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哥哥跪在我家門前那天,人群里有一批游學的學子,他們把哥哥認親的遭遇寫成詩,寫成詞,寫成話本,甚至幾日前,京城最紅火的戲班子已經(jīng)排出了新戲。
那些從前被人唾罵不恥的經(jīng)歷,經(jīng)過文人的筆,竟凄慘又感人。
因為故事的主體不再是我娘,而是趙正這個勤學苦讀,登了天子堂的讀書人,和柔安公主這個甘愿放下身份,盡心侍奉民間婆婆的天家貴女。
越是普通的百姓,越是做過生個好兒子娶個好兒媳,一家升天的夢。
我娘不好的過往,我哥泥腿子的出身,反而更容易讓他們代入,不像對著皇家的秘聞,只有看熱鬧的心思。?
一時間,我哥哥和未來嫂子成了街頭巷尾皆知的孝子賢媳。
嫂子是個可憐人,一到京城就回宮請罪去了。
她娘不得太后待見,在后宮日子過得苦哈哈,就連她的婚事,也是瓊林宴上太后隨手一指,指給了我哥。
我哥在民間自然是很好的夫婿,可對公主來說,既無家財,進士的名次也不大好,放官的地方也遠,怕是她這輩子都再難見親娘了。
換旁人,早就要哭鼻子,但我嫂子卻沒有一點怨言,聽說了我娘不肯認哥哥的原因,就陪哥哥一起跪到了我家門口。
她是偷跑出宮的,現(xiàn)在得回宮請罪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為她祈禱,可我自己卻先遇到了壞人。
不過是出門想給娘買件首飾,我就被那人盯上了。
他故意用力地撞向我,笑得肆無忌憚道:「果然是個父不詳、母不教的,連男人的身子都敢撞,這是想訛上我了?」
那對我挑了半晌的翡翠耳墜,就這么摔了個粉碎。
顧不上搭理他,我邊哭邊撿那些碎片:「這是我攢了三年錢,給我娘買的第一件首飾,嗚嗚嗚,碎了,它碎了�!�
剛剛還很神氣的人,看見我哭卻一下慌了神、臊了臉,掏出一張銀票說:「你、你別哭啊,不過是五兩一副的便宜墜子,小爺賠你一百兩還不成嘛,你別嚎了�!�
我瞄了那張銀票一眼,止住眼淚,確認道:「你說真的?全賠給我?那我不哭了,我要回家了�!�
抽起票子,我開心道:「嘿嘿,賺了九十五兩,娘一定比收到耳墜還高興。」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小丫頭片子,你剛是真哭嗎?你不會是訛我吧?」
我跑遠了道:「大公子哥,一看你就沒吃過苦,五兩,換誰能不哭?反正我屬貔貅的,錢給我了,我是不會還你的,略略略~」
他氣得直跳腳:「姓柳的,你給我等著,我楊凌不整得你跪下叫爹,我就把楊字倒過來寫!」
哦,原來這個冤大頭叫楊凌啊。
回去后,我把這樁事當趣聞講給娘聽,討賞般笑道:「叫他不說人話,下次遇到了,我還要坑他一筆�!�
哥哥無奈地勸:「小妹到底鄉(xiāng)野爛漫長大,不知道京城兇險,你可知那楊凌是誰?他是楊首輔剛回京的小兒子,切不可再招惹了�!�
我吐了吐舌頭,原來是身份那般貴重的人,那的確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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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惹他,他卻杠上了我。
公主嫂子還未嫁過來,我哥只是個等待完婚后,去外地上任的清貧七品官。
我們在京城的偏僻小宅子,是哥哥花了全部積蓄租的,他介意那日人群里有人說他貪家財,一分錢也不肯用娘的。
宅子里也只有公主留下的一個瞎眼老仆,說是有些身手,能護家宅平安。哥哥孝順,不肯讓娘勞累出門,買菜做飯這樣的雜事,自然只能我來。
我每日都得出門,楊凌就每日都來堵我。
我去哪個攤位上買肉菜,他就用雙倍的價格把哪個攤位買空,然后昂著頭說:「可別說小爺仗勢欺人,是他們不賣給你的,有本事,你用三倍價錢買啊,那我就不跟你搶�!�
我不信邪,總要折騰一上午,輾轉(zhuǎn)幾個攤位,到最后,也只能乖乖花三倍的價錢去買菜。
我憤恨地瞪著他:「買這么多就算你家里人再多也吃不了,浪費糧食,小心雷公電母追著你劈�!�
他瀟灑地把扇子一轉(zhuǎn):「那就不勞你操心了,小爺我是個善人,城外支個粥棚,這些東西全擱進去,全京城的乞兒都得謝我的恩。
哼,你不是愛錢嗎?爺叫你今后想買什么,都只能花多多的價錢,看你家那點銀子,能在京城撐幾天�!�
他沒打我也沒罵我,我就是上衙門敲鼓都沒人理,只得每天垂著頭出門,再垂著頭回家,把楊凌高興得跟撿了幾千兩黃金一樣。
可是他不知道,他一走,我再折回集市,跟那些攤販們數(shù)錢數(shù)得有多開心。
賣肉的趙大叔給我留了一塊上好的五花肉道:「柳小娘子,可真是多虧了你,這幾天我每天都要多殺一頭豬,一頭豬還能賣出兩頭豬的錢,喏,這是兩成的錢,說好了,是給你的�!�
不止他,所有楊凌買過菜的攤位,全都在給我塞菜塞錢。
嘿嘿,早在他整我的第二天,我就偷偷跟全市集的攤販說好了,只要我把楊凌往他們攤位上帶,他們就把賺的兩成返給我當利錢。
他想讓我這個錢串子虧錢,真是好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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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得意就會忘形,誰成想有一日楊凌那廝會折回來再買東西,當場撞上了我收錢的場面。
他氣得臉都紅了,一招手就喊了一堆下人出來:「好啊,本來想著家里有宴席,看你們平日賣菜辛苦,想著讓你們多賺點,你們竟然跟這個丫頭合起伙來坑我的錢,敢戲弄小爺,小爺這就抓你們?nèi)蠊伲婺銈冊O(shè)局行騙!」
趙大叔他們都是普通人,一聽見報官,全都跪下喊饒命,楊凌還跟初見時一樣只是面上狠,看見人下跪臉上就露出不忍心,可這次他撐住了,依舊強硬地指著我說:「想要我放過你們,行啊,你們讓這丫頭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當這事沒發(fā)生過。要不然……」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跪下哐哐哐磕了三下,每一下都用力地著地,一聲比一聲響道:「小女子求求你,你放過我們,三個響頭不夠,我就給你磕三十個。」
抬起頭,額頭有血流下,我笑著問他:「楊少爺,你滿意了嗎?」
他又震驚又動容地看著我,一句話未說,轉(zhuǎn)身便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