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老毛這么一改口,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沒什么,但變相提醒了聞時。他收回了要伸向藥缽的手,假裝自己并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泡的,不是用來喝的。
可是夏樵這個二百五卻來拆他的臺,說:“哥你好聰明啊,居然知道要泡手�!�
聞時:“……”
“我不知道�!甭剷r冷颼颼的,“你哪只眼睛看出來的?”
夏樵沒想到夸人還能被懟,委委屈屈地在旁邊坐下,但又礙于慫,沒敢挨得太近,保持著一點距離,“那你伸手……”
“我試溫度�!甭剷r眼也不抬地蹦了一句。
他依然不擅長編謊話,只能憑氣勢。并在心里打算好了,如果夏樵再多問一句兜不住的,他就走。
好在夏樵沒有繼續(xù),而大召小召又格外上道,熱情地叮囑他說:“這會兒正燙呢,得晾一下,不過這個藥氣也是好的,蒸一蒸沒壞處,所以我們就給端來了。”
聞時點了點頭。
藥在他面前散著熱氣,味道很濃郁,但并不難聞,依稀還帶著松云山的氣息。
這方藥其實不止能祛寒鎮(zhèn)痛,聞時自己后來又琢磨出來一些東西。打底還是這些,只要稍稍加點別的又有新的效果,比如鐘思擅長一道定靈符,兩帖符紙燒成灰加進藥里,就有凝神定靈的效果,他給自己烹煮過很多回。
不用洗靈陣的時候,他就靠這些藥。每當他心思松動,就會用這個壓一壓。不過抵不了大用,飲鴆止渴而已。
當年他一沓一沓地問鐘思要那些符,弄得對方不明所以,一度擔心他是不是壓不住自己的傀,要被反噬了。
后來看到他放傀居然連鎖鏈都不扣,才拱手告辭,打消了那些擔憂。
而現(xiàn)在,他的狀態(tài)恐怕十帖符紙燒了化進藥湯里都不夠用,那個當初抖著符紙滿山忽悠師兄弟說“靈符管夠,要多少畫多少,拿好東西來換”的鐘思卻早已經(jīng)不在了。
……
他從藥湯上收回目光,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碰了一下。
原本稍稍變暗的屏幕重新亮起來,這是他從夏樵那里看來的方法。他動著手指,又在屏幕上把要發(fā)的句子寫了一遍。
出來依然是一堆不明所以的東西。
老毛毫無眼力見地在茶幾邊杵著,半擋了單人沙發(fā)的位置又無人提醒,以至于他家老板遲遲沒能落座。
過了許久,聞時感覺沙發(fā)軟墊陷了一下,謝問終于還是在這邊坐下來。
雖然是夏天,他卻穿著長袖襯衫,薄薄的布料輕擦過聞時的T恤短袖和胳膊,明明沒有貼靠著,卻依然能感覺到體溫和氣息。
聞時手指頓了片刻。
他忽然意識到,除了在籠里,謝問好像從來沒有這樣近地跟他呆在一起過,好像總是跟他隔著一小段距離。
再上一次稍稍親近點,還是在西屏園,謝問病氣嚴重泡著那些藥。他本來要離開,對方輕敲了他的肩膀說“晚一點送你”。
聞時垂著眸,下意識把之前的句子又寫了一遍。
“這東西有點笨,你寫草書它認不出來�!敝x問忽然說。
聞時偏頭看他。
對方跟他一樣傾著身,食指長長,隔空指著手機屏幕。他眸光半垂,落在眉骨和鼻梁的陰影里,顯得又黑又深,但唇色卻很淡。
聞時視線掃過去:“看我寫字干什么?”
“坐下的時候不小心瞥到了�!敝x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夏樵同學(xué)難得有回眼力見,幫他哥找補道:“我哥之前不愛用手機,所以這鍵盤用不習(xí)慣�!�
“知道�!敝x問抬眸掃了他一眼,點頭說:“聽你提過�!�
他見聞時遲遲不動手指,便豎起左手手掌,替聞時虛虛擋了屏幕,說:“現(xiàn)在看不到了,你寫吧�!�
夏樵想說要不咱們換個位置吧。
但他看見他哥曲著食指關(guān)節(jié),把謝問的手往側(cè)邊推了一公分,然后就悶頭寫起了字……他又張不開口了。
那氣氛有點說不上來,但夏樵覺得,說不定他哥覺得這樣挺好的。
事實上聞時也確實不太想動。
他換了正楷,寫了一句“我是陳時,方便么”,很就快得到了周煦的回復(fù)。
然后他又寫到:問你些事。
周煦依然回得很快:你問我事情???哪方面?你確定是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嗎?
聞時:嗯。
周煦:我知道最多的就是自己家里那些人的八卦
周煦:要不就是判官相關(guān)的雜文野史
周煦:你總不會是問后一個吧?
聞時:你應(yīng)該知道點。
周煦:hello?
周煦:網(wǎng)絡(luò)是不是有延遲?
周煦:你那么厲害,肯定不會問判官方面的事了。所以你要問張家的人?想問誰?
聞時:什么延遲
周煦:……
周煦可能有點崩潰,開始發(fā)起了表情包。
聞時木著臉,一邊覺得周煦還挺機靈,一邊又得忍著那些傻不拉幾的玩意兒從眼前刷過去。
等到對方不再動了,他才又動了食指。
他想寫謝問,可剛落下一個言字,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就好像他很久以前就寫過這個名字。
聞時怔了一下,那抹熟悉感便消失殆盡再也捕捉不到。
他下意識朝謝問看了一眼,對方正在跟老毛說話,手掌卻依然替他虛擋著屏幕。
手機在震,周煦不甘寂寞地催問道:所以你要問誰��?
周煦:誰��?誰��?
謝問。聞時還是把這兩個字寫了發(fā)過去,然后摁熄了手機屏幕。
等到他再看消息,已經(jīng)是半夜之后了。
周煦不負期望寫了很多,聞時劃了好幾下才翻到頂。
他說:我就知道!好奇他的人太多了。不過你居然也會這樣,真是嚇死我了。
第56章
來歷
聞時當時沒有回復(fù),
好在周煦似乎并不介意這個。
他大概是真的熱衷于聽故事、講故事,又或者已經(jīng)默認聞時打字慢、有延遲,自顧自地把謝問抖摟了一遍,
恨不得上下三代都說個明白。
聞時看著那開頭和篇幅,
就覺得當時在打字的周煦要么正無聊,
要么憋狠了。
周煦說:謝問他媽媽你聽說過么?也是張家的,據(jù)說早年挺有名的,十來歲就很厲害,擱現(xiàn)在來說就是天才少女吧,
名字叫張婉靈,跟我媽一代,
都是靈字輩的。其實我小叔張雅臨也是,
只是他覺得雅靈太秀氣,自己給改了。小姨更牛逼,“靈”字直接不要了。
周煦:不過,
你如果順著名譜圖上謝問的名字往前看,只能在他那條線上找到一個叫張婉的,那其實就是他媽媽,只是“靈”字去掉了。她情況跟我小姨不太一樣,我小姨和小叔雖然輩分大,
但是年輕,有點特立獨行,
不想名字給別人差不多才改的。謝問他媽媽就不同了,她當年是被趕出本家的、收了靈字的。
周煦:這么想想,
也是個奇人吧,
雖然后來都說……
……
雖然后來很多人都說,謝問只是張家一個毫不起眼的旁支。但在張家本家呆過,
聽過一些事的人都知道,事實并非這樣。
張家本家每代幾乎都有兩個人,就像張嵐、張雅臨姐弟一樣�,F(xiàn)在這任家主名叫張正初,是張嵐和張雅臨的爺爺。
按照張家的規(guī)矩,接任的人年滿35歲,家主的位置就會往下移交。這條規(guī)矩從古到今一直嚴嚴謹謹被遵守著,卻在張正初這里斷掉了。
張正初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張隱山,從小就是按照繼任家主的規(guī)格培養(yǎng)的——為了不忘老祖宗的本,張家歷任家主都是雜修。
可惜張隱山?jīng)]能對得起這種重視,他這雜修是真的雜,什么都學(xué)一點,但什么都拿不出手。天資愚鈍,比旁支都不如。
反倒是二兒子張掩山,從小隨性自由,左學(xué)一點,右學(xué)一點,成了個出類拔萃的雜修:陣法、符咒都是佼佼者,就連最看天資的卦術(shù)以及最費靈神的傀術(shù)都鶴立雞群。
張正初倒也沒太糾結(jié),二兒子成年沒多久,就成了欽定的下一任家主人選。
這本來是樁好事,誰知半途出了意外。
張掩山32歲那年,在解決一個巨大籠渦的時候不小心進了死地。即便那片籠渦后來被人聯(lián)手解了,他也落了個魂飛魄散、靈相俱毀的結(jié)果,死得徹徹底底,只留下兩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就是后來的張嵐、張雅臨。
本就是喪子之痛,再加上好好的接班人也沒了,張正初備受打擊,一夜之間老了很多,那之后就不大樂意露面,成了半歸隱的狀態(tài)。
雖說是半歸隱,但該管的事他還是要管的,比如新的繼任者。
張掩山亡故,留下的孩子又太小。按理說,家主的位置自然就得往哥哥張隱山身上傾斜。
但張正初沒有。
比起大兒子,他更青睞大兒子的女兒。那姑娘一點兒不像她爸,小小年紀就表現(xiàn)非凡,十來歲就勝過了大多數(shù)同輩,到了二十,更是有了要登頂?shù)募軇荨?br />
這個姑娘就是張婉靈。
張家在很多人眼里,其實是有些古板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族的臭毛病——別家時不時會有女家主出現(xiàn),張家延續(xù)千年,卻一任女家主都沒有。
張掩山剛?cè)ナ溃瑥埻耢`勢頭正盛的時候,很多人都說,張家沒準要破例了。
但這例最終還是沒破成。
張掩山去世第二年,張婉靈就跟家主老爺子鬧崩了。沒人知道是因為什么事,只知道那之后張婉靈就被趕出了本家,收了同輩都有的“靈”字,就算跟本家徹底沒有瓜葛了。
周煦:對了,說到這個。你知道為什么所有判官,幾乎每家都會掛一張名譜圖么?我小姨說現(xiàn)在好多小輩都不知道原因,以為就是掛著好看或是為了數(shù)排名。其實是出大事的時候,可以召集其他判官。反正具體啥樣我也沒見過,就有這么個說法。
周煦:我小姨悄悄給我講過,當時老爺子就召了其他家的人過來,什么齊家、李家,還有老資歷的鐘家、莊家,走得近的,有來往的都到了。把名譜圖修了一下,順便告訴各家,張婉靈中了邪,凈說些大逆不道的瘋話,從此就跟本家沒關(guān)系了,提都不要提。
先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又碰到了血親反目。張正初據(jù)說元氣大傷,徹底不露面了,有事都是交代其他人去辦。后來張嵐、張雅臨成人,不碰到大事都不敢打擾張正初。
不過,不管露臉的是誰,張家的面子別人還是要給的。家主說沒有張婉靈這個人了,那其他家就當沒這個人。只在私下偶爾提一兩句,從不會放在臺面上說。
這么一來,張婉靈……不,張婉幾乎被現(xiàn)世的大部分同行隔絕在外,像個了無牽掛的人,獨自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入籠、出籠。
但也有那么幾個邊緣化的人物,在眾人視野之外,跟她保有一絲聯(lián)系。比如周煦的媽媽,張碧靈。
周煦:我媽說她跑得挺遠的,也沒見多傷心。反正我不太能理解,跟親爺爺斷了關(guān)系,居然還挺怡然自得。不過有時候想想吧,也挺酷的。
這中二病十分矛盾。
他從小聽著那些說張婉不義不孝的話,一邊隨大流地覺得她不對,一邊又本能地崇拜她那種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還云淡風輕的氣勢。
他可能兀自糾結(jié)了一會兒,兩條留言中間隔了一小段時間,過了片刻才繼續(xù)道:據(jù)說她走的第二年就有小孩了,就是謝問那個病秧子。我媽當時跟她通過信,我今天早上燒退了沒事干,心血來潮在家翻一本書,居然還翻到了那幾封信呢。
這個中二病居然跟炫耀一樣說:哎對了!你看過病秧子小時候什么樣么?我今天看到了,信里夾著兩張照片。
“……”
聞時手指劃拉到這里,頓時就不爽了。
盡管他知道,既然謝問能“變成”張家某個被除名的判官,這么些年也沒人懷疑,一定會把往事做得很周全,沒準會甩一個傀出來,捏成小時候的樣子,像金翅大鵬一樣讓他慢慢長大。
那應(yīng)該不是謝問本人,但聞時還是很不爽。
以至于他原本靠在床頭的,直接撐起身坐到了床沿。
臺燈亮著昏黃色的光,他弓身坐在光下握著征用來的手機,拇指劃開了鍵盤,寫道:信呢?
消息發(fā)出去,界面跟著跳到了最底下。他這兩個字上面懸著消息發(fā)出的時間,凌晨3點12分。
聞時怔了片刻,這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很晚了,周煦恐怕早就睡了,并不會給他什么回音。就算給了,也不會透過這兩字弄明白他想看什么
他手腕垂下來,松松握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又把屏幕翻過來,拇指朝上劃著,去看周煦后來說的話。
周煦說:病秧子他爸應(yīng)該是個普通人,不在名譜圖上,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反正大家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做什么。反正他最廣為人知的,就是被病秧子害死了。不過我小姨說,最早的傳聞也不是這樣。
……
最早的傳聞?wù)f,那個倒霉的男人是被張婉和她兒子害死的。那時候,謝問還不是這句話中的主角。
那年謝問應(yīng)該10歲,張婉跟他入了一個籠。那個男人當時也在,只是沒有一起被卷進去。
其實索性一起進去也就好了。至少在籠里,他會處于張婉和謝問的視野范圍內(nèi),可惜他沒有。
張婉解籠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導(dǎo)致那一刻,四散的黑霧溢了一些出來。
那地方本來就是一片籠渦,像冒著泡的沼澤一樣讓附近的人塵緣累累,很容易生出新籠。于是張婉解籠的瞬間,她丈夫就被裹進了另一個籠里,一腳踏進了封閉的死地。
這經(jīng)歷,某種程度上,跟張家那個原本應(yīng)該成為家主卻英年早逝的張掩山一樣。于是有人把這兩件事扯到了一起,說是張婉這個人命格不好,親緣絕斷,情緣難長。
礙于張家家主張正初說過,要當張婉不存在。所以傳言斷斷續(xù)續(xù),沒人在明面上提,也就不成氣候。
直到又幾年之后,謝問成年之初,張婉在某次入籠的時候步了自己叔叔以及丈夫的后塵,也踏進了死地。
自此,謝問在這世上就成了孤家寡人,而各家私下流傳的話也從“張婉命格不好”正式變成了“謝問親緣絕斷,是天煞的命”。
最初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畢竟命這種東西太虛了,只有一部分修卦術(shù)的人喜歡掛在嘴邊。
但后來有些事,讓他們不得不信。
一是某天名譜圖上多了一道朱筆劃痕,血印一般橫貫過謝問這個名字,標志著這個人不該存在于這里。
也就是說,他被除名了。
后來,有專修符咒的人借著符咒看了謝問的靈相,發(fā)現(xiàn)他業(yè)障滿身,確實是天煞的命相,而且遠遠濃重于所有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十方地獄的惡鬼。
這樣的人確實沾不得,也活該被除名。
于是從那之后,謝問就成了公認的大家都應(yīng)該避開的人,被排在了所有在世判官之外。
周煦說:之前謝問其實一直不在寧州,好多人比如我,從小就聽著他那些傳聞長大,但沒怎么見過他。這個倒挺好理解的,畢竟他媽是被趕出去的,他又并不受待見,來寧州也沒什么意思。沒想到他去年居然搬過來了,開了那家西屏園。
周煦:這么說起來有點搞笑,他來寧州的時候,我沒聽人明著議論過,但是也就幾天的功夫吧,所有人都知道謝問開了一家叫西屏園的店。
周煦:不過他那店開得也太劃水了,我懷疑根本不掙錢。而且他隔三差五不見人影,我媽說去找他的話十次有八次不在,都去外地了,也不知道出去干嘛,每次回來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
……
聞時拇指下意識劃了一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劃到了底。周煦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講得其實很跳躍,但他差不多理出了一點來龍去脈。
他正要關(guān)掉屏幕,手機居然震了一下。
界面最底下又跳出一行字:什么信?
聞時愣了一下,默默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三點三刻……
現(xiàn)代人都不睡覺的么?
他詫異的時候,周煦又來了一條:哦,你說我媽跟張婉往來的那些信��?
聞時寫了一個字:嗯
周煦:那時候他家沒出什么大事,信里內(nèi)容還挺正常的。反正我沒看出什么特別來,也就感覺張婉有點神神叨叨。
聞時:?
周煦:就是會說一些很玄的話,什么“這里是我的福地,我該來這的”,什么“累世塵緣該有個了斷”之類的。
周煦:他們那些修卦術(shù)的人說話都這毛病,張家修卦術(shù)人也不少,要我看沒幾個靠譜的,還不如我第六感準呢。
他說話簡直自帶表情,抬著下巴嫌棄人。
嫌棄完了他又順帶吹噓了一下自家小叔: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我小叔的傀最靠譜,看著就很穩(wěn)重。
聞時直接無視了他的吹噓,問道:她說的福地在哪?
按照周煦所說,張婉跟張碧靈通的那幾封信都在張婉有孩子前后,也就是謝問出現(xiàn)前后。
因為卜寧的關(guān)系,聞時并不覺得卦術(shù)這東西很廢,相反,很多時候都是有用的,只是分人。
張婉這話說得,仿佛她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什么,或者料到了什么。聞時想知道她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周煦回道:我哪知道福地是哪?
聞時:信封地址
周煦:信封好像跟別的東西粘到一起過,看不到,好像是天津還是哪兒。
周煦:哎你這么一問,把我好奇心也勾起來了。我現(xiàn)在就跟做不出題一樣,死活睡不著了。我明天回家看看。
聞時:?
他自從意識到自己寫字不如對方打字快,就干脆把話精簡到只有關(guān)鍵詞……或者關(guān)鍵標點符號。好在周煦居然明白,回復(fù)道:我現(xiàn)在被扣在本家呢。
聞時對于他住哪其實沒有什么興趣,但看到那個“扣”字,出于人道還是問了一句:?
周煦:這就說來話長了……
聞時:?
周煦:你是不是搞了自動回復(fù)?
周煦:至于我為什么被扣在本家,我問你。你今天看過名譜圖嗎?
聞時:沒有。
周煦:再見。
聞時愣了一下,覺得他再得有點突兀,但他沒有跟人拉扯的耐心和習(xí)慣,所以接受了這個道別,并摁熄了屏幕。
他把手機丟在一邊又實在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謝問那些經(jīng)歷在打轉(zhuǎn)。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便擰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里并不是全然的漆黑,月光透過玻璃門窗投照進來,冷冷清清像方形的水洼。屋子里也不是全然的安靜,隱約能聽到夏樵不輕不重的呼嚕聲,估計前兩天累到了。
聞時從冰箱里翻了飲料,掰開灌了一口。然后拎著冰涼的飲料罐擰開玻璃門,走進了后院。
沈橋留下的白梅很有靈氣,又或者是夏樵照料得很好,已經(jīng)抽了新芽。
他在院子邊站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頭頂二樓的窗玻璃被人輕叩了兩下。
聞時轉(zhuǎn)頭朝上望去,看見謝問拉開了窗,低頭問他:“怎么不睡覺?”
第57章
夜談
聞時看著他,
既答不出真話也扯不了借口,只能說:“不知道。”
他頓了一會兒,又道:“你不也沒睡�!�
謝問“嗯”了一聲。
“為什么?”聞時問。
“什么?”謝問也許是沒聽清。
“為什么睡不著�!甭剷r說。
他明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總不至于把人半夜吵醒。
謝問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聞時,
靜了片刻笑了一下說:“明明是我問你,
怎么變成反問我了?”
他垂眸的時候,眼里的光含得很淺,仿佛在眼珠上蒙了一層琉璃鏡,萬般情緒都藏在那抹光的后面,
會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可實際上,他看花看樹哪怕看一塊石頭都是這樣的目光。
聞時知道這一點。
只是夜深人靜沒有旁騖,
他便忽然犯了幾分懶,
在那樣的目光里站了一會兒。
不知誰家樹里藏的知了醒早了,拉長調(diào)子叫了一聲,遠遠傳來。聞時眨了一下眼,
從樓上收回目光。
可樂罐上蒙了一層水霧,凝結(jié)成的水珠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滑。他捏著罐口,不知味地喝了一口。
涼意咽下去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道:“因為你看誰都清清楚楚,就是從來不提自己�!�
這樣的話,
以前的聞時想過很多次,但從不曾說。
沒有理由、也沒有場合。
可能是今晚夜太深了,
錯覺太重了,容易惹人沖動。
樓上很靜,
謝問沒有說話。
聞時也沒再抬頭,
看不到他的神情。料想是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有些意外,不知道該怎么答。
如果是以前的塵不到,
笑笑就過去了�,F(xiàn)在的謝問在旁人眼里恐怕也是這樣。從古到今,除了換了個名字,一點都沒變。
聞時從小看慣了那樣的笑,也沒指望這句話說出去會有什么后續(xù),今晚,他們兩人之間恐怕也就只是這樣了。
他又喝了兩口冰涼的可樂,捏癟了罐身,準備丟了回房間。卻忽然聽見樓上有了腳步聲。
沒過片刻,腳步聲順著樓梯下來,穿過客廳,停在他身后。
聞時怔了一下轉(zhuǎn)過身,看見謝問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下了庭院的臺階,走到白梅樹前。
他應(yīng)該根本沒睡,連襯衫都沒脫,只有額前的頭發(fā)落下一些,顯出幾分懶散又私人的模樣。
聞時拎著飲料罐,看著他在身邊停下:“你干嘛下來?”
有風從院中穿過,白梅枝輕晃著。謝問沒有看聞時,只是伸出手指扶抵了一下晃動的樹枝,然后才開口:“不知道�!�
明明是很簡單的三個字,卻莫名夾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聞時心里倏然動了一下。
“怎么會不知道�!彼f。
庭院里安靜了一會兒,才響起謝問的聲音:“我也不是什么都清清楚楚。”
這依然是他們以前不會發(fā)生的對話,以至于某些錯覺更深了一點。
“所以你呢,為什么大半夜站在這里看樹?”謝問這才轉(zhuǎn)頭看向他,“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想沈老爺子了?”他瞥了一眼面前的白梅,字與字間輕輕停頓了一下。也許所指的并不只是沈橋一個人,而是想說故人。
聞時不知道怎么答,索性跳過了問題:“我沒有不高興�!�
“那你這里一直皺著?”謝問曲著食指,用關(guān)節(jié)點了點自己的眉心。
聞時:“習(xí)慣�!�
他嘴上這么說,眉眼卻下意識放松下來。鋁罐里的冰飲還有一些,他卻沒喝,手指懶洋洋地轉(zhuǎn)著濕漉漉的罐口,余光看到謝問抬頭朝月亮望了一眼。
以前的松云山,夜色總是很漂亮。月色豐盈的時候,滿山松林都像裹了一層銀霜。月亮彎細的時候,朗星便落滿了山頂。
但他們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并肩而立,在沒人開口的安靜中,抬頭望一眼天。
聞時想起周煦發(fā)來的信息,忽然開口問道:“你小時候什么樣?”
這個問題毫無征兆,謝問是真的愣了一下。
也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會這么問他,親徒們沒那膽子,也不會有這種好奇的想法。畢竟在他們眼里,師父好像生來就應(yīng)該是寬袍大袖,仙氣渺渺的模樣。
至于其他人……連他的臉都沒有見過,又哪來的機會說這些話。
就連聞時以前也沒有問過,因為知道對于對方而言,小時候意味著他還沒有走上后來的路,那時候應(yīng)該生活在某個地方,有父母親人,有塵世牽絆。
那真的是太私人的事,師徒間關(guān)系再親也不會觸及。
但今天,聞時卻忽然想試一下,盡管很可能得不到什么答案。
謝問果然沒有開口。
他只是從天邊收回目光,看向聞時的時候神情有一瞬間很復(fù)雜。只是那個眼神稍縱即逝,當他轉(zhuǎn)開目光看向遠處某個虛點時,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沉靜的常態(tài)。
這樣的沉默應(yīng)該是在意料之中的,但聞時還是有一絲微妙的失望。
他正想說“當我沒問”,或是直接換個話題,就聽見謝問開口道:“時間太久,你不提,我都記不太清了。”
他沒問聞時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就好像他都知道一樣。
“我小時候……”謝問停了許久,嗓音在夜色下溫沉又模糊,“錦衣玉食沒受過什么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聞時愣了一下。
謝問松散在額邊的發(fā)絲在夜風里掃過眼睛,他瞇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聞時:“怎么這副表情,很意外么?”
確實很意外。不過這份意外可能更多源自于他沒想到謝問真的會回答。
聽到錦衣玉食那幾個字的時候,他腦中居然有了畫面。曾經(jīng)寬袍大袖,抱臂倚在白梅樹邊的人如果褪下后來百十年披裹的風露寒霜,確實有幾分公子哥的模樣。
如果再小一些,回到少年時,應(yīng)該也是芝蘭玉樹的。
聞時想著那些畫面,嘴上卻說:“就沒點優(yōu)點么?”
這話要是由親徒來問,那真是大逆不道。但謝問只是挑了一下眉,說:“也有,常給人散錢,念書還算不錯,但是——”
聞時喝了一口可樂,等他的下文。
謝問說:“是個花架子。”
聞時:“什么意思?”
“放在書上都認識,頭頭是道。但出了書就翻臉不認了�!敝x問半真不假地說著:“要害我挺容易的,指著斷腸草說那是金銀花,我能立馬給它配一單方子,認認真真煎了喝下去�!�
聞時:“?”
謝問:“然后家里就該準備棺材和布了�!�
聞時:“……”
謝問:“可能還得備點朱砂”
聞時瞥向他:“干嘛?”
謝問氣定神閑道:“死得太冤了,容易詐尸�!�
聞時默默咽下嗓子里的冰可樂,細想了一下那副場景。手背抹了一下唇角,偏開了頭。
謝問靜了一會兒,嗓音沉沉地問道:“你在笑么?”
聞時這才轉(zhuǎn)回去:“沒有�!�
“有�!敝x問說。
聞時沒認:“你看見了?”
“看見了�!敝x問從他臉上收回目光,食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喉結(jié),說:“這里在動�!�
他原意也許只是想戳破某人的嘴硬,但聞時卻忽然沒了話音,下意識跟著捏了一下自己的喉結(jié)。
他皮膚很白,但并不是柔軟的那種,即便月光下,也依然有種凌厲的美感。他的脖頸很瘦,喉結(jié)凸起的線條異常明顯。
捏揉幾下,就泛起一片紅。
話題戛然而止,誰也沒有再開口,庭院內(nèi)的氛圍瞬間被拉扯得很緊。又過了片刻,屋里好像有人醒了,趿拉拖鞋的聲音隱約傳來,像撥了一下繃緊的弦。
聞時抬了一下眼。
謝問轉(zhuǎn)身看向客廳,似乎在聽那邊的動靜。過了片刻,他才轉(zhuǎn)回來問:“還不高興么?”
“沒有�!甭剷r說。
謝問“嗯”了一聲,說:“那就回去睡覺。”
他們一前一后走過客廳,走到樓梯附近的時候,夏樵迷迷瞪瞪從衛(wèi)生間出來,頭發(fā)像個雞窩,手指還隔著T恤在撓肚皮。
冷不丁看到兩道人影,他差點兒魂都嚇沒了。
“別癱�!甭剷r看他岔開腿,就知道他要往地上軟。
夏樵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其中一個人影是他哥,連忙捋著心口用一種劫后余生的語氣嘆道:“嚇死我了�!�
嘆完,他又反應(yīng)過來另一道人影是謝問。
接著,他意識到了這會兒是凌晨四點剛出頭,月亮老大一個,天還黑麻麻的。他哥跟謝老板不睡覺在這干嘛呢?
可能是網(wǎng)上多了,他腦子里下意識蹦出倆字——幽會。然后他就嚇麻了。不知道是這倆字比較可怕,還是這倆人更可怕。
小樵同學(xué)用力搖了搖頭,把這種憨批想法甩出去,問道:“你們這是……”
他實在沒想到答案,就留了個空讓這兩位填。結(jié)果謝問指了指房間,說:“睡覺去。”
“哦。”小樵一令一動,轉(zhuǎn)身就朝房間走。他門都背上了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門外那兩位把他拋出去的空放那兒了,都避而不填。
夏樵的房間咔噠合上,聞時也進了臥室,謝問則沿著樓梯往上去。
聞時聽著他的腳步聲,忽然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就見謝問拐過樓梯拐角,然后腳步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他回頭了。
“你明天是不是要送那個教書的李先生回家?”謝問隔著樓梯問了他一句。
聞時:“嗯。”
所以……你要來么?
第58章
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