,慈安宮一應用度皆是宮中最好。他知道太后喜歡菊花,還特意命人做了數(shù)十盞菊花樣式的花燈置于慈安宮庭院。天色不過稍暗,花燈便在雪地中綻放,絢麗多姿,盎然如春。
來�?粗黄ê#Φ溃骸疤�,皇上對您啊,是用了心的�!�
太后興致缺缺:“哀家雖是皇上的嫡母,二十年來也沒什么母子情分,這些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況且以皇上的性子,哪想得出來這等花樣,想來又是他身邊的那個太監(jiān)給他出的主意�!�
林清羽到慈安宮時,慈安宮的膳房剛煮了一鍋元宵,太后正和小淮王一道品嘗。聽來福前來稟告,太后也不見外,直接讓來福把人請進來。
林清羽進到內(nèi)殿,就見太后和蕭璃坐在桌邊。蕭璃顯然被精心打扮過,身穿郡王單蟒五爪袍,勁瘦的腰間戴著玉佩,身量雖未長成,五官也是少年獨有的精致秀美,但仍稱得上俊美無儔,世無其二。本應是清風朗月的少年郎,卻是雙目無神,形容呆滯,身上尋不到一絲生機。
林清羽向二人行禮:“給太后,王爺請安�!�
太后和顏悅色道:“清羽來了,坐罷。來人,給林太醫(yī)也上份元宵�!�
林清羽還不習慣家人夫君之外的人喚他的名字。這一年,他和太后同在一條船上,聯(lián)手做了數(shù)件不能為外人道的絕密之事,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太后是真情也好,是假意也罷,待他猶勝他為陸晚丞之妻時。
林清羽婉拒:“臣在府上已經(jīng)用過了,就不打擾太后和王爺了�!�
太后道:“用過了可以再用。你一男子,哪會連一碗元宵都吃不下。慈安宮就哀家和璃兒,總是冷清了些。你好歹曾是哀家的外甥媳婦,璃兒的表嫂,也算是一家人了。慈安宮沒有外人,你不必拘禮�!�
太后話都說到這份上,林清羽便依言坐下。面前的湯團冒著熱氣,林清羽嘗了一個,外頭的糯米香甜軟糯,里頭包裹的芝麻對他而言稍顯甜膩。
太后光顧著蕭璃,自己都顧不上吃。若要蕭璃自己吃東西,那就是用手抓起來塞進嘴里。慈安宮有專門照顧蕭璃的嬤嬤喂他吃飯,太后也常常親手喂他。
湯圓一遞到嘴邊,蕭璃就張開嘴一口吞入,然后細嚼慢咽。即便是心智不足,用食之時也不至于顯得笨拙狼狽。
見蕭璃一口一個湯圓,照顧蕭璃的嬤嬤笑道:“我們小王爺很喜歡吃元宵呢,瞧他開心的�!�
聽嬤嬤的語氣,還以為她是在說一個不足一歲的嬰孩。蕭璃如何就開心了,他臉上分明沒有任何表情,這種話也就能哄一哄太后。
太后視子如命,此刻真被哄住了,柔聲問道:“璃兒喜歡吃湯圓嗎?”
蕭璃雙唇微張,盯著太后手中的勺子。
“璃兒叫母后一聲,母后就喂你吃,好不好?璃兒,叫母后——母后�!碧竽托牡�,“璃兒,跟母后學——母、后�!�
蕭璃仿佛身在另一個世界,聽不到太后的聲音,也不會對她的言語做出任何反應。
林清羽道:“元宵雖好,不宜貪食�!�
太后頹然落手:“那便算了。把這些都收走吧。”
蕭璃吃不到湯圓,不哭也不鬧,緩緩低下頭,再次沉浸在獨屬于自己的世界。
太后輕嘆一聲,難掩失落:“過完年,璃兒也十六歲了。心智還猶如三四歲孩童,還不像其他孩童那般會說話……也不知今生今世,哀家能不能聽璃兒叫哀家一聲‘母后’�!�
林清羽問:“王爺是可以發(fā)聲的?”他似乎從未聽過蕭璃的聲音。
“國師說,璃兒五感俱全,因魂不在此身做不出反應�!碧罂嘈σ宦暎八說,失魂癥多容貌近妖,還好璃兒身在帝王家,若他只是個平頭老百姓,又有這樣一副容貌,也不知要遭受多少苦難。”
林清羽道:“小王爺?shù)拇_相貌過人。”
太后看了他一眼,道:“總是不及你的�!�
“小王爺年少,尚未長成�!�
“相貌再好又有何用,哀家倒寧愿他相貌平平。”
宮女撤下元宵,端上解膩消食的時果。林清羽提起崔斂,問:“太后可曾見過崔相就西北掛帥一事上表的奏本?”
太后細細回憶了一番,道:“沒有。哀家記得,崔相上朝時對此事態(tài)度曖昧,語焉不詳,叫人難以捉摸�!�
林清羽道:“我看過有關西北所有的奏本,唯獨沒見到崔相的筆跡�?磥�,是有人故意將其藏匿,以便利用崔相,在武官之中推波助瀾。”
這個人是誰,林清羽和太后心知肚明。
“到底還是不甘心受人控制�!碧笳伦o甲,親手剝起柑橘來,“有一事,哀家一直不太明白�!�
“請?zhí)竺餮�。�?br />
“你似乎早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為何又要給他機會�!�
林清羽道:“先帝三個兒子中,除去廢太子,只剩下當今圣上——恕臣冒昧,若當時我們扶持的是小王爺,莫說文武百官信不信先帝的遺詔,便是西夏北境得知大瑜未來的天子心智不足,他們又會作何感想。所以,我們的選擇只有圣上。然圣上志不在朝堂之上,我需要奚容替他干出政績,才能在不亂朝綱的情況下,將他推上皇位�!�
“哀家明白了�!碧笥檬峙翜厝岬夭潦弥捔У淖旖�,“你做的不錯,皇上也順利登基了,日后有哀家和你幫皇上看顧江山。奚容也沒什么活著的必要了,不是么。”
林清羽一笑:“太后說的極是。但奚容不是等閑之輩,他已經(jīng)拉攏了一朝宰相,又深得天子器重,貿(mào)然動手,只怕會打草驚蛇�!�
太后冷哼一聲:“一個沒根的東西,哀家便是驚了他又如何。”
在太后看來,奚容不過就有點小聰明而已,斷不能掀起什么風浪來。她不知奚容和蕭玠相依為命多年,殺奚容不難,但若因此失了蕭玠這顆棋子,誰來坐這個皇位又成了問題。
林清羽抬眸看向蕭璃,眸色轉(zhuǎn)深幾分。
誠然,蕭璃比誰都方便控制,可他畢竟是個傻子。眼下西北正亂,他和太后若再扶持一個傻子登基,恐怕難穩(wěn)軍心民心。
至少,要先等顧扶洲回來。
“太后�!眮砀I锨暗�,“諸位老王爺?shù)耐蹂酱劝矊m請安來了�!�
“哀家去見見她們�!碧蟮�,“秀嬌,你再喂王爺吃點果子。”
那位名叫秀嬌的嬤嬤又剝了個柑橘投喂蕭璃,蕭璃抿著唇,似乎對柑橘沒什么興趣。秀嬌嬤嬤輕聲細語地哄著:“王爺,再吃一個吧�!�
除了對家人和顧扶洲,林清羽素來冷清冷感,待人涼薄疏離�?刹恢獮楹危娛捔Р贿^寥寥數(shù)次,卻覺得這個癡傻的王爺觀之可親,讓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林清羽道:“我來試試。”
秀嬌嬤嬤稍作猶豫,還是退了下去,把蕭璃身邊的位置讓給林清羽。
林清羽拿起一瓣柑橘,道:“小王爺,張嘴。”
蕭璃望了他一會兒,乖乖地張開嘴,任由他將柑橘送入自己口中,臉頰鼓起小小一塊。
“甜不甜�!�
林清羽不過隨口一問,不料蕭璃竟有了反應。
——他笑了。
蕭璃容色絕佳,展顏一笑時,眼中的呆滯褪去,瞳仁明亮如星,能勾得一些沒見過世面的人神魂皆失。少年眼下浮起一層平�?床灰姷臇|西,顧扶洲和他說起過此物,稱其名為“臥蠶”,還說他原來的臉一笑起來就會有臥蠶,怪好看的,可惜陸晚丞和顧扶洲都沒有臥蠶。
眼下有這一層東西,笑起來……確實好看。
蕭璃只笑了極短的一瞬間,很快又恢復了死氣沉沉的表情,仿佛方才那一笑,不過旁人眼花的錯覺。
秀嬌一時看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跑去稟告太后:“太后,王爺笑了!”
太后聞言,也顧不上在場的王妃們,猛地站起身:“當真?”
“當真!奴婢看得真真切切,林太醫(yī)也瞧見了。”
太后頓時激動萬分:“快、快去請國師來!”
第92章
徐君愿被十萬火急地請進宮,還以為出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不料慈安宮如此大的陣仗,只是因為小淮王對喂他橘子的美人太醫(yī)笑了一笑。
徐君愿撐開蕭璃的眼簾,反反復復瞧了許久,接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清羽一眼。
太后催道:“國師,璃兒他長這么大,除了剛出生的時候會哭,后頭幾乎沒什么表情�,F(xiàn)在他能笑了,是不是證明他的失魂癥要好了?”
徐君愿沉吟道:“不一定�!�
不一定就是有可能,太后無法抑制地紅了眼圈,顫聲道:“這么說,璃兒的病還有治愈的希望?”
“王爺雖魂魄離體,亦有殘魂一縷留在體內(nèi),以保此身不滅。既是殘魂,會哭會笑也很正常,這不能說明什么�!�
太后不死心道:“可是,璃兒從來都沒笑過,怎么突然就笑了呢�!�
徐君愿問秀嬌嬤嬤:“你方才說,王爺是沖林太醫(yī)笑的?”
秀嬌嬤嬤不住點頭:“林太醫(yī)喂王爺吃了一瓣橘子,王爺就笑了�!�
“這便對了�!毙炀感Σ[瞇道,“王爺能看得見。他看見美人投喂自己,一開心,便笑了�!�
秀嬌嬤嬤道:“但王爺見到其他美人也不會笑的�!�
“那大概是因為其他美人還不夠美。”
林清羽淡道:“我已嫁作人妻,國師一口一個美人,未免過于輕浮。”
徐君愿作了個揖,道:“是在下疏忽,在這給將軍夫人賠禮道歉了。”
希望過后是更大的失望,太后輕撫著蕭璃的臉龐,哽咽道:“璃兒,你也對母后笑一笑啊……”
太后如此情真意切,蕭璃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愿。少年垂著根根分明的長睫,安安靜靜地揪著自己的手指玩。
此情此景,連徐君愿也不由有所動容,寬慰道:“日月經(jīng)年,世事無常,將來王爺能魂歸本體也未可知。既然王爺喜歡將軍夫人,可讓夫人常來慈安宮與王爺相伴。來日之事不可期,還望太后放寬心,鳳體為重。”
太后到底是經(jīng)歷了風浪之人,在深宮磨礪多年,也只有兒子和外甥能讓她失態(tài)。她定了定神,拭去眼角淚花,道:“辛苦國師跑這一趟�!彼聪虼巴馓焐斑有不到半個時辰日落,國師來都來了,不如留在宮中,陪皇上和哀家登高賞燈�!�
徐君愿笑應道:“微臣遵旨。”
入夜后,蕭玠,太后和眾多皇族宗室一同登上城樓。太后由蕭玠攙扶著站在最前頭,看蕭玠頗不自然的表情和動作,就知這母慈子孝的畫面幾分真假。站在他們后面的是幾位老王爺和王妃,以及被秀嬌嬤嬤領著的蕭璃;林清羽和徐君愿站在最后,這么多人中,只有他們二人非皇親國戚。
皇宮城樓,京城之至高,也是最適合賞燈之處。俯瞰之下,京城盛景,皆收眼底。
火樹銀花,巡游花車,涌動人潮,一如去年今日。
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v使身處賞燈最佳之處,又與何人說。
秀嬌嬤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王爺快瞧,那個花燈做的是兔子的模樣……”
離林清羽數(shù)步之遠,唯剩一縷殘魂的少年趴在城墻上,眸子里映著和林清羽眼中一樣的萬家燈火。
太后賞燈的興致不高,看了不消半個時辰就道:“哀家乏了,先帶璃兒回宮休息。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處,皇帝,你再和皇叔們說說話�!�
蕭玠應聲道是。林清羽借機請辭,太后道:“也好,就由林大夫送哀家回慈安宮罷�!闭f罷,便抬起了手。
林清羽頓了一頓,走上前,讓太后將她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之上。兩人正要下樓,奚容忽然站了出來,撩開衣擺跪下,高聲道:“奴才司禮監(jiān)奚容,特來向太后,林太醫(yī)請罪�!�
他這一開口,老王爺和王妃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林清羽和太后對視一眼。太后厲色疾言道:“好端端的,你這是在做什么,成心想掃皇上和諸位王爺賞燈的雅興?”
“不是的母后,”蕭玠緊張道,“阿容是誠心請罪的,您就先聽他說說吧�!�
皇帝親自開口,太后自然不能在宗室面前拂了他的面子:“看來你的罪,皇上事先是知道的。也罷,你說來聽聽。”
奚容叩首道:“當日,雍涼失陷,西北告急,朝中內(nèi)外除了顧大將軍無人能勝任征西大將軍一職,然而顧大將軍卻遲遲不肯掛帥西征。無奈之下,是奴才向皇上和崔相獻計,故意激怒吳將軍,只為燃顧大將軍斗志,使其重振雄風,拿出當年重挫西夏的氣勢,救雍涼百姓于水火之中。奴才為了西北,為了大瑜,不得不出此下策。奴才甘愿受罰�!�
太后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蕭玠又道:“母后,這件事阿容雖然做得不對,但他也是為了西北著想。西夏揚言見不到顧大將軍他們就要屠城,阿容是真的沒別的辦法了才會這么做的……”
一個老王爺?shù)溃骸爱斎罩�,我也略有耳聞。顧將軍乃先帝親封的輔國大將軍,西北出了事,他竟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臣說,就該一道圣旨下去,管他那么多呢�;噬线@么做,已經(jīng)很給顧將軍面子了�!�
另一個王爺贊同道:“三哥說的在理。說到底,都是為了大瑜考慮,這個太監(jiān)就算有罪,也能功過相抵了�!�
奚容的余光看向林清羽。只見美人太醫(yī)也在不露聲色望著自己,神色看似無波無瀾,但他知道,林清羽……想要他的命。
太后胸口微微起伏,竭力隱藏著怒意,冷笑道:“既然兩位王爺為你開口求情,哀家是不得不從輕發(fā)落了——拖下去,仗責三十�!�
蕭玠瞪大眼睛:“三、三十?”
“怎么,”太后涼涼道,“皇上是嫌多了?”
奚容低聲喚了聲“皇上”,蕭玠便抿緊嘴唇,不再吭聲。但誰都能看出來,他都快心疼死了。
林清羽忍不住想,若是奚容死在了蕭玠面前,蕭玠又會是怎樣一副有趣的表情。
他有點想看了。
回到慈安宮,太后讓秀嬌嬤嬤帶蕭璃回房休息,后又屏退眾人,怒道:“好一招惡人先告狀,是哀家小瞧那個閹人了。更讓哀家沒想到的是,皇帝居然會護他護到那個地步!”
林清羽道:“可惜,暫未到動奚容的時機�!�
“為何?”
林清羽解釋道:“在大將軍收復西北之前,京城萬不能有變故。至少要等大將軍奪回雍涼,穩(wěn)住西北形勢,我們方能動手�!�
他既留在京城,就要確保西夏沒有任何機會紊亂軍心,如此將士沙場征戰(zhàn)才能無后顧之憂。
“哀家不明白�!碧罄溆驳�,“奚容一個有幾分聰明的太監(jiān),殺了他,如何會讓京城有變故?皇上難不成還要因為他和哀家,和皇位過不去么。”
林清羽道:“如果我說,奚容之于皇上,正如小王爺之于您,您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太后愕然。她當然明白,蕭璃就是她的命。為了能和蕭璃母子團聚,她甚至可以叛君叛夫。倘若有誰害死了蕭璃,她定要兇手九族陪葬,然后……再去九泉之下陪她的璃兒。
“可是,怎么會呢。就算兩人有自幼相伴的情誼,也不至于此啊�!�
林清羽將奚容的身世告知太后。太后聽完后神色越發(fā)凌厲,堅決道:“若他真是皇帝同母異父的兄弟,那便更不能留他�!�
“此際,萬事應以西北戰(zhàn)事為先�!绷智逵疬是那句話,“一切等雍涼收復后再說�!�
太后問:“難道你就不怕他先對我們動手?”
林清羽笑了聲:“他不會,他也不敢�!�
若他在京城出了什么事,顧扶洲麾下的三十萬大軍恐怕殺的就不是西夏了。奚容也在等,等顧扶洲為他平定完西北,他再尋找機會韜光養(yǎng)晦,收回兵權(quán)。以奚容的小心謹慎,一步三算,除非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斷然不敢動他。
林清羽在宮里待到深夜。離宮之時,燈市散盡,人潮不再,唯剩天邊明月,與西北隔千里共照。
西北,軌州刺史府。
顧扶洲伸著手,由著胡吉替他診脈。見胡吉一臉的凝重,他不由喟然長嘆:“我這病,是不是無藥可救了�!�
胡吉為難道:“人到中年,常有脫發(fā)之癥,尤其是男子。將軍脫發(fā)脫得根本不算嚴重,我掉得都比您多,您真的是多慮了。”
“不,我明顯感覺我頭發(fā)少了一小半�!鳖櫡鲋蕹谅暤�,“胡太醫(yī),你一定要想辦法醫(yī)我。再這么掉下去,我就要禿著頭回去見清羽了�!�
胡吉只好道:“您多些休息,少些深思,或能見好轉(zhuǎn)�!�
顧扶洲呵地一聲笑:“如今這種情況,怎么可能�!�
兩人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來者有二,其一是征西前鋒武攸遠,其二則是前天機營暗衛(wèi),沈淮識。
武攸遠和沈淮識都是一身的武功,一個善于正面廝殺,一個深諳刺客之道。武攸遠得知沈淮識曾經(jīng)是天機營的暗衛(wèi)后,閑暇時常常纏著沈淮識要和他切磋武藝。一個月下來,是一次都沒贏過。
“大將軍,我們回來了。”
聽見武攸遠的聲音,顧扶洲頭也不抬,問:“喜提十連��?”
武攸遠不服:“沈大哥比我大幾歲呢,等我再長幾年,定能勝過他�!�
沈淮識無奈笑了笑,道:“大將軍,有您的家書�!�
顧扶洲霍地站起身:“給我�!碑斨说拿妫痖_信細讀起來。
胡吉道:“看大將軍的表情,林太醫(yī)在京城想必一切都好罷�!�
“京城皇宮一切如舊,糧餉不足的問題他正在想辦法解決……都是公事啊。”顧扶洲翻過一頁,嘴角揚起,“哦,小蠱蟲長勢喜人,已經(jīng)生了第二窩。”
武攸遠好奇道:“小蠱蟲?那是什么�!�
顧扶洲一本正經(jīng)道:“是將軍府的二小姐和三公子�!�
武攸遠目瞪口呆:“大將軍和林太醫(yī)什么時候生孩子了?”
胡吉笑道:“我想將軍說的應該是林太醫(yī)養(yǎng)的蠱蟲�!�
武攸遠哈哈大笑起來,沈淮識也是忍俊不禁。武攸遠問:“那將軍府的嫡長子呢?”
“不是嫡長子,是嫡長女�!鳖櫡鲋薜�,“她被下人踩死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大將軍節(jié)哀順變�!�
“說起來,今日是上元節(jié)啊�!焙獞涯畹溃耙荒曛�,京城只有上元節(jié)夜沒有宵禁,這也是整年最熱鬧的一日�!�
聽胡吉這么一說,顧扶洲腦海中浮現(xiàn)出記憶中的上京佳節(jié)夜景:滿城的花燈,粲若銀河的金水河,傾城傾國的大美人,以及……一盞兔子形狀的花燈。
顧扶洲兀自笑了笑,他拍拍武攸遠的肩膀,道:“兄弟們好好干。早點打完,早點回家�!�
用時半年余,顧扶洲率領眾將士相繼收復雍涼相鄰數(shù)城。
初熹二年秋,大瑜軍蓄勢待發(fā),直指最后一城——雍涼。
第93章
西北邊塞之景和京城迥然相異,立冬不久已是寒風似刀,胡天飛霜。山銜落日沙如雪,大雁哀鳴孤城閉。
去年冬天,西夏從大瑜手中奪走雍涼,辱殺主將,并以屠城相脅。一年后的今日,邊塞風景如舊,城內(nèi)外之人卻早已攻防互換。大瑜軍于一月前在城外扎營,這一月來,他們按兵不動,養(yǎng)精蓄銳,只為最后一戰(zhàn)。
養(yǎng)精蓄銳的日子相比攻城拔寨的時光總會無聊一些。養(yǎng)著養(yǎng)著,某個熱血少年就養(yǎng)不住了。
“大將軍,我們整頓兵馬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边@是十日內(nèi),武攸遠的第三次請戰(zhàn),“在這之前,我軍連續(xù)攻下廣陽,蘭沽,涿縣等數(shù)座小城,士氣大振,這正是一鼓作氣,直取雍涼的好時機。再耽擱下去,將士們難免有所懈怠,囤積的糧草也要告急了�!�
顧扶洲抱臂看著沙盤上的西北地勢,靜默不語。
“武將軍此言差矣。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簺瞿宋鞅币磐駚砭潜冶貭幹�,城防堅固,易守難攻,豈是廣陽,蘭沽那幾座小郡能比的�!闭f話的人名叫史沛,是西北軍里的老人,官拜四品宣威將軍。
顧扶洲看了史沛一眼。此人以愛兵如子聞名,雖已征戰(zhàn)多年,仍會為每一個兵士的傷亡而痛心疾首。對史沛來說,減少我軍傷亡是頭等要事,他寧愿贏得沒那么漂亮,也要護住麾下將士。這是高尚的品格,顧扶洲很欣賞他。
武攸遠反駁道:“攻城是難�?山袢展コ请y,難道等下去攻城就不難了么?既然都是遲早的事,為何不速戰(zhàn)速決?”
顧扶洲按了按眉心,道:“攸遠,熱血是好事,但你這血未免太熱了,蚊子喝了你的血嘴巴都要燙個泡。”
在西北一待就是一年,顧扶洲也懶得費勁維持自己的高冷人設,怎么隨意怎么來。武攸遠等人震驚過后,也漸漸接受了顧大將軍的新人設。他們聽西北的老兵說,當年顧大將軍身中劇毒,從閻王爺那撿回一條命后就已性情大變。那時的顧大將軍簡直離譜,現(xiàn)在他還算好的,至少不會一天到晚睡懶覺。好在無論是哪種性格的大將軍,都不會帶他們打敗仗。
顧扶洲的話武攸遠還是能聽進去的。他到:“但請大將軍賜教�!�
“你忘了去年冬日,趙將軍是怎么丟的雍涼了。”
“我沒忘�!蔽湄h迅速道,“去年,趙將軍被困雍涼,大雪封路,糧草無法送達。彈盡糧絕之時,趙將軍大開城門,殊死一戰(zhàn),不敵西夏精銳,戰(zhàn)敗而亡�!�
顧扶洲道:“還不明白?”
武攸遠的才智全點在了兵法上,顧扶洲這么一說,他便懂了,眼中一亮,道:“大將軍是想和去年一樣,耗其糧草,逼得他們不得不開門求戰(zhàn)?”
顧扶洲頷首道:“沒了廣陽,蘭沽,涿縣等郡,雍涼的糧道已經(jīng)被封了,再大也是一座孤城。我們有源源不斷的糧草供給,而城中的西夏軍只能坐吃山空。只要形成對耗之勢,再攻城時我軍傷亡至少能少一半�!�
史沛對顧扶洲所言無不贊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妙啊。西夏便是把廣陽等郡所有的糧草都帶到了雍涼,再加上雍涼城內(nèi)原本所囤,最多能讓他們支撐五十日�,F(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再等半月,敵軍要么餓死,要么和趙將軍一樣開城迎敵,軍心必亂,那時我軍已經(jīng)養(yǎng)精蓄銳了兩個月,還怕拿不下雍涼么!”
武攸遠一番沉思,也認為對耗乃上策,但他仍有疑慮:“西夏需要糧草,我們也需要糧草。對耗之勢的關鍵,是我們能耗得過西夏�!�
顧扶洲轉(zhuǎn)向沈淮識:“我們的糧草還能支撐幾日?”
沈淮識道:“不足十日。但林太醫(yī)在信上說了,江南有一大批糧草已于月初走水路北上,到軌州再轉(zhuǎn)陸路,想來用不了多久便能送到大營中�!�
史沛激動道:“這時間絕對夠!”
“前提是糧草能順利送達�!鳖櫡鲋藓饬恐�,道,“淮識,麻煩你回軌州一趟,親自押送糧草到雍涼�!�
沈淮識道:“我這便動身�!�
商定過后,顧扶洲又和武攸遠對起了攻城所需軍械的數(shù)量。史沛見狀,忍不住道:“大將軍此次回西北,著實變化不少�!�
“嗯?怎么說�!�
史沛道:“兩年前大將軍在西北時,一到議事時就頭疼,凡事都讓趙將軍做決策,哪會像現(xiàn)在這般,事無巨細,莫不過問�!�
“沒辦法,太想贏了�!鳖櫡鲋薜托Φ�,“我不能死的�!�
西北戰(zhàn)事已到最后關頭,為了這批從江南運去西北的糧草,林清羽已有三日未曾合過眼。那一批糧草,至少能讓西北大軍支撐一個月。如今諸事皆定,他總算能心下稍安。
走出兵部時,林清羽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不大,卻刺得他眼睛酸澀。一陣恍惚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兵部侍郎身上。
兵部侍郎不滿三十,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還是太后的遠方親戚,理所當然地站在了林清羽這頭。這幾日,林清羽就是和他一道辦好了糧草之事。他見林清羽臉色蒼白,以為林清羽是在擔心西北戰(zhàn)事,道:“顧大將軍已經(jīng)收復雍涼周邊數(shù)城,形成圍剿之勢,收復雍涼也只是時間問題。林太醫(yī)不必憂心,這一戰(zhàn),大瑜必勝。”
林清羽點點頭:“但愿如此。”
兵部侍郎一笑,端的是溫文爾雅:“雪天路滑,我送林太醫(yī)出宮?”
林清羽言簡意賅:“不必。”
兵部侍郎雖有些許失望,并未強求:“那林太醫(yī)路上小心�!�
林清羽走了沒幾步,慈安宮來人傳話,說太后請他去慈安宮用晚膳。這一年來,他在慈安宮用膳的次數(shù)比“大孝子”蕭玠還多。為此宮里有不少閑言碎語,甚至有人說,太后收了林清羽為義子,待他比待皇帝更加親厚。
但林清羽知道,太后之所以對他如此親厚,不過是因為心智不全的小淮王只會對他一個人笑。太后請他去慈安宮,很多時候只是為了博蕭璃一笑。
林清羽到慈安宮時,看到天子的輿轎停在宮外。他問來福:“皇上來了?”
來福道:“皇上是來給太后請安的,當前正陪小王爺在后園里玩雪呢。”
后園里,皇家兩兄弟正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確切來說,只有蕭玠一個人在堆,蕭璃做不來這等復雜之事,只會把雪搓成一個個小球,認認真真地放好。蕭玠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說話,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守在一旁的秀嬌嬤嬤看見林清羽,笑道:“王爺,您看誰來了。”
蕭璃抬起頭,看見林清羽,呆了呆,本能地一笑。
蕭玠還是頭一回見蕭璃笑,情不自禁道:“六弟,你真的太好看啦……”
林清羽欲向蕭玠行跪禮。蕭玠眼神有幾分躲閃:“林太醫(yī)不必多禮。”
林清羽道:“外面冷,別讓王爺玩太久。王爺?shù)难┡呀?jīng)濕了�!�
秀嬌嬤嬤忙道:“奴婢這就帶王爺換件雪披�!�
秀嬌嬤嬤帶著蕭璃告退。蕭玠偷偷打量著林清羽,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林清羽問:“皇上是不是有話要問微臣�!�
蕭玠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鼓起勇氣問道:“林太醫(yī),你、你會害朕和阿容嗎?”
林清羽看著他,面無表情道:“奚公公可是和皇上說了什么�!�
“阿容說,你和顧大將軍對朕不是真心的,他要朕離你遠點�!笔挮d抓著腦袋,猶猶豫豫道,“但朕覺得,你不像是壞人。”
林清羽輕哂:“皇上和奚公公相伴多年,竟不信他的話?”
蕭玠連連擺手:“朕、朕沒有不信。朕只是覺得你不會這么做……”
林清羽打斷:“皇上,您一個成年男子,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判斷力么。今日,我若說我不會害您和奚公公,您就要對我放下戒心了?”
蕭玠鼓著臉頰,似乎是生氣了:“朕好心好意問你,你干嘛這樣說呀�!�
“那我告訴皇上,我不會——在將軍回來之前不會。”林清羽淡道,“信不信由您�!�
林清羽所言,皆是和奚容心照不宣之事,告知蕭玠無傷大雅。但奚容似乎沒把當下的局勢告知蕭玠,否則他也不會是一幅驚恐交加的表情:“那等顧大將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就要……”
林清羽道:“皇上應該問奚公公,等將軍回來,他會對將軍做些什么�!�
蕭玠愣了愣,喃喃道:“朕去問他……”說著,便跑了出去。
蕭玠回到寢宮,滿宮找奚容:“阿容!阿容呢?”
一個太監(jiān)道:“奚公公今日出宮了,說是有事要回府一趟�!�
“那朕也要出宮�!笔挮d不管不顧道,“你們快去替朕準備。”
奚容原是沒有府邸的,蕭玠住哪,他就跟著住哪。后來,蕭玠千挑萬選地給奚容選了一座大宅,賜給他做府邸。此宅原是蕭玠的姑母,平昌長公主的府邸。平昌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小妹妹,她的公主府自是奢華無比。可惜,平昌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因病去世,這座宅子也一直空著,直到蕭玠登基才迎來新的主人。
此時奚府的書房里門窗緊閉,奚容正在同一位神秘來客密談�?腿伺L,帶著兜帽,說話時字正腔圓,稍顯刻意。
來者不善,奚容不敢掉以輕心,問:“閣下此刻求見,是來求和,還是來找死?”
兜帽男子道:“在下是代替軍師,來和公公談一筆買賣的。”
“哦?”奚容緊盯著男子,“有什么交易,你們不和朝廷談,要來和我談�!�
“顧扶洲殺我儲君,西夏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他的槍下,西夏人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兜帽男子恨聲道,“軍師愿主動送回雍涼,只求顧扶洲一人不得好死。”
奚容目光陰冷:“雍涼一座孤城,已是大瑜囊中之物,何須你們主動送回�!�
兜帽男子道,“若閣下愿意助我們軍師一臂之力,除了顧扶洲,大瑜軍頂多再死兩三萬人。可如果你們非要強攻,我們也定會死守。屆時,大瑜少說還要折損五萬的兵馬。以顧扶洲一人,換兩萬兵馬,再加一座完好無損的雍涼城,閣下以為如何?”
奚容不動聲色道:“大瑜百年才出一個顧扶洲,除了他,誰能保西北安寧。他的性命,豈是一座城池能換來的�!�
兜帽男子低聲道:“可問題是,奚公公希望顧扶洲活著回到京城么?”
奚容語氣危險:“此話怎講�!�
“顧扶洲若戰(zhàn)死沙場,那位傳說中的美人太醫(yī)失了夫君的助力,也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了�!倍得蹦凶由裆珪崦恋�,“我們的王向來憐香惜玉,聽說了美人太醫(yī)這幾年的事跡后心向往之,很想看看能把顧扶洲迷得神魂顛倒的美人究竟長什么樣。奚公公要是能把美人太醫(yī)送到西夏國都供他享用,兩國修‘秦晉之好’,不也是一樁美談么�!�
奚容冷笑道:“閣下便是學了幾句中原話也最好別亂用�!貢x之好’可不是這么說的�!�
兜帽男子微笑道:“奚公公懂我的意思就行。顧扶洲一死,兩國恩怨已了,西夏可保不再來犯。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換西北安寧,這樁買賣究竟值不值,公公比我更清楚。”
奚容問:“既是買賣,你們軍師又想從我這拿到什么�!�
兜帽男子在陰影里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軍師所要之物很簡單,不外乎是……”兜帽男子用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寫下“糧道”二字。
奚容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兜帽男子起身,學著中原人行了個禮:“如此,我就等公公的好消息了。”
“你從側(cè)門出去。別讓旁人瞧見你�!�
“這是自然。”
兜帽男子走后,奚容獨坐沉思,冷不丁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暎骸盎噬�?�?br />
奚容臉色驟變,猛然開門,蕭玠煞白的臉映入眼簾。
第94章
奚容在府上密會西夏來使,奚府自是戒備森嚴,然而戒備戒的是旁人,不是天子,更不是他護了一輩子,寵了一輩子的弟弟。
他知道,蕭玠全聽見了。
相伴多年,對方就好似另一個自己,蕭玠的每個神態(tài),每個動作他都無比熟悉,但他從來沒見過蕭玠在和他在一起時,露出這樣的表情——驚慌錯愕,瑟瑟發(fā)抖,失望又害怕。
奚容心中一陣刺痛,聲音卻放得輕柔:“皇上�!�
蕭玠呆愣在原地,像是在看一個殘暴狠毒的陌生人。
奚容又喚道:“阿玠�!�
蕭玠如夢初醒,眼圈一下子紅了:“阿、阿容,你……你叛、叛……”
不等“國”字說出口,奚容就打斷了蕭玠:“阿玠,你誤會我了�!�
“我都聽見了!全都聽見了!”蕭玠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個人要和你做買賣,他要你去害顧大將軍,你同意了!”
奚容上前兩步,想把蕭玠抱進懷里,如同幼時一般細細安慰他。蕭玠性格軟,沒有生母嫡母的照拂,又不討先帝的喜歡,從小到大在人心險惡的宮中受了不少委屈。哄弟弟開心,是身為兄長的職責。蕭玠哭了多少次,他便安慰了多少次。但這一次,蕭玠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進他的懷里,而是像受驚的小貓一般,被他嚇得連連后退:“你、你不要過來……”
奚容定住腳步,道:“阿玠,我告訴過你,林清羽和顧扶洲不會容忍我在你身邊輔佐你。等顧扶洲一回京,林清羽就會對我下手。你明白嗎?”
蕭玠哽咽道:“那你也不能通敵賣國!我是笨了一點,但我也是蕭氏的子孫。顧將軍在為大瑜打仗,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害他——我、我要去告訴太后和林太醫(yī)!”
奚容呵斥道:“站住�!�
蕭玠還沒被奚容這樣兇過,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奚容理智道,“西夏來使找到我,欲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止兩國之戈。我不同意能如何,讓使者回去告訴西夏軍師趁早死了這條心,還是直接殺了他?無論怎么做,只會讓西夏加強對大瑜的戒備而已�!�
蕭玠腦子轉(zhuǎn)不過來,但他聽明白了一點:奚容不是真心答應西夏的�!澳闶裁匆馑及 �
奚容臉色稍霽,道:“阿玠,你好好想一想,我現(xiàn)在同意了西夏的‘議和’,他們是不是會覺得勝券在握,從而對雍涼一戰(zhàn)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