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十安正舉著火把在墓園外候著,見眾人趕來,他一邊帶路一邊道:“公子,已經(jīng)打探過了,這墓園乃是鎮(zhèn)上一戶姓王員外家的,當初買墓地用了二十兩銀子,程秋實下葬之后,他們只見過一個面生的年輕人前來祭拜過兩次”
沿著墓園田埂一路往東,沒多時便到了一處荒墳前,便見墳頭蒿草齊膝,墓碑上也灰塵滿布,又因墓園內墳塋棋布,這等深夜,莫名給人詭異陰森之感。
寧玨看了看四周,道:“看樣子許久無人來祭拜了。”
十安道:“不錯,最近一年沒有人來�!�
裴晏也打量了墓園一圈,利落道:“速戰(zhàn)速決�!�
寧玨挽起袖子搓了搓手,招呼一聲,赤霄幾人立刻拿著鋤頭上前來,眾人各分一把,在飄忽不定的火把映照下掘起墳塋來。
姜離插不上手,便拿著火把在旁照亮,兩刻鐘的功夫之后,寧玨驚呼一聲,“挖到了!薛泠,這應該是人骨無疑罷?”
程秋實過世六年,棺槨腐爛,尸骸也化作了白骨,寧玨此刻便舉著一截疑似小腿脛骨一般的灰白骨頭示意給她。
姜離忙傾身近看,很快點頭道:“是人骨。”
他們挖了半晌,寧玨雖有些嫌棄,但終于見到尸骨又有些振奮,幾乎是同時,十安幾人也挖到了骨頭,姜離退至一旁,“小心些遞給我”
眾人動作放慢,沒一會兒,便有幾十塊人骨被送出來,姜離將火把遞給裴晏,小心翼翼地在墳坑旁的平地上查驗起來。
“是成年男子之骨,按照四肢骨骼推測,死者身量當有五尺過半,死的時候應過而立之年,四肢、胸骨肋骨未見骨傷,也無明顯中毒痕跡�!�
姜離邊查驗邊說,坑中又陸陸續(xù)續(xù)送上新找到的人骨,忽然,九思驚喜道:“頭骨找到了”
待頭骨被送上來,姜離已在泥地上拼出了個人形,眼見泥坑之中骨頭所剩無幾,寧玨拍了拍身上泥土跳了上來,“如何?”
姜離搖頭,“暫未發(fā)現(xiàn)異常�!�
寧玨看向裴晏,“師兄,難道此人當真是病死?”
裴晏并未答話,眼見還有諸多碎骨未齊,只緊盯著墳坑中的動靜,半炷香的時辰之后,又有數(shù)十塊碎骨被送了上來,這些尸骨埋在泥中已久,姜離需得仔細清理方才能查驗清楚,沒一會兒,她雙手也沾滿了泥漬,裴晏這時自袖中掏出一塊兒雪白巾帕遞上,姜離看他一眼,接了過來。
寧玨見狀也連忙遞上自己的,“給”
姜離看也不看他,只繼續(xù)驗骨,“不必了寧公子�!�
寧玨悻悻收回鴉青絲帕,見裴晏那塊兒雪白的帕子被擦得滿是泥土臟污,又被姜離隨手丟在腳邊泥地上,他心底莫名生出幾分怪異來。
他一時納悶道:“都說過了不必和我客氣,你怎么還是這么見外?若是為了我們兩家的芥蒂,那我……”
寧玨話未說完,姜離微蹙的眉尖猛地擰了起來。
她手中握著塊兒碎骨,也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往裴晏手中火把迅速靠近,裴晏也配合地彎下身來。
寧玨屏住呼吸不敢再說,下一刻,姜離沉聲道:“死者舌骨骨折過”
寧玨眼皮一跳,裴晏迅速道:“是被勒死?”
姜離點頭道:“舌骨形似馬蹄,位于頸部前側、下顎與咽喉之間,因其不曾與任何頭骨或顏面骨相貼,其是被肌理懸吊著,且前后被顎骨及頸椎包圍著,除了勒死、扼死等被害死法之外,幾乎不可能造成舌骨的骨折損傷�!�
寧玨猛地一揮拳,“果然如此!這便是說程秋實的確是被肅王害死!當時皇太孫出事還不到半年,肅王竟處置了一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親信府醫(yī),除了殺人滅口我想不出別的可能,而要走到這一步,一定是他用這個大夫做了極見不得光極危險之事,想想那前后半年的變故,便也只有一個可能了!”
寧氏多年來本就對當年得利的幾家多有懷疑,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jù),如今發(fā)現(xiàn)肅王身邊出過這樣巧合的人命案子,莫說寧玨,便是外人也要往皇太孫之案聯(lián)想。
姜離與裴晏互視一眼,眼底皆有雪亮明光閃過,一旦證明當年的案子為肅王主使,再加上肅王和白敬之私下里的關系,便足以懷疑白敬之當年的指證乃是嫁禍,如此,為魏階翻案的可能性便大了許多。
見她二人不語,寧玨激動道:“師兄,一定是我推測的那樣,肅王其心可誅,他身邊有程秋實,還有那個白敬之,程秋實雖只是一介布衣,可那白敬之卻是官身,他彼時為正八品醫(yī)正,能進出太醫(yī)署和尚藥局,還能接觸那些天天出入東宮給皇太孫治病的同僚,彼時又正值時疫,四處都忙亂有加,他若有心,一定能找到機會動手!”
比起寧玨的激動,裴晏則要沉定許多,“你說的不錯,但眼下還需從長計議,先把墳塋恢復原樣,不得打草驚蛇�!�
寧玨深吸口氣,先按裴晏的吩咐行事。
為了不令尸骨受損,足足小半個時辰眾人才將墳頭恢復。
蒿草已除,如今的墳塋看起來像被仔細打理過,再三確保沒有留下明顯線索之后,一行人方才離開墓園。
第184章
唯一線索
“師兄,
程秋實被害之事不如交給我來查?”回程的馬車上,寧玨神容很是凝重。
裴晏便問:“你要如何查?”
寧玨道:“不是說有個年輕人來拜會過程秋實嗎?依我看,一定是從前在肅王府與他關系親近之人,或許此人知道當年肅王為何殺了程秋實呢?”
裴晏道:“即便確定程秋實是被肅王謀害,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寧玨輕哼道,
“一來肅王對府中下人處以私刑,
本就是有違王法,若程秋實并未賣身為奴,那更是罪加一等,
二來,程秋實能被肅王處置,那一定是和皇太孫的案子有關啊”
“憑何說一定有關?”裴晏又問。
這一下寧玨語塞,“自然是因為時間太巧合了啊。”
裴晏涼聲道:“程秋實死在景德三十五年四月,
皇太孫彼時已經(jīng)過世小半年,即便令人聯(lián)想到,又如何證明他和皇太孫之死有關?”
寧玨徹底冷靜下來,
“不能證明,
無法證明……”
他又道:“但、但沒有別的可能性啊,
好好的親信就這么處置了?其實當年我回來之后便查過肅王,
查了兩月沒查出什么線索,
便放棄了,
我對程秋實這人似有點兒印象,但我也實在不知他竟‘病’死了。如果查明程秋實之死還不夠指證肅王,
那……白敬之?!對,沒錯,
就是那個白敬之,得查到白敬之有何貓膩才是!”
見寧玨認清關鍵,
裴晏道:“白敬之身患惡疾,已辭官,不日便會離開長安�!�
寧玨不由著急起來,“就要走了?那這怎么辦?”
姜離這時道:“要查肅王不易,但查淮安郡王的案子不算艱難,畢竟沒有碰到皇太孫的案子,還少些阻礙”
寧玨道:“你是說,先查淮安郡王當年的死因?然后以此留住白敬之?”
“淮安郡王若死的古怪,那便也是一樁冤案,由此入手,也能確定肅王到底有沒有包庇白敬之,且淮安郡王當年極受陛下看重,此案一出,雖比不上皇太孫的案子影響大,卻也是肅王的另一番罪狀……”
姜離說完,寧玨便問道:“那如何查淮安郡王的死因呢?這事已經(jīng)過了十三年,豈不是更難查了?”
姜離道:“淮安郡王府還有舊人在長安,也可以從太醫(yī)署的舊醫(yī)案入手�!�
寧玨欲言又止,又忽然想到什么,“對啊,薛泠,我記得陛下令你去太醫(yī)署教授那些針學生,前幾日宮里宮外都在傳你的事,我本來還想問問,結果今日掘墳這事太過刺激我便給忘記了,你如今入太醫(yī)署,可有法子查當年記錄?”
姜離沉吟道:“我并非醫(yī)官,權力并不大,但奉了陛下之命,太醫(yī)署之人應多少能寬待幾分,我可試試看找找機會”
裴晏道:“聽聞太醫(yī)署這些日子在編寫醫(yī)經(jīng),少不了要尋舊日醫(yī)案來做例舉。”
姜離心底微動,“我知道,我遇見過有位岳大人在編小兒病醫(yī)經(jīng)�!�
寧玨看看姜離,再看看裴晏,“若先從淮安郡王的案子入手,那我能做什么?”
裴晏道:“你先顧著拱衛(wèi)司的差事便是�!�
寧玨無奈聳肩,“近日潘家的線索斷了,還沒找到新線索呢,那馮箏瘋的不成樣子,馮家下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說至此,寧玨氣呼呼道:“說起此事便著惱,那潘秀成當初乃是太子東宮詹事保舉入弩坊署的,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連太子殿下都遭了陛下斥責,不過幸好那馮箏和段霈走得近,肅王一脈想攀咬太子,他們自己也不好過。”
太子與肅王愈斗愈烈,連沾染邪教之事都是針尖對芒麥。
寧玨這時接著道:“哦對了,你們知不知道高暉出意外的事啊?”
姜離心弦微緊,裴晏無波無瀾問:“他不是被發(fā)配離開長安了嗎?”
寧玨長嘆一聲,“本來此事不好說的,可你們都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說了,高暉是離開了,可走到明華山的時候遇到了刺客,本來人被護衛(wèi)保住了,可他自己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跌下了山崖,直摔成殘疾了,且你們想不到刺客是何人”
他賣關子地稍頓,又深吸口氣道:“是那沈涉川�。 �
“是那位滄浪閣主?”姜離恙做驚訝,“高公子的意外我父親提了兩句,但沒說是滄浪閣之人啊”
寧玨苦笑道:“對啊,又有誰能想到和滄浪閣有關呢?畢竟沈家的舊事和高氏無關啊,高家氣瘋了,還把消息透露給了姚璋,姚璋昨日往明華山去了�!�
裴晏道:“滄浪閣之人怎會與高氏為敵?這其中多半有誤會�!�
寧玨攤手道:“我也想不明白,不過姚璋既然知道,那此事陛下多半也知道了,事情到了這一步,陛下應該懶得管了�!�
車室內靜默下來,裴晏又道:“以眼前事為重罷�!�
寧玨只恨不得立刻抓到肅王把柄,忙應了聲是。
回到薛氏時已是四更天,姜離剛攀上房檐,懷夕便敏銳地將窗戶打了開。
“姑娘!終于回來了!此去如何?”
姜離躍進窗內,一邊更衣一邊道:“那程秋實的確是被害而死,應是被肅王處以私刑了�!�
懷夕有些激動,“寧公子跟著的?他如何說?”
“他猜到了肅王處置親信府醫(yī),許和皇太孫的案子有關,不過當年義父的罪是被釘死的,又是醫(yī)道上的錯處,他不認為當年是嫁禍。”
姜離梳洗的功夫,懷夕不忿道:“寧公子怎么就認死了呢?魏伯爺醫(yī)術高明,怎可能出錯嘛,就是那伏羲九針旁人都不懂,這才讓那幕后黑手栽贓了上。”
姜離嘆了口氣,“也不怪他,畢竟是公審后定案的,如今只要順著線索往下查,待認定白敬之才是參與當年案子的太醫(yī),那義父之罪自要被質疑�!�
懷夕便道:“那接下來如何辦呢?”
姜離看了眼窗外夜色,“明日要入宮給陛下請脈,請了脈先去見見明卉吧�!�
景德帝舊疾雖緩,但因是多年沉疴,姜離和尚藥局一眾太醫(yī)還是不敢大意,次日姜離申時入宮,待景德帝看完折子方才被喚了進去。
請完脈,姜離擬下新方,以黃芪、生地、赤芍、丹皮、丹參、大黃、土茯苓等入藥,并六一散十錢,“這道方子主以清熱燥濕,通腑泄?jié)�,陛下需服七日,平日多飲水,少食牛羊魚蝦、豆類,詳細禁忌臣女都寫下交給了于公公�!�
景德帝對姜離頗是放心,“去過太醫(yī)署了?”
“去過了,金大人和太醫(yī)署的幾位醫(yī)師都十分周全有禮,臣女后日便開始授醫(yī)了�!�
景德帝滿意地點頭,正要說什么,殿門口的內侍稟告道:“陛下,小郡王來了。”
景德帝應了一聲,姜離回頭看去,便見李策手執(zhí)一卷案卷大步而入,待見了禮,他規(guī)規(guī)矩矩道:“陛下,凌云樓重建之策微臣已定好了,請陛下過目�!�
于世忠將卷宗接過,景德帝看的功夫李策才看向姜離。
四目相對一瞬,李策牽唇一笑,又正色稟告道:“新凌云樓高七丈,進深五丈,寬五丈,為三層四柱、飛檐盔頂、純木營造,樓中以四根楠木金柱直貫至頂,以廊、枋、椽、檁榫合,頂覆琉璃碧瓦,與萬壽樓南北呼應,如今定了方略,若即刻開始采買木料,五月便可動工,最晚明年開春便可落成”
說起正事李策身上格外有種莊重端嚴之感,倒像模像樣起來,姜離眼見時辰不早,實不打算久留,見景德帝看的專注,便輕聲提了告退。
景德帝應下,在李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姜離快步退了出去。
離開太極殿,她直奔尚藥局而去,到了尚藥局院中,值守的太醫(yī)和醫(yī)女皆來相迎,待見到了明卉,當著眾人之面,明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她哽咽道:“姑娘,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奴婢已經(jīng)知道了,多虧姑娘向貴妃娘娘和陛下解釋,奴婢這才逃過一劫”
數(shù)日不見,明卉因那一場驚亂清減了些許。
姜離把她扶起來,“不必如此大禮,先起來說話,那日我不在長安,回來才知陛下舊疾兇險,你本就做得很對,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勇于給陛下施針,也有我授醫(yī)的緣故,因此我替你稟明也是應該的�!�
姜離先安撫兩句,又帶著明卉去西側的偏廳說話。
待進了往日教學的偏廳,姜離溫聲道:“明卉,給陛下施針放血的救急之法,你是如何想到的?”
明卉微愣,“姑娘、姑娘教過……”
姜離道:“那放血之法我的確提過,可我當時并未說此法乃救命之用,陛下突發(fā)惡疾,你能將此法熟練用在陛下身上,足以證明你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且我還知道,當年被你叔父‘耽誤’的淮安郡王也是因腎厥而死,他發(fā)病前期,身上也有和陛下相似的病癥,你這些年可是琢磨過淮安郡王之疾?”
明卉緊張起來,“姑娘何有此問?明卉并未隱瞞姑娘舊事……”
見她眼神簇閃,姜離干脆開門見山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叔父乃是被冤枉?”
明卉陡然瞪大了眸子,“姑娘……這話、這話可不敢亂說,當年的案子已定,陛下開恩不曾株連三族,奴婢、奴婢怎敢疑朝廷和陛下?”
姜離心中早有疑問,奈何明卉多有戒備,姜離沒有把握之時也不愿迫她,如今她救了明卉一遭,也發(fā)現(xiàn)那程秋實乃是被人害死,姜離便不想再等。
她握住明卉的手,道:“明卉,你不要怕,我也不瞞你,因我與大理寺少卿多有私交,得知他如今在查一樁舊案,恰巧與淮安郡王病亡有關。我從他那里知曉了淮安郡王病亡前的些許情形,如今,我們都懷疑當年淮安郡王之死并非你叔父之過,只是時隔多年,一來準確醫(yī)案難尋,二來淮安郡王尸骸已化為白骨,你若是心中存疑,又或知道舊事,不妨信我一回,當然,你若是害怕,便當今日我未說過此話。”
明卉杏眸圓睜,被姜離握住的指尖也在顫抖,片刻,她又驚惶地看向窗外,見外頭之人雖向著廳內探看,卻不敢近前,明卉意識到,這或許是最好的機會。
她心跳若擂鼓,一開口便帶了哭腔,“姑娘救了奴婢,奴婢當然信姑娘,可……可死的是淮安郡王,叔父也已經(jīng)戴罪而亡,奴婢就算覺得叔父是被冤枉,又如何能替他平反呢?奴婢根本不敢想……”
姜離定聲道,“當年行醫(yī)問藥的細節(jié)或許難說清,但你有沒有想過,若害死淮安郡王的兇手另有其人,而我們能找出那兇手,你叔父之罪豈非不辯而清?”
明卉激動起來,“能嗎?姑娘,當真能嗎?”
她眼底淚光閃動,驚恐、憤恨與期待交映,姜離看她如此神色,心口也窒痛起來,她大抵是世上最能與明卉感同身受之人。
她定聲道:“明卉,此時我尚難妄言,但不管最后真相能否昭雪,盡力一試方才不悔�!�
明卉使勁地抿唇,點頭,“姑娘說的不錯,不管怎么樣,也要試一試才行”
她深吸口氣,啞著嗓子道:“叔父于景德二十六年十月接下差事時,一看便知淮安郡王已病入膏肓,后來為給郡王治病,他曾在冬月中寫過一封信向祖父請教如何施藥。但長安與青州相隔千里,祖父收到信時已是臘月中了,后來我們才知,收到信之時淮安郡王正好病亡,叔父已被下獄,而那封信上所寫,便是我們知道的唯一的線索……”
第185章
舊案疑云
“我今日去見了明卉�!�
大理寺東院值房內,
姜離開門見山,對面的裴晏和寧玨一聽此言都揚起了眉頭。
裴晏忙問,“她如何說?”
姜離沉聲道:“明肅清當年是在景德二十六年十月初,接下了給淮安郡王治病的差事,
他治了一月,
效果不足,
便在冬月十二往青州家中送了一封信,想問問明家老太爺和明家大爺可有更好的施藥之法,這封信在路上走了一月,
到青州時已是臘月十四,當時看到信,明家人便覺出不妙,明家老太爺和大爺商量了三日,
至臘月十七,明家大爺親自帶著幾道明家祖?zhèn)鞯乃幏縿由砬巴L安,至臘月二十六,
明家大爺走到了許州,
就在這時,
他聽到了淮安郡王病亡的消息”
“明家大爺沒想到淮安郡王早在臘月十三便病亡了,
想到如今是自己親弟弟在給淮安郡王看病,
明家大爺心急如焚,
待他馬不停蹄在初四這日趕到長安之時,明肅清已經(jīng)被問斬,
其施救不力之罪也已經(jīng)板上釘釘。”
姜離說著,語氣已蒼涼起來,
仿佛能想到當時的明家大爺是如何求告無門。
“明家大爺初來長安,并無人脈,
花了些銀錢四處求問,方才了解了個大概的前因后果�?ね踔篮突侍珜O之死還不同,皇太孫年幼,染疾之前身體還算安泰,而淮安郡王久病多年,他的死大部分人早有預料。明家大爺知曉了經(jīng)過,明白淮安郡王早晚會死,只是在明肅清手上,本來能拖半年的病只拖了兩月,而身為御醫(yī),因貴人之死被遷怒是常有之事,他就算心中憤懣不甘,也是絕對不敢喊冤的,他在城外找到了弟弟的尸首,帶著弟弟的尸骸回了青州,并就此棄醫(yī)從商……”
窗外夜色如墨,姜離瞳底也似覆了寒霜,“明家在青州的人望一落千丈,族中之人皆不敢再習醫(yī),唯獨明卉自小鐘愛醫(yī)道,無論父親如何規(guī)勸,并未放棄學醫(yī),后來入長安,一來是想入太醫(yī)署習醫(yī),二來,也抱著幾分探查當年叔父之死的奢望,只是來了長安之后,才知她一個小醫(yī)女位卑言輕,一個不妥便要掉腦袋�!�
裴晏沉默未語,寧玨則驚嘆道:“天啊,這也實在不易了!她一個小姑娘,家族眾人都不敢碰醫(yī)道了,她卻有如此膽魄敢獨身來長安?!”
寧玨不吝敬服,又唏噓道:“那位明太醫(yī)也實在倒霉了些,剛好遇到了絕癥的貴人,且很難說若換了別的太醫(yī),淮安郡王到底能不能拖半年啊。最后偏明太醫(yī)陪上了自己一條性命,家族還因此改了營生,只怕他父親和哥哥都要慪死了�!�
說至此,寧玨縮了縮脖子,“原來當太醫(yī)這么兇險,醫(yī)道上的事外人還很難看的清楚,若真是受了冤枉也沒處說理去啊……這世道說到底,太醫(yī)的性命是比不上貴人的性命,可憐可嘆啊……”
寧玨此言一出,姜離心底也生出兩分不忿來,明肅清如此,廣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見他多有同情悵然之色,姜離也懶得在此時爭辯,言歸正傳道:“早前我們便懷疑讓淮安郡王病情惡化之人不一定是明大夫,今日明卉說了她所知之事,還說了明大夫那封信,從那封信來判斷,我可以肯定罪魁禍首乃是白敬之�!�
姜離這時從袖中掏出一張薄紙遞給裴晏,“原信并不在明卉身上,但這么多年心結,那信上內容已被她記得滾瓜爛熟,這是她傍晚時默寫與我的�!�
裴晏細看紙上所寫,寧玨也湊到他跟前,很快他驚道:“中毒?!他當時已經(jīng)懷疑淮安郡王用藥上出了錯?!”
姜離頷首,裴晏這時道:“與你此前的推測十分相似�!�
寧玨看看裴晏,再看看姜離,“什么推測?”
姜離道:“淮安郡王患的是腎厥之疾,后來病情嚴重,又生心痹,腎厥常用的丹方乃是金液丹,可固真氣,除久寒痼冷,補勞傷虛損,尤治男子腰腎之疾,其方以硫磺為主,兼白芷、麥冬、甘草、人參等溫陽補氣之藥,可也有庸醫(yī)為了效用,會改制金液丹醫(yī)方,一般會加石英與赤石等藥,諸如此類的礦石藥材多具有毒性,若病患剛好是陰陽虧損,血氣失養(yǎng)之人,便是百害無利,形同服毒”
寧玨看著紙頁驚道:“淮安郡王不就是血氣虧損甚重之人?!”
姜離頷首,“此藥毒性較慢,初服用會使病患精神煥發(fā),紅光滿面,但其實是藥性燥熱,補益過當,這一點,此前裴少卿尋到了一位淮安郡王府舊人已得其證實。待明肅清接手淮安郡王之時,郡王已中毒兩月,正是這毒催的病情加速惡化藥石無靈,明肅清顯然發(fā)現(xiàn)了這些,但他并無證據(jù),只能想盡辦法挽救郡王性命,只可惜回天乏術�!�
“白敬之!那一定是白敬之!他自己或許也意識到了大事不妙,這才提前抽身,且后來郡王病死之后,也是他代表太醫(yī)署前來核查,他當然能掩人耳目”
說至此,寧玨擰眉道:“怎么偏偏又遣了他呢?”
姜離心底滑過兩分苦澀,而寧玨不知想到什么,恍然道:“我記得當時的太醫(yī)令是那廣安伯,這白敬之早前還與此人交好吧?當年他站出來指證廣安伯之時大家格外信服�!�
這一點姜離無可辯駁,寧玨冷笑一聲道:“呵,自己醫(yī)道不精也就罷了,連為官也喜歡任人唯親,這樣的人真不知如何當上太醫(yī)令的!”
寧玨恨慘了魏階,自然一點兒搶白的機會也不會放過,姜離心中萬千無奈,又聽裴晏拉回了正題道:“明肅清乃當時的‘首犯’,他的信難算證物,但如今我們方向明確,還是得找白敬之私自改藥成毒的證據(jù)”
姜離頷首,“我如今能進出太醫(yī)署,我會找機會�!�
裴晏便道:“程秋實和肅王府這邊,我也會繼續(xù)派人暗查�!�
寧玨癟著嘴,看看裴晏,再看看姜離,“你們倒是分工明確,既然你們都有方向,那不然我去盯著白敬之好了,這廝若悄悄跑了豈不難受。”
姜離道:“倒也無需盯得過緊,他如今重病在身,不會忽然逃走,如此還顯得古怪。”
裴晏也道:“有什么進展我們會知會你�!�
這一下寧玨開懷了,“那可就說好了!今日我是碰巧在此,之后有了什么線索,你們也不得瞞我,若這十三年前的舊案都能查個明白,那咱們三個可真是功德無量了!”
姜離不置可否,見天色不早便提了告辭,裴晏便道:“我送你出去�!�
寧玨見狀也道:“那我也回衙門瞧瞧,下午姚璋回來了”
此話一出直令姜離心中發(fā)緊,一轉頭,卻見裴晏正看著她,她愈發(fā)不好表露什么,待走出了東院,卻聽裴晏問:“他去明華山可查到了什么?”
寧玨聳肩,“只怕所獲不多,我碰到他的時候,他那一張臉黑的如鍋底一般,顯然此去是撲空了�!�
此言一出,姜離和裴晏幾乎同時展開了眉心。
寧玨又道:“姚璋這人我雖接觸不多,可這月余交道下來,也能看得出他心性十分高傲,若有何事成竹在胸,那通身的雷霆手段是藏也藏不住,根本不可能白等功夫,咦,這是”
三人一路說著出了衙門,卻聞寧玨一訝當先駐足,姜離不明所以地隨他看去,眉梢也微微一揚,很快她道:“裴少卿有客人便不必送了,我先告辭了�!�
寧玨促狹一笑,“好了師兄,那我也不打擾了,先走一步�!�
姜離帶著懷夕往南去,寧玨則往北回衙門,他沒走兩步便一笑道:“見過郡主,來找我?guī)熜�?�?br />
大理寺外的甬道上正停著一輛馬車,安陽郡主李婉宮裙明媚地站在那里,她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先越過寧玨往遠處的背影看了一眼,這才笑道:“下午去見了郡主娘娘,這是郡
主娘娘讓我?guī)н^來給裴鶴臣的”
寧玨嘻笑道:“那師兄今夜有口福了,哎,師兄你”
寧玨話未說完,便見裴晏轉身消失在了衙門門口,安陽郡主本笑意溫婉,見裴晏如此,秀眉登時倒豎,一張臉也青紅交加起來。
裴晏不見了,但笑嘻嘻地寧玨還在跟前,安陽郡主瞪眸看向寧玨,眼底盡是惱羞成怒的寒氣。
寧玨賠笑地縮了縮肩背,“郡主,師兄就是這脾氣,可不關我事啊……”
“姑娘,那是安陽郡主吧?”
回程的馬車里,懷夕語氣有些古怪地問。
姜離點了點頭,掀開車簾去看長安城錦繡夜色。
懷夕嘟囔道:“她提了個食盒呢?外頭都說她對裴大人有情多年,如今二人年歲都不小了,她這么明目張膽地來是什么意思?不怕外人說三道四嗎?”
“有何好怕?一個是世家驕子,一個是皇親郡主,很是相配不是嗎?”
姜離語氣很是平靜,可懷夕聽來心底越發(fā)不得勁兒,“姑娘,可奴婢這些日子看著,裴少卿對姑娘的事很是上心”
“你說明卉會有如愿的那天嗎?”
姜離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一問,懷夕默了默,道:“憑她自己應該很難,但如今姑娘和裴大人幫忙,一定會有如愿那日,到時候真希望明家繼續(xù)從醫(yī)道,一個大夫可是比一個藥商的功德大得多了�!�
見姜離言辭寥寥,懷夕又道:“姑娘別擔心,姑娘和明卉都會有如愿那日的!姑娘如今能自由出入太醫(yī)署,已經(jīng)算一次如愿了!姑娘學醫(yī)多年,如今這日子也和學醫(yī)一樣,只得這么一步步走下去�!�
街市坊間燈火闌珊,愈發(fā)映得姜離眼底一片冰雪湛然,“‘壹志靡二,維此心耳’,從前學醫(yī)之時,師父說的最多的便是此二句。”
懷夕抓了抓腦袋,“奴婢念的書不多……”
姜離轉頭看向她,拂了拂她發(fā)絲微亂的耳側道,“所求愈難,愈要心無雜念,在這個長安城里,沒有任何事比我所愿更緊要。”
懷夕似懂非懂,但對上姜離清凌凌的瞳底,便覺什么都不必說了,眼見馬車進了平康坊,四周皆是高闊森嚴的貴胄宅邸,懷夕忍不住道:“姑娘,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江湖中去?長安雖好,但奴婢只怕一輩子也習慣不了�!�
姜離不由握住懷夕的手,“就快了……”
第186章
遇刺身亡
雖未至授醫(yī)日,
姜離還是來了太醫(yī)署。
今日是針博士喬仲麟給針道生們授課,姜離以取經(jīng)之名前來觀摩。
太醫(yī)署如今有針道生三十人,皆是年十五至二十三的年輕男子,這些人多出自民間的醫(yī)藥世家,
在太醫(yī)署苦學五載后,
通過考試之人或留在太醫(yī)署為醫(yī)工,
或分派至地方為醫(yī)官,再通過層層選拔與考較,最終擢升為當朝太醫(yī)。
針道生們早聞薛中丞府上大小姐要來授醫(yī),
初見姜離,引發(fā)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待喬仲麟授課之后方才平息。
姜離由蘇長淮陪著坐在堂后,待授課過半,
她方起身出了濟安堂。
蘇長淮殷勤地跟出來,“薛姑娘可有何吩咐?”
姜離邊往外頭廊道上走邊道:“還是按此前的安排罷,這些針道生大多修習了兩年以上,
經(jīng)絡取穴已有基礎,
我再按十四經(jīng)腧穴合醫(yī)案精講,
方有錦上添花之效。我在尚藥局為醫(yī)女們授醫(yī)時,
或是我自己準備醫(yī)案,
或讓醫(yī)女們準備疑難病癥發(fā)問,
但她們已算學成,所問極有章法,
如今在太醫(yī)署,這些學生尚入門不久,
甚至不曾醫(yī)過病患,只怕醫(yī)案都要醫(yī)師們自己準備,
不知衙門里安排這些是否方便?”
蘇長淮忙道:“姑娘不必擔心,其他醫(yī)師們也多合醫(yī)案授課,廣明堂存著不少老太醫(yī)們看診留下的醫(yī)案,只消取用再歸還便是”
廣明堂便是太醫(yī)署存放醫(yī)案之庫院,姜離遂往后院去,待到了廣明堂外,在此值守的醫(yī)工的也迎了上來,蘇長淮又道:“廣明堂西廂的醫(yī)案與醫(yī)經(jīng)皆可取用,正房和東廂乃是留檔之用,暫不可用作教學�!�
姜離心中有了數(shù),正要探問一二,卻聞身后腳步聲響,一回頭,是岳柏恩和白敬之帶著隨從走了進來,見姜離在此,他們也是一愣。
“岳大人,白太醫(yī)”
岳柏恩笑道:“薛姑娘怎么在此?”
蘇長淮忙道:“薛姑娘在準備明日授醫(yī)事宜,今日是來看喬老先生授課的�!�
岳柏恩了然,白敬之也道:“薛姑娘實在盡心�!�
二人早在宜陽公主府便有交集,也算半個熟人,姜離想到淮安郡王之死,便近前來關切道:“白太醫(yī)瞧著面色不好”
幾日不見,白敬之又清減了些,此刻面頰蒼白,眼窩青黑,說話聲氣弱沙啞,病態(tài)十分明顯,他聞言道:“近日舊病纏身,身上不甚爽利,讓姑娘見笑了�!�
白敬之說完便掩唇輕咳起來,姜離聽他呼吸粗重,又細觀他面色,遲疑道:“白太醫(yī)可是在用瀉心湯與四磨湯的方子?”
白敬之和岳柏恩皆是一愣,姜離見狀便知自己猜對了,她猶豫一瞬道:“我雖不擅胃疾,但從前也聽過一個香砂六君湯的方子對胃疾有奇效,白太醫(yī)或可一試�!�
白敬之不禁淡笑起來,“多謝姑娘的好意了,這六君湯的方子我聽說過,瀉心湯的方子我也是改過的,但我病機復雜,效用并不顯著,多謝姑娘提醒了�!�
姜離到底不擅百科,聞言只露遺憾之色,這時一旁的岳柏恩道:“我記得薛姑娘也擅小兒病與婦人��?”
姜離頷首:“確是如此,只是我尚且年輕,比不得白太醫(yī)老練�!�
白敬之看出了岳柏恩之意,道:“薛姑娘太謙虛了,柏恩兄若是能請薛姑娘相助,也不必日日纏我了,薛姑娘在江湖行醫(yī),見識不比你我少�!�
岳柏恩如今修撰醫(yī)經(jīng),正要諸方請教,本想把白敬之留在長安,可三顧茅廬也難說服,若姜離答應相助,便也解了他燃眉之急。
姜離看一眼岳柏恩手中案卷,“岳大人有何難處?”
岳柏恩眸光一亮,“入堂中說”
岳柏恩請二人入西廂說話,待進了門,便見堂中除了諸多書架柜閣,更于西耳房設一書房,衙門內負責修撰醫(yī)經(jīng)者多在此伏案著作,待幾人落座,姜離才知修撰醫(yī)經(jīng)乃是景德帝的吩咐。
岳柏恩道:“其實前朝留下過一套小兒病醫(yī)書,但那醫(yī)書上多有疏漏,也并不全面,陛下這些年十分看重小兒病防治,這套醫(yī)經(jīng)也是陛下的吩咐,待編撰完成后,將下發(fā)各個州府研習,于太醫(yī)署也算是功德無量�!�
岳柏恩說話時神容鄭重,似乎此事大有深意,姜離自明白這份看重乃是因皇太孫而起,再看向對面,白敬之神色平平,倒不以為意。
姜離便道:“原來如此,若我能幫上忙那是最好,岳大人盡管吩咐便是�!�
岳柏恩笑言“不敢當”,又展開編寫的醫(yī)經(jīng)名錄請姜離看,白敬之坐在一旁時而插言兩句,待議完名錄,姜離也知岳柏恩難在何處。
此刻已是日頭西斜,白敬之見岳柏恩找著了幫手,便起身提了告辭,岳柏恩與姜離正相談甚歡,便讓親隨相送,白敬之告辭后剛走出兩步,又在門口駐足,“四月初四,薛姑娘可有空閑?”
姜離不明道:“那日并無事端,白太醫(yī)有何事?”
白敬之正要答話,岳柏恩搶先道:“那日是給他的踐行宴”
白敬之解釋道:“在長安多年,多虧諸位親朋照應,這一走也不會再回來,離開長安之前我有心好好與大家辭別,便于初四日在府中設了薄宴,我與姑娘雖只有數(shù)面交集,卻覺十分投緣,那日姑娘若有空閑請姑娘也同來�!�
姜離微訝,按理說她乃是閨閣之女,薛氏與白氏又無私交,白府如今更無主母小姐在家,她去了多有不便,但一來她來自江湖,彼此皆為醫(yī)家,二來她也有心探白敬之舊事,于是很快答應道:“好,白太醫(yī)有此盛情,我屆時定會赴宴的�!�
白敬之滿意笑開,“初四酉時二刻,靜待姑娘駕臨�!�
他言畢,拱了拱手出了堂門。
一路出了太醫(yī)署,白敬之于衙門之外駐足,往那高闊門額看去。
親隨管事白珉道:“老爺,這么多年了,到底還是舍不得的,這一走,哎……”
白敬之瞳色暗了暗,從容眉眼間浮起幾分憂色,使得他神容愈顯頹敗,他唇角緊抿成一條鋒利薄線,“再如何舍不得,也不得不走了�!�
他輕嘆一聲,邁步往朱雀門去,待上馬車,想起這些年來出入禁中,不覺便至半百之年,又掀簾再往宮門看,這一看,他眼角余光掃到了一處古怪。
白敬之眉頭擰起,“唰”地放下簾絡,吩咐道:“快走吧�!�
廣明堂內,姜離道:“與針道的有關的幾節(jié)編撰完畢之后,我可以幫大人修訂,大人盡管放心便是”
岳柏恩長松一口氣,“那太好了,姑娘不知,這醫(yī)經(jīng)以后要廣發(fā)各個州府,還是給孩子們看病,那是一點兒錯處都不敢有的,白太醫(yī)這些年在地方治疫傳道,所見病狀比長安太醫(yī)們多的多,我本請求他多留些時日,可他記掛著妻女著急返鄉(xiāng)�!�
姜離道:“白太醫(yī)的病如何?”
“確是艱難,幾個同僚都給他看了,他自己能想的方子也都試了一遍,效用皆是不大,回鄉(xiāng)安養(yǎng)也確有好處,但能拖一兩年還是五六載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已沒有幾年好活,那確是病得極重,姜離心底微沉,見天色不早,沒多時也提了告辭。
回薛府途中,懷夕問道:“姑娘,真要去白敬之家里?”
姜離頷首,“他既開了口,去瞧瞧正好�!�
懷夕唏噓道:“白敬之如今病成這個樣子,說不好就是做了惡事的報應,只是眼看著要入四月了,他四月中便會離開長安,也沒幾日了。”
“裴晏那邊還沒消息,我這里今日有了諸般理由去廣明堂,接下來總有接觸醫(yī)案的機會,應該來得及”
暮云四合,天邊晚霞如火,姜離看著簾外道:“清明早過,不敢在節(jié)上去師父和義父墓前,待明日授醫(yī)之后,后日我們先出一趟城,再去濟病坊瞧瞧�!�
翌日正是姜離與金永仁定下的授醫(yī)之日。
姜離辰時起,巳時便至太醫(yī)署濟安堂,又因早與針道生們打過照面,大半日授課皆是順遂,在濟安堂待至申時,姜離又入宮中尚藥局,繼續(xù)給醫(yī)女們授醫(yī)。
當初應下景德帝安排之后,姜離便請求繼續(xù)給醫(yī)女們教習,景德帝欣然應允,姜離如今出入太醫(yī)署與尚藥局便都沒了阻礙,一整日教學下來,姜離回府之時已是酉時過半,夜色如墨,她嗓子也嘶啞的不像樣。
如今已至春末,她早已交代了給濟病坊準備的米糧和換季衣物,第二日一大早,姜離帶著兩輛馬車出城而去。
她已有月余未至,此番剛到坊外,慧能師父便帶著孩子們迎了出來。
阿朱幾個“薛姐姐”叫個不停,姜離一邊吩咐卸下馬車上的禮物,一邊與眾人進了院子,目光一掃而過,在一眾歡喜的笑臉之中,唯獨阿秀和阿彩有些懨懨的,雖也有笑意,但又像籠罩著陰霾似的。
姜離把兩人叫來跟前,“你們兩個怎么了?”
阿彩怯怯地不說話,阿秀也欲言又止,阿朱這時道:“薛姐姐,有兩家人想來收養(yǎng)她們姐妹,可都只要一個,她們不想分開……”
阿朱已有十一歲,阿彩和阿秀卻都只七八歲年紀,又是親姊妹,自然不想分開。
姜離看向慧能,慧能道:“兩家人,一家是開繡坊的,另一家家主是個陶匠師父,家里就是普通人家,開繡坊的那家沒有兒女,想要個屬虎臘月生的孩子,阿彩正好是;陶匠家里也沒有兒女,那家夫人就想收養(yǎng)個女兒,以后留在家里招贅,見阿秀乖巧,便想要她,但她兩姐妹不想分開,我們還未回話�!�
聞言阿秀忙道:“師父,薛姐姐,我是愿意的,想收養(yǎng)阿彩的是富貴人家,她去了是享福的,我是愿意的”
她這般說著,阿彩緊緊拉著她的手不放,眼眶也發(fā)紅。
姜離看向慧能,“這兩家人可穩(wěn)妥?”
慧能頷首,“施主放心,這幾年濟病坊被收養(yǎng)了不少孩子,一應官府文書皆是齊全,我們也會往善主家里去,不會出差錯�!�
姜離看看阿秀,再瞧瞧阿彩,也無法替她們做決定,便道:“此事不急,若這兩家心誠,想來等得住,她們姐妹情深在一處是最好的,阿彩不會說話,尤其她的去處定要萬分穩(wěn)妥才好,讓她們想清楚再定奪�!�
慧能合手道:“施主盡管安心�!�
說話間馬車上米糧衣物已卸完,姜離令兩輛馬車先回城,自己帶著阿朱給孩子們和老人們分發(fā)衣物,這般忙完已經(jīng)過午,姜離去學堂看了孩子們課業(yè),又一起用了一餐素齋方才告辭離去。
至水月觀墓園時已至黃昏,龍隱山西北方向的山坳中,參天的松柏蒼碧欲滴,高高矮矮的墳塋墓碑仍顯得凄清森然。
懷夕緊緊跟著姜離一路往墓園西北角走,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二人來到了魏氏墳塋之前,已有三月未至,這一片墳塋卻未被荒草遮蓋,再看墓碑之前,更有不少散落在地的香蠟紙錢殘跡。
懷夕蹲下身子數(shù)了數(shù)香柄,“姑娘,大概有六七炷香呢,應是半月前清明時來的�!�
祭拜亡人多有規(guī)矩,三炷香一拜,今歲魏氏忌日時,墓碑前也有不少香蠟柄。
姜離彼時沒放在心上,如今又瞧見這般多祭祀痕跡,不禁起疑心,她拿出自己帶來的紙錢,道:“除了李策,只怕是裴晏……”
懷夕贊同道:“裴大人對魏家的舊事也很上心呢。”
姜離不接話,只從魏階與虞清苓的合葬墓開始祭拜,待到了魏旸墓前,便將高暉之惡道出,又道:“兄長,這些年來我始終有怨在心,如今方知兄長是為惡人所害,不過兄長在天之靈安心,那惡人已受懲處……”
祭拜完一圈,天色已昏暗下來。
姜離將祭拜的痕跡清掃一番,又蹲在虞清苓墓前道:“師父,下一次來的時候,便是為您和義父雪冤之時了,請你們在天之靈保佑女兒,保佑女兒早日得償所愿。”
回城的馬車上,懷夕道:“姑娘,何不如就讓阿秀姐妹二人留在濟病坊呢?濟病坊如今吃穿不愁,還能讀書認字,將來拜托裴大人和小郡王替她們找個營生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