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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章

    月光從窗外流瀉進來,師蘿衣閉著眼睛,感官無限放大,她感受到了風雪的冷,不帶一絲溫度的寒,還有一股淡淡的……如雪松般的冷香。

    她微微不安,有些抗拒。

    旋即,一雙冰冷如鉗的手,捏住她軟軟的雙頰,令她雙唇張開。

    到這一步,卞翎玉突然不動了,不知在看什么。她閉著眼,都能感覺到少年落在自己唇上的目光�?諝忾_始靜默,師蘿衣提起心,揣測卞翎玉的意圖。

    害她?趁她病要她命?想報仇雪恥?

    她覺得自己被人捏著臉,張嘴等投喂的動作一定很傻。

    要不要醒?

    下一刻,一枚丸子被粗暴地塞進她口中,他的手有多冷,動作就有多粗暴。

    她險些被嗆到,合著方才卞翎玉是在考慮怎么逼她吃下去。

    真要殺她?她心縱然在心魔驅使下傷害過他,可說到底罪不至死,也不能真老老實實給他殺��!

    她憤憤地用貝齒咬住少年還要喂藥的手指,不讓那枚大得過分的藥丸入喉,驟然睜開眼。

    第6章

    煞神

    此時的景象十分滑稽。

    師蘿衣臉頰被藥丸塞得鼓鼓的,她心里又氣又想罵人。就算要投毒,能不能用一顆正常大小的藥丸?

    少女檀口中,除了一顆大得可怕的丸子,還咬著卞翎玉修長的手指。

    那雙手也是真的修長好看。

    都這樣了,她也只能咬住他手指第一節(jié)

    。

    她本想呸呸出毒丸,怒罵一番,他果然和他妹妹一樣壞,恨不得自己去死。

    然而月光下,她被迫鼓著臉,睜開眼睛的那一瞬,看見了一張比她更像將死之人的臉。

    卞翎玉臉色慘白,眼中帶著無盡的死寂。

    寒風瑟瑟,吹起他的衣角。她看見一雙無力哀傷的眼睛,兩輩子,師蘿衣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她也不知為何,被這一剎的絕望與哀傷感染,不僅沒能立即罵出聲,愣愣看著那雙眸子,連藥丸都忘了吐。

    藥丸化在口中,她“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

    完了,她頓時一把拍開卞翎玉的手指,趴在床邊干嘔。

    咽得太快,方才都沒嘗出是什么毒,還能吐出來嗎?還能搶救一下嗎?現(xiàn)在去找涵菽長老,還能來得及嗎?

    師蘿衣悔得要命,就差扣喉嚨。那么大顆毒丹,她怎么就咽下去了!老天爺難不成是卞翎玉的親爹,讓她重活一回,就是為了令卞翎玉親手雪恥?

    卞翎玉也沒想過師蘿衣會突然睜開眼睛。

    更沒想過,她醒來了,卻陰差陽錯把丹藥咽了下去。

    他目睹師蘿衣帶著濕氣的眼睛彌漫出驚慌、恐懼、絕望,最后師蘿衣臉色鐵青,噌地坐起來,趴在床邊,試圖吐出丹藥。

    卞翎玉靜默看了片刻,目光逐漸變涼。

    他鎮(zhèn)定下來后,一眼就能看出師蘿衣生龍活虎,和“死”字半點不沾邊。她以為自己給她喂的什么,毒藥?

    “別試了�!北弭嵊褚娝咄码y受,皺眉陳述,“沒用的�!�

    其實師蘿衣當著他面催吐的動作,并未惹惱他。卞翎玉上山三年,和師蘿衣相處的機會寥寥無幾。

    每次見面,她便會用一種警惕厭煩的目光看他,偶爾還惡語相加。

    卞翎玉知道自己性子不討喜,他也習慣了師蘿衣那樣的厭惡。哪怕她以為自己給她喂毒丹,也無法再令他結冰的心刺痛。

    若非三月前的事,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和她有什么交集。

    一想到三月前的事,少女仿佛心靈感應般,邊咳邊說:“卞翎玉,解藥先給我。我知道三月前是我對不起你,此事我也很后悔……咳咳咳……”

    “我比你都……咳咳……都后悔,你要什么補償,或者想讓我受什么懲罰,你好好和我說。”她咳得滿臉通紅,仍舊沒法咳出藥丸。

    卞翎玉臉色變得難看,一字一頓重復:“你說你后悔?”

    “是是是�!睅熖}衣絕望開口,她如今誰都不信任,也不敢說出心魔一事,只好模糊解釋,“事出有因,是我之過,你若想好要我怎么補償,我會盡力做到�!�

    師蘿衣半晌沒能等到他動作,百忙中抬頭,見卞翎玉無動于衷地看著自己。

    師蘿衣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她不想死,自己死了,涵菽長老兩個月后怎么辦?爹爹怎么辦?

    她聽說,人聽說仇人比自己更可憐痛苦時,或許會放下仇恨。

    師蘿衣忍住尷尬,補充形容道:“那個……我、我當時也很痛苦,那樣對你,我除了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

    “……”

    師蘿衣看見了一雙冷得徹底的眸。

    她的腮幫子再度被人用手捏住,兩人距離拉進,近到師蘿衣幾乎能感受到他因為發(fā)怒、略微急促的呼吸。

    師蘿衣從前依稀只覺得卞翎玉病弱,可是現(xiàn)在月光下,少年如煞神,冷笑開口:“你要解藥?無藥可解,等死吧。”

    她也不知道突然生的哪門子氣,師蘿衣臉頰都被捏疼,卞翎玉卻驟然松開手,轉身出門。

    師蘿衣捂著臉,皺起眉頭。她做魔修時的煞氣和冷怒涌上心頭,下意識抬手凝聚仙法,想要向卞翎玉逼問出解藥。

    然而看著少年迎向風雪的背影,又想起自己睜開眼看見的那一剎那眼神,師蘿衣抬起的手最終放下,金色光芒的術法也在掌中消散。

    她嘆了口氣,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無奈來。

    這便是理虧的壞處,不論如何,她不能、也不愿對卞翎玉下手。

    罷了,他也是受了屈辱才會如此。若是自己遭遇那樣的事,恐怕不會比他更仁慈。她唯獨只能安慰自己,他一個凡人的毒藥,應該、大概不至于立馬毒死修士吧?

    她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頂著一張慘白的臉,也不敢等到茴香回來,大半夜朝著涵菽長老的臥房奔去。

    她身姿輕盈,轉瞬消失在月色下,如隱在云中翩然的蝶。

    丁白先是見卞翎玉冷著臉出來,隨即空中一片輕紗飄過。

    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那抹如云似霧的紗很快消失。

    那是什么?

    卞翎玉說:“走了�!�

    “公子,你有沒有看見……”

    “沒看見�!�

    好吧,可是他都還沒有問看見什么呀。

    來的時候卞翎玉需要他推他過來,此時他卻不要人碰,自己下山。

    兩人沿著來路走,丁白冷得涕泗橫流,他的五感幾乎要消失,然而空中又開始蕩著黃昏時的香氣。

    丁白動了動鼻子。

    “公子,你有聞見什么香氣嗎?”

    卞翎玉沉默了片刻,道:“興許是毒藥。”

    丁白閉上嘴,就知道和他說話是個錯誤。這么香的東西,怎么會是毒藥!他聽出卞翎玉語氣中的慍怒,不敢再問。好在很快鼻子都被凍得沒了知覺,丁白再也聞不到什么。

    兩人回到外門弟子的院子,都快天明了。

    借著熹微的光,丁白驚悚地看見,那冷淡如玉的人,胸口之處,漫開絲絲紅色。

    “你……你……”

    卞翎玉拽緊那塊衣服,蹙眉遮住傷口,沉沉道:“噤聲�!�

    月亮早已消失在蒼白的天幕,卞翎玉死死撰緊扶手,忍過去那股鉆心的疼。

    涵菽收回探查師蘿衣身體的靈力,若有所思。

    “我怎么了?”

    涵菽說:“沒看出有何異樣,你本是仙體,尋常的毒丹也不會對你起作用。你說有人喂你吃下毒丸,那人是誰?”

    師蘿衣垂眸:“嗯……既然沒什么事,那就不必追究是誰了罷,他不是故意的。我半夜來此,叨擾涵菽長老了,這就走。”

    涵菽見她不欲告狀,便也就沒追問。只是冷聲補充道:“若之后有不適,隨時差人來找我。”

    師蘿衣點頭,她都快走到門口了,涵菽猶豫片刻,道:“你父親未醒之前,你需明哲保身,誰也不要過分信任。”

    涵菽心里清楚,不夜山是世間最神秘的仙山,它的主人師桓道君年少成名,攢了無數(shù)寶貝和心法在宮中,道君甚少收弟子,又為愛妻在不夜仙山上種滿了冰蓮,尋常人等不得入。

    世人對這樣的地方,無一不向往垂涎。自道君沉眠,涵菽就隱約覺出師蘿衣處境不好,可是自己一直沒有立場去規(guī)勸提醒。

    師蘿衣心里對她多不喜,涵菽一直都明白。畢竟……自己確實仰慕了她的父親近千年。

    可近來師蘿衣對她表現(xiàn)出與以往不同的親近,涵菽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明幽山遠遠不像表面那樣簡單,涵菽知道師家這個如今沒爹沒娘的小仙子,是個好孩子。失去了道君的保護,才剛長大的她,如何能在豺狼環(huán)伺中生存?

    她提點了一句,又隱約后悔,恐師蘿衣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然而晨光熹微中,師蘿衣回頭,眼里清亮柔軟:“涵菽長老,你真好!”

    涵菽:“……”嗯。

    十二月人間。

    衛(wèi)長淵此次追捕作亂人間的妖,是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熊妖。

    熊妖破壞力巨大,在失去自己孩子以后,染了魔氣,開始頻繁吃人。

    熊妖皮糙肉厚,覺出危險,便一門心思往最熟悉的巖洞中鉆。衛(wèi)長淵帶著幾個師弟,一同追捕了它好幾日,才在今日正午,將熊妖斬首,取出內(nèi)丹。

    一行人臨近門派時,衛(wèi)長淵輕鴻劍的劍穗突然掉落。

    他撿起劍穗,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沉悶。

    同行弟子姜岐挑眉笑道:“世人皆道衛(wèi)家公子風姿卓絕,如今看來似乎還兩袖清風,頗為念舊,劍穗已舊都不曾換�!�

    衛(wèi)長淵淡淡道:“師兄說笑�!�

    他望著掌中劍穗,難得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衛(wèi)長淵是一名劍修,劍修弟子的劍,有時候就是自己的第二條命。衛(wèi)長淵天生劍骨,出生時轟動兩界,他是命定的劍仙,家族也給他打造了世上頂好的仙劍,取名輕鴻,以上古劍法為名。

    劍修修行辛苦,大多性子都冷清孤傲,他掌中陳舊幼稚的黃色劍穗,是所有劍修都恥于掛在劍上的,然而他卻一佩數(shù)年,不曾更換。

    但許是佩戴久了,漸漸的,他習慣了它,也就忘記了它。

    劍穗是少時師蘿衣送的。

    他成人儀式,師蘿衣親手編了劍穗,又央著他掛上輕鴻劍。那時他接過并不好看的劍穗,允諾她永遠不親手摘下。

    而今,劍穗斷裂,就像一種不祥的預兆,令他久久沉默。

    恰好也在這時,卞清璇領著幾個弟子下山迎接他們。

    他們遇見衛(wèi)長淵與姜岐,拱手道:“衛(wèi)師兄,你們終于回來了,這位是?”

    卞清璇也看向衛(wèi)長淵。

    衛(wèi)長淵介紹:“姜岐,我的師兄�!�

    卞清璇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宗主所收的第一個弟子,傳聞中的姜岐師兄。

    據(jù)說姜岐二十年前就孤身前往人間歷練,一直未歸。卞清璇與其他新弟子第一次見他,連忙道:“姜師兄好�!�

    姜岐笑盈盈地頷首,他的目光從卞清璇身上一掃而過。

    卞清璇紅著眼眶對衛(wèi)長淵說:“長淵師兄,那日我們把蘿衣師姐帶回來,她身子一直沒有好轉。前幾日我聽說,師姐危在旦夕。都怪我,若不是那日我與師姐起沖突,師姐不會一個人下山受傷。長淵師兄,你既然回來了,趕緊去看看師姐吧�!�

    衛(wèi)長淵聽見“危在旦夕”四個字,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握緊掌中劍穗,下意識要離開要往山上去。

    然而走出好幾步,他方想起什么回頭。

    緋衣少女站在山口,風吹起她的弟子服。卞清璇臉色蒼白,眸中帶著欲落未落的淚。

    見衛(wèi)長淵看自己,她勉強露出一個笑,沖他揮揮手:“師兄,你快去吧�!�

    衛(wèi)長淵抿了抿唇,轉身離去。

    卞清璇見他仍是離開,眸子泛起微微涼意。

    余下的弟子,被卞清璇的模樣心疼壞了。

    “這怎么能怪小師妹,明明就是師蘿衣先動的手。也是她自己跑下山去!”

    “長淵師兄怎可如此,小師妹清晨便在這里等他,他問也不問一句�!�

    “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事�!痹鹃_始同情師蘿衣的弟子們,開始因此懷疑和揣測,“莫不是又為了構陷小師妹!”

    卞清璇急忙搖頭:“蘿衣師姐不是那樣的人。”

    姜岐在一旁,把玩著自己的劍,微微瞇眼看卞清璇。良久,他唇角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

    姜岐雖身在凡塵歷練,但他養(yǎng)了不少用于傳信的飛鶴,這些年宗門里關于師蘿衣的傳聞不斷,大多都是惡語,說她不若父母仙姿出眾,相貌丑陋,還心胸狹隘欺辱同門。

    與之相對,隨之聲名鵲起的,是眼前這個才來宗門三年的小師妹卞清璇。

    姜岐此次歷練回宗門,便對這兩個少女頗為好奇。

    到底是何等的命數(shù),才會讓千金落塵土,麻雀飛枝頭。

    如今,他算是有點明白了。他彎起唇,真是厲害。

    但凡師蘿衣沒真的死去,情況就會對她很不利。不夜仙山的小仙子,會吃這個大虧嗎?

    第7章

    斷舍離

    屋子外飄著藥味,為了做戲真實,一連幾日茴香都在院子里熬藥。

    茴香端著藥碗進來時,師蘿衣正趴在窗前,看院子外的紅梅。

    紅梅盛放在枝頭,開得俏麗孤傲。

    茴香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道:“小姐在看梅花?明幽山的冬日,確與我們不夜山不同。茴香聽說人間許多詩人鐘愛此花,爭相吟誦,小姐也喜歡梅花嗎?”

    “不喜歡�!睅熖}衣不屑地說,“開在冰天雪地,獨獨枝頭抱香,如此清冷倔強,一變暖就成了春泥,又累又傻。”

    就像前世的自己,咬牙咽下苦澀,吃盡了苦,最后只身在破廟死去。這么慘,有什么值得稱頌?

    茴香覺想笑,師蘿衣說著不喜歡,卻分明在為這花抱不平。

    茴香想起了今晨聽見精怪姐妹帶來的消息,衛(wèi)長淵今日回山,卞清璇一大早便去山門迎接。

    她心里不免為師蘿衣著急。

    小姐兒時便與衛(wèi)大公子定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茴香深知師蘿衣多喜歡他。

    茴香記得幾十年前,綰蕁公主病重。道君試圖救回公主,帶公主去各大仙山求醫(yī),然而無力回天。公主身隕那一日,小姐似乎有了感應,明白母親再也回不來,死活不愿意跟著道君派來接她的人離開南越皇宮。

    她尚且是個孩童,深夜便在寢宮哭,哭著要找娘親。宮女好不容易將她哄睡,她又會被噩夢嚇得驚醒。

    彼時衛(wèi)長淵也不過是個小少年,他天賦異稟,生來劍骨,聽說小蘿衣沒了娘親,他一人一劍,只身從明幽仙山御劍下來,每晚給小未婚妻講故事。

    他口舌并不伶俐,講的故事也不很有趣。然而他會把她抱在懷里,青澀地哄她睡覺。

    當時小蘿衣并不領情,她失去娘親,總是躲起來哭,試圖掙脫少年的桎梏,去找爹娘。

    沒多久師蘿衣走丟,眾人皆知道君為了救愛妻,此時不在皇宮。覬覦師蘿衣血肉的妖魔良多,大家擔驚受怕,整個南越皇宮急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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