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咳嗽起來:“你做什么?為何要喂我你的血?”
“多喝些,你就能百病不侵,長生不死,永生永世,與我相伴�!�
下巴被他用力捏開,被他的舌尖侵入口內(nèi)。
我咳得眼淚直流,唔唔地抓撓他的手,可無濟于事,直至我終于將他的血咽入肚里,呼吸平復(fù)下來,捂著我嘴唇的手才緩緩松開。
拇指輕輕刮去我唇角的血,他又將我抱了起來,使我面對面地盤坐在他身上,又開始新一輪的攻城掠地。天昏地暗,不知換了多少種姿勢,又過了幾個晝夜,我們交纏著不曾分開。不知是何時昏迷過去的,醒來時,我全身發(fā)燙,血液仿佛要沸騰起來,胸腹劇痛。
睜眼只見那林扣著我的手腕,神色緊張——
我的脈搏至小臂上,竟若隱若現(xiàn)地蔓延著灼紅的紋路。
“怎會如此?為何與我雙修,也會遭到反噬?為何喂血沒用?”
喉頭發(fā)脹,一陣翻涌,我嘔出一口血來。
紫紅色的,是他喂給我喝的血。
“彌伽,你等我,我這去尋母尊救你!”他一把抱起我,扯下彩幡將我裹住,沖向殿外,正當(dāng)此時,外邊傳來一聲高喊:“教皇駕到!”
我一驚——我終于可以見到那女魔頭了?她是來讓我給她作畫的,還是來找那林的?石門被推開,我捂住嘴,頭一縮,將臉埋到他胸口,只露出一邊眼睛,窺向外面。塔外的廊橋上,兩排祭司齊刷刷跪著,當(dāng)中一抹纖長的身影立于清晨的朝霞前,身著深紫繡金的華服,長長的白發(fā)隨風(fēng)飄舞,容顏絕世,比十四年前還要年輕,看起來竟然只有二十出頭,一眼望去,超凡脫俗,真真宛如天女下凡。
可她的神道,踏著的是累累尸骨。
“那林,乖兒子�!彼χ�,“母尊聽說,你親自挑了個神妃,便想來瞧瞧,是何樣的女子,竟讓你這頑石動了心�!�
那林?jǐn)n在我后頸的手緊了緊:“我挑的神妃,并非女子,但我與他,已雙修過,他靈脈已生,母尊不是一直希望我有個神妃,助我突破飛升關(guān)隘?他就是合適的人選。”
“哦?你已與他雙修過了?”
那女魔臉上的笑意微凝,看向那林,目光又落到我身上。
我心知我臉上有疤,又已過了十四年,她不大可能一眼便能認(rèn)出我是十四年前跳崖逃生的那個孩子,卻仍感到一陣心悸。
恨懼交加,我又止不住咳嗽起來,指縫滲出血來。
那林呼吸一沉,攥住我捂嘴的手,手腕翻面向上:“只是他不知為何遭了反噬,我喂了血也無用,”他咬牙,艱難啟齒,“求……母尊救他�!�
我抬起眼皮,見那女魔垂眸掃過我的手腕,細(xì)長的眉梢微微揚起:“這便是你先斬后奏的惡果。母尊是不是告誡過你多次,修我教之道,要格外謹(jǐn)慎,稍有差池,就容易走火入魔,遭到反噬?你已是近神之軀,體內(nèi)靈力磅礴,若不知節(jié)制,他一個普通人如何承受得��?”
這話說得直白,那林的頸根耳際,登時漫上一片紅暈。
他低下頭,顯是感到羞赧:“是,孩兒知錯了。求…母尊救救他。若母尊治好了他,容他與孩兒在一起,母尊以后要孩兒如何,孩兒都愿意。”頓了頓,他又道,“但若母尊見死不救,便恕孩兒,不孝了�!�
“你這是在威脅母尊嗎?”
“不敢。”
一陣沉默過后,那女魔頭竟輕笑了一聲。
“母尊可以救他,但有個條件�!�
“什么?”
“你既與他雙修過,突破最后關(guān)隘,便在眼前。你閉關(guān)三日,定能飛升,三日后,你以天神之軀,來迎娶你的神妃,母尊會為你們舉辦盛大的婚典,昭告日月,令普天同慶,如何?”
飛升,就在眼前了?
我抬眸看向那林的臉,喜悅又悲傷。
我撫上他的臉頰:“那林,聽你母尊的話,閉關(guān)吧。我害怕,我不想死,讓你的母尊救救我,只要能活下來,我答應(yīng),和你在一起,做你的神妃,好不好?我等你,以天神之軀,來迎娶我�!�
他一怔,垂眸看向我。
我望進他那雙藍(lán)眸里,只恨不能望上萬年。
“好�!彼麚砭o了我,激動不已,望向那女魔時,眼神卻還有些猶豫,“母尊,他若出什么事,便是令天翻地覆,我亦在所不惜。”
那女魔斂了笑意:“母尊自當(dāng)盡力。三日后,你便是天神,即便母尊能力有限,沒能救得了他,你擁有神力,難道還救不了他嗎?”
那林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他眼神才沉定下來。
將我一路抱到那巍峨的圣殿前方,那林才肯放我下來。我隨紅衣祭司與那女魔走入門內(nèi)時,聽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彌伽!”
門在眼前緩緩合上,我揚起唇角,凝目看著漸漸合攏的門縫間他的臉,深深印刻在腦海里。
這最后一眼,你千萬要記得我笑的樣子。
第96章
真相
“你們帶神妃去泡藥浴吧。”
聽見那女魔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將頭壓得低低的,從發(fā)絲間盯著她的背影,十指攥緊。似是感覺我的目光一般,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伸手挑起我的下巴。我垂下眼皮,任她打量,不知她是否認(rèn)出了我來,心臟緊繃起來,卻感到下巴的手指很快挪開來:“可惜了。若無這道疤,你應(yīng)當(dāng)是個美人,與我兒一同留在畫像上,也算相襯。”
——想是沒認(rèn)出來。我松了口氣,低頭道:“臣生的丑,的確配不上圣君,教皇若想令擇神妃,臣絕不敢有異議�!�
“罷了,誰讓我兒喜歡你呢�!彼@一聲,竟也沒有為難我的意思,轉(zhuǎn)身上了前方的階梯。我盯著她的背影,牙齒咬出血來。
浸入浴桶中,胸口的疼痛漸漸緩解,我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頭皮似被什么輕輕掠過,像是一把梳子。
我抬起眼皮,回眸看去,對上一雙神色溫柔的眸子。
“干娘?”
她在唇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這浴室門外有人。
“小聲些�!彼偷偷溃庀旅婕�,露出一張布滿扭曲傷疤的臉,那臉像是被火灼過,根本分辨不出原來的面貌,凝眸看著我,“還認(rèn)得我嗎,彌伽?過去是我待你不夠好,你不記得我也正常�!�
我盯著她看了半日,終于認(rèn)出她是何人。
她竟然是……彌家的大夫人。
“大夫——”我剛剛驚呼出聲,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壓低聲音:“你沒死?”
我以為,那天晚上,除了我和彌蘿,彌家再無人活下來。
她又戴上面紗,一面為我洗頭,一面在我耳畔低低道:“那日我重傷昏迷,本來也以為自己死了,卻又被火灼醒。一醒來,就看到了我兒女死不瞑目的尸骸……那一刻,我便發(fā)誓,若能活下來,余生一定要為我的心肝寶貝復(fù)仇。蒼天有眼,我命不該絕,僥幸活了下來,加入了教會,裝作信徒。因我能熟記教義,做事麻利,又守教規(guī),得以混到了使女的位置,能接近那女魔頭。這圣殿中,不止我一個想要那女魔頭和那些長老死的,可我們還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我心頭一悸:“你在這里,見過彌蘿,是嗎?”
她為我梳頭的手僵了一僵,點點頭。
我喘不上氣來,問:“她……走得痛苦嗎?”
大夫人沉默了一陣,才道:“本來,她與你一樣,是要成為神妃的�!�
“什么?”我驚住。
大夫人搖搖頭:“是那女魔頭定的,那幾年,圣君被關(guān)在塔里,據(jù)說是得了瘋病。那女魔頭把彌蘿養(yǎng)在這圣殿里,封她為神妃,本來打算在彌蘿滿十八時,將她嫁給圣君,可她剛滿十七歲,就與這里的一位男祭司生了私情,兩人還有了肌膚之親,相約私逃,我?guī)土怂麄�,可他們卻還是在逃走的當(dāng)夜,被發(fā)現(xiàn)了……”
說到這里的,她的話戛然而止,似是不忍再往下說。
我心如刀割,攥住她的手:“后來呢?”
“那女魔頭發(fā)現(xiàn)彌蘿被破了身,勃然大怒,將那祭司和彌蘿都關(guān)了起來,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是那日不久后,圣殿神龕的人骨供燈,就多了兩盞,一盞是男子脊骨做的,一盞……是少女�!�
我從桶中躥起:“我要殺了她……”
“別沖動!”她將我按回水中,”你赤手空拳,如何殺得了她?”
“有什么法子可以殺那女魔頭?”
“用毒。”她一邊為我梳頭一邊附耳低語,“我在這里待了這么些年,識得了這里的一位資歷極深的祭司,他與我同病相憐,多年前兒子被選中做了祭品,便臥薪嘗膽,潛伏在教中伺機復(fù)仇。他研制了一種特制的蠱毒,只需一點,就能毒死這些身懷靈脈的邪教徒。你聽我說,那女魔頭和她的信眾們修煉邪功,多年來都依賴圣君的血來凈化反噬,只要你對圣君下毒,那女魔頭和她的信眾就能……”
“不!”我低呼出聲,“我絕不會對他下毒,利用他來復(fù)仇。”
“為何?”她皺起眉心。
大夫人顯然不知道我和那林的過往,和他的感情,我亦無法開口,告訴她,我深愛著仇人的兒子。我攥緊拳頭,只道:“我和圣君接觸過,圣君……很善良,是個好人,與他們不同�!�
“他是那女魔頭之子,是你的仇人之子,況且都說他已修煉成了不滅金身,就算是下毒,也毒不死他�!�
“你不了解他�!蔽覔u搖頭,“總之,我絕不會利用他來復(fù)仇。沒有別的法子嗎?我成了神妃,有機會接觸那女魔頭。”
“你不愿意對圣君下手,便沒法置他們于死地,趁早離開這兒。今夜子時,我便會想法子和你混出去,送你離開這兒�!�
“我不走,大夫人。不殺了他們,以后還會有個千千萬萬個阿娘和彌蘿。彌氏全族,都慘死在他們手上,不為家人報仇,我心難安,一人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她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一聲:“為何神妃,偏偏是你,偏偏是彌蘿?”
“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成為了神妃,他們也會吸你的血,將你的血吸食殆盡!這就是我要送你走的原因,彌伽…若你不是我彌家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會毫不猶豫的利用你。你若留在這兒不肯走,只有慘死的下場�!�
我心下一悚:“為何成了神妃,他們就要吸我的血?
”
是因為我和那林雙修過,生出了靈脈嗎?
“你無需知道那么多,聽我的,離開這兒便好。”大夫人放下梳子,便要起身,我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我說了,大夫人,我不走。若能用我一命,為家人報仇,也換得此后無數(shù)人活命的機會。我求你,利用我,當(dāng)殺他們的那把刀�!�
她久久地凝立在那兒,淚水落在我手背。
“你可知,我方才對你講那些,其實就是動了利用你的心思,你這傻孩子�!彼み^頭,淚水淌過被烈火灼過的扭曲面容,驀地跪下來,捂住了臉。我從后邊抱住了她,想象著她是我的阿娘。
若我的阿娘在世,想必也會與她一般,為了向仇人討債,隱姓埋名,孤注一擲。
待拭干淚水,她才回過頭來,低聲道:“那祭司與我說,荼生教供的那所謂的神祇,吞赦天尊,就是曾經(jīng)摩達羅國的國教,占婆教的教主。他于飛升成神之際,被和他雙修的明妃,也正是圣女暗殺。他雖未飛升成神,可尸身里已生出舍利,那舍利中蘊藏著豐沛的神力,圣女將尸身盜走,叛出了占婆教,成為了被占婆教快要屠殺殆盡的荼生教的圣女,帶領(lǐng)殘余教眾來到了古格,將占婆教教主的尸身葬在了蘇樓山心。
這些年,她與那些長老們想借舍利中的靈力修煉,可那舍利中除了靈力,也蘊藏著占婆教主臨死的怨念,凡是用他舍利修煉的教徒,皆會被惡詛侵蝕,他們稱之為‘業(yè)力’,其實就是占婆教教主的怨念。只要膽敢染指舍利,便會遭他的怨念啃噬,便如中慢性劇毒,輕則傷及皮肉肌骨,重則當(dāng)場橫死�!�
我聽得全身發(fā)冷:“那,那林……”
“圣君是他們修煉的爐鼎。他是占婆教教主與圣女的親子,又遺傳了那教主的天生靈脈,一身神血,故而能承載靈力而不受反噬,可通過他修煉的圣女與長老們,仍然逃不過業(yè)力侵蝕,所以他們四處尋找能夠替他們吸收業(yè)力的替身,也就是中元節(jié)出生、命盤坐陰的孩子獻祭,這些孩子被耗死了一個又一個,皆因體內(nèi)并無靈脈,吸收不了多少業(yè)力,可一旦成了神妃,與圣君雙修過,體內(nèi)就會生出靈脈,他們?nèi)粑沉松皴难�,就能化解體內(nèi)的業(yè)力,飛升成神�!�
好一會,我才消化她所說的這些話,一個可怕的猜想自心底升起:“如果,如果他們成功,那林會如何?也會,飛升嗎?”
她搖搖頭:“等圣君飛升之際,他們就會把他一口氣吸干。但誰讓他是那女魔頭的孩子?雖然可憐,這就是他的命�!�
腦中一聲驚雷,炸得我心肝俱裂。
“所以……是假的……”想起那女魔頭哄他閉關(guān)三日的話來,我渾身發(fā)抖,“她騙他的,我要去告訴他……”
大夫人一把將我擁住,死死捂住我的嘴:“彌伽!彌伽,來不及了,圣君已然閉關(guān),殿外重重把守,你又在這圣殿中出不去,根本不可能見到他!而且他空是個承載靈力的容器,可沒有修煉過荼生教的功法,就是個柔弱無用的擺設(shè),每隔一段時間,那女魔頭就會把他的靈力吸走大半,他根本沒有力量對抗那女魔頭。知道了又如何?他能做什么!”
我咬住她的手,才不致自己痛哭出來。
那林只知道他的阿娘對他寄予厚望,逼他修煉成神,又哪里知道,這厚望的背后,是一張布滿了貪婪蜘蛛的大網(wǎng),將他的一生困在了里面,它們一點點吸食他的血肉,直至將他吞噬殆盡,尸骨無存。而我,親手把他往那張網(wǎng)里推了一把。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突然,腦子里掠過一道閃電,將我混亂的思緒照亮。
我被帶來此處,那林被支走……
原來如此。原來那女魔頭已知道了我是誰,
那么,為今之計,只剩下一個辦法,能救那林。
“大夫人,我…已與圣君雙修過,已經(jīng)有靈脈了�!蔽铱粗钗豢跉�,盡力保持平靜,“你方才說,他們要吸神妃的血才能化解業(yè)力,那不就是,要吸我的血嗎?”
“你已與他雙修過了?”大夫人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我點了點頭。
“所以,那女魔頭才要支開圣君,把我?guī)У绞サ罾飦怼蠓蛉�,我,已�?jīng)活不成了。把毒藥,給我吧。”
她倏然站起來,踉蹌幾步,扶著墻才站穩(wěn):“我這就去取�!�
“大夫人�!蔽医凶∷�,“勞煩你,我宮中寢居的枕頭底下,有一枚紅玉髓的戒指,請你將它一并取來,我想,戴著它走�!�
門被關(guān)上,我伏在地上,蜷成一團,靜靜等著。
過了一會,門外,忽然傳來數(shù)人的腳步聲,宛如死亡的喪鐘。
“送他去祭壇吧,長老們和教皇都等著呢�!�
第97章
隕落
我一動不動,蜷在那里,泥塑木偶一般,任由幾個紅衣祭司們闖入門外,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架了起來。
一個瓶子被遞到我鼻下,異香直沖鼻腔,饒是我立刻屏住呼吸,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轉(zhuǎn)瞬便失去了意識。
冰冷的水滴落到臉上。
我緩緩睜開眼,便看見了上方圓形的穹頂,一輪圓月離得很近,月光籠罩在我的周身。
周圍傳來奇異的吟唱聲,我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為那林作畫的那圣殿中的祭壇中心。
一群紅衣祭司圍繞著祭壇周圍,手中皆捧著一把利刃。
祭壇前方高臺的寶座上,坐著那被眾星拱月圍繞著的白發(fā)女魔,她慵懶地?fù)u著扇子,懷里還依偎著個身軀半裸、面容英朗的長發(fā)男寵,正捧著琉璃托盤,喂她吃櫻桃。
而她身旁那些站著的身著紫色長袍尖帽人——顯然便是荼生教的長老們,皆盯著我,那眼神就仿佛在看著一盤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我背脊發(fā)涼,坐起身來,手腳牽動出當(dāng)啷響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皆被栓上了沉重粗大的鎖鏈。
毒藥還沒有服下,我不能就這么死。
我掃視四周的紅衣祭司,希望找到大夫人在哪,可他們都蒙著面,我一時竟分辨不出,不由一陣心慌。
“恭喜教皇,賀喜教皇,在飛升之前,終于尋得了一個絕佳的祭品�!币宦暤托ψ陨砼皂懫�,我抬眼看去,那是個胖子,一雙眉眼細(xì)長如蛇,我認(rèn)得,那就是送我進宮的祭司之一。
“此次能尋獲這祭品,班丹功勞不小,不若教皇等會賜他與我們共飲?”那依偎她懷里的男祭司笑著提議。
“他不過一個紅衣祭司,有什么資格與我們這些長老共飲?”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怒斥,“祭品只有一個,我們分食都不夠,哪兒輪得著他?”
我打了個寒噤,分食?
“就是,若此次身上業(yè)力還未消除干凈,飛升就難了。”老婦的聲音應(yīng)和,“我們都老了,等不起了!”
“長老們莫生氣,班丹不求能得此殊榮,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教皇與長老們?nèi)舻靡皂樌w升,我們這些雞犬們,想必亦能沾沾仙氣。”胖祭司諂媚地笑道。
“你倒真是懂事。”女魔頭輕笑,“你此次尋獲祭品有功,本尊自要賞你。便許你晉升紫衣長老,如何?”
“多謝教皇恩典!”胖子感恩戴德地跪了下來。
我極度不安地環(huán)顧四周,試圖找到大夫人的所在,頭頂卻忽然暗了下來。抬眸望去,穹頂上方,竟開始了月食。
“好了,時辰已到,開始祭祀吧�!�
見紅衣祭司們朝我圍過來,我蜷起身軀,縮成一團,卻無力阻擋尖刀劃開皮肉,貫穿皮肉,細(xì)碎的劇痛中,我渾身顫抖,忍不住慘叫起來,忽覺右手被飛快塞入了一個硬物。
垂眸看去,手心里,是那枚紅玉髓的戒指。
只是上面被涂了一層什么,泛著瑩瑩的綠光,我意識到什么,抬起眼皮,看見了大夫人含淚充血的眼眸。我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見她忽然抬起尖刀,轉(zhuǎn)身朝祭壇前方的高臺沖去。
“有刺客!保護教皇!”
四周霎時一片騷亂,我趁機將戒指塞入了嘴里,用力一咽。
玉髓堅硬,磨破了我的喉管,我嗆出一口血沫,在窒息感中恍惚望向前方——大夫人被尖刀貫穿了心口,就倒在幾步之遙,連祭壇的邊沿也不曾越過,圓睜的雙瞳望著我,眼角滑下一滴血淚,便如多年前,我的阿娘一般。
一股灼燒感自喉頭蔓延開來,仿佛腸穿肚爛,我劇烈的咳嗽起來,一陣陣打起哆嗦,四肢的鎖鏈卻被驀然扯緊,幾個身影逼近過來,伏在了我身上。有的抓住我的手腕,有的攥住我的腳踝,有的埋首于我的頸間,在那些劃開的刀口上大口舔舐,甚至干脆撕扯吞噬起我的血肉,宛如野獸分食獵物。
我已疼得麻木,視線亦漸漸黑下去,盯著那白發(fā)女魔,見她將懷里的男寵推開來,自高臺緩步走到了我面前。只聽得撲哧一聲,我低頭看去,她尖尖五指竟沒入我心口里。
劇痛襲來,我張大嘴,嗆出一口鮮血。
“如此成神……所求為何?你們就,不怕,遭報應(yīng)嗎?”
我咬牙擠出零碎的幾字,仰頭看她,卻見她竟微笑起來,凝視著我,眼神凄然又瘋狂,仿佛并不是在看著我。
“我受盡了踐踏,才有今日。唯有成神,方能凌駕眾生之上�!卑残娜グ�,待我他日成神,自會渡你尋一個好的來世�!�
鮮紅的心,被她挖出來的瞬間,我身子一輕,竟浮到了半空。
垂眸看去,我竟看見了被畫了一個環(huán)形法陣的祭壇中心,一抹漂在血水之上的慘白身影——那竟是我自己。
我心頭一陣茫然,與我自己那雙空洞無神的雙目臨鏡照影般對視了片刻,才意識到,我已經(jīng)死了。
我以為會很痛苦,沒想到,竟死得這樣快。
“咳咳!”
忽然,幾個伏在我身上吸食鮮血的長老劇烈咳嗽起來,有的渾身抽搐地滾到地上有的半跪在地,掐住自己的脖頸大口喘息,一股一股的黑沫從他們的七竅里噴涌而出。
毒發(fā)作了。
我盯著那捧著我心臟,正啜飲我心頭血的女魔,期待著她毒發(fā),卻見她驚愕地捂住嘴,我的心臟一把捏碎,也伏倒在地上,拱起背脊,口鼻間滲出黑水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爬滿了血紅色的脈絡(luò),身子扭曲起來,發(fā)出咯咯的筋骨折裂聲。
“圣女!”那男寵驚叫起來,撲到她身旁,將她抱到懷中,拍打著她的背脊,摳挖她的咽喉,可無濟于事。
“好,好!”
我擊掌稱快,可惜我已是鬼魂,她聽不見我的喝彩。
正當(dāng)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騷亂,有人大叫:“圣殿中正在舉行祭祀,教皇設(shè)了禁令,王上,王上,您不能進去!”
“什么祭祀,明明就是在給九哥舉行神婚罷?滾開!”
第98章
燈淚
正當(dāng)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騷亂,有人大叫:“圣殿中正在舉行祭祀,教皇設(shè)了禁令,王上,王上,您不能進去!”
“什么祭祀,明明就是在給九哥舉行神婚罷?滾開!”
我朝騷亂處望去,竟見數(shù)十名持刀的侍衛(wèi)沖了進來,與那些守在這石殿門口的紅衣祭司們廝殺起來,一個衣衫華貴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只往祭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便僵立在了那里。
“母尊……你在做什么?”他盯著我的尸身,腳步虛浮地踉蹌了幾步,喃喃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不是,在給九哥舉行神婚嗎?”
“去,把你九哥叫來……”那伏在地上的女魔頭忽然嘶啞道。
我想起大夫人所言,心里一緊,不,絕不能叫那林來!她定是要對那林不利!我大喊起來,可他們顯然什么也聽不到,那洛亦對那女魔頭的話置若罔聞,看也沒多看她一眼,踉蹌闖入了祭壇里,跪在了我尸身旁。我滿身的傷痕令我看起來死狀凄慘,許是將他駭傻了,他怔怔看著我的尸身,半晌,手才顫抖著探向我被剜開的胸口:“彌伽?彌伽,你醒醒……”
可我的尸身自然無法回應(yīng)他。
“母尊,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瓤取彼缓恳宦�,紅了雙眼,劇烈咳嗽起來,咳聲又急又響,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無法喘息一般,倒抽了一口氣,嘔出一口鮮血來,一頭栽倒在了我的尸身上。
“那洛?那洛!”
我喚著他的名字,見那女魔頭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把攥住他的后頸,將他拎了起來:“廢物,連做個瓶子都是破的,及不上你兄長半分,除了當(dāng)擺設(shè),你還能做什么?生你又有何用?”她似怒極反笑,“罷了,暫且先用你……”
說完,她便一口咬住了那洛的頸側(cè)。
我震驚地睜大眼,看見血紅的脈絡(luò)轉(zhuǎn)瞬自他的手背爬上那洛臉頰,他渾身顫抖,垂著的頭向后仰起,痛苦地呻吟起來。
“你做什么!他是你的兒子!”我怒吼著,沖到他們面前,可雙手自那洛的身軀徑直穿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嘴唇血色褪盡,顫抖的身軀漸漸不動了,如破布偶一般,被扔在了地上。他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望向我的尸身,手顫抖地伸出手,攥住了我尸身的手,瞳孔縮了縮,眼角滑下一滴淚來,嘴唇翕張著,好像竭力想說什么。
我將耳朵貼到他唇邊。
“悔……不該……”
“把王上送回寢宮,好生調(diào)養(yǎng)。余下的人,抓起來好好審問,我要知道,是誰敢往我選的祭品身上下毒�!�
“是。教皇,這祭品的尸身,如何處置?”
女魔回眸掃了我一眼,她臉上的紅紋已然不見了,只剩頸部還余下些許——我復(fù)仇失敗了。我不但賠上了自己的命,也使那林和那洛兄弟倆頭頂懸著的閘刀,就要更快地落下來了。
“死了就無用了。燒了吧,做成供燈,送到登天塔的神龕底下放著。他那么喜歡這孩子,就讓這孩子伴他朝朝暮暮吧。只不過,在圣君飛升前,這孩子死了的事,切忌要瞞住。圣君若問起來,就說,這孩子尚未恢復(fù),還在本尊這兒休養(yǎng)。”
我仰頭望向這圣殿的穹頂,想飛出去找到那林,要他快些逃走,可我的魂魄卻徘徊在上空,無法離開,很快,我意識到,我的魂魄只能跟著我的尸骸。我看著幾個祭司們圍過來,將我的尸神抬起,祭壇上一扇門打開,露出一道石梯,他們走進去,走到了底下更黑暗而闊大的石殿里。無數(shù)瘦骨嶙峋的人被囚困在籠中,有了的沒了雙目,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胸背無皮,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我看見許許多多如我一般的鬼魂漂在空中,卻無能為力。
他們都被拘禁在此,以肉身為石,鋪就了這些人的登天之路。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的尸身被扔進巨大的火爐里,火焰燃燒起來,不過須臾,就骨肉焚盡,只剩一根脊柱,一個頭骨,從黑乎乎的灰燼里工匠們拾出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忛_,做成了燈臺與燈碗。
我麻木地凝視著那盞我自己尸骨制成的燈,忽聽工匠驚叫了一聲:“咦,這紅色的,是什么?怎么嵌在骨頭里面?”
另一個工匠探頭看了一眼:“好像,是個戒指?”
“看起來怪值錢的,要不,給它鑿出來……”
“別亂鑿,這嵌得深,當(dāng)心鑿壞了燈柱,要用自己的來還!”
雕燈的工匠打了個哆嗦,不敢再亂鑿了。
我伸出手去,撫觸這嵌在我脊骨里的戒指,那林送我的戒指。
我得做點什么,救我的愛人。
忽而背后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我回眸望去,便瞧見不遠(yuǎn)處的半空中,漂著一對打著紙傘的瘦長身影,一紅,一藍(lán)。
雖未與他們素未謀面,我卻意識到,他們是來接我的鬼差。
我躲在燈后,卻見他們并未上來拘我,只是遠(yuǎn)遠(yuǎn)漂在那里,一個飄渺的聲音傳來:“生死有命,你若心懷不甘,彌留此地,不愿輪回,超過頭七之限,三魂七魄皆散,便會如它們一般,只余下一絲靈念,變成此地的地縛靈,不得往生。”
我搖搖頭:“我不愿往生,不愿輪回,求鬼差大人許我留在此處,護我愛人周全�!�
“你并非厲鬼,不過一介新魂,如何護你的愛人?”
我不可置信:“為何我死得如此凄慘,卻還不是厲鬼?”
對面一聲長嘆:“因你本性純善,至死,心中仍是愛大過于恨。若你化成厲鬼,完成心中所愿,便會魂飛魄散,也就見不到我們了�!�
我一怔。我對那林的愛,竟讓我無力護他,何其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