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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應當是我多想了,山野里長大的人,哪懂這些套路?

    “沙沙”,突然,有草葉被踩踏的聲音傳來,我心一凜,一把將吞赦那林從巖石上拽下來,將他護在巖石與身軀之間,本以為是那個“古曼哥”去而復返,可抬眼望去,我便瞪大了眼,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頭龐然的白狼正自林間快步奔來。

    這比出現(xiàn)的是那些人還可怕。

    我嚇得語無倫次,腦子都麻了:“吞赦那林,有,有狼。快,快上樹!你先跑,我去引開它......”

    “不必怕。它,不會吃你�!�

    “是你養(yǎng)的?”我吃了一驚,一垂眸,才察覺自己與吞赦那林貼得如此之近。

    他被我壓得只能倚靠著巖石,雙腿分開,而我正跪在他腿間,只要稍一前傾......便能和他吻上。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他唇上,可想到這人雖遮著眼,卻并不是瞎子,我便局促起來。

    “抱歉,我以為是,是壞人。我只是,想保護你�!�

    他靜了一瞬。

    “保護我?你,不怕我?”

    我一愣,笑了:“我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吞赦那林卻不答。

    長得這么好看,還這么心善,我怕他什么.....他這話,難道,是因為他在那赦族中的地位不同尋常,族民們都怕他嗎?

    我這么猜測著,對他愈發(fā)好奇起來。過去的數(shù)年里,我似乎從未對誰產生過這樣強烈的興趣,就連對明洛也不曾有。不單單只是他令我重新燃起了作畫的沖動,或許,還因為過去為我的皮相和才華神魂顛倒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我從未遇見過他這樣的.....令我感到難以掌控、捉摸不透的人。

    他完完全全的勾起了我的征服欲。

    “吞赦那林,你可真神秘�!蔽叶⒅�,“我有機會了解你的故事,畫你,畫出你的思想與夢境嗎?”

    他的眉心微微皺起,黑布后的雙眼似乎盯著我看了片刻,才出聲:“你沒有,資格�!�

    我一愕,像試著攀爬雪山的人一腳踩空,從未有過的失落與不甘襲來——幾時有誰用這種態(tài)度對我過?起峨峮85⒋632387130零哽薪

    “為什么?因為我對那幅畫的評價?你還生我的氣?那幅畫其實畫得很好,只是我個人不喜歡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線條緊張,也不一定是心有負累,或許,只是過于重視�!�

    “重視?”他似乎怔了一下,低聲重復。

    “對�!蔽尹c了點頭,哄他,“因為重視。我第一次畫我的心上人時,也是如此,連筆都不知道怎么拿了,畫得亂七八糟�!�

    ——這是謊話,我從來沒有在畫哪個人時緊張到這種地步,從來都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只有想畫與不想畫的區(qū)別。

    他仿佛有些恍惚:“你怎知,畫那幅畫的人,是我的心上人?”

    “不是心上人畫的,還能是誰畫的......教你珍惜到那種地步,我說錯一句話,你就氣得大半夜把我扔到公路邊上?”我佯作不在意,半開玩笑地笑答,抑著心里上漲的失落,一股征服欲卻竄爬上來,猶如蛇一般咬住我的咽喉。

    別急,千萬別急,秦染。

    你從來都是火焰,可不能亂了陣腳,變成撲火的飛蛾。

    “吞赦那林,”我循循善誘他,“你既然這樣珍惜那幅畫,一定不忍見它殘舊,是不是?我記得畫上顏料都剝脫了,還有些斑斑點點的,我?guī)湍阈迯退趺礃�?保證和原來一模一樣�!�

    我說完,突然想起他寨中有畫匠,而且尋常用的就是巖彩,一定比我更擅長修復本身用巖彩繪制的畫,這借口實在拙劣。

    可令我意外的是,吞赦那林竟沒有拒絕,他眉頭舒展,似乎隔著那層黑布審視著我,緩緩問:“保證,一模一樣?”

    “包在我身上�!蔽液敛华q豫地答,心里卻有點發(fā)怵,只覺要是沒修復好,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但能有什么后果呢,最嚴重恐怕便是被他再次扔出來,再也見不到重燃我心火的繆斯,就是對我最大的懲罰了。

    “沙沙沙......”我倆說話間,那頭狼已來到了巖石側面,低下頭嗅探著,一路嗅到我與吞赦那林之間。

    碩大的狼頭將我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還和他一直保持這個過分親密的姿勢,往后退開,見他抬起手來,撫上了狼頭。

    它的體型身高與一匹成年馬差不多,和先前那只造成車禍的那頭看上很相近,但身上干干凈凈,毛發(fā)白得發(fā)光,并沒有那些紅色的真菌,背部也很正常,并無受到撞擊的痕跡,看上去非常健壯,肯定不是同一只。我只在拍攝北極風光的紀錄片里見過這么大的白狼,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與這種猛獸接觸。見它在吞赦那林面前馴服得就如同一只薩摩耶,我又怕,又好奇,想摸卻不敢:“這狼,還有那些兀鷲,都是你養(yǎng)的?”

    “我救過,它們�!�

    “你是醫(yī)生?”我想起蘇南文化中特有的古老職業(yè),“巫醫(yī)?”豈額羊⒏543670⒉36⒋0哽新00Q群整里玖忢五依溜⑨駟o叭】

    吞赦那林沒有否認,拍了拍狼頭,這身軀與成年公馬差不多大的白狼便乖順地跪伏下來,我才注意到它的身上拴著韁繩。,背上放著毛氈墊。怎么,這,這狼是他的.....坐騎嗎?

    他起身,道:“快天亮了。我們,回去�!�

    我們?我一怔,揚起眉梢——吞赦那林這是打算帶我走了?

    吞赦那林跨上狼背,“呼啦啦”的振翅聲由遠及近,那只兀鷲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頭。不知是不是錯覺,月光在這瞬間變得幽暗起來,微微泛紅,半明半暗的樹影間,他騎著狼,托著兀鷲,真如森野萬靈聚成的神祇,亦因蒼白膚色與殷紅嘴唇透出些森然鬼氣,美得奪魂,也令人望之生畏。

    我目光久久凝駐于他身上,恨不能以眼為筆,將這一幕繪于腦海中,希冀日后能夠分毫不差地描摹下來。

    直到吞赦那林騎狼來到我身側,朝我伸出手,我才回過神。

    “上來�!�

    我愣了愣,他是邀我與他同騎這狼?

    可是狼畢竟不是馬,能承得起兩個成年男人嗎?

    我猶疑間,他冷聲問:

    “還是你想,趟水過去?這溪中段,很深,易聚陰�!�

    一巨嬰?我不懂這三字的意思,但這邀約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著如何爬上狼背,身軀卻被他往前一帶,接著后腰一緊,就被拎著橫趴在了狼頸與他身軀之間。野饅生漲鋂馹嘵說君⑨壹三九102三08零更新

    第13章

    第十三章

    惑吻

    我猶疑間,他冷聲問:

    “還是你想,趟水過去?這溪中段,很深,易聚陰�!�

    一巨嬰?我不懂這三字的意思,但這邀約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著如何爬上狼背,身軀卻被他往前一帶,接著后腰一緊,就被拎著橫趴在了狼頸與他身軀之間。

    我駭然于吞赦那林單手就能把我一個一米八的男人拎起來的力氣,試圖扭頭看他,結果擰著了脖子,只好乖乖趴著。

    “嘶,吞赦那林.....有你這樣對待傷患的嗎?我可是為你受的傷.....”狼身一顛一顛,撞到小腹上,我疼得倒吸涼氣。

    他不搭理我,一手扶著狼頭,一手按在我背上,驅使狼緩緩趟進小溪。走了沒幾步,狼身便在水面矮下去,水流亦變得湍急起來,形成一個個小渦,這溪水中段果然是有些深的。

    “吞赦那林,你不想知道為什么那幫壞人要抓我和塞邦嗎?”先前事態(tài)緊急,他沒問情有可原,可這會他還不問,我便有些奇怪了。我一個外鄉(xiāng)人便算了,可塞邦好歹是他的同族。

    “為什么?”

    “他們好像在找你們的寨子�!蔽要q豫著,有點不敢提他們也在找我的事——一個會惹來麻煩的外鄉(xiāng)人,比起搭救和庇護我,或許把我趕走是更好的選擇,但不提又感覺良心上過不去,萬一給他們招來什么禍及全族的災難,那我可真是罪大惡極。盤桓再三,我還是開了口,“還有,那些人也在找我.....但我發(fā)誓,我真不認識他們,和他們沒有過任何交集,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ノ�。那伙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帶了槍,而且勢力應該不小,如果追蹤我們到了寨里,你們都會有危險,所以,等我們回到寨里,就趕快通知族長讓他報警吧�!�

    “知道了�!�

    見他語氣平靜,不像要趕我走的態(tài)度,我松了口氣。

    靜了一會,他問:“你想不到,他們,為什么抓你嗎?”

    我仔細回想著,忽然,余光瞥見一串什么彩色的東西順著水流漂來,因著斑駁樹影與粼粼水光而模糊不清,看起來像是一條細長的魚或蛇類,也好像是......一串彩色的石頭手鏈。

    這東西......這東西......怎么有點像......

    我心疑自己在做夢,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撈那細長的物事,手腕卻被冰冷有力的手指一把攥住,將我嚇了一大跳。

    “不想死的話,別亂撿東西�!�

    “那好像是一條手鏈......”

    我盯著那順著水流漂得不遠不近的細長影子,很想撈起來確認一番,以打消自己荒唐的猜想。

    不待我撈,呼啦一聲,兀鷲掠過水面把彩色的一條抓起,消失在林間,吞赦那林捏住我的后頸,輕而易舉地把我拎起來,翻了個面,令我側坐在了狼背上,上半身卻全靠他一只手托著,森冷的聲音自我耳畔響起:“你若想撿,我就,扔你下去�!�

    “為什么?”我一驚,一把抓住他手臂,側眸看他。

    這一側,我倆的臉挨得極近,鼻尖都要挨上,他的發(fā)絲亦落在我頰邊,癢癢的。趴得久了,我眼睛充血,又經(jīng)他這一嚇,眼眶便泛起了濕意,眨了一下,一滴淚竟順著眼角滲了出來。

    背后五指微微一縮。

    “那是蛇。”

    真是蛇?哦……他這是擔心我�。�

    我凝目看他,這樣近的距離下,盡管他蒙著眼布,我也似乎能感到他的視線逗留在我的臉上,宛如實質,隱隱透著灼意。

    某根神經(jīng)敏感地一跳,先前某個猜測又浮上心頭,我舔著犬齒,試探性地朝他緩緩湊近,吞赦那林竟似真被我這張皮相一時惑了心神,僵在那沒動,任我仰臉,覆上了他的唇。

    像閃著火花的電線觸到水面,在貼上那冰冷而柔軟的唇瓣時,我自己被激得身子一顫,似被從未有過的電流貫通周身血管。這感受與氛圍實在美妙極了——流水潺潺,樹影幽深,而我與我的繆斯同騎一狼,在狼背上接吻,再浪漫也沒有了。

    如我所想,吞赦那林的唇,的確很好親.....

    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沒有呼吸,我猜,他亦我一般局促。

    我忍不住扣住他的后頸,分開唇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唇縫,還未來得及加深這個試探的吻,下巴卻被猝然扼住。

    后腦撞在狼頸上,我呼吸顫抖,渾身微軟,垂眸看著扼住我脖頸的美人,而他唇線繃緊,一副被我輕薄了的陰沉神情。

    我一定是瘋了,認識還不到三天,我竟然忍不住吻了他,吻了我的繆斯。可他這副表情,卻使我心底的征服欲愈發(fā)旺盛起來。生氣了?可你剛才失神、沒有阻止我吻你是為什么?

    吞赦那林,我這張臉,是真的和你的舊愛有些相似,是不是?

    看著我這張臉,讓你情難自禁嗎?

    我舌尖抵著犬齒,卻滿臉無辜地看著他:“抱歉......我剛才,鬼迷心竅,把你當成另一個人了,一時沖動,冒犯了�!�

    吞赦那林扼住我下巴的手沒松,反而微微加重了:“你把我當成了,誰?”

    我眉毛輕挑:“那當然是,我的,舊愛�!必M鵝輑34⑤肆66貳六4零綆薪

    你不也是嗎?我沒說出后半句,仿佛這樣能扳回一城似的——其實我再清楚不過,這樣半點屁用也沒有,面對吞赦那林這樣的人,我這一沖動主動吻他,便已然落了下乘。

    “那你真是,鬼,迷心竅。”他著意加重后四字,松了手。

    我咳嗽起來,扭身抱住狼脖,生怕被他憤怒之下扔進溪水里,卻感到他腰身一挺,驅使狼奔跑起來,快速趟過了小溪中段的深水區(qū),上了岸。

    想著那串似曾相識的手鏈,我還是有些在意,回眸朝溪中望去,竟望見一抹像是人的上半身的黑影浮在水面上。

    我頭皮一麻,再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見了,下一刻,視線便已被縱橫交錯的枝葉擋住。

    這狼載著兩個男人竟還奔跑得極快,狼身肌肉結實,硬邦邦的,我被顛得屁股疼,受不�。骸巴躺饽橇郑�,慢點,疼�!�

    身下顛簸一緩,平穩(wěn)下來。

    我摸了摸鈍疼不已的尾椎骨,掃了眼吞赦那林,他面無表情地驅狼緩行,這寬肩窄腰的身軀隨著狼背上下起伏的畫面,令我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受,耳根騰地熱了起來。

    秦染,你胡思亂想什么呢,怎么能對自己的繆斯生出這種污穢的聯(lián)想?

    暗罵了自己一句,我搖了搖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出去,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叮叮的聲音,循聲瞥去,不遠處林間有兩個人影,半蹲在一塊巖石背后,好像在鑿什么。

    “吞赦那林,那是你寨里的人嗎?”我抬手指去。

    狼咆哮了一聲,那兩人聽見聲音,先后抬起頭來,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縮到巖石背后躲了起來。

    “喂!你們是那赦族的嗎?不用怕,這狼不咬人的�!辈聹y他們是被狼嚇到了,我用蘇南山區(qū)的方言道。

    我話音未落,那兩個人便從巖石背后.....爬了出來。毫不夸張,這兩人就是完完全全把頭貼地上,匍匐著,膝行出來的。

    我驚得僵住,見他們一路爬到了面前,絲毫不敢怠慢似的,開始朝著我們的方向不停磕頭:“尸尸尸神主......”

    尸神主?

    這稱呼令我一下想起那個暴雨夜嚇到我墜崖的木偶,后背發(fā)涼,我緩緩轉眸:“吞赦那林......他們?yōu)槭裁春�,喊你尸神主?�?br />
    吞赦那林唇角的陰影加深,似在幽幽譏笑我。但這笑意一閃即逝,令我只心疑自己看錯了,轉瞬,他仍是臉色沉靜,道:“因為,我是族中的神巫,可召喚神主降神于我�!�

    神巫?能降神,真的假的?

    待兩人緩緩起身,我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人竟是之前見過的那位名叫“泰烏”的畫匠,另一個,是一個面生的青年,之前沒見過。兩人連眼皮都不敢抬,抖如篩糠,顯然是嚇得魂不守舍了。有必要怕成這樣嗎?難道吞赦那林真會巫術嗎?

    既然是那樣可怖的存在,又為什么要敬為族神呢?

    “神巫,對,您是神巫。”泰烏不住點頭,“神巫大人�!�

    注意到他手上染著極為漂亮的青藍粉末,我眼前一亮,跳下狼背,半跪下來:“泰烏師父,你是在采顏料礦石嗎?”

    泰烏似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看我,嘴唇顫抖著,點了點頭。

    “你.....你是神主大人選的.....”青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一句話說完,就被泰烏猛地捂住了嘴,“是神巫大人�!�

    我沒聽清那少年說什么,也不甚在意他們這些神神鬼鬼的習俗,滿心滿眼只有泰烏手指上的礦石粉末。我抹了一點,瞇眼細瞧:“這是.....藍銅礦?好棒的成色,是在那邊嗎?”

    泰烏滿眼驚惶地看了一眼我背后,垂下眼皮,再次點頭。

    “吞赦那林,”我回眸朝他一笑,“等我去弄些好顏料再去找你�!�

    說罷,我迫不及待地握住泰烏的手:“泰烏師父,能帶我一起采礦,教我研制顏料嗎?我想給你們的神巫補畫�!�

    泰烏卻比剛才抖得更厲害了,好像我說了什么嚇死人的話。

    “泰烏師父!”我生怕他暈厥過去,揚高聲音,“你們神巫人挺好的,不用這么怕他!他又不吃人!”

    泰烏雙眼一翻,真暈了過去。

    我傻了,看向旁邊青年,他一個健壯的大個子,卻也不敢抬眼,只顧把泰烏抱起來,掐他的人中:“師父,師父!”

    我無奈嘆了口氣,朝背后看去,吞赦那林卻已然不在了,原處空余清晨從枝葉間漏下的熹微天光與薄薄晨霧。我有些失落,既而想起他說他雙眼畏光,猜測他是已回了那山洞里邊。

    沒關系,反正這人跑不了......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第14章

    第十四章

    神妃

    14

    神妃

    “小阿郎,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我抱起泰烏的上身,卻見那健壯青年從腰側一個草編的囊包里取了片葉子出來,在泰烏鼻下晃了晃,又喂他喝了點水:“沒事喏,師父身子虛,經(jīng)常會這樣,過一會就好了�!�

    “真的?”我把泰烏放平,果然沒過一會,他便咳嗽著,悠悠睜開了眼。

    “泰烏師父?”

    我的目光凝聚他的雙眼上,才發(fā)現(xiàn)他的瞳色與我十分接近,都是比一般的蘇南人要更淺一些的琥珀色,雖然上了年紀,面色蠟黃,眼角有了些細紋,但他五官清秀,可以看出年輕時應當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

    與我對視著,泰烏似乎有些恍惚,我又喚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泰烏師父,你好些了嗎?”

    我將他扶坐起來,泰烏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發(fā)現(xiàn)吞赦那林已經(jīng)不在原地,被嚇散的七魂六魄才終于歸位。

    “泰烏師父,你帶我去采礦,好嗎?”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淺眸死盯著我:“你一個外鄉(xiāng)人,做什么總待在這兒吶?你的家人不擔心你吶?”

    我給他嚇了一跳:“我喜歡這兒的景色,還有你們族的人,也都很有意思�!薄绕涫峭躺饽橇�。

    “有意思......”他嘴皮抖動著,想說什么,又沒說,臉色木然地站起來,走向剛才那塊巖石。我奇怪地看了青年一眼,他眼神躲閃,也不愿和我多說什么似的,跟了上去:“師父!”

    是師徒啊。我還以為,是父子呢。

    接下來大半天時間,我都跟著泰烏與他的徒弟在林海附近的山谷內采集可制成顏料的礦石。

    不得不說,這片廣闊的原始森林雖然危險四伏,但卻著實是塊寶地,到傍晚時分,我們便已采到了七八種礦石,有辰砂、赤鐵礦、藍銅礦、孔雀石、雄黃、綠松石.....從地質學來說,這簡直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對于畫畫的人來說,這里簡直就像是藏著“龍脈”,叫人處處驚喜。許是我過于積極,干起活來比泰烏自帶的小徒弟還麻利,一直不肯怎么搭理我的泰烏對我的態(tài)度終于逐漸緩和,時不時會接我一兩句話。

    溝通漸漸順暢起來,我才敢向他打聽塞邦那孩子的情況,并告知他有壞人在尋找他們村寨也在追蹤我的事,要泰烏轉告族長并報警,可泰烏的反應卻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他們進不來的�!碧跻幻娑65罔徶V石,一面道。此后他沉默了好一會,直到將整塊礦巖都鑿下來,敲碎了,才突然又冒了句,“這林海里面,比外面要可怕多了哩�!�

    ——這倒確實是真的。我想起昨夜在林海里撞見的司機和與他一樣那些猶如食尸鬼一般可怕的“人”,不寒而栗。

    我?guī)退阉榈V鏟進背簍,忍不住問:“泰烏師父,那些.....那些怪物一樣的人,你也見過嗎?它們到底是什么?”

    “尸奴�!碧踵话愦�,看著不遠處的小徒弟,“被尸神主懲罰,吃盡了血的,都會變成尸奴�!�

    “吃,吃了血?”我疑惑又害怕,理解不了他說的話,“那些怪物,是與你們的尸神主有關嗎?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神,泰烏師父,你能跟我講講有關它的傳說嗎?”

    “他不是神……是世上最可怕的魔,我們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一個部族,我們都是被他困在這里的奴……那赦兩個字,是施加在我們身上的詛咒!他說我們是罪人,一輩子都逃不掉……”他一錘子將另一塊礦巖砸得粉碎,叨叨著,突然又閉緊嘴唇,不再說了,站起身來,“你,跟我走�!�

    那赦族,不是一個族?是罪人,和奴?什么啊……

    “泰烏師父,我們去哪?”我摸不著頭腦,仍是跟上了他,沒走幾步,就聽見一聲號角傳來。泰烏步伐一僵,定在那里。我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一個騎馬的身影朝我們揮手。

    “泰烏,莫丟了哩!要辦送神妃的祭典喏!”

    “啪”地,泰烏手里的錘子掉到了地上。

    我連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顏料礦石拾回背簍,見泰烏調轉方向,朝那些人影一步一步走去:“走吧,回去。”

    因為想學習怎樣親手研磨巖彩,我執(zhí)意跟著泰烏返回他位于山丘上的那座塔樓畫室,泰烏沒有拒絕,只是在我踏入門口時,命令我站在門外等著,然后匆忙將那些懸掛在房梁上的畫都收了起來,生怕被我看到畫上的內容似的。起蛾12吧7078溜70貳陸4〇更新

    我雖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愿犯他的忌諱,便依言立在門口,待他收拾完了才入內。

    不得不說,泰烏這人雖有些神經(jīng)質,但對于畫畫上卻似乎有著與我相似的熱忱,教我研磨巖彩時頗為耐心,不吝賜教,每道工序都帶我一一過手。我過去雖畫過巖彩,卻用的是成品,從不知道親手磨制巖彩是這樣麻煩又有趣的過程。

    光是前期的初期篩選與清洗晾曬,便花了次日一整個白晝的時間,所幸寨中人都知道我是要為他們的神巫大人補畫,除了請我們出去“食窩”,其間沒人過來打攪。到了次日傍晚,蒸煮便已經(jīng)結束,經(jīng)過最后一輪過濾篩倒,終于大功告成。

    看著自己親手研磨出來的一罐罐濃郁而艷麗的細顆粒巖彩,我心中的成就感難以言喻——若是用這些顏料去畫吞赦那林,那我一定會畫出平生最好的作品。

    實在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用水調了一些,扎起頭發(fā),就在泰烏借我試色的小紙上將窗外的晚霞與雪山繪了下來。

    金烏墜入雪山背后時,我的隨手小作便也正好畫完。

    一抬頭,才發(fā)覺泰烏正出神地瞧著我。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喚:“泰烏師父,你怎么了?”

    泰烏回過神來,垂下眼皮,目光落到我的畫上:“你的畫,很好。”夢囈一般,頓了頓,他又喃喃道,“你,也很好�!�

    這大抵是在夸我研磨顏料認真,畫畫專注吧?

    我笑了笑,看著那雙與我瞳色相似的眼睛,只覺得他很親近:“泰烏師父,你人也挺好的�!�

    他瞧著我,眼神掙扎,欲言又止,我放下畫筆,壓低聲音:“泰烏師父,你總是這么看著我,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小阿郎。”他抓住我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漸漸用力,看向窗外,“走,往雪山相反的方向走,現(xiàn)在就走�!�

    “為什么?”我話音未落,就聽見“嘩啦”一聲,是吞赦那林養(yǎng)的那只兀鷲落在窗沿上。見它血紅的眼瞳朝里窺探,我心疑它是餓了,站起身,抓起桌上沒吃完的羊肉干,來到它面前。

    “是不是餓了?”我把手縮進袖筒里,小心翼翼地將羊肉干遞到它的利喙下。

    兀鷲的紅瞳看了我一眼,轉向泰烏,又緩緩落到我手上。我用肉干末端輕輕掃了一下它的喙緣,兀鷲明顯僵了一下,遲疑地低下頭,叼走了肉干。見它接受了我的投喂,我心念一動,一回頭,發(fā)現(xiàn)泰烏竟然縮到了桌子底下,似乎十分害怕這兀鷲,想必也是因為害怕吞赦那林的緣故。我無奈,自己取了剛畫完的小畫,卷成一個小筒,扯下扎頭發(fā)的細繩系住。

    “看在我喂了你的份上,幫我給他帶個小禮物,好嗎?”

    兀鷲斜眸看我,似乎感到疑惑。都說兀鷲是極有靈性的動物,那想必也能聽得懂我的話。我誘哄道:“你的主人眼睛畏光,瞧不得太陽,所以我啊,想贈他一天中太陽最美的時刻�!�

    兀鷲的瞳孔縮了縮,似乎被我的話驚住,僵了半天,才低下頭把畫叼了起來。

    望著銜著畫振翅飛遠的兀鷲,我不禁無聲失笑。

    秦染哪秦染,你幾時這么追過別人?

    “咳咳,泰烏?”

    聽見背后的聲響,我轉身望去,從門外進來一個滿頭霜白、盤著發(fā)辮、拄著拐杖的老人,他身上穿著華貴的深紫色交領長袍,胸前綴著好幾圈珠鏈,不堪重負一般佝僂著身軀。

    在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年長的男人,瞧著面生,沒在這兩日“食窩”時出現(xiàn)過,衣著都較普通寨民更為考究,我猜測大抵是族中有地位的長者,而那個老人,極有可能就是族長了。

    這兩日“食窩”時我都向一塊吃飯的寨民們提過想求見族長,他們卻都說族長在忙祭典的事沒空,現(xiàn)下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我連忙扶起從桌底下爬出來的泰烏跟了上去。嘢鰻珄漲鋂鈤膮說輑⑼壹374720170零哽薪

    “咳咳,你就是那個桑布羅救回來的小阿郎吧?”待我走近,那紫衣老人上下打量著我,笑瞇瞇的。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一張臉如打了蠟油的面具一般非常光滑,說是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也毫不夸張。只是不知怎么,我覺得他有點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心里有種異樣的刺扎扎的感受。

    “嗯�!蔽尹c了點頭,“您是?”

    “小阿郎,這是我們的族長哩�!彼砗蟮哪莻中年男人發(fā)了話,語調隱隱透著威嚴。

    “啊,族長,您好�!惫皇亲彘L。我伸出手,“我叫秦染。”

    見他笑著凝視我,卻沒有握手的意思,我意識到什么,訕訕地收回了手,有些尷尬,笨拙地將雙手在胸口結成向下的拈花型,向他鞠了一躬�!@是我在“食窩”時學到的那赦族人特殊的行禮方式,據(jù)說是代表荼蘼花開,有輪回重生之意。

    “那位就是救你的桑布羅,寨里的祭司�!碧踉谖叶系吐曁嵝�。我一怔,看向族長身后的男人。他眉目很深,顴骨很高,生著鷹鉤鼻,看起來有些陰鷙,是性情嚴肅不茍言笑的類型,乍一眼瞧去,長得有點像哈利波特里的斯內普教授。

    這是鄧布利多和斯內普的組合嗎?

    我被自己的聯(lián)想逗樂,差點沒笑出聲來。

    “謝謝您救了我,桑布羅先生�!蔽乙渤辛藗禮,“要不是您,我早就沒命了,等聯(lián)絡上家人,我一定好好酬謝你們�!�

    “聯(lián)絡家里人?小阿郎這是急著回去喏?”族長悠悠道,“不用那么急,就留在我們這兒,把身子養(yǎng)好,聽塞邦說,外頭還有壞人在抓你不是?留在寨里,是最安全的哩�!�

    第15章

    第十五章

    嫁身

    我一愣:“對,您一定知道了,他們也在找你們寨子,雖然我不清楚原因,但他們帶了槍,先前又綁架塞邦和我,肯定來意不善,族長這段時間一定要多加防范。您報警了嗎?如果您那有電話,我想借用一下,聯(lián)絡我爸媽,給他們報個平安。”

    族長雙眼瞇了瞇,笑意更深,他的面容明明很和善,眼神卻不知怎么令我聯(lián)想到某種動物,像是山狐,或是蛇。

    “電話我們這兒是沒有的哩,不過小阿郎想報平安,我們可以讓寨里的渡官給你帶信出去,你看行不哩?”

    “啊,行的�!蔽尹c點頭,看來他們是選出新的渡官了,之后送我出寨子肯定也不是問題。想起那個身為上一任渡官的、變成了“尸奴”的司機,我心里一寒,“對了,族長,我.....前幾天,還在林海里遇到了——”

    “砰!”背后很大一聲響,我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泰烏又暈倒了,忙將他扶起。卻感覺到他手將我大腿肉死死掐住,又見他雙眼半睜,看我一眼又立刻閉上,我心里咯噔一跳,隱約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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