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一行人抵達(dá)北遼京都外的驛站，領(lǐng)行的將軍說兩日后才能送我入宮。

    驛站的爐火雖旺，我仍覺得身上冷，只能縮在厚實(shí)的衣物里，聽聞有人推門進(jìn)來，連忙坐直，又見是窈娘，再縮了回去。

    窈娘見我如此畏寒，遞過一個湯婆子給我，不禁有些發(fā)笑：「公主的臉本就比尋常人小，如今又裹著這么厚的衣服，襯得公主臉比巴掌還小�！�

    卻又心疼道：「這三月奔波，公主消瘦了許多。」

    我摟著湯婆子，想起昨日聽其他女官講事，有些憂心忡忡：「明日接風(fēng)宴，不知道北遼要給我們怎樣的下馬威呢�！�

    「而且聽聞北遼的皇帝，身高九尺，臂長過膝，一把兩百余斤的大刀砍人如切瓜，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拔刀砍我的腦袋�！�

    屋里只有我和窈娘，我說話難免隨意些，窈娘只笑著搖頭，說傳言難免夸張些，而且哪有一來就砍了和親公主的道理，又安慰我放寬心，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只要聽從女官們的話就好。

    ……

    兩日后，宮中設(shè)宴，款待南梁的使者和公主。

    北遼的皇帝名為軒轅燁，年近三十，登基不過十年，屢次攻打南梁，昨歲大勝一場，更是志得意滿，趾高氣揚(yáng)。

    我悄悄抬眸打量他一眼，上首的男人身量雖高，卻不似傳言夸張，又見他雙臂雖長，倒也不至于過膝，我悄悄松了口氣，卻被他發(fā)現(xiàn)了窺探：「明和公主，看朕作甚？」

    我起身行禮，昨日女官已經(jīng)教好了說辭，作為戰(zhàn)敗國送來和親的公主，我自然要先放低姿態(tài)，以示交好之意，因而垂眸道：「陛下龍章鳳姿，豐神俊朗，妾初見傾心，一時怔住，陛下勿怪�！�

    話音方落，滿堂哄笑。

    北遼與南梁苦戰(zhàn)數(shù)十年，如今不僅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謝王爺吃了敗仗被押回京，謝王爺唯一的女兒也被送來北遼供皇帝取樂，世間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情不成。

    我垂眸站在那里，并不分辨。

    從前母親憐我身子骨弱，從不將這些政事講與我聽，哪知我一朝被選作和親公主，路上三月，女官們雖嚴(yán)苛，也將兩國政局細(xì)細(xì)講與我聽。

    南梁的皇帝作得一手好詩，饒是我在府中也有耳聞。

    可詩書筆墨終歸是閑情逸致，陛下的詩寫得再好，也抵御不住北遼的鐵騎。

    如今北遼議和，要南梁歲貢白銀百萬，國庫吃緊，不得已又送了位和親公主來。

    堂中哄笑聲、恭維聲漸息，我眼見身旁護(hù)送我一路的將軍脖間青筋暴起，桌下手握成拳，卻又不得不強(qiáng)牽笑容，說南梁希望與北遼結(jié)秦晉之好，特將明和公主送來。

    等眾人安靜下來，上首的軒轅燁才開口，說他與我父親謝知暉數(shù)次神交已久，雖立場不同，但對他極為敬佩，眾人摸不準(zhǔn)他意思，一時間沒敢開口，直到軒轅燁說要封我為妃，封號為暉。

    朝中眾人這才再次哄堂大笑，我身旁的將軍聞言掀桌而起，卻又被堂中侍衛(wèi)以刀架頸，死死按住，他怒目圓睜，怒斥軒轅燁欺人太甚。

    眾人接著拿我父親取笑，滿堂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我強(qiáng)忍著淚意，三分演，七分真，抬手拔下頭上金簪，抵在喉間，已然見血，恨道：「陛下既是打算這般折辱我父，又何苦讓了四十萬歲貢換我和親？」

    「我雖一介女流，卻也不能看著父親受辱，如今唯有以死明志，方能對得起父親賜予的這身血肉�！�

    話落，金簪已沒入喉間皮肉，血液奔涌出來，已打濕身前衣襟。

    他聞言揮揮手，自有侍衛(wèi)奪下我手中金簪，他的眼中仍是帶著幾分玩味：「倒也有幾分骨氣。」

    「便封為明妃，賜居明華宮�！�

    封號一事既了，自有人帶我下去包扎傷口，換掉染血的衣衫。

    只是等我換了衣服出來，一路護(hù)送而來的南梁將軍正在殿門口等我。

    見我出來，他俯身行禮，說我身為謝王爺?shù)莫?dú)女，應(yīng)記得謝王爺和南梁前線將士為保家衛(wèi)國付出的血淚乃至性命，更應(yīng)守好南梁的風(fēng)骨氣節(jié)，莫叫北遼認(rèn)為我南梁人軟弱諂媚。

    「殿下，只去歲一戰(zhàn)，我南梁死傷將士三萬余人，麟城失守，三千將士死戰(zhàn)，無一人生還�！�

    他是從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將領(lǐng)，憶起昔日戰(zhàn)事慘烈，眼中泛淚，目光熾熱懇切，我愣了一下，還是緩緩點(diǎn)頭。

    只是不知是否是失血過多，我總覺得身上冷得厲害。

    他聞言再拜，卻因著規(guī)矩，不能久留，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yuǎn)，卻沒能問出口。

    過幾日他便要帶著一路護(hù)送我的將士回去了。

    不知我一人留在北遼，該如何守好南梁的風(fēng)骨氣節(jié)。

    4

    既是定下了封號和居所，當(dāng)日我便被宮人領(lǐng)著進(jìn)了明華宮。

    明華宮內(nèi)雖無名貴擺件，但也設(shè)施齊全，似乎也沒有特意苛待我這位和親公主。

    宮人見我四下打量，主動搭話，說這些都是軒轅燁的皇后所布置，我若有別的需要，或是受了委屈，自可去鳳儀宮尋皇后做主。

    我入宮前，女官就已仔細(xì)為我講了軒轅燁的后宮嬪妃，軒轅燁登基十年，后宮美人不下百人，膝下子嗣卻只有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軒轅宇一人。

    皇后是軒轅燁的發(fā)妻，賢良淑德，性情和善，對后宮嬪妃頗為關(guān)照，深受軒轅燁的敬重。

    貴妃則是軒轅燁的表妹，生得明艷動人，性格爽快潑辣，入宮十年，盛寵不衰，其封號為「越」，可見一斑。

    只是貴妃的父親為北遼大將，在昨歲對南梁一戰(zhàn)中身受重傷，如今在家將養(yǎng)，未必能熬過這個冬日。

    為首的趙氏女官提醒我，盡可能不要與貴妃起沖突。

    我來北遼，本就是為救父親，自然打定主意在北遼后宮越低調(diào)越好。

    因而聽聞宮人提及皇后用心布置，也只說了句代我謝過皇后，借口脖間傷口未愈，閉門謝客。

    ……

    我在明華宮里養(yǎng)傷三月，軒轅燁似乎已經(jīng)忘了我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