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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信的末尾,在紙頁的下端,黑色的筆觸以簡單的線條勾畫著一對小人物。

    一個小人的衣服上畫著閃閃發(fā)亮的金元寶,他像是被綁架的孩子,淚眼汪汪地被繩子捆著手腕,繩子的另一端則被另一個小人牽著。

    那個小人的衣服上畫著一只三角帆船,臉上露著壞笑,旁邊還寫了一句對話:“桀桀桀,被我掠奪的金元寶,上了我這艘賊船,你可就下不去了,桀桀桀……”

    解予安雖不懂這“桀桀桀”是什么,唇邊卻不禁泛開了一絲笑意,心底好似融化般涌起溫柔的暖流,連之前泛起的酸水也不覺化解了幾分。

    他靜靜地看了會兒簡筆畫,隨即又翻到第一張信紙,開始第二遍更為仔細的。

    連讀了三遍信后,他從抽屜里拿出幅日歷來,打開鋼筆,看了看被圈起的中秋節(jié)日期,往前兩日,在周六的日期上打了個勾。

    考慮片刻,又劃掉周六,在周五這日上打了個勾。

    第150章

    十月刊

    十月初的清晨,

    當大廳的落地鐘悠悠敲響八點之時,解良嬉穿著一套世紀牌的休閑風格時裝,打著呵欠走進了西館的大餐廳。

    寬闊的餐桌旁,

    解予川夫婦正靠著椅子,一人吃著一份西式早餐,翻閱著報紙雜志。

    聽見她的腳步聲,趙宴知回過頭來望了眼,

    笑著打招呼:“早啊,良嬉姐�!�

    “早�!苯饬兼疫吇貞�,邊拉開了趙宴知身旁的椅子落座。

    正示意傭人送早餐過來,

    轉頭忽而發(fā)覺趙宴知手邊正在翻閱的雜志有些眼熟。

    “在看我們的雜志?”她不禁翹起幾分嘴角問道。

    “嗯,

    最新一期�!壁w宴知將雜志合起,給她看了看封面,“里面的服飾搭配真的很有新意,

    閑暇時候慢慢翻看琢磨還蠻有意思的。”

    解予川瞥見封面上那穿著蛛網(wǎng)花紋長裙、閃閃發(fā)著金光的女模特,

    稀奇道:“我記得上期封面不還是黑白的嗎,

    技術增進了?”

    趙宴知掃了他一眼,溫和提醒:“上回內頁的旗袍圖就是彩色的了。”

    “解予川,

    ”解良嬉立刻盯上了他,“被我捉到了,

    一頁也沒看是不是?”

    “咳咳,

    近日有些忙,就只看了母親的采訪部分。”解予川心虛地移開了目光解釋,

    連忙岔開話題:“這一期采訪的是誰?”

    “裕祥時裝店的嚴老板�!壁w宴知配合他回道。

    “嚴老板?他和輕舟不是競爭對手嗎?”解予川靠在椅背上,

    端起溫熱的咖啡喝了一口,“采訪他豈不是給他做宣傳?”

    “是對手也是朋友,輕舟說了,

    時裝市場不能他一家獨大�!苯饬兼一氐溃皼r且我們這是《紀元》時尚雜志,又并非《世紀時裝》雜志,凡是對時尚感興趣的,或是有自己獨到見解的公眾人物,自然都可以接受采訪�!�

    解予川輕“嘶”了一聲,提道:“我早想問了,‘紀元’這名字是誰起的?未免太……別有內涵了�!�

    “還能是誰,你親弟弟唄�!苯饬兼姨崞鸫耸聛硪埠苁菤鈵�。

    分明是她和紀輕舟合辦的雜志,解予安這名字起得倒像是他們兩夫妻合辦的。

    解予川點點頭:“我竟毫不意外。”

    正于此時,安靜翻閱雜志的趙宴知忽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感嘆:“哇,這一套……”

    解良嬉剛拿起餐具,聞聲馬上探過頭去,不出意外看見了一幅妝花披肩的近景彩圖。

    她眼中不由流露些許得意之色,問道:“很驚艷是不是?”

    趙宴知點了點頭。

    只見那畫面一分為二,上半張圖中,身穿銀杏刺繡黑絲絨旗袍的女子微微側頭凝眸望著前方,窈窕修長的身姿佇立于朦朧山水畫背景前,宛如水墨畫剪影般古典端莊。

    即便經(jīng)后期上色后的照片有些失真,圖上模特的面孔依舊分外的清麗動人,任誰來看都是極美的。

    但其韶秀幽雅的氣質,又不會喧賓奪主,反而以自身清婉的氣質將那從肩膀垂落的長長的妝花披肩襯托得愈為精致絢麗、燦爛奪目。

    下半張圖,則是一幅妝花緞的近景欣賞。

    圖片下方有一行小字說明,限制于印刷技術,無法特別鮮明地還原這幅妝花作品精細的工藝與斑斕的色彩,但印刷工已盡最大努力做了多層顏色的套印,盡可能將那錦緞的美麗呈現(xiàn)給讀者。

    趙宴知讀完后頁關于云錦的介紹后,心中忽而涌起感動的情緒來,問解良嬉道:“這云錦披肩你們可有得賣?”

    解良嬉搖了搖頭:“就連照片上的這一幅都是紀輕舟不遠千里從南京借來的,你若想要,還得托人去南京定做,不過也得做好等上一兩年的準備。我想這期雜志一出,定然會有許多人捧著錢去定做�!�

    “什么披肩,如此夸張?”解予川好奇地探過頭來,一看那彩印圖片,也是不由得眼神微愣,認同道:“是挺漂亮,你若想要,那我就托人去趟南京,給你一模一樣地定制一條,如何?”

    話落,還未等趙宴知回應,他又忽然想起道:“對了,元元不就在南京嗎,不若我叫他去找一找當?shù)氐目椩旆唬俊?br />
    “你叫解予安去辦這事,還不如同輕舟說一聲�!苯饬兼疫叧灾绮兔姘�,邊接話道:“他說要是來找他定做這條云錦的客人夠多,數(shù)量超過十件,他就開個團,一件五百元,他負責去南京找可靠的織造坊定做。

    “不過這妝花的圖案配色,他會稍微改一改,沒有那么的紛繁復雜,織起來相對更快一些,但視覺氛圍上也不會相差多少。以及披肩角落會被織上世紀工作室的圖標,就看你們愿不愿意接受�!�

    “五百元一件?這么貴?”解予川很有些吃驚,“他工作室的定價已經(jīng)浮夸到如此地步了?”

    解良嬉笑了聲:“你要是知道有人在他那花八百元做過一套生日禮服裙,就不會這般驚訝了�!�

    “還有人買這樣貴的衣服?”解予川嘀咕道,他固然有錢,但或許是自己管理著制衣廠的緣故,對衣服的成本價太過于心知肚明,對此現(xiàn)象便有些難以理解。

    趙宴知就解釋道:“這已是收藏品、藝術品之范疇了,就好比你上周花了三百多元買的那盆蘭花,實際沒有多大用處,只是擺在家中欣賞欣賞,陶冶情操罷了。

    “這云錦披肩好歹是用了諸多珍貴材料,花費了匠人們無數(shù)精力與巧思所織造,保存得好,過個幾年、幾十年興許還會升值呢�!�

    “……這倒也不無可能�!苯庥璐犓@么一細談,倒是能夠理解她們的想法了。

    轉而便朝解良嬉道:“那麻煩你去同輕舟說一聲,我們要訂一條,倘若湊不成十人,就再多訂兩條,母親想必也會喜歡的�!�

    “好�!苯饬兼覒煤芨纱唷�

    其實她提出此事來,也是有些私心的。

    在紀輕舟提出這代為定制披肩的想法時,她就已下單了一條,又怕沒有那么多的客人愿意花這大價錢,這才有意給身邊人做做廣告。

    這下可好,一下子湊了三條!

    解良嬉微揚起唇角,腦中已盤算起下午約幾個熱衷于交際的夫人小姐去吃下午茶,順便再給拉拉生意的念頭。

    ·

    十月伊始,氣溫反倒持續(xù)上升,連續(xù)幾日都是大晴朗天。

    臨近正午時分,秋陽灼人,日光籠罩下的大馬路顯得愈發(fā)的喧騷熱鬧。

    隨著一聲鈴鐺脆響,五百二十號的時裝屋店門打開,紀輕舟帶著季秘書從時裝店出來,徑直走到路旁,坐上了停在那的黑色雪佛蘭汽車,由阿佑開車前往下一個工作地。

    “等會兒提醒我去趟電報局�!�

    汽車剛駛上路面,透過車窗望見路旁的報刊亭處有個舉著雜志的路人,紀輕舟忽然想起了此事,就朝前邊副駕的季秘書囑咐道。

    去電報局,是為了拍電報給尚在南京的駱明煊,請他幫忙去找兩到三家可靠的云錦織造坊,談個合作。

    否則恐怕再過幾日,等那些富貴客人自己安排人去南京購買定做,他們工作室就排不上隊了。

    說實話,他也挺疑惑的。

    當初只是和解良嬉簡單提了提代為定制出售妝花披肩的想法而已,甚至都沒有在雜志上打廣告,結果十月刊發(fā)布后不到三日,便有十幾位顧客來到他的店里詢問披肩之事。

    有的是來定做那款銀杏旗袍時,順便問到的,更多則是專門沖著那妝花披肩來的。

    一些熟客聽聞他暫時只打算做這一批貨后,甚至都未猶豫那高昂的價格和漫長的等候時間,便直接下了定金,三百六的定金支付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好似生怕晚了就再也買不著了。

    顧客如此信任他,紀輕舟自然也不能辜負他們期待,只不過這短短兩天半,下單量就達到了十六件,他真害怕屆時來不及織造,叫客人等上兩三年,將耐心都耗盡。

    于是必須抓緊時間去聯(lián)系合適的織造坊,多聯(lián)系幾家,以及這件數(shù)也不能再增多了,到二十件必須截止。

    其實他大概算過,五百一件的披肩,從南京那邊批量定做,每一幅約莫三至四百元可以拿下,他這中間商還是有不少利潤的。

    只是時間拉得太長了,會有很多的不確定因素,且既然是他們工作室出品,圖案配色必須得做些獨特的設計改造,不能依照原版本照抄,但改造后的版本又要能令顧客感到滿意,之后成品織成,質量還需好好把關,總的來說還是挺耗費心神的。

    做這一批貨,就當是回饋客戶,宣傳傳統(tǒng)工藝了。

    “先生,您看那!”

    正當紀輕舟琢磨著那披肩該如何設計時,前座的黃佑樹忽然出聲提醒道。

    “嗯?”紀輕舟下意識地抬眼望向窗外。

    而阿佑也刻意放慢了車速,慢得堪比街邊的路人步行的速度。

    于是,紀輕舟便望見在奧林匹克影戲院正門旁的墻壁上,不知何時又掛上了大幅的海報畫。

    海報正中心,畫著一位穿長衫的男子,高高地站在一眾觀眾面前,他身后蜿蜒的樓梯上,一位位身姿曼妙的女郎擺著各種姿勢,展示著自己身上美麗的衣裳。

    在海報的上方位置,則標著巨大的影片名稱:《秋意撩人》。

    “嘖,這片名也太擦邊了吧,和我的時裝秀有關系嗎?”

    紀輕舟蹙了蹙眉頭,不想再多看,忙催促道:“趕緊走吧,別讓人家劉經(jīng)濟等急了�!�

    黃佑樹其實覺得這片名還蠻有吸引人的,但聽紀輕舟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反駁,聞言便加快了車速,不再東張西望。

    約莫半小時后,汽車停在了霞飛路的一幢高大建筑旁。

    大概半個月前,紀輕舟生出開設高定手工坊的想法后,就找了之前給自己介紹了南京路店鋪的掮客劉經(jīng)濟,請他幫忙尋找適合的房子。

    為方便起見,他對于新商鋪的要求很是簡單,就是要在霞飛路附近,且面積夠大,房屋外觀要有格調,最好為臨街位置,方便顧客往來。

    結果劉經(jīng)濟答應了之后,一連半個多月,一直沒有消息,直到昨日才聯(lián)系上他,約他今日中午十二點來霞飛路的931號看房。

    紀輕舟帶著秘書下了車,就看見了等候在門外的劉經(jīng)濟。

    對方穿著樸素的衣衫,戴著頂遮陽草帽,見他到來當即露出熱切笑意,抬手示意了下那房屋道:“紀老板,您看看這房子夠不夠有格調?”

    紀輕舟其實剛下車時,抬頭望見這座建筑就已有些驚訝,一股“啊,原來是這里”的感覺油然而生。

    雖常在霞飛路上往來,但他不是坐在汽車內,就是站在電車里,平時也不會特別關注路旁的建筑,而一幢建筑他卻很有印象。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它外觀高大漂亮,很有設計感,還正好位于街口轉角位置。

    這是一座三層磚木結構的巴伐利亞式建筑,擁有著淺黃色的外墻面,肉桂粉的窗框,與大坡面的紅屋頂。

    二層面向西側擁有著十六扇的希臘式玻璃花窗,三層則有個寬敞的大露臺,一層的南面和西面皆有數(shù)扇對開的玻璃門,一看就是適合經(jīng)營的好商鋪。

    至于內部,紀輕舟跟著劉經(jīng)濟進入?yún)⒂^后,也覺得分外符合他的要求。

    內部的隔斷很少,以羅馬柱撐起分外寬裕的空間,午后的日光毫無阻隔地透過那十幾扇玻璃花窗灑落,在淺木色的地板上留下斑駁美麗的光影,分外的光明敞亮。

    “這房子原是一德國商人出資所建,那位商人因戰(zhàn)爭原因回了國,這房就被一英商洋行接手了,辦了什么棋牌俱樂部�!�

    參觀完三樓上方的閣樓后,劉經(jīng)濟帶著紀輕舟回到了一樓的南門口,一路講解介紹道,“而今聽聞那洋行老板生意不利,便要轉讓這房子,開價兩千五百英鎊�!�

    “多少?”紀輕舟險些倒吸一口涼氣。

    據(jù)他了解,此時一英鎊可兌銀圓十元左右,兩萬五千多的房子,真有些挑戰(zhàn)他的心理底線。

    “正是這價格�!眲⒔�(jīng)濟也是首次聽聞這樣大的單子,對他的反應很能理解,“但您看這房子,雖有八年房齡了,依舊新得很,內部空間寬敞,設施也齊備,三層帶著大露臺,還有一間閣樓房,位置雖非最繁華之地段,卻也還不錯,兩萬五是值得的。”

    紀輕舟輕輕吐了口氣。

    這房他自然是滿意的,離工作室、離他家都還算近,面積足夠大,內外裝潢也分外明亮雅致,能撐得起他高級定制的名頭。

    但這價格嘛……也不是買不起,只不過很是肉疼而已。

    他目前真正能帶給他高盈利的只有時裝屋,雜志社銷量雖不錯,但成本高,售價低,又還處于起步階段,即便盈利也賺不了多少。

    至于工作室的營業(yè)收入,每月一二千元,其中很大部分都要維持店鋪周轉。

    而時裝店雖說賺得多,但也才開張了半年而已,要買這房子,這半年的收入就都得投進去了。

    “紀老板,怎么樣,你可要考慮考慮?”劉經(jīng)濟恰時問道。

    “嗯,我想想,”紀輕舟不動聲色道,“這房掛出來多久了?”

    “沒多久,我打聽到這出售消息是三日前,掛出來最多一周。”劉經(jīng)濟回話道,約莫是看出了他有購買意向,就作誠懇語氣提醒:

    “這價錢的確不是小數(shù)目,論誰都要慎重考慮一番。不過上海的大老板是真不少,您若真想要,最好莫考慮太久,錯過了這次,下次也不知要多久能給您找到這樣符合您條件的房子�!�

    你上回也是一樣的說辭……

    紀輕舟暗自腹誹了一句,微笑回答道:“行,今日就辛苦你了,我有了主意,會盡快聯(lián)系你的�!�

    第172章

    婚內出軌

    當日中午,

    看完了房子,又跑了趟電報局,拍完電報后,

    紀輕舟就回了工作室繼續(xù)上班。

    秋裝發(fā)布后的一個多月內,隨著冬季新款的樣衣逐步送去工廠,撇去裁縫學校一周兩堂的教學課程以及雜志社的日常編輯工作不談,他目前的主要任務就是電影戲服的設計和明年春季新款的設計。

    在九月底的同業(yè)公會活動中,

    成員們已討論確定,將那場共同舉辦的時裝大秀,定在明年二月底、三月初的時間。

    而作為這場秀的發(fā)起者,

    他至少也要拿出二三十個款式。

    當然,

    明年春季本就是要出新款的,所以也不算額外的任務。

    眼下較為迫切還是電影戲服的單子。

    畢竟依照張景優(yōu)所言,他的新電影預計會在明年一月份開拍,

    為了給戲服的制作留出足夠的時間,

    設計工作怎么也得趕在十月底前完成。

    而在此之前,

    他還得完成新版本妝花披肩的設計,盡快將這單子安排出去。

    “明天周六,

    還得去跟白玫瑰的演員,那位呂小姐見上一面,

    否則都不知道給誰設計衣服……”

    坐到書房的蝴蝶桌前,

    紀輕舟抽出了大張的畫紙,展開紙張構思之時,

    忽而又想起這項計劃來。

    “明天都周六了……”

    他撐著下巴,

    指尖無意識地點了點紙頁,“再過兩天,就中秋了……”

    想到這,

    唇角不禁微微上揚,旋即微吐了口氣,拿起筆繼續(xù)畫圖。

    在自己的小辦公室里待著,關起門來畫著圖,不知不覺,天色便入了暮。

    夜里加班到九點時,解元寶的小耳目阿佑照常來敲門,提醒他該到時間回去休息了。

    紀輕舟也沒有拖延,給手上工作稍稍收了個尾后,就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肩頸準備下班。

    一整日的繁忙工作耗費了大量的心神,回到家中,他快速地洗了個澡,也未再做什么工作,帶著濃濃的倦意躺到了床上,后腦勺一沾枕頭,便無知覺地睡了過去。

    深夜的房屋寂然無聲,清涼月色下,偶爾有午夜兜風的汽車呼嘯而過,夜風中夾著些許歡聲笑語,猶如夢中幻影般悄然消逝。

    臨近零點時,又有汽車的疾馳聲傳來,這一回卻像是停在了附近不遠處。

    紀輕舟睡得正沉時,隱約有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響,卻只沉浸于夢境,未恢復意識。

    直到房門被推開的吱嘎聲突兀響起,他才陡地從睡夢中脫離出來。

    他條件反射地翻過身,睡意朦朧地掀開眼簾,就看見透過陽臺窗簾灑入的絲絲月輝里,一個黑黢黢的男人背著月光站立在他床邊,高大的身影輪廓分外有壓迫之感。

    紀輕舟胸口猛烈一跳,第一反應是入室搶劫。

    于是在看見那黑影突然俯身朝自己靠近過來時,便下意識地翻身想跑,結果手剛撐起身體,還未來得及躲閃就被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扣住了肩膀,壓回了床鋪上。

    男子較硬挺的衣料帶著初秋夜晚的微涼緊貼著他的手臂與身體,一股陌生的香氣順著鼻息鉆入進來,很有冒犯之意。

    他抬起手想要反抗,卻又被箍住手腕按在了枕頭上,緊接著耳畔就響起男人熟悉的嗓音:“是我�!�

    紀輕舟一聽這聲音就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懈了下來。

    心跳漸漸平息的同時,又很有些氣憤,解予安提前回來也不告知他一聲,還鬼鬼祟祟地挑在這半夜的時候回來,害他嚇得不輕。

    解予安感受他呼吸的漸漸平穩(wěn),就松開了對他手臂的桎梏,攬在青年后背的手掌順著脊骨緩緩上移,貼在他的后頸上,拇指摩挲著青年的喉結與頸項,安撫地親了親他柔軟的雙唇。

    紀輕舟刻意別過了臉,雖然認出了來人,卻仍微闔著雙目,聲音稍有些低啞地問道:“誰啊,你是?”

    解予安眉毛微動,低柔的嗓音帶著溫熱的呼吸輕撫他的耳畔:“不認我?”

    “嗯……不認得�!奔o輕舟半夢半醒般地含糊出聲道,“我想想,你是我昨天遇見的那個高冷千金大小姐嗎?”

    解予安冷聲:“誰?”

    “不是嗎?那是前天咖啡廳認識的那個可愛帥氣的小狼狗?”

    話說到這,他語氣里已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調謔。

    明知他在滿嘴跑火車,解予安聽聞此言,心里仍是升起了一股酸醋意味,捏著青年的臉頰轉過來,氣悶地咬了他嘴唇一口。

    紀輕舟輕“唔”了一聲,抬手呼到他的側臉上,似要將他推開,而到頭來手指卻又不舍地順著他光潔的臉頰撫摸起來,嘴里還故作不情愿地咕噥道:

    “別這樣,我丈夫出差在外,我不能趁著他不在的時候跟你做這種事,這是婚內出軌�!�

    解予安也不知他在演哪出戲,但這話本身倒是沒有錯,他剛要勉強回應一句“知道就好”,又聽對方緊接著說道:

    “這太刺激了,我怕會上癮�!�

    解予安頓然抿緊了唇,話語中含著警告:“紀輕舟�!�

    “哈哈哈,逗你的。”紀輕舟適可而止地結束了這玩笑。

    聽男子沉默不語,就捏了捏他的臉頰問:“干嘛不說話,又生氣啦?”

    解予安握住他作亂的手攥在掌心里,旋即稍直起身,伸手點亮了床頭的臺燈。

    隨著那“啪”一聲的輕響,昏黃的光芒打亮了這一方靜謐的空間。

    紀輕舟稍稍適應了下光線,半瞇的眼眸中映出男子輪廓分明的俊臉,才發(fā)覺解予安還穿著身深灰色的西服。

    他連領帶都還未摘,濃密的黑發(fā)整齊地梳理成三七分的背頭,僅有幾縷額發(fā)因方才的動作從額角垂落,一縷縷輕微彎曲著,一看就抹了發(fā)油。

    他剛嗅到的陌生香氣約莫就是來自于此。

    解予安開了燈后,就垂落眼睫注視著青年的臉龐,想要發(fā)作一下脾氣,但看見青年因犯困而變得朦朧微紅的眼眸,又生不起丁點兒氣來。

    最終,就只語氣沉靜問道:“小狼狗是誰?”

    “沒有這個人,都說了是逗你的,”紀輕舟緩慢地閉了閉眼道,“高冷千金大小姐是你,可愛帥氣的小狼狗也是你,我只有你這一個小狗�!�

    “你這嘴貫會說甜言蜜語,我不信�!苯庥璋采焓钟|摸著他紅潤的下唇道,“我要檢查�!�

    “哦,怎么檢查?”

    解予安拇指又摩挲了幾下他的嘴唇,將青年雙唇揉得泛起殷紅血色,便又俯下身來,一邊純潔地淺淺親吻著,攬在他腰間的左手卻順著睡衣的衣擺探索進去。

    指腹帶著熟悉的熱意撫摸著青年的后背肌膚,沿著脊骨緩緩往下,帶起一陣熟悉的戰(zhàn)栗。

    紀輕舟感受他西裝的袖子緊貼著自己腰側摩挲著,身體一下子泛起紅暈來。

    他稍感不適應地按住了對方的手臂,挪了挪屁股道:“別弄了,都幾點了,你快去洗澡吧,洗完了早點來睡覺。”

    解予安聽他語氣不悅,就不再撫摸,只是摟著他的腰,垂著腦袋埋在他頸間,一刻也不舍分離般地親著他的頸項道:“陪我去�!�

    紀輕舟無奈笑罵:“煩不煩啊你,趕緊去洗,洗完了隨你怎么抱�!�

    “真的?”

    “真的,我發(fā)毒誓行不行?”

    解予安得了他保證,這才安分地親了親他的耳朵,起身去洗漱換衣。

    然而等他快速地洗完澡,擦著頭發(fā)出來時,紀輕舟卻已閉合著眼眸,裹著被子睡得七葷八素了。

    被臺燈光芒籠罩的床鋪顯得溫暖而安寧。

    解予安將頭發(fā)擦得半干后,就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關了臺燈,熟練地從背后抱住紀輕舟,將人緊緊地摟進了自己懷里。

    近在咫尺的馨香飄逸在鼻端,他不禁湊近過去,在青年的后頸啄吻著,過了會兒又難以克制地親吻起他的耳朵。

    雙唇含著柔軟的耳垂,直將半進入睡眠之人也親吻得耳根通紅,渾身泛起滾燙的熱意來。

    其實解予安原本不想打擾他休息,況且他自身也是上了一天班后,趕著下午三點的火車回來的,同樣很是疲倦。

    但不知為何,一觸及到青年的溫軟體膚,嗅到他衣襟領口散發(fā)的淡淡香味,渾身的細胞便驟然鮮活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困倦和疲憊了。

    于是摟在青年腰間的手掌開始違背主人的意愿,順著腰腹緩緩挪到胸膛,摩挲著胸口的肌膚,感受著那心臟蓬勃的跳動,呼吸也漸有急促。

    紀輕舟以為他親一親就會安分睡覺,便沒有理會,誰知他的縱容反倒令對方變本加厲起來。

    實在被身后人鬧得受不了,就索性翻轉過身來,躺平在男子臂彎里,閉著眼道:“行,你要是喜歡奸尸你就來。“

    “……”解予安一時無言,“我并非為了這個�!�

    他說著,左手規(guī)矩地撤出了睡衣,右手臂攬著青年的后背,將人面對面擁進自己懷里,低聲解釋:“只是,太想你了。”

    紀輕舟順從地翻進他懷里,將腦袋埋進男人胸膛,回應道:“我知道,我也想你�!�

    解予安卻還嫌不夠,總想要他給予自己更多的關注與情緒反饋。

    理性上知曉該適可而止,讓他安穩(wěn)地繼續(xù)睡覺,卻還是忍不住想和他多說幾句話。

    于是嗓音柔和問:“要聽我念書嗎?”

    紀輕舟微微嘆氣:“你哪來這么多精力�!�

    “不是說我念書催眠?”

    “你保持安靜,我馬上就睡著了。”

    解予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不甘地合了會兒眼后,又再度開口:“還沒有跟我說�!�

    “人都在你懷里了,還不夠安定嗎?”

    紀輕舟真是拿他毫無辦法,仰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耐心說道:“吧,解元寶�!�

    青年主動的親吻仿佛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解予安被他柔軟的發(fā)絲蹭了蹭脖子,便感困意漸漸上涌起來,喉結滾動了下,低低地回了句“”。

    第173章

    壞主意(感情章)

    次日清晨,

    紀輕舟在生物鐘的作用下醒來,睜開眼,看見男人恬靜安然的睡顏,

    一瞬有些懵然,還以為回到了住在解公館的時候。

    瞇著眸子醒了醒神,過了會兒記憶才逐步回籠,回想起昨天半夜發(fā)生的事情。

    “好熱啊……”

    紀輕舟輕聲咕噥著,

    稍稍挪動了下身體,感到自己脖頸、后背的睡衣都有些汗?jié)�,便推開了解予安環(huán)繞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想要透透氣。

    結果剛翻動身體,

    解予安便被他的動靜吵醒過來,顫動眼睫,睜開了視線。

    意識還未完全清醒,

    先貼近吻了吻青年的額頭。

    接著似也覺得有些燥熱,

    就翻過了身,

    平枕著枕頭,右手臂卻仍環(huán)繞在青年腰側。

    白晃晃的朝陽穿透窗簾縫隙,

    反射于天花板一角,光明透亮。

    紀輕舟打了個呵欠,

    睡眼惺忪地望著那道狹長的光斑出了會兒神,

    隨即側過身,靠在男子肩膀上問:“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調休了一日。”解予安回道,

    剛睡醒的聲音有些低啞,

    “昨日下了課,時間還早,就買了三點的火車�!�

    “那下回記得提前通知我一聲,

    你知道我半夜三更醒來,發(fā)現(xiàn)有個黑影立在床邊盯著我看有多嚇人嗎?”

    “不怕�!苯庥璋彩终瓢矒岚愕匾幌孪屡闹暮蟊�,思索了片刻道:“不過你獨自居住,的確不夠安全,不如叫阿佑搬過來��?”

    “那你得問問他愿不愿意�!�

    “為何不愿,他還單身,在解公館也是獨自睡傭人間�!痹捳f到這,解予安似又覺得不妥。

    這房屋較小,房間也不多,樓上的起居室、臥室和書房三間都是連在一塊的,如果讓阿佑住書房,那就是和紀輕舟一門相隔了。

    于是想了想又道:“樓下待客室可收拾出來給他住,反正不常使用。”

    “行,你安排吧。”紀輕舟趴在他肩頭,無所謂地應聲。

    大抵是解予安輕拍著他后背的節(jié)奏太過于緩慢催眠,他不覺又闔起了眼簾,感到有些發(fā)困。

    解予安側低著頭,垂眸注視著青年的臉龐。

    見他黑色發(fā)絲下的眼眸又輕輕閉合起來,絲毫不著急起床的模樣,便問:“今日不上班?”

    “怎么可能啊,”紀輕舟貼著他的胸膛,漫然回應,“設計稿可以在家里畫,但今天嘛,還是有幾項行程的,明天倒是可以居家辦公陪你。”

    “今日有什么行程?”

    “問這么仔細,想做我的小助理嗎?”紀輕舟輕輕笑著說道,“主要是中午約了呂小姐到工作室,下午準備去買個房子�!�

    解予安拍著他后背的動作一頓:“呂小姐?”

    紀輕舟對他這捕捉重點的能力無言,老實解釋道:“呂小姐是張導新戲的演員,我接了她那角色的戲服設計工作,起碼要先見一見她人,這沒問題吧?”

    解予安表示同意地淡淡應了聲,爾后才問:“那買房呢?”

    “之前不是在信上跟你提過,我想開一個高定手工坊嗎?”

    紀輕舟口吻平緩說道,“昨天剛去看了房子,就在霞飛路上,離家很近。那房子其實還挺符合我要求的,夠寬敞,外觀也漂亮,就是房價太高了。

    “當然租房也可以,但我想這手工坊一辦起碼十年起步,十年的租金,那也是相當高昂的一筆費用了,倒不如直接買下,之后倘若要搬地方,還可以轉賣出去�!�

    解予安應了聲:“既然喜歡,那就買了�!�

    “你的錢來得容易,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奔o輕舟輕哼了聲。

    旋即思慮著微嘆了口氣:“算了,不糾結了,就這么決定了吧。不就是花錢嘛,把錢花光了再賺就是,我當初不也是身無分文來的。

    “即便虧錢了,虧得傾家蕩產(chǎn),大不了就入贅你們解家,給解家少爺當小白臉,日子照樣過得舒坦�!�

    解予安聽著他的話,竟有些許心動,嘴唇微啟:“解家哪個少爺?”

    “嗯?”紀輕舟眉毛微挑,沒料到他還有這一問。

    配合著考慮道:“我想想啊,大少爺蠻好的,英俊又有錢,但人家已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哎呀,那就只能選我們寶少爺了。”

    “選我委屈你了?嘆什么氣?”

    “寶少爺干的工作既不安全又不掙錢,你說我嘆什么氣?”

    解予安聽他這么一說,便輕抿著唇不接話了,手掌繼續(xù)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紀輕舟枕著他的肩膀,闔起了雙目,原本只想稍微打會兒盹,結果對方輕拍的節(jié)奏太過催眠,他一個不留神又睡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時,和煦的日光已從床角漸漸挪移到了陽臺門邊,暖融融地照耀著玻璃格窗。

    他拿起床頭柜上的手表一看時間,當即驚得從床上翻坐了起來。

    轉頭看見某人一副似在狀況之外的平靜神情,便推卸責任埋怨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解予安自不會說出自己盯著他的睡顏看了兩個鐘頭的事情,不緊不慢回道:

    “看你像半輩子沒睡過好覺了,不忍叫醒你。”

    “放屁,你不在我睡眠好得很�!奔o輕舟狠狠回了一句,穿上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反正都已經(jīng)趕不及去雜志社上班了,紀輕舟就索性放慢了速度。

    洗漱過后,他一如既往地換上了自己的襯衣西褲上班套裝,下樓隨意吃了點東西墊了墊肚子后,就帶著今日限定的解助理一塊兒出門去了工作室。

    今日主要行程就如他所言那般,中午到工作室見了見呂意濃小姐,觀察了一下對方的外貌氣質特征,好針對她的外形特點給她做造型設計。

    送呂小姐離開后,紀輕舟又派人去找了劉經(jīng)濟,請對方幫忙約見那位洋行老板,協(xié)商購買房屋之事。

    眼下這個時代,租界內房屋轉讓手續(xù)還是挺復雜的,并且還要繳納種種高額稅費,好在解予安不久前才買過房,對整個流程都頗為清楚。

    加上解家在地產(chǎn)界也很有聲望,借助他的幫忙,此事總算是以一個較為順利的方式辦妥下來。

    當日忙完了行程,從工作室收拾了畫本紙筆回到家時,暮色已深。

    紀輕舟下午為買房之事,在多個地方來回奔波,光是銀行就跑了好幾趟,腿腳不免有些酸軟,因此一回房間,他就先放熱水泡了個澡。

    洗完澡,看見架子上所放的睡衣與浴袍,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拿起了那件白色的真絲浴衣披在了肩上。

    從浴室出來,紀輕舟用毛巾擦著頭發(fā),環(huán)視了臥室一圈,發(fā)覺解予安既不在房間內,也不在陽臺上,就趿拉著拖鞋走到了外間的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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