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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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都找到!”
所有人自石刻崖撤回書院之中,
見裴晏令十安帶著人馬趁夜下山,付宗源又在旁大喊起來,他癱坐在敞椅上,面色青白,
眼底血絲滿布,
氣息也甚不穩(wěn),
看起來像隨時能栽倒在地似的,但即便如此,仍驅使唯一的付家家仆一道下山。
裴晏守在柳元嘉身邊未曾搭話,
方青曄安撫道:“付大人,我瞧你這情形也不太好,有大理寺的武衛(wèi)和袁家的武衛(wèi)下山找,你就不必擔心了”
他說著又道,
“這山崖因多年前有學生墜崖而亡,已是書院禁地,若沒記錯,
這山崖有百丈之高,
崖底的山坳之中有沼澤溪流,
就算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這般跳下去也難活命,
更別說他們兩個不會武藝的了,
那范林雖有些身手,
可到底只是個雜耍藝人……”
說完這些,想到適才二人的控訴,
方青曄心底又生出幾分悲憫來,“他們寧愿自殺也不愿被官府拿住,
足見是鐵了心求死,如果當初……”
說至此他話頭一斷,
看了一眼付宗源和袁興武,唏噓道:“也算求人得仁罷�!�
付宗源并無疾病在身,這般模樣,不過是因為悲怒攻心,此刻他仍恨的眼眶赤紅,又有氣無力道:“求仁得仁?!怎么可以讓他們這般輕易求死?!求死是最簡單的事了!哪怕是尸體也得尋到,屆時我定然讓他們難得善終!”
方青曄聽得直皺眉,正欲言又止時,一旁的袁興武開了口:“敏德,事到如今不若想想你往后該如何是好吧,死者已逝,活著的人總要繼續(xù)活下去。”
付宗源一愣,看向袁興武的眼神都帶上了恨意,“濟蒼兄,袁焱到底不是你的親生之子,如果今日死的是袁航,你還能如此冷靜嗎?”
此言一出一旁的袁航也面生惱色,袁興武不快道:“敏德,事已至此,你就算不甘心也沒別的法子了,你若非不聽勸,那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這話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付宗源這才冷靜了兩分,想到獨子慘死,自己也將面臨牢獄之災,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悲涼,背脊都佝僂了下來。
眾人是在聽泉軒柳明程廂房中說話,一扇屏風相隔的寢榻之上,柳元嘉正痛得齜牙咧嘴,柳明程心急如焚,“薛姑娘,怎么樣�。俊�
柳元嘉身上血點不少,此刻迷迷糊糊地哀呼著,姜離一邊請脈一邊道:“毒刺雖已拔出,但那荊棘叢中有一種名為毒旋花的棘刺,此棘刺劇毒,被輕輕扎上三四下毒性便可入血脈,因此,今晚世子或許會有頭痛嘔吐、神志不清說胡話之狀。但好在中毒時短,我開一副藥,今夜和明天用上三次便可解毒,棘刺的傷口自行愈合便好,手臂和后腰處的傷口上藥包扎也無大礙,范林并無至他于死地之意�!�
柳明程聞言長松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謝賢侄女了�!�
裴晏這時近前來,“柳元嘉為何會和范林二人出去北門?”
柳明程擰眉道:“我也不知,元嘉應該是在學舍樓上遇見范林的�!�
“大人,在下知道”
柳明程話音落定,賀炳志在外高聲答話。
裴晏轉出屏風來,“怎么回事?”
賀炳志道:“我們下午搬完校場之物后都上了樓,唯獨陶……唯獨范林晚了一步,他去了廚房方向,后來沒多久他先是回了一趟學舍在床頭翻找了什么,而后便出門去找柳元嘉了,我們是看著他二人一起下樓的”
虞梓謙也道:“不錯,當時我們在外廊清查死鼠,范林是繞過我們直奔元嘉的屋子,他和元嘉關系并不親近,我們還多看了兩眼,但很快,便見元嘉面色古怪地跟他出了門,我們覺得奇怪,但也不曾多想�!�
一眾學子經適才那一場對峙,這會兒面上仍有驚悸,胡修文瑟瑟道:“他在床頭多半是拿了準備逃命用的路引和銀子,只是沒想到大人發(fā)現的快他沒跑成,哎,難怪當初他要攛掇我們通宵溫書,事發(fā)那天晚上我們睡得極死。”
一聽此言,付宗源又道:“他們二人騙了你們這么多人?方院監(jiān),你也毫無察覺?你們書院是如何審那些官憑薦信的?!”
他余怒未消,但經范林一番陳情,眾人對他已無同情之心,見他如此理直氣壯,不少出身寒微的學子更是面露鄙薄。
方青曄也悵然道:“付大人,書院確有過失,可范林為了給范長佑報仇能自己苦學半年,有這樣的狠心蒙騙眾人又有何難?”
不等付宗源反駁,他又看向賀炳志幾人,“范林和柳元嘉平日里可有私交?”
賀炳志往屋內瞥了一眼,“自然是沒有的。”
方青曄看向裴晏,“那柳元嘉怎么會和他出北門呢?這么晚了,二人又無私交,便是哄騙,只怕都不好找借口,范林要找一個身份貴重些的可以理解,但柳元嘉怎就這般輕易地跟他出去了?”
裴晏沉吟一瞬,“范林或許知道什么……”
“公子!頂板之上果然有古怪”
隨著話音,九思從外快步而來,他肩背和發(fā)頂沾了些灰塵,手中拿著一套染血的衣物示意道:“我們打開了最南端屋子的頂板,搜到了沾血的衣袍和兩個水囊,這衣袍里襯繡有福字,而水囊的木嘴都被取下,開口是一圈牛皮褶皺,能大能小,里頭還有干結的血跡,案發(fā)當夜,范林應是用這水囊送血,小人適才還問了和宋萍兒住在一處的另一位廚娘,她說二十八雨夜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時辰,只怕宋萍兒也用過毒�!�
裴晏接過水囊在手,本是看囊內血跡,可望著那取掉木嘴的牛皮開口,他面色倏地一變,“這水囊”
九思遲疑道:“怎么了公子?那頂板之上太過狹窄,小人鉆不進去,若要再往里頭找,便只能撬開頂板了�!�
方青曄看向一旁的張穗兒,道:“讓穗兒試試?”
九思猶豫道:“只怕他會害怕,那頂板逼仄,從南端爬到北端少說二十多丈距離,便是小人半個身子鉆進去都逼仄壓抑的緊,氣都喘不上來,也不知那范林如何爬那么遠的。”
張穗兒聞言卻道,“我來試!我不怕!但要給我個火折子。”
九思大喜過望,“那太好了,就不用撬開所有頂板了,走,反正白日那里頭也是黑的,我們現在就去試”
張穗兒應好,裴晏將水囊遞回去,“雖然他們已經認罪,但證物需得齊全�!�
九思頷首,“小人明白,公子放心便是�!�
他說完帶著張穗兒離去,裴晏望著門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屏風之后,姜離寫下一張藥方遞給柳明程,“侯爺,按這個方子用藥,都是常見的藥,書院藥房之中便有,今夜用兩次,明日等他醒來再用一次。”
柳明程欣然應好,快速掃過藥方后先將其交給親隨取藥,又回身至床邊喊道:“元嘉?你眼下如何了?可認得出父親?”
柳元嘉雙眼虛閉,喉間發(fā)出輕微的痛哼,聞言他費力地睜了睜眼睛,但很快又虛虛閉了上,柳明程只見他唇間微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姜離道:“他中了毒,又受了驚喜,昏睡反而是好事,侯爺不必擔心�!�
柳明程擠出一絲苦笑,“元嘉心性純良,那范林也是看準了他好騙,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有賢侄女在此我確實不必擔心�!�
一旁高從章也起身道:“還是驚險了些,若是那范林再喪心病狂些把元嘉也拉下去,那可真是神仙難救,那山崖一看便十分險峻�!�
“救、救我”
幾人正說著話,半昏半醒的柳元嘉忽然喊叫起來,柳明程嚇了一跳,忙傾身道:“元嘉,別怕,你已經得救了,已經沒事了!”
姜離上前道:“是毒發(fā)了,等用了藥就沒事了。”
柳明程還是頗為擔心,忙催促侍從道:“快去催催藥”
侍從應聲而去,柳明程長嘆兩聲,又看向滿屋子人道:“時辰不早了,元嘉既無大礙,就不影響諸位歇息了,今夜大家都受了驚嚇,都回去歇著吧�!�
這便是要送客了,方青曄也是此意,隨即要送其他人回房,見一行人陸陸續(xù)續(xù)退出廂房,柳明程看著柳元嘉輕顫的唇角道:“賢侄女,湯液見效可快?我知道你極善針灸,如今施針可能解毒?”
姜離搖頭,“施針難解毒,但……可用針刺放血之法逼出些許毒血,再加上用藥,應該能解的快些�!�
柳明程立刻道:“那就施針吧,這毒看著極烈,還是越快越好。”
姜離聞言只好讓懷夕往幽篁館取針囊,等候的功夫,柳明程見柳元嘉唇角干裂的厲害,又去屏風之外為柳元嘉斟茶,裴晏正侯在門口,見狀近前道:“敢問侯爺,柳元嘉這幾日可與你提過‘陶景華’之名?”
柳明程搖頭,“不曾,從未提過……”
他二人在屏風之外說著話,錦榻之上,柳元嘉落在身側的雙手卻忽然抽搐起來,姜離見狀立刻上前,按住其手腕的同時,只聽柳元嘉又恐懼地開了口
“少……救我……”
“我、我不想跌斷腿……”
柳元嘉神志不清,多半還以為自己在被挾持,求救之言本是尋常,可那“斷腿”二字卻讓姜離一個激靈,而她愣神的功夫,柳元嘉口中之言仍是未斷。
他瑟然道:“別、別讓我也跌斷腿……”
第166章
刻意放火
施針完已近子時,
柳元嘉昏昏入睡,只偶爾發(fā)出一兩聲模糊囈語,柳明程心疼不已,送姜離出門時也頗為感激,
“多虧賢侄女在此,
真是多謝你了�!�
“我是醫(yī)家,
侯爺不必言謝,時辰已晚不必送了�!�
姜離客氣兩句,帶著懷夕朝外行去,
剛走出聽泉軒,姜離停下腳步,面色也倏地冷了下來,懷夕提著醫(yī)箱,
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離側身回頭,清凌凌的眸子分明被燈火映著,卻黑洞洞盡是沉郁,
“這個柳元嘉,
說起來當年與我和兄長還算同窗”
懷夕有些莫名,
“所以呢?姑娘當年與他可熟悉?”
姜離搖頭,
“我是女兒家,
只與云慈和桐兒幾個交好,
兄長身患癔疾,也只有虞大哥待他真心,
仔細照料,這么多年過去了……”
懷夕還是不解,
“您怎么忽然提起了此事?”
姜離死死盯著柳明程的房門,“你說過了這么多年,
麟州書院的那些學生與夫子,還記得當年范長佑之事嗎?”
懷夕想了想,認真道:“這應要分情況,與范長佑交好者只怕會心有遺憾,想起來都會唏噓,與范長佑交情不深者,只怕會把他的事當做書院逸聞說給新來的學子夫子們聽,至于那些心中有愧有怖之人,只怕平日里是提都不敢提一句,只會在私下里議起,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心生恐懼�!�
連懷夕都明白的道理,姜離怎可能想不明白?
她秀眸微狹,“裴少卿去了何處?”
懷夕往北面伸脖探看,“應該去了藏書樓吧,適才您施針之時,九思從學舍回來,而后裴大人吩咐了兩句,提到了‘藏書樓’三字�!�
姜離心下一定先往文華閣去,到了院中,便見上房燈火已滅,西廂中方青曄和張伯正守著,見姜離來了,二人疾步迎出,張伯道:“姑娘放心,按您的交代喂了藥,眼下藥能喝下去就是人不見醒,有時眼睫輕顫著,仿佛快醒了,可一會兒又沒了動靜�!�
姜離進門給孔昱升請脈,片刻后道:“脈象已稍見好轉,看明日是否能醒吧,老先生今日如何?”
張伯嘆道:“老先生得知兇手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氣,后又得知了麟州書院的事,又唏噓了半晌,我們誰也沒想到那陶景華竟是那孩子的父親,哎,聽說他們二人跳崖了,老先生用了藥,也沒有多說什么便先歇下了�!�
方青曄也道:“叔父活了七十多年,見過的人和事極多,但若今日這般事端他也是頭一次見,我告知詳情之時,生怕他受不住,但還算有驚無險地挺過去了,如今他也就牽掛孔昱升和藏書樓那場火了,適才鶴臣來過,說他那火災已有了線索,但具體是什么并未直言。”
姜離心中微動,遂起身告辭,“既如此,我過去瞧瞧�!�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看向張伯,“敢問張伯,今日可有人來探望孔昱升?”
張伯頷首,“有呀,薛公子和虞公子便來過�!�
“只有他們二人?”
張伯道:“胡修文、張慶杰他們也來過,不過他在老太爺這里養(yǎng)病,有些人怕見老太爺,也是不敢來打擾的。”
姜離緩緩點頭,這才往藏書樓去。
昨夜一場大火,藏書樓白日里只做了初步整飭,如今樓上樓下仍是一片狼藉。
姜離走到藏書樓外之時,便見裴晏正帶著寧玨和九思幾人在東窗之外的灰燼堆中翻找著什么,姜離徐步近前,“發(fā)現了什么?”
裴晏道:“我懷疑昨夜他們在火場中找到的鐵制之物乃是水囊的囊嘴�!�
“水囊?!”姜離眼皮一跳,又反應極快道:“會不會有人用水囊裝能引燃木樓的桐油烈酒之類的東西放火?”
裴晏頷首,“我正有此想,我已讓人去暗查這幾日各處的日常用度。”
姜離近前來,“孔昱升今夜還是難醒來,明日我再為他施針�!�
寧玨在旁道:“雖說我們已經有了推斷,可如今那水囊已經消逝無蹤,囊嘴也已經燒化了,如何能做為證物去指證兇手呢?并且,到如今我們還是不解孔昱升為何會被人放火謀害,這場火起的迅猛,藏書樓又全是木制,若非師兄在,葛教頭一個人多半也不敢沖進去,到時候這孔昱升必死無疑�!�
姜離道:“孔昱升還未醒,若他醒來,只怕他自己也能有些猜測�!�
寧玨便道:“那便只能看你了,柳元嘉如何了?”
提起柳元嘉,姜離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晏一瞬,道:“那荊棘毒并不致命,明日便會見好�!�
寧玨嘆了口氣,“可惜范林夫妻了,就這么葬身山崖之下了。”
他說著話,不自禁打了個哈欠,裴晏便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你也上山兩日了,明天天亮之后,速回長安去�!�
寧玨瞥一眼姜離,“別趕我走嘛師兄,薛泠你也累了,不然我送你回去歇著吧,這黑燈瞎火的,要找什么也不易,我看大家忙了一夜,都去歇下好了�!�
付懷瑾幾人的命案既已得破,裴晏一顆心也松活兩分,見滿地灰燼臟污,他便也大發(fā)慈悲命眾人暫且歇著,一番交代之后,幾人方往幽篁館走。
沒走兩步,寧玨瞅著裴晏肩頭道:“師兄,你的傷如何了?”
這么一問姜離也看向裴晏肩頭,裴晏定然道:“已無大礙�!�
寧玨輕嘖一聲,“沒想到十安真會醫(yī)術?也不知他們能不能找到范林二人的尸首,非要我說,我倒覺付懷瑾四人死的理所應當,范家一家被他們害慘了,若是我,我也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四家子誰都別好過!”
裴晏眉頭微肅,端然道:“這里不是江湖上,收收你的性子�!�
寧玨輕咳,“我知道我知道,對了,說麟州有那兇神,還有什么拿活人祭祀的說法,這事可要拱衛(wèi)司去查?”
裴晏道:“今日一早我已派人送信回長安,大理寺會派人去麟州走一趟,快的話大半月便會有消息,若如今還在坊間為禍,只怕便需你們的人南下一趟了�!�
寧玨聳聳肩,“我倒沒什么,就是那姚璋,從前知道此人厲害,又得陛下愛重,如今同在一個衙門了,才知此人真是半點兒也不好相與,虧得我是寧家人,否則真要被他治的死死的,此前薛泠提過的那家人我們順著周遭線索查盡了,只在相國寺山腳下的小鎮(zhèn)上找到一個給那位程大嫂看過病的庸醫(yī),可他硬是不認什么供奉神像的事,我們去的那一天,他還因為差點治死了人被親屬們上門潑鬧,也不像是什么邪教之徒�!�
提起此事,裴晏與姜離心頭又浮起一層陰霾,眼看著到了幽篁館之外,寧玨道:“師兄,今夜十安不在,你的傷如何辦?”
裴晏這時道:“九思幫忙換藥便可。”
寧玨還有些擔心,姜離卻已大步朝西廂而去,寧玨欲言又止一瞬,“不是,師兄,薛泠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裴晏苦笑一剎,“許是太累了,你也去歇著吧�!�
裴晏說著也往上房而去,寧玨看看裴晏,再看看姜離,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也自去歇下。
西廂之中,懷夕剛進門也輕聲道:“奴婢想的和寧公子想的一樣,范家一家子皆是無辜,可憐范長佑,也可憐了范林夫妻愛子心切,他們二人也是伉儷情深,就這么葬身山崖了,那付宗源也不知會不會死刑……”
姜離正在更衣,搖頭,“難。”
懷夕頓時癟嘴,“那我更要為他們叫屈了!這朝廷法度有什么天理,害了那一家子的惡人反倒能活命!”
見她氣鼓鼓的,姜離向她招手,待到了近前,姜離又傾身在她耳畔輕語一句,話音剛落,懷夕大喜起來,“當真嗎姑娘?太好了!”
翌日清晨,裴晏起身時天色尚蒙蒙亮。
他推窗往西廂看去,見門窗緊閉著便放下心來梳洗,一旁九思見狀道:“公子,您是不是以為薛姑娘還未起身?”
裴晏腳步一頓,“難道不是?”
九思抓了抓腦袋道:“她們一炷香功夫之前已經起身了,這會兒,薛姑娘好像去看柳元嘉了�!�
“柳元嘉?”裴晏愕然,他目光一轉看向東廂,“去把寧玨喊起來!”
同一時間的聽泉軒中,神志不清的柳元嘉已經清醒,這會兒一邊看姜離給他扎針,一邊有氣無力地與柳明程回憶著昨夜的動亂,“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那賊人若是把我也拽下去,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柳明程一夜只睡了兩個時辰,這會兒眼下青黑地在旁候著,“說什么呢,父親怎會讓那賊人把你也拽下去?”
柳元嘉人雖清醒,身上棘刺傷口和柴刀之傷卻是痛極,姜離每扎一下,他便要痛哼一聲,姜離便也道:“柳公子不必害怕,你昨夜受驚后又中毒,此刻腦海里多半全是昨夜驚險的記憶,會尤其恐懼,但其實你不妨多‘胡思亂想’一番,反而會沖淡恐懼,昨日那范林二人也是巧了,剛好到了石刻崖,若是上青云崖,我看還穩(wěn)妥些�!�
柳元嘉對姜離多有感激,態(tài)度也頗為和善,聞言他眼皮跳了跳,“姑娘有所不知,那青云崖其實也很險……”
姜離微訝,“怎會?北面是點將臺,東面是武庫,西面……西面倒是只有圍墻,但我前次去時,聽見崖邊并無風聲呼號,想來山勢頗緩�!�
柳元嘉忙道:“那里可不緩,那西崖之下雖不是百丈深淵,可最近的坡地也有□□丈高呢,便是武林高手跌下也得重傷�!�
姜離最后一針扎下去,又問:“咦,難道那里也出過事?”
柳元嘉一愣,“那里,不、不算……”
柳元嘉言辭磕絆,更是選擇了隱瞞,姜離正要再問,裴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人已經醒了?”
他大步而入,見柳元嘉果真醒了,徑直問:“既然醒了,便說說昨夜你是如何被范林帶出北門的吧�!�
柳元嘉眼眶微縮一下,“我,我被他騙了”
裴晏繼續(xù)問:“如何被騙?”
“他、他是用……是用方院監(jiān)做借口,說方院監(jiān)有事請我?guī)兔�,就在碑林處,我在書院數年,當初那碑林有些古碑還是我家捐贈的,我信了,便隨他同去了……”
柳元嘉眸光簇閃,顯然并未說真話,裴晏還要再問,外頭寧玨高聲道:“師兄!孔昱升醒了,快來”
姜離蹭地起身,柳元嘉也下意識抬了抬肩膀,奈何這一動牽扯傷處,直疼的他齜牙咧嘴,姜離余光掃過他緊張之狀,這才跟了出去。
第167章
或將瘋傻
入文華閣時天色已大亮,
姜離與裴晏疾步入西廂,進門便見方青曄和張伯在喚孔昱升名字,見他二人來了,張伯忙讓開路,
“薛姑娘,
他醒了!”
姜離近前,
便見孔昱升果然睜開了眸子,喉間也“嗬嗬”有聲,但因他喉腔灼燒嚴重,
此刻難出聲,更一張嘴便疼的額上冒汗。
姜離傾身為他請脈,方青曄在旁著急道:“這孩子醒了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了話,
就眼珠兒能動,我問什么,他像是聽不明白似的,
給不出任何回應,
薛姑娘,
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那大火真的傷了他智識?”
孔昱升蓋著錦被,
因面部被灼傷,
此刻白棉斜斜繞過后腦將其右臉包裹了住,
除了一雙會動的眼珠子,只有他露在外的右手能輕微活動,
然而其右臂也被燒傷,此刻同樣裹著厚厚的白棉。
姜離問脈片刻,
又傾身檢查其口鼻眼耳等處,很快擰眉道:“情況有些不妙,
懷夕,去拿針來”
張伯和方青曄對視一眼,裴晏和寧玨也憂心起來。
方青曄著急道:“薛姑娘,到底怎么個不妙法?他身上的燒傷嚴重之地都在四肢,這怎么也不會傷到腦袋,更不會致命��!”
姜離搖頭:“他的燒傷可治,但院監(jiān)莫要小瞧那些濃煙,前夜大火,他被困樓中至少一炷香的時辰,已吸入了大量濃煙。院監(jiān)可聽聞每到冬日都有人因燒炭火而喪命?那火炭的煙氣尚能奪命,藏書樓內的濃煙火灰更是如此,那些濃煙帶著火毒外邪入侵,致使其肺失宜降,氣機不暢,待外邪入心入腦,便會傷其智識�!�
方青曄驚道:“倒是聽說過,那如今怎么是好呢?”
姜離盯著孔昱升輕顫的眼睫,“其脈細數無力,又見驚動如豆,再看其此刻外感有失之狀,火邪入腦已是肯定之事了”
方青曄微駭,“可還能救?!”
姜離深吸口氣,神色萬分凝重起來,“極難,今日和明日乃是他最關鍵的兩日,若救過來了往后如常習文進學,若沒有救過來,那他往后便可能成為癡兒甚至是瘋子,連起居也難自理。”
“癡兒瘋子?!”連張伯都嚇了一跳,“那他那滿腹才學豈不是……”
張伯痛心不已,方青曄忙問道:“那姑娘有幾分把握?”
姜離一默,“只有兩分�!�
方青曄眼前一黑,正要說話,孔昱升不知怎么身子忽然顫動起來,又看得眾人心驚肉跳,姜離連忙將他肩頭按住,又吩咐懷夕,“針囊”
方青曄緊張道:“他這是怎么了?”
姜離沉聲道:“他神志已失,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外界之聲,這是在無端掙扎,便如同瘋癥之人忽然發(fā)起了瘋一樣”
方青曄心急如焚,懇求道:“請姑娘救他,他今歲才至弱冠之年,若是就此毀了這輩子實在是可惜�!�
懷夕遞上銀針,姜離道:“我此刻施針要用師父所傳秘法,請諸位回避吧。”
方青曄和張伯不覺有他應聲而出,裴晏看了看姜離,也轉身出了房門,寧玨最后一個出來,待合上門近前道:“師兄,施針也有秘法?”
裴晏頷首,“自然。”
寧玨緩緩點頭,這時不知想到什么,輕哼道:“也是,不過薛泠這秘法,和那些故弄玄虛之輩可不同”
裴晏敏銳道:“你所謂何人?”
寧玨面色微冷,“自然便是那什么號稱自創(chuàng)了可比再世華佗的九針八針之輩咯……”
寧玨所言正是當年的廣安伯府,裴晏嘆了口氣,“當年魏氏先祖以醫(yī)道救了太祖陛下,又以醫(yī)道解了軍中時疫令外敵難侵,他們的醫(yī)術并無假�!�
寧玨哼道:“我自然知道,醫(yī)術并無好壞,壞的是人心罷了�!�
裴晏心知寧玨之恨,往門口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幾人正在廊下候著,忽然九思快步而來,“公子”
裴晏快步行至中庭,“如何?”
九思警惕地看了周圍一圈,傾身在裴晏耳畔輕語兩句,裴晏劍眉擰起,“竟是他?”
九思頷首,“公子,接下來如何辦?”
裴晏沉吟一瞬,“暗暗去查他們上山時所帶隨身之物,還是莫要打草驚蛇�!�
九思應是,“小人明白�!�
他轉身而去,剛走出院門,江楚城和王喆、薛琦幾人一起進了院子,裴晏見狀忙上前做禮。
江楚城道:“如何?聽說那孩子醒了?”
裴晏嘆道:“人是睜開眼了,但薛姑娘說傷了腦子,近兩日是關鍵,若能救得下來,還能如常人一般,若救不了,或許會癡傻瘋癲。”
眾人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王喆唏噓道:“前兩日我剛來時,看過那孩子的文章,寫的極好,就這么癡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裴晏搖頭,“如今線索寥寥,還要再查�!�
薛琦這時上前半步,“會不會是意外起火呢?書院生了命案,怎么還會有人放火?這也太巧了些。”
高從章和高暉跟在最后,高從章便道:“裴少卿,此案若以人為論處,那我們這些人是不是也不能下山離開?”
裴晏點頭道:“不錯,孔昱升受傷頗重,不能輕慢處之�!�
高從章無奈起來,“這可真是,上來已經耽誤五日了,如今春試都取消了,老先生又在病中,我們這么久留也不是個事啊,各個衙門還忙著呢�!�
裴晏面色不改,“我會盡快查明。”
江楚城見狀捋了捋胡須,淡笑道:“查清楚也好,免得一把年紀了還不清不楚的,那老朽下山了心里也不自在,你多盡心,我們去看看老先生。”
裴晏應是,江楚城一行徑直往上房而去,他目光落在幾人背脊之上,只聽見西廂屋內有聲方才返回西廂。
“啊……啊啊……”
裴晏剛一進門,便聽見孔昱升開口之聲,定睛一看,他精神比片刻前好了些許,只語難成句,愈發(fā)像姜離說的智識已有損。
方青曄聞聲快步近前,“孔昱升?你認得出我嗎?”
“啊……方……生……”
孔昱升艱難地開口,方青曄聽見“方”字本是驚喜,可一聽“生”字一顆心頓時跌落谷底,書院內的學子無人稱呼他
“方先生”,皆是“方院監(jiān)”,他如此言辭,分明是記憶模糊,神識混沌。
方青曄大失所望,張伯也近前道:“孔公子,你認得老奴嗎?”
“奴……伯……”
張伯一愕,“這……他這是知道,但又記不清了?”
裴晏上前問道:“孔昱升,你可認得我?藏書樓失火之時,你可見過放火之人?”
“有……火……”
眾人一驚,裴晏忙問:“有人放火?可看清是何人?”
“是……男……學……”
“是男學子?”方青曄等不及接話,“這書院里頭如今都是男學子,你倒是說名字啊,可看清那人樣貌了?”
孔昱升呼吸粗重起來,“男……火、大火……書……”
他語不成句,眾人聽得云里霧里,一時不知他是不是在答問,寧玨一頭霧水道:“男的放火?用書放火?還是大火燒了書?”
“啊……啊啊……”
寧玨所問落定,孔昱升又掙扎起來,露出一半的面上更滿是驚恐,見他雙手胡亂地擺動,姜離連忙將人按住,“先別問了,他如今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便要功虧一簣,此外,今日的方子我要再改,請張伯親自照料他,不得出一點兒差錯�!�
姜離一按,孔昱升慢慢平靜下來,她便嘆道:“他如今所剩智識本就不多,一個不對便會徹底潰敗,不能有人打擾,也不能用錯藥,張伯定要小心�!�
姜離看了一圈屋子,又往窗外瞧了瞧,“老先生這里每日都要待客,一直用張伯的屋子也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給他換個安靜的地方,換去得真樓或者幽篁館最好�!�
裴晏聞言立刻道:“換去得真樓東廂吧,寧玨晚些時候回長安。”
寧玨快要跳腳,“哇師兄!我可沒說走啊,那我去上房歇!”
方青曄嘆了口氣,“那就去得真樓吧,江老先生和王大人住在二樓,一樓還有三間空屋子呢,這會兒便送去?”
姜離頷首,“現在送罷�!�
方青曄應好,立刻喊了四個齋夫來連羅漢榻一并抬起,這動靜不小,剛出廂房便驚得上房眾人出來探看,待出文華閣,更是引得晨起的學子們同來圍看,因裴晏和方青曄在眾人不敢近前,只一片張望一邊議論紛紛。
到了得真樓,一行人將孔昱升送入了東廂房中,換了屋子,姜離又給孔昱升喂下一顆隨身帶來的暗紅丹丸,不多時,孔昱升便平靜地睡了過去。
姜離尋來筆墨,很快寫下一張醫(yī)方,道:“請張伯看看,其上所用之藥書院藥房皆有,但禁忌之物絕不可用�!�
張伯看完驚道:“辛辣老奴明白,但連茶水也不得用?”
姜離頷首,又眼含悲憫地看向孔昱升,“對他而言連茶水都是刺激,立刻去煎藥罷,今日用藥三次之后,到了晚上,他應能多說幾個字,但到底能不能徹底清醒,還要看明天施針用藥之后如何,方院監(jiān),除了張伯,只怕還得派個人守在外頭,這里絕不能離人�!�
張伯應好,方青曄也連忙安排人手。
如此看完出來,寧玨忍不住道:“他如今這般模樣,只怕也無法提供什么線索了,但剛才那回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這可如何是好?若他真的呆了瘋了,那豈非只能靠我們自己找證據了?”
裴晏眉眼間多有凝重,看向姜離時忽然動了動肩膀,“薛姑娘可能幫我看看舊傷?”
寧玨一愣,姜離也有些意外,見方青曄和張伯都看著自己,她很快頷首,“自然。”
裴晏便邁步道:“回幽篁館吧�!�
幽篁館就在不遠處,姜離便也跟了上去,寧玨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又對方青曄道:“師兄這……也不知怎么了,前夜還不愿讓薛姑娘幫忙醫(yī)治呢。”
方青曄失笑,低聲嘆道:“他性情像極了老先生年輕的時候,很不解風情呢�!�
寧玨十分贊同,正要附和兩句,忽見藏書樓方向門夫王大成快步跑了過來,“院監(jiān)!大理寺來人了”
方青曄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大理寺?裴少卿不是在此嗎?”
王大成連忙道:“就是來找裴少卿的!說帶來了陛下的口諭要傳裴少卿回長安,要立刻見他”
寧玨匪夷所思,“回長安?!”
第168章
引蛇出洞
“大人,
陛下昨日已經知道了吏部侍郎付宗源及其子于麟州書院謀害同窗之事,陛下震怒,令大人捉到兇手之后,速速帶著付宗源回長安面圣�!�
幽篁館院中,
前來傳令的大理寺司直王奕安恭敬地道明景德帝口諭。
裴晏和寧玨聽得一驚,
裴晏道:“陛下何以如此快便知付家之事?”
王奕安搖頭,
“這個屬下不知,但昨日陛下傳了寺卿大人入宮,口諭是寺卿大人帶出來的,
但他有病在身,便派了小人們前來傳話�!�
大理寺卿金桓年過半百,去歲舊疾復發(fā)一病不起,也是如此,
裴晏才得了來大理寺歷練的機會,自裴晏上任,金桓已病休在家,
整個大理寺皆由裴晏做主。
寧玨忍不住道:“昨日?我們可是昨天晚上才抓到兇手,
這也是巧了!”
裴晏面色微沉,
“陛下說何時回長安?”
王奕安道:“口諭說的是‘立刻’,
陛下要見付宗源�!�
方青曄呆了住,
“雖說付家的案子破了,
可如今十安他們還沒回來呢,還有,
藏書樓的火也沒查清楚,鶴臣這若是一走,
我們其他人自己查?”
王奕安輕聲道:“大人,陛下于朝上大怒,
您還是早早回去為好�!�
裴晏略一思忖,“無論如何得等十安回來�!�
方青曄欲言又止,裴晏看向姜離道:“若是如此,那只能留姑娘在山上救人了,我今日連夜面圣,明日再返回書院�!�
姜離不置可否,“有方院監(jiān)照顧,裴少卿不必擔心�!�
寧玨聞言忙道:“師兄放心,我先留下照應�!�
裴晏劍眉蹙起,略一猶豫,到底未多說什么,方青曄苦著臉道:“好吧好吧,圣上的旨意比什么都要緊,耽誤薛姑娘兩日,等明日看看孔昱升的情狀,若不成了,姑娘盡可歸家,我們下山請別的大夫來治他�!�
姜離道:“院監(jiān)不必客氣,他這病狀我極少遇見,我也愿意醫(yī)他,大好的年紀,我也不愿見他變做個癡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