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擁著一張繡滿了榴綻百子花紋的華美絨毯靠坐在榻上,榻尾仕女屏風之前,一株半人高的赤紅珊瑚樹正散發(fā)著瑩潤華光。
“這株珊瑚樹本是太子殿下上月尋來,打算送給貴妃娘娘的生辰禮,如今我們娘娘有了小皇孫,太子殿下高興極了,當天便讓人把這寶貝送了過來,大小姐瞧瞧這滿屋子,要么是陛下和貴妃娘娘賞的,要么是殿下送的,件件皆是奇珍……”
高貴妃的生辰在七月,每一年太子都要提前給她備下厚禮,但比起給母親賀壽,顯然膝下再添子嗣更為緊要。
明夏喜滋滋地說完話,姜離也請完了脈,“姑姑脈象深而潤,按之流利,又有圓滑如按滾珠之狀,胎像確已坐穩(wěn),但因姑姑此前有寒邪積淤之癥,以防萬一,我還是給姑姑開個安胎的方子�!�
薛蘭時如今看姜離的目光都帶著柔情,又輕聲問:“可能斷出是小皇孫還是小郡主?”
姜離搖頭道:“如今月份尚小,還看不出什么來。”
明夏近日歡喜極了,此刻忍不住道:“太醫(yī)們也說看不出來,不過娘娘派人去了欽天監(jiān),欽天監(jiān)的術(shù)師們都是好消息�!�
姜離但笑不語,只兀自寫新方,薛蘭時嗔道:“行了,阿泠是醫(yī)家,那些術(shù)師所言自然沒有阿泠可信,再等兩月讓阿泠好好看看�!�
姜離寫完新方交給明夏,明夏剛?cè)ツ盟�,秋雯自外頭快步走了進來。
見姜離在此,秋雯有些猶豫,然而薛蘭時道:“直說吧,阿泠不是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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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娘娘,太子殿下還在承香殿里�!�
話音剛落,薛蘭時猛地坐直了身子,“賤人!她好大的膽子!”
姜離一愕,忙上前道:“姑姑息怒�!�
薛蘭時深吸兩口氣,捂著腹部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秋雯也道:“娘娘,如今沒什么比小殿下更重要,那狐媚之人翻不起風浪,您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薛蘭時咬牙道:“懷胎十月……這十月之間,誰知情勢會如何變化?太子這兩月在她那里的次數(shù)甚至遠多過寧瑤,他就忍不得一時片刻?寧玨還在大理寺監(jiān)牢之中,他卻被那狐媚子勾了魂,他就半點不怕惹得父皇震怒?!”
秋雯寬慰道:“娘娘,您有了小殿下,太子殿下只怕松了口氣,那狐媚又慣會討人歡心,太子殿下去她那里只怕也是想發(fā)散發(fā)散�!�
薛蘭時掃過擺滿了珍寶的殿閣,不忿道:“你知道本宮最擔心什么……”
秋雯欲言又止道:“應(yīng)該不會�!�
見姜離疑問地看著她們,秋雯解釋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據(jù)我們的人說,那鄭良媛連著兩月癸水不至了,她雖素有經(jīng)行不暢之癥,但娘娘還是擔心她會否也有了身孕,和娘娘時間上相差無幾就算了,萬一……”
萬一薛蘭時誕下郡主,鄭良媛誕下皇孫,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姜離便問:“太醫(yī)沒去過嗎?”
秋雯答話道:“太醫(yī)半月之前便診過了,當時只說是舊疾,開了調(diào)理的方子�!�
姜離便擠出絲笑來,“那姑姑更不必擔憂了,事關(guān)皇家血脈,太醫(yī)們不敢作假,姑姑孕期本就易心緒不寧,更不敢為這些小事動怒�!�
到底是姜離說話管用,薛蘭時捂著心口平復(fù)一番,拉著她的手道:“姑姑一切聽你的,有你在,姑姑兒女福澤自會深厚�!�
自東宮出來已是黃昏,姜離上得馬車,有些疲憊地倚靠在車璧上。
懷夕也終于松出口氣,道:“按太子妃的意思,難不成若那鄭良媛也有了身孕,她還想做些什么不成?這一胎若非小皇孫,她便再生孩兒?”
姜離虛閉著眸子養(yǎng)神,“皇家最看中子嗣,再加上有當年李翊受寵的盛況在前,她只怕不會輕易放棄求子之事�!�
懷夕咋舌道:“太子妃便是未來的皇后娘娘,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要為了求子拼掉性命嗎?”
姜離不知如何解釋,“這樣的事也是有過的�!�
懷夕哪里想得明白,只掀開簾絡(luò)去看暮色中的長安坊市。
馬車一路往南,入平康坊時正值夜幕降臨,但還未走到薛府門前,外頭駕車的長恭已勒了馬,懷夕也道:“大小姐,九思”
姜離睜開眼,掀簾一看,便見九思御馬過來,到了馬車之外,他道:“姑娘,公子在秉筆巷等您,肅王府舊人已到了�!�
姜離面上疲色瞬時散得干干凈凈,立時吩咐道:“帶路!”
九思在前引路,長恭馬鞭起落,繼續(xù)往南而去,路上走了兩炷香的功夫,等馬車停在秉筆巷裴氏私宅之外時,門扉半開,十安正迎在門口。
姜離跳下馬車快步入內(nèi),繞過影壁便見前院上房燈火通明,裴晏青衫玉立,正站在門口侯著她。
不知是昏黃的燈火太過溫暖動人,還是裴晏的神色太過平靜如常,姜離瞧見裴晏的一剎,無端給她一種裴晏已習慣了在府中等候她之感。
她加快步伐,“人何在?”
“在屋內(nèi)”
裴晏轉(zhuǎn)身入堂中,姜離跟進門,一眼瞧見屋內(nèi)站著個面龐黝黑的年輕人,此人一身灰衣,寬額長眉,瞧著二十出頭模樣,見多來了一位姑娘,有些拘謹?shù)乜s著肩背。
裴晏這時道:“馬源,這位姑娘極懂醫(yī)理,你從頭開始說起罷”
“是,小人馬源見過姑娘”
馬源拱手行禮,又緊聲道:“小人是十三歲進的肅王府,六年之前,程大夫出事之時,小人才十七歲,剛做了王府馬夫兩年,這、這一切,都要從當年那場死了千多人的瘧疫說起……”
第195章
試藥迷蹤
“那是景德三十三年八月中,
秋老虎剛消停了幾日,長安城中忽然生了一種來勢極迅猛的瘧疫,染病之人熱多寒少,頭痛骨疼,
更甚者食不下咽,
嘔吐咳血,
昏迷不醒,昏迷后三五日內(nèi)若無藥救治,多會一命嗚呼”
馬源想起當年,
背脊仍陣陣發(fā)寒,“當時疫病蔓延開后,肅王府上下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嚴防死守,可即便小心謹慎,
到了九月初,府里還是有人染了病,肅王治下嚴苛,
起先是給藥醫(yī)治的,
但若有那重病難治的,
便會送出府去,
說是為了避病邪,
其實就是送他們出去等死,
如此這般,當年府里前前后后病死了十多人,
有老有少�!�
馬源看向姜離和裴晏,“小人是在九月中染病的,
當時府里已送出去好幾撥人了,小人病的重,
本也是要被送出去的,是程大夫,當時他做府醫(yī)多年,是他請求肅王殿下,救下了不少人,小人的命也是他救得,也因此,小人不敢忘記他的恩情。”
程秋實無依無靠,死后只有馬源之人前去上墳祭拜,卻是因這救命之恩的緣故,姜離了然,問道:“后來呢?”
馬源苦澀道:“后來小人活了下來,時節(jié)也入了十月,小人還記得那年十月初天氣才寒涼下來,月中下了一場初雪,那場初雪后,也不知怎么,疫病蔓延的勢頭忽然得緩,新染病的人變少了。太醫(yī)署聯(lián)合長安城各個藥鋪醫(yī)館,與戶部和京兆府一起全力治疫,到冬月,疫病被完全控制了住,整個長安城只剩下許多病重未愈之人,待到臘月中,長安城恢復(fù)了往日繁華�!�
說至此,馬源唏噓道:“長安城恢復(fù)如舊,可肅王府卻還不安生……疫病初期,程大夫一邊幫著主子們預(yù)防疫病,一邊救治著府上染病之人,那時全城藥材短缺,肅王府卻囤量豐足,程大夫整日試藥煉藥,小人的性命也是靠程大夫獨家的醫(yī)方治好的�!�
“如此持續(xù)到了冬月中,彼時王府里已無新染病之人了,但有兩個年紀小身體弱的書童因病情過重一直未愈。按理有程大夫在,他們的病不在話下,可那二人身體太弱,后來在臘月中,生生被那疫病的遺癥折磨死了。這期間程大夫院子里試藥煉藥一直未停,且那院子還多了守衛(wèi),王爺也不許旁人靠近。我們在府中做活兒,時常能看到程大夫藥房的煙囪煙火裊裊,每當煙氣冒起來,我們便知程大夫又在煉藥了�!�
姜離秀眉擰起問道:“書童?那兩書童多大年紀,是何遺癥?”
馬源頷首道:“兩個人都是七八歲年紀,本是府中下人的孩子,起先和大人們同時染了病,因病的太重,又不及大人們身體強壯,便危在旦夕了。小人記得,他們兩個一個出現(xiàn)過咳血之狀,另一個渾身浮腫,嘔吐不止,當時見程大夫始終沒有放棄他們,我們滿以為他們會好起來,也只怪他們命苦”
姜離若有所思,裴晏問道:“你認為此事與程秋實過世有關(guān)?”
問至此,馬源面露痛色,“不錯,因程大夫是因傷寒‘暴亡’的,那是景德三十四年三月底,當時程大夫染了傷寒,但也只有些輕咳,他過世前三天我還見過他,當時他還是好好的,自己煮了點兒草藥止咳便罷了�!�
“可三天之后,忽然傳出他暴亡的消息。肅王殿下為此傷心不已,因程大夫膝下無兒無女,肅王還挑了人為他戴孝,因我受過他救命之恩,便主動為他執(zhí)靈送葬,就葬禮而言,肅王殿下也不算虧待程大夫,但”
稍稍一頓,馬源遲疑道:“但我還是覺得怪異,程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一點兒傷寒怎么會要了他的性命?他極重禁欲修身,年過而立也無娶妻之意,且說待還了肅王殿下恩德,他便要去云游四方做道士去,他每日卯時起身在內(nèi)苑練拳半個時辰,精氣神比雙十之齡的小伙子還好,我無論如何想不通他為何暴亡。葬禮之后,我還三番五次去問王府管家,但僅僅兩日之后,只因我給王妃套車套慢了,王府便將我趕了出來�!�
馬源謹慎地看著二人,心一橫道:“后來我仔細回想,猜到是因我探問程大夫之死的緣故,我當時心底害怕,連長安城都不敢久留便徑自回了老家,本以為這疑問一輩子不得解了,沒想到這么幾年過去了,大理寺竟然注意到了程大夫之死”
姜離已驗過程秋實遺體,自知他確是為人所害,她便問:“你懷疑他的死,是因為那兩個孩子?”
馬源重重點頭,“不錯,因那兩孩子的父親,一個是負責采買的大管事,名喚楊培,一個是王府的武衛(wèi),名喚展躍,都是有頭有臉的王府家奴,他們家中的孩兒也比其他孩子更得臉些,一早送入王府跟在小世子身邊做伴兒的”
肅王與段嚴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名喚李瑛,今歲十五,其人幼時體弱多病,五歲時從馬背上摔下成了瘸子,從那以后,便極少在外露面。后來多年段顏也有求子之意,奈何有過兩次身孕,皆未保住孩兒,肅王又納姬妾,也未達愿。
馬源沉聲道:“當年那兩個孩子前后腳過世,這兩人都去程大夫那里大鬧了一場,尤其是那展躍,他是武人,還對程大夫動了手,后來還是肅王殿下出面才平息。他們兩家面上雖不敢造次了,可他們心底還是記恨的,程大夫治好了那么多人,偏偏他們的孩子死了,你說他們心底怎能服氣?且那展家的孩子還是獨子。再加上程大夫一直得王爺看重,他們沒辦法在明面上報仇,自然便會下黑手,什么病逝,才不可能是病逝!”
裴晏又問:“你當年可曾調(diào)查過這二人?”
馬源道:“當年不止我,但凡被程大夫救過性命,又并非王府家奴的,都有過懷疑,只是其他人不敢問,只有我問了。我當時的確私自探問了一番,得知展躍和楊培一直不死心,還去翻找過年前程大夫給他們孩子治病的醫(yī)案和醫(yī)方,可能想抓住程大夫什么把柄。此事也鬧得程大夫憂心忡忡,大受打擊,過年之后就沒見他高興過,這期間,他自己也心生退意。我記得那年三月初去看望他時,他已經(jīng)生了離府隱退之心�!�
程秋實是在三月底過世,若因那兩個孩童之故想離府,也算情有可原,而那兩個孩子的父母若是要為子報仇,也的確可能動了殺心。
但裴晏道:“若無實證,他們怎敢動肅王親信?但若他們當真找到了程秋實誤診的證據(jù),便極可能下黑手了”
馬源澀然道:“道理是如此,但我實在不信程大夫會誤診,當時患病的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個孕中婦人,能留在府中施救的程大夫都救活了,唯一沒救過來的只有兩個體弱的老人和這兩個孩子,我不信是誤診,只能說那兩個孩子病入膏肓,神仙難救。”
因那救命之恩,馬源如今仍堅定不移維護程秋實。
裴晏這時看向姜離,見她一副沉思之狀,便問:“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姜離眼底寒芒閃動,又問馬源,“程大夫煉藥制藥是何時結(jié)束的?”
馬源道:“就是在臘月中旬吧,當時那兩書童沒了,疫病也除了,再加上又快過年了,自然便不再煉藥了”
姜離又問:“當年程大夫可救活了別的孩童?”
“那是自然,府里上上下下孩子不少,還有的家奴孩子在外頭,也向程大夫求了方子回去,也都救回來了”
馬源說完有些納悶地看著姜離,不明白她何以由此一問。
姜離又沉默片刻,看向裴晏道:“那兩個書童的家人如今何在?”
裴晏記性極好,道:“展躍和楊培,這二人如今已經(jīng)不在肅王府家仆名單之中了,但何時離府,因何離府,還需要再查�!�
姜離點點頭,又看向馬源道:“你可知道一位名叫白敬之的太醫(yī)?”
馬源茫然搖頭,“沒怎么聽說過,當年王府上下患病都是找程大夫的,程大夫去后,王府應(yīng)該有新的府醫(yī)了�!�
姜離頷首,一時再沒什么可問,裴晏見狀便道:“行了,時辰不早了,你先去歇下,這兩日先住在此地,有人在此照顧你�!�
馬源連忙拱手,“是,多謝大人,若能為程大夫伸冤,我下半生也能安穩(wěn)度日了�!�
待馬源離去,裴晏看向姜離,“你有何猜測?”
姜離看向裴晏,“這一切都太巧合了,程秋實沒救回來的書童七八歲,與皇太孫正是一個年紀,這兩個孩子在臘月中過世,他們過世之后,程秋實便停止煉藥,而很快,皇太孫便在除夕夜過世,前后就差了半個月。且我還記得,當年皇太孫染病之后久治不愈,也是因后遺癥之故,他的肺臟與腎臟為病邪所侵,也一度出現(xiàn)過那兩個孩子的癥狀。而程秋實后來生了離開王府之意,會否是他也想到自己活不久了呢?”
裴晏面色陡然寒峻,“你是說,程秋實不是沒救過來人,而很可能是他在用那兩個孩子”
醫(yī)者仁心,姜離最不愿往此種可能想,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用醫(yī)家所學(xué)往最壞的可能推演,她深吸口氣道:“他很可能在拿那兩個孩子試藥�!�
裴晏驚心道:“得找到那兩家人查問當年細節(jié)�!�
姜離頷首,想到離查明真相越來越近,她不禁有些心潮起伏,“如果程秋實當真用那兩個孩子試藥下毒,那肅王之罪便是板上釘釘,只是我們還需要證據(jù)。”
說至此,她定神道:“肅王身邊有人試毒,但最終這毒還得送入東宮讓皇太孫服下,當年有機會接觸到東宮用藥的,除了那一眾太醫(yī),還有貼身照看皇太孫的侍婢宮人,但這些人后來都被處死,已無人證,可惜寧玨如今還被關(guān)著,否則倒可想法子見寧娘娘”
話音落下,卻見裴晏面覆寒霜未接話,她便問:“怎么?”
裴晏深長道:“若按你所言,肅王府的程秋實負責煉藥試藥,但他只是個府醫(yī),手還伸不到替皇太孫診病上去,那么想辦法將毒藥送入東宮的,會不會正是白敬之”
姜離腦海中閃過一念,一切似乎都明晰起來,“確有此可能!”
第196章
腎癆之疾
翌日清晨,
姜離帶著懷夕到白敬之府上時,岳柏恩已到了兩炷香功夫。
他今日多帶了兩個醫(yī)師,見姜離過來,指著滿屋子案卷道:“薛姑娘,
昨日我已將屋內(nèi)卷宗大概分了類目,
和白珉商議之后,
所有舊年記錄他都不留了,近兩年的案卷,關(guān)于小兒病和婦人病的我們也可帶走,
另有三五本敬之這些年自編的醫(yī)書手稿他要帶回去給嫂夫人留念,如此便簡單的多了”
姜離看著滿屋案卷倒有些動容,“白管事有這份心很是不易�!�
這些醫(yī)家記錄可算白敬之畢生心血,若白珉存歹心,
便是拿出去典賣也有醫(yī)家愿意高價收買,可他如今竟將十之有九都捐獻了出來,實在令人感佩。
姜離便挽袖近前,
視線緩緩掃過眼前案卷,
忽然拿起一卷道:“白太醫(yī)不僅醫(yī)術(shù)精湛,
還極通藥理,
竟還去過這樣多地方采藥”
姜離手中拿著的是一本藥草志,
多記載著白敬之這幾年在外任職時,
去各處名山大川采藥時的見聞,尤其將百藥習性與藥理記錄的極其詳細。
岳柏恩便道:“姑娘有所不知,
白氏祖上乃是藥農(nóng)起家,后來行醫(yī)濟世有了聲望,
但藥理仍是白氏醫(yī)道之根基,他們幼時開蒙所學(xué)的不是千字文,
而是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你便知白氏多執(zhí)擅此道了,早年間敬之為醫(yī)工時,便管著衙門采購藥材的差事,不管是哪家送來的藥材,他只需一眼看過去便能明辨優(yōu)劣,當時外頭的皇商人人都怕他�!�
姜離面露佩服,“原來如此,有白太醫(yī)掌眼,想來送入內(nèi)宮的藥材沒出過岔子�!�
岳柏恩笑道:“那是自然”
話音剛落,白珉自外走了進來,他身著麻衣,身后帶著兩個小廝,二人手中拿著托盤,是來送茶點的。
見了禮,白珉嘆道:“如今府里剩下的人不多了,難免照顧不周,還請諸位莫要見怪�!�
說著茶水遞了上來,姜離便問:“白管事開始遣散仆從了嗎?”
白珉道:“是啊,本來這些事老爺已經(jīng)安排好了,按理,要等月中我們離開之時他們才能回鄉(xiāng),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留下也害怕,想走的我已經(jīng)讓他們走了�!�
姜離不禁道:“如今案子還未查清楚,就這么走了嗎?”
“姑娘放心,這些都是稟告過裴大人和龔侍郎的,都是確定與案子無關(guān)之人�!卑诅朐捯袈湎�,見岳柏恩空著手未動茶點,便自己端著茶盞上前來,“大人請用茶吧,這么多案卷,今日只怕也是看不完的”
岳柏恩手中還有一卷書冊,聞言目光留在書冊之上,單手來接茶盞,待他將茶盞拖住,白珉便松了手,可就在他松手的剎那,那茶盞搖晃著一傾,直直朝著岳柏恩身邊桌案滑落下去,“啪”的一聲,茶水盡數(shù)倒在了桌案卷宗之上。
這變故嚇了眾人一跳,姜離轉(zhuǎn)頭一看,先瞧見岳柏恩被燙的直甩手,“岳大人”
“別管我別管我,先救冊子!”
熱茶滾燙,岳柏恩頃刻紅了掌心,袍擺也被茶水打濕,他抖著袍擺后退兩步,姜離幾人只好先聽他的去救被打濕的書冊。
“還好還好,只有最上面的被打濕了。”
前來幫忙的醫(yī)師松了口氣,姜離也連忙抱起一摞書冊移位,可就在她將書冊放置在另一側(cè)桌案上時,一本夾在中間的文卷引得了她的注意,她抽出那本案卷,剛翻開看了兩眼眼底便是一亮,“白太醫(yī)還研究過腎癆之癥?”
此言一出,太醫(yī)署三人都看了過來,岳柏恩輕咦一聲,顧不上掌心之痛,先兩步上前來,“腎癆之癥?沒聽敬之說過啊,這上面的醫(yī)案還不少呢”
這便是寧玨提到的案卷,當日寧玨黑燈瞎火未看明白,此時姜離卻看得有些心驚,“這些病患……都是二十出頭的男子,除了腎癆之癥,還有不少并發(fā)之癥,都是病入膏肓之人,白管事,白太醫(yī)怎么會給這么多人看病?”
白珉聞言有些納悶,近前看了看,一時想起了什么,“小人想起來了,這些病患多是老爺在地方上看過的,小人也不懂,反正這些年老爺時常記錄此癥,此癥多為絕癥,老爺或許是想研究治法,想來也沒什么古怪的吧?”
姜離不禁問:“白太醫(yī)只給二十到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看?”
白珉遲疑道:“小人也只粗通些藥理,若未記錯,老爺給其他年歲的男子女子都看的,但只記這些人的病況”
說著話,他掃視了一圈屋子,“這案卷……從前老爺十分寶貝,如今……罷了罷了,若大人覺得有用,便一并帶回去吧。”
岳柏恩又道:“確是古怪,看來敬之只想深究這個年歲的男子腎癆,難道從前敬之在此癥上有何遺憾?”
白珉眼神閃了閃,“小、小人不記得了。”
白珉與岳柏恩相識日久,這古怪神色連姜離都看得出來,岳柏恩自也瞧出不對,然而還不等他繼續(xù)發(fā)問,白珉道:“那小人就先去守靈了,大人和姑娘有何吩咐讓他們來尋小人便是�!�
白珉說完便走,岳柏恩猶豫一瞬,到底不曾多問,一轉(zhuǎn)眸,卻見姜離面容寒霜,一副凝重之態(tài),“怎么了薛姑娘?”
姜離道:“二十多歲患了腎癆之癥的男子,我倒是想起來長安城中的一位貴人,我也是今日才聽說過他,不過他已經(jīng)過世多年了,岳大人或許不知道此人。”
岳柏恩一愕,“姑娘知道?是何人呢?”
姜離便平靜道:“據(jù)說當年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癥過世,大人可知道?”
岳柏恩面色微僵,“淮安郡王,姑娘是從何處聽說的?”
姜離猶豫片刻,“此事說來話長……大人剛才說白太醫(yī)有何遺憾,會不會就是遺憾此事呢?都說長安城的世家貴胄皆是互相熟識,那白太醫(yī)可認識這位郡王?”
岳柏恩磕絆道:“應(yīng)、應(yīng)是認得,但那位郡王已經(jīng)過世多年,敬之此行,不一定與那位郡王有關(guān),先將這案卷帶回太醫(yī)署罷�!�
姜離點點頭將文卷遞過去,一轉(zhuǎn)頭又去看別的書冊,岳柏恩捧著那案卷多看了兩眼,一時心事重重起來。
如此幫忙辨析至申時,前院之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幾人回身去看,便見裴晏帶著人走了進來,他行至門口,目光掃過姜離,道:“薛姑娘和岳大人在的正好,有兩張醫(yī)方請你們看看”
話音落下,他遞上兩張黃紙來,其上分別寫著十多味藥材。
岳柏恩接過,姜離也近前來看,很快,岳柏恩道:“這方中有炙黃芪、炒白術(shù)、炙甘草,還有杏仁、陳皮、半夏,蒸百部與知母,青蒿子與炙雞今。乃治肺臟氣陰不足,肝經(jīng)氣火有余,脾胃運化不健,有宜益肺氣,健脾胃,佐以肅肺、順氣、清熱之效。應(yīng)該是治肺癆之癥,這另一方多用了兩味性烈之藥,效用相差無幾。”
姜離一看便猜到了方子來處,便也不多言,裴晏便道:“這是白太醫(yī)給蓮星開的方子,我們的人去藥鋪找足了經(jīng)方,看來并無錯處�!�
姜離道:“方子不可能有錯,醉歡樓之人呢?”
裴晏沉聲道:“當日前后皆不止一人守在蓮星身邊,他們可互相作證,且那日的水食與湯藥后來都已經(jīng)打掃干凈,如今已經(jīng)無從查證,但從廚房和送茶水的侍婢走訪看來,侍婢所送皆是從廚房與茶水房拿取,路上下毒之機并不足�!�
岳柏恩看看姜離,再看看裴晏,猶豫著道:“如此,便無法證明蓮星中毒與寧玨無關(guān),既無法證明,那是否當眼見為實呢?”
第197章
禮物之疑
寧玨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抓個現(xiàn)行,
自然算得上眼見為實。
不僅岳柏恩如此想,案發(fā)已第三日,連朝野之上也滿是對寧氏的彈劾之聲。
裴晏道:“岳大人放心,若真是寧玨所為,
大理寺必不會偏袒他,
只是我們昨日去寧府探查過,
并未找到寧家私藏月中霜之毒的痕跡,雖不能證明蓮星之死與寧玨無關(guān),卻也無法證明寧玨當真殺了人,
更緊要的是,白太醫(yī)死亡現(xiàn)場也還有諸多疑點未解�!�
岳柏恩謹慎道:“其實我也想不通寧玨為何害人,只是若敬之當真發(fā)現(xiàn)了醉歡樓那位姑娘被下毒,寧玨豈非有了理由”
話音落下,
院門處又進來兩人,正是得了消息前來的白珉,他聽見了岳柏恩所言,
待向裴晏見了禮,
一臉的欲言又止之色。
岳柏恩見狀忙道:“白珉,
你如何說?”
白珉猶豫片刻,
“小人知道大人想為我們老爺伸冤,
可小人這兩日一直在想老爺那天晚上言行,
他……他當真沒說過什么下毒之語�!�
岳柏恩一愣,寧玨被抓個正著,
十之八九便是兇手,如今只缺一個殺人動機了,
白珉?yún)s怎么幫著大理寺說話?
他快速地瞄了裴晏一眼,“白珉,
你可想清楚了?”
白珉苦澀道:“自然是真的,但凡蓮星姑娘的病有何隱情,小人如何看不出來?小人照顧了老爺二十多年,再沒有旁人比小人更懂老爺了,老爺見慣了生死,當夜只有對蓮星姑娘的悲憫,半點兒沒有知道了秘密卻不敢說破之感�!�
岳柏恩不由道:“那按你所言真是奇了怪了,寧玨好好的世家公子,做那翻墻入院的小賊做什么?他總之是對敬之不懷好意的吧?”
白珉面生憤慨道:“小人也認為那寧玨定是兇手無疑,可他要害我們的老爺?shù)膭訖C應(yīng)當和蓮星姑娘無關(guān)吧,除非……他做賊心虛先下手為強?”
白珉做為白敬之親信,應(yīng)對寧玨恨之入骨,可在給蓮星看病之事上他卻很是分明,如此,倒讓裴晏和姜離對他刮目相待。
裴晏道:“眼下蓮星姑娘之死尚未查清,衙門暫不做論斷�!�
白珉沉沉嘆了口氣,問道:“那大人,回春堂內(nèi)的家具器物何時能動?出了這樣的事,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眼看著好些人都想早些回鄉(xiāng),趁著他們還在,小人想按老爺生前的安排,把該處置的處置了,尤其佛堂里那些東西”
裴晏蹙眉道:“按規(guī)矩結(jié)案之前一應(yīng)證物皆不可挪動,佛堂里的東西你要如何處置?”
白珉道:“老爺說要把藥王菩薩裝箱帶回族地去,如今小人也做此打算,其他與禮佛有關(guān)的法器能帶的帶走,不能的便送入相國寺供奉在藥師殿里�!�
裴晏略作思忖,“再給衙門三日,三日之后,佛堂內(nèi)的一應(yīng)器物可收走�!�
白珉重重點頭,又看向岳柏恩道:“大人,老爺那些醫(yī)案記載,你們帶走之前,可要給裴少卿過目才好,免得有何遺漏府里說不清楚。”
岳柏恩頷首,“那是自然�!�
姜離雖未開口,此刻神色卻有些復(fù)雜,裴晏瞧出不對,便問:“可有發(fā)現(xiàn)異常嗎?白太醫(yī)生平所得皆在此處,若有異處,也只有你們能看出名堂。”
岳柏恩還在猶豫,姜離上前道:“別的異處倒也沒有,只是適才發(fā)現(xiàn)了一本白太醫(yī)治療腎癆之疾的案卷,此病并非白大人所擅,但他這些年卻似乎在研究此病�!�
裴晏心頭一震,面上不動聲色,“岳大人,白大人研究此癥你可知?”
岳柏恩磕絆道:“倒、倒是沒聽說過�!�
裴晏又看向白珉,便見白珉眼珠兒微轉(zhuǎn)道:“我們老爺雖最擅小兒病和婦人病,但對其他病疾也有涉獵,這也不足為奇罷”
姜離道:“確是如此,別的醫(yī)家也會專門研究某個特定年齡段的病患�!�
“特定年齡段?”
裴晏起疑,姜離平聲靜氣道:“沒錯,白太醫(yī)所記錄的病患年紀,皆在二十歲至二十五歲之間�!�
他二人一問一答,因皆是公事公辦之狀,外人也瞧不出他們暗打配合。
裴晏立刻道:“雖說對醫(yī)家而言不算怪異,但如今案子真相未明,衙門線索寥寥,還是不得輕慢,文卷在何處?”
到了這一步,岳柏恩只好回身去取文卷,沒多時遞上來,“就是這一冊了�!�
裴晏迅速地瀏覽一遍,他雖看不懂其上用藥施針有何說法,但病患記錄果然如姜離所言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他劍眉緊擰起來,“這上面記錄的病患少說有三十多個,短短數(shù)年,白太醫(yī)竟然經(jīng)手過這么多患腎癆的青年病患?”
岳柏恩做不出解釋,一旁的白珉也有些緊張地絞緊了袖口。
裴晏目光凜然看向他,“你跟著白太醫(yī)多年,不可能不知情吧�!�
白珉唇角緊抿,面上作難之色更甚,裴晏瞇了瞇眸,“白珉,如今遇害者雖是你家老爺,可這闔府上下,包括你在內(nèi),都還是嫌疑者�!�
“大人明察,我們老爺確是有意研究此病,但此事內(nèi)情和我們老爺遇害無關(guān)啊,大人相信小人”
白珉拱手告饒,奈何裴晏目光如劍,并無分毫心軟。
白珉被他威勢所懾,猶豫半晌,一咬牙道:“其實……其實這事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當真和如今的案子無關(guān)的”
此言一出,岳柏恩色變道,“難道說”
白珉看他一眼,苦聲道:“不知大人和裴少卿還記不記得,十三年前淮安郡王患過此病,那時我們老爺還不到而立之年,剛?cè)胩t(yī)署也沒幾年,在淮安郡王病重之時,他和太醫(yī)署大半太醫(yī)都去給郡王殿下看過病,奈何最終還是未救回來,因為此事,當年還有一位太醫(yī)因救人心切用藥太猛烈被判了死罪。”
白珉唏噓道:“那是我們老爺?shù)谝淮我娭尾∥闯蛇B性命也沒了的,一來他因此頗受警醒,二來,他也想攻克此絕癥。這些年來,他若是遇到了與郡王殿下年紀相仿、病情相仿的,便會格外留心,不過這么多年下來,老爺還是未得出更好的治法�!�
白珉說完解脫般地松了口氣,岳柏恩道:“薛姑娘適才猜對了,當年淮安郡王病重之事我也知道,但當時我還未升侍御醫(yī),并無看診資格,后來被治罪的是一位經(jīng)驗不足的年輕太醫(yī),據(jù)說是‘沉疴下猛藥’之心,卻不想那猛藥成了催命符�!�
白珉也道:“時隔多年,且那也是一樁慘劇,若非必要小人實在不愿提起�!�
岳柏恩安撫道:“說清楚就好了,你遮遮掩掩反有做賊心虛之感,敬之記下的這些醫(yī)案是極好的范例,太醫(yī)署會繼續(xù)攻克此癥的。裴少卿,既然解釋清楚了,這記錄就交給我們帶回太醫(yī)署吧”
既然與命案無關(guān),岳柏恩自然能將這文卷帶回,然而裴晏聞言卻未動作。
“這文卷雖和眼下的案子無關(guān),但白太醫(yī)寫的這些醫(yī)案太過特殊,大理寺還要辨別一番,這文卷先在大理寺留上幾日,待案子了了再交給太醫(yī)署�!�
裴晏說著將文卷交給身后的十安,十安利落地揣進了懷中。
岳柏恩欲言又止,但見裴晏一副不容置疑之色,只得無奈應(yīng)了下來。
這時九思從外進來道:“公子,宋仵作來了”
裴晏便道:“帶路去靈堂吧,今日還需再驗一次遺體�!�
遺體上的損傷會隨著尸變逐漸顯現(xiàn),衙門若有疑案未破,通常前后驗尸不止一次,白珉心中明了,忙帶路往北去,姜離與岳柏恩依舊留在書房。
待眾人離開前院,姜離一轉(zhuǎn)身便見岳柏恩面色沉重,連屋內(nèi)的文卷都沒心思看了。
“岳大人不必擔心,大理寺不會姑息養(yǎng)奸�!�
岳柏恩苦嘆連連,瞟了一眼房內(nèi)兩個醫(yī)師,低聲道:“本來我不該說這話,但姑娘仁心仁術(shù),說與姑娘也沒什么打緊……敬之這案子,若抓到現(xiàn)行的是旁人,只怕不會這樣復(fù)雜,但因是寧公子便說不好了,這兩日朝上也爭的兇,若最后真找不到實證,那結(jié)果如何還真說不好……我一小小太醫(yī)丞也實在是有心無力�!�
姜離不知如何安撫,只得道:“其實岳大人大可放心,即便太子殿下想善了,只怕肅王殿下也不同意,此案只會越辯越明�!�
岳柏恩悵然道:“只盼如此�!�
待至靈堂院,貢臺之前正有三個仆從在為白敬之戴孝守靈。
見眾人行云流水而來,三人都面露疑惑,直到看到宋亦安挽袖入靈堂,又二話不說地掀開了蓋在白敬之遺體上的黃布,三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白珉見狀道:“衙門驗尸,燒你們的紙�!�
三人明白過來,但還是一臉心驚膽戰(zhàn),不時往宋亦安身上瞟去。
裴晏站在靈床一側(cè),本在看宋亦安驗尸,但沒一會兒,忽然聽見貢臺之前窸窸窣窣的嘀咕聲,他朝外走了兩步,便見一個長眉寬額的年輕小廝,手握一把香燭,雙眸緊閉,口中哆哆嗦嗦有詞,似在祈求禱告什么。
裴晏看的皺眉,九思也不禁道:“衙門辦差罷了,你怎如此害怕?瞧瞧他們都沒有你這般作態(tài),莫不是心中有鬼”
守靈的有三人,打哆嗦的這人在最左側(cè),他如此模樣,看的另外兩人也心中惴惴。
九思話落,那禱告的小廝睜開眼,一臉委屈道:“大人明鑒,小人愿意給老爺戴孝,怎可能心中有鬼呢?實在是近日府中運道不吉,小人害怕老爺?shù)搅司湃虏粚�,這才多上些香燭給老爺”
九思不解道:“除了你們老爺遇害,還有何處運道不吉?”
這小廝瞥了不遠處的白珉一眼,緊張道:“上個月老爺好端端的在佛堂摔了一跤,那可是佛堂啊,就在藥王菩薩眼皮子底下。哦還有,老爺急著典賣宅子和田產(chǎn),那些牙行知道老爺快回族地了都一個勁兒壓價,這老宅也沒賣上好價錢。老爺遇害就不提了,就在老爺遇害前一天晚上,小人去收拾佛堂之時,隱隱約約看到了菩薩泣血似的”
“厚樸,你少說兩句!”
這叫厚樸的小廝越說越玄乎,連白珉都聽不下去。
被他一喝,厚樸愈發(fā)委屈道:“便是老爺遇害的當天也古怪呢,好端端的佛香受了潮,連岷叔你都犯了老毛病”
白珉無奈道:“當著大人們的面,你少在這添亂�!�
白珉一臉不滿,裴晏聽到此處卻敏銳道:“無礙,讓他說,你先說說案發(fā)當天佛香受潮之事吧,不是說佛香用完了嗎”
厚樸怯怯地看向白珉,白珉不耐道:“讓你說你就說,看我做什么?”
厚樸忙道:“是,大人,佛堂里其實常年備著光福寺佛香的,有兩匣,一匣常用放在外面,還有一匣放在柜子里,當日外頭的確實用完了,本來應(yīng)該取了柜子里的用,這樣就不耽誤老爺禮佛,可不想前幾日下大雨,柜子里的佛香竟然受了潮,點了火半明不滅的,很是對菩薩不敬,老爺這才讓我們出去買�!�
裴晏點了點頭,“菩薩泣血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厚樸回答,白珉道:“大人別聽他說,二樓佛堂大人是去過的,里頭掛著的經(jīng)幡紅紅綠綠的,再加上銅爐里頭常年點著香燭煙熏火燎的,他是眼花了�!�
厚樸縮著肩背并不反駁,顯然是同意白珉所言。
裴晏便又問:“那你們老爺摔跤之事,還有你犯了老毛病又是怎么回事?”
白珉嘆息道:“先說小人的老毛病吧,小人有心悸的毛病,乃是肝郁氣滯之癥,有老爺在,小人偶爾用兩天湯方,倒也沒出過什么大事,老爺宴客那日,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整日沒有用午膳還是怎么,晚間小人去廚房問膳食時便發(fā)作了�!�
裴晏看向厚樸,厚樸忙道:“岷叔說的不錯,當夜小人在廚房幫忙,岷叔來吩咐準備上晚膳時,他有些氣短面白,外加心慌手抖之象。小人當時還打了半碗雞湯給岷叔,岷叔喝了兩口說客人都來了不能耽誤功夫,便又去了望舒閣方向,隨后老爺就出了事�,F(xiàn)在想來,岷叔這病來的說不定就是不詳?shù)恼髡住?br />
白珉橫他一眼,“當著老爺?shù)倪z體,別說這些玄乎的話。”
厚樸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白珉繼續(xù)道:“大人,上個月月中,老爺?shù)拇_在佛堂摔了一跤,但不是厚樸說的在菩薩眼皮子底下,是在樓梯上。大人上過那樓梯,那里采光不好,從傍晚開始便昏暗下來,老爺是在上月十四摔得,當時動靜不小,一樓還有厚樸他們幾個在幫忙收拾雜物,大家都嚇了一跳,所幸并無大礙�!�
裴晏看向厚樸,“當真無大礙?你來說�!�
厚樸心性純直,亦無防備,便答道:“也不能說全無大礙,老爺畢竟有病在身,當時摔的腿上青了兩塊,胃里也絞痛起來,在樓梯上坐了片刻才緩過來,哦對了,老爺手上帶著的佛珠手串兒也被摔破了,有一顆珠子裂成了兩半,您說這是不是不吉?”
聽到此處,見宋亦安驗尸還有片刻,裴晏便道:“仵作還有一會兒,你二人隨我去佛堂看看�!�
厚樸愣了愣起身,又怯怯地看向白珉,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見裴晏已經(jīng)朝外走去,他二人也只得跟上,一路到了回春堂,一樓仍是滿地的血色狼藉,裴晏直奔北面的樓梯,走上兩步后問:“你們老爺摔在何處?”
白珉指著他前面幾階道:“就在轉(zhuǎn)角處,這樓梯年久,早就被走磨平滑,老爺當時也是有些不小心了,摔下來的時候手腕磕在了臺階上,這才磕碎了一顆佛珠。厚樸這一點倒是沒說錯,老爺禮佛,尤其這兩年病重,他是格外信奉藥王菩薩的,在自家佛堂外面摔了,佛珠還碎了,他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安,后來還專門用了幾日素齋祈福�!�
厚樸這時跟著道:“那佛珠還是在相國寺請主持開過光的人,自從送給老爺,老爺日日戴著,但也沒想到戴了半月便磕碎了�!�
裴晏不禁道:“佛珠是旁人送的?”
白珉道:“就是永茂堂錢老板派人送的�!�
裴晏目光一利,“永茂堂?”
白珉應(yīng)道:“是啊,自從外頭知道老爺要告老還鄉(xiāng)了,不少和白氏有來往的富貴人家都送來了餞行之禮,錢氏知道老爺這兩年信佛,便送來了一串佛珠,那佛珠一百零八顆,沉水木雕刻,每一顆上面都細細刻了一句佛偈,再加上相國寺主持大師幫忙開過光,是消病消災(zāi)的,老爺便戴在手上日日親近,那日佛珠碎了老爺難受了半晌。”
厚樸也道:“開過光的物件都碎了,雖也能說是為老爺擋了災(zāi)吧,但老爺最大的災(zāi)乃是他的病,摔一跤佛珠就碎了,那病怎么辦呢?反正這事對老爺打擊極大,后來兩天老爺都不怎么出門,小人們都擔心壞了”
裴晏眉心蹙起,“佛珠可還在?”
白珉道:“在的在的,佛珠碎了,老爺也覺得不好,便重新供奉在了藥王菩薩座下,眼下還在貢臺下面的屜子里放著呢�!�
白珉說著話“咚咚”往樓上走去,裴晏也一路往佛堂來,待入了佛堂,便見白珉打開供桌下的抽屜,從中拿出來一個錦盒,他將錦盒遞過來,“大人請看,便是這串佛珠,一看便是上品吧?”
錦盒的白布之上果然躺著一串佛珠,這些佛珠大小皆同,顆顆散發(fā)油潤微光,若白珉所言,仔細看時能看到棕褐色的紋路之上刻有梵文。若不是缺了一顆珠子,這樣一串佛珠可價值千金,而眼下,碎裂的珠子正靠在錦盒一角。
裴晏先拿起珠串,入手有些發(fā)沉,他掂了掂,正欲放回時,忽然見那顆裂開的珠子有些古怪,他捻起木珠,很快問:“這珠子中間的孔洞為何如此之大?”
白珉一臉納悶,“大嗎?小人也不知為何啊,可能是匠人的工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