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宮惟半蹲在一具身首分離的活尸身邊，仔細(xì)觀察片刻，做出了結(jié)論。
在第一縷晨曦透進山谷的瞬間，所有到處游蕩的活尸似乎同時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不約而同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向原始叢林，鉆進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如同真正的尸體一樣僵硬撲倒，失去了所有反應(yīng)。
山谷深處密林虬結(jié)，陽光難以透進，可視條件極差。如果此時有活人經(jīng)過，哪怕只隔幾步遠，都很難發(fā)現(xiàn)在叢林厚厚的腐殖層下，竟然藏匿著層層疊疊數(shù)以千計的腐尸。
只有到了夜晚，它們才會從死亡的國度回來，成群結(jié)隊尋找新鮮血肉。
尉遲銳皺眉道：“既是瘟疫，源頭在哪里？”
“銳啊，”宮惟捂著鼻子，心平氣和地說，“我來教你上天界遇到麻煩時公認(rèn)的第一原則：遇事不決，先打曲獬。只要人間開始流行這種莫名其妙的瘟疫，我們一般都是直接打上門去找鬼太子算賬的�！�
“……”尉遲銳點頭道：“難怪人家背后罵你體弱腦殘�！�
“這就是純污蔑了�！睂m惟站起身一跳兩跳，穿過層疊堆積的腐尸，鉆出茂密的樹叢站在山道邊，用力拍了拍袖子：“我從小生得比牛還壯，三歲那年扛著整座轉(zhuǎn)生臺繞鬼垣跑了一個來回，曲獬跟在后頭狂追了兩個時辰都沒追上，除了平生第一次吃辣椒拉了半天肚子以外，九千多年就沒怎么生過病，體弱在哪里？”
尉遲銳竟無言以對，半晌問：“那腦殘呢？
宮惟冷冷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時我確實會反省自己為什么能和你成為朋友�！�
尉遲銳：“……”
宮惟昂首越過呆若木雞的尉遲銳，緊接著被道旁伸出的一截僵尸腿絆了個跟頭，所幸被徐霜策一把扶住了。
這密密麻麻的滿地腐尸里，有粗布葛衣一看就來自附近村莊的平民，也有綾羅綢緞顯然出身不凡的富戶，唯一共同點是腐爛速度極快，瘟疫開始散播沒幾天，不少腐尸已經(jīng)爛得黑水遍地，甚至腹腔都前后穿透了。
“這場瘟疫明顯擴散得非�？彀�，”宮惟摸著下巴，說：“我只有一事想不明白�！�
徐霜策道：“何事？”
“活尸吃人如此可怕，致死率又如此之高，甚至連仙門世家都不能幸免，為什么我對當(dāng)年這場瘟疫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身后半晌沒傳來回音，宮惟好奇地回頭一瞥。
只見徐霜策負(fù)手而立，居高臨下，平靜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因為九千年前的這個時候，下天界剛巧新飛升一名神官，相貌甚是秀雅。”
宮惟：“啥？”
“你天天跑去下天界同人家談經(jīng)論道、飲酒下棋，每日樂不思蜀，熏熏然不知身在何處。人間爆發(fā)瘟疫時，眾仙不敢去打擾你，便把消息直接送進東天神殿，第二天就被呈上了我的案頭�！�
宮惟：“……”
“我立刻準(zhǔn)備下降人界查看情況，然而尚未動身，人界再次傳來消息，瘟疫就像它當(dāng)初爆發(fā)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腐血不再傳播，活尸亦不再傷人，傳播范圍自始至終未曾出過氿城地界，然后就結(jié)束了。”
宮惟一臉震驚。
“因為最終影響甚小，我便沒有特地去通知你。”徐霜策冷冷道，“所以你不知道。”
周遭靜默良久，只見徐霜策一挑唇角，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宮惟不引人注意地后退半步，一手掩著半邊嘴，回頭小聲問：“我銳�！�
“？”
“我策剛才好像不太爽，是我的錯覺嗎？”
尉遲銳誠實道：“不是�！�
“他為嘛不爽？”
兩人四目相對，尉遲銳一臉“你竟連這都不懂”的表情，震驚道：“你為了偷懶出去玩，連本職工作都推給徐霜策，你策心里怎么能爽？”
宮惟拖長語調(diào)無聲地：“哦——”終于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后的宮惟十分愧疚，在尉遲銳譴責(zé)的視線中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期期艾艾蹭到徐霜策身邊，誠懇道：“我錯了徐白。我……”
“你二人為什么能成為朋友，不各自都反省一下嗎？”徐霜策和顏悅色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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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過山谷，映在宣靜河緊閉的眼睛上，他終于在劇痛中漸漸恢復(fù)了意識。
高燒尚未完全退去，全身肌肉甚至五臟六腑都沉浸在一種撕裂般的痛楚中，尤其右手腕受傷處幾乎痛得徹骨。他勉強低頭向下望去，卻見手腕被一塊黑色錦緞作繃帶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邊緣還滲透出血跡來，卻已經(jīng)不是腐血的青黑，而是鮮明刺目的殷紅。
我沒有變成活尸？
宣靜河咬牙要去撕扯繃帶，卻被人伸手一把攔住，與此同時耳邊傳來曲獬沙啞驚喜的聲音：“你醒了？”
宣靜河一怔，朦朧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靠在曲獬懷里，頭枕著少年結(jié)實的臂彎，兩人之間的距離連一片紙都插不進去。
他立刻要掙扎起身，但徹夜高燒把體力消耗到了極限，手剛撐地就是一軟。曲獬立刻關(guān)切地卡住了他：“矩宗大人尚未退燒，還是先別起身。來，喝口水�！�
他不知從何處撿來一個瓷碗，水倒是很干凈，宣靜河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喝了半碗，終于積攢起微許體力，沙啞地問：“……怎么回事？”
“昨夜矩宗大人昏迷時，將全部腐血匯聚在了傷處，我見您靈力即將衰竭，于是斗膽用匕首將那一小片腐壞的皮肉削了下來，之后果然毒素排清，流出的就全是鮮血了。”曲獬誠懇地俯首致歉：“雖傷您貴體，但事發(fā)緊急，請矩宗恕我不敬之罪！”
少年似乎是熬了一整夜，不過到底年輕，神態(tài)風(fēng)姿并未折損，賠罪的姿態(tài)亦恭敬而柔順。
但宣靜河看著他那張完美無可挑剔的面容，內(nèi)心隱隱有些異樣，似乎昨夜有什么荒誕、怪異的記憶碎片從腦海深處一掠而過——遼闊無垠的血海，破開蒼穹的巨龍，陰森華麗的鬼蜮寢宮……然而只要再仔細(xì)回憶，腦子就開始拉鋸似地痛，所有殘存的畫面都消失得干干凈凈。
“矩宗？”曲獬含笑道。
他低柔的聲音仿佛蘊藏著一種古怪的力量，霎時間讓宣靜河思緒一空，足足半晌才在空白中回過神來，皺眉道：“我……我的手……”
他右手無力地攤開掌心，指尖微微一動，劇痛頓時麻痹了半側(cè)身體。
曲獬愧疚道：“雖說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但傷在手腕這樣的位置，以后拿劍怕是要受一點影響了�！�
宣靜河的心往下一沉。
對于修士來說，境界越高靈力就越強，但劍術(shù)卻不是如此。仙盟很多靈力強大的宗師卻有著非常平庸的劍技，概因劍術(shù)是必須打小苦練的童子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絲一毫取巧的機會都不能有。
宣靜河在劍術(shù)一道上天賦超卓，年幼時正是因此才被上任矩宗收入門下的。劍術(shù)可以說是叩開他修仙之路的敲門磚，也凝結(jié)著他無數(shù)不為人知的鉆研和心血，若撇開當(dāng)世劍宗不提，這偌大仙盟中如果他認(rèn)了劍術(shù)第二，怕是沒有人敢認(rèn)第一。
曲獬更歉疚了：“矩宗大人……”
“無妨。”宣靜河卻溫和地打斷了他，沉默良久后道：“你只是為了救我的命，我應(yīng)當(dāng)感謝你才是�！�
他用左手撐地，從曲獬懷里咬牙坐起身。
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便耗盡了他的力氣，臉色因為劇痛而發(fā)白，嘴唇?jīng)]有半絲血色。
兩人之間頓時拉開了一段距離，曲獬五指微動，仿佛是想伸手把他勾回來，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臉上滿是內(nèi)疚和楚楚可憐：“千萬不要這么說，若不是玄道長與您全力保護，在下必定活不過昨晚……都是我太沒用了！”
宣靜河虛弱至極，疲憊地一搖頭：“應(yīng)當(dāng)是我多謝曲公子�！毙o河持身雅正，即便是在這么病弱的情況下，都跟人保持著一段禮貌的距離，風(fēng)度禮儀紋絲不錯，低頭時修長后頸與挺直脊背折成了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角度。
曲獬看著他，不易察覺地瞇起了眼睛。
——三千年后，眼前這位持身雅正的矩宗飛升封神，攝政鬼垣十二府，而他自己則被封印在混沌之境，每日被迫聆聽宣道，終年不得離開半步。
雖然曲獬很難想象那匪夷所思的局面是因何而產(chǎn)生，但他知道最關(guān)鍵的一點：三千鏡中映出的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天道是世間無數(shù)因緣綜合作用的結(jié)果，哪怕一個小小的改變，都有可能引發(fā)連鎖反應(yīng)，最終導(dǎo)致天翻地覆的結(jié)果，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未來。
那么，如果一切因果從昨夜起，就被悄然改變了呢？
如果宣靜河沒來得及飛升就死了呢？
高床軟枕，珠簾玉簟，紅燭高懸。曲獬的視線在宣靜河咽喉停留良久，只要五指輕輕一扣，他就能把那脆弱的頸骨完全絞斷，讓這絕世的美人無聲無息死在鬼太子寢宮里——但最終他沒有這么做。
他單手把宣靜河脖頸重重摁進床榻里，俯身印下一吻，極盡纏綿悱惻，良久意猶未盡地抬起頭。
“你飛升不了，未來也不會發(fā)生�！彼⒁曋刈谏n白沉睡的面容，眼底帶著笑意，語調(diào)卻既輕而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愿地，別無選擇地踏進這道殿門�！�
山崖上，鬼太子不動聲色的視線從宣靜河脖頸處移開，問：“我們?nèi)缃襁�去氿城嗎？”
從表面完全看不出剛才他腦子里轉(zhuǎn)著什么樣的念頭，宣靜河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甕中的獵物，聞言只搖了搖頭：“我金丹有損，未來數(shù)載都未必能恢復(fù)，此刻去氿城怕是只能送死。當(dāng)務(wù)之急是離開此地，盡快將瘟疫之事通知岱山仙盟，讓他們派出大量人手來清剿活尸，才能阻止瘟疫繼續(xù)散播�！�
曲獬悵然輕輕“噢”了聲，良久不語。
“怎么？”
“……”
宣靜河蹙眉道：“曲公子？”
曲獬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黯然笑問：“如果回了仙盟，矩宗大人說收我為徒的話，還會作數(shù)嗎？”
宣靜河神情驀然一怔。
昨夜他說這話是因為覺得自己必死——矩宗死了曲獬卻活了，回仙盟后各位宗師怕不是要把曲獬撕成碎片，因此他只能用這個辦法臨終托孤，并不是真心想收徒。
宣靜河對自己是什么命格心知肚明，習(xí)慣于在沉默中為所有人考慮周全，但從不跟任何人過從甚密，好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讓他與這世間紅塵格格不入，獨自站在山巔遠眺眾生。
他太獨了，從本能里就拒絕跟任何人產(chǎn)生長期的關(guān)系。
宣靜河吸了口氣，委婉道：“曲公子……”
曲獬卻沒有給他把話說死的機會。
“大人不用多言�！彼咳黄鹕矸鲎⌒o河，一條手臂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全身的重量，溫聲打斷道：“在下與大人先是萍水相逢，后又同生共死，這一路生死對我而言就像個荒誕又綺麗的夢。是在下一時糊涂，竟想把這夢境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說著他笑了一笑，聲音柔和地道：“方才是我無理，矩宗大人務(wù)必不要放在心上�！�
曲獬天生音調(diào)華麗，說話時微低著頭，微妙的氣流幾乎拂過宣靜河鬢發(fā)。
但那只是瞬間的事。
“既要回仙盟，便事不宜遲。”曲獬一發(fā)力攬著宣靜河站起身，善解人意地道：“此刻怕是無法御劍，請讓我攙扶您一路回渡口登船吧�！�
那一刻兩人距離極其緊貼，宣靜河本能地推讓半步，婉言謝絕：“曲公子不必……”
就在這時，遠處山谷上空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呼哨，宣靜河覓聲猝然回頭，只見一道紅色硝煙“嘭！”地沖上天際，數(shù)里以外清晰可見。
——那分明是世家大族標(biāo)記獵物所用的信號煙。
果然僅僅數(shù)秒后，遠方天際便出現(xiàn)了十幾道人影，俱是寬衣廣袖、各自御劍，從山谷另一側(cè)的氿城方向疾速飛來，直直地?fù)湎蛄藘扇怂诘倪@一處斷崖！
宣靜河霎時色變：“氿城趙家�！�
駐守在當(dāng)?shù)氐南砷T，赫赫有名的氿城趙家——本應(yīng)昨日來渡口迎接矩宗大駕，卻借口記錯時間而沒有出現(xiàn)，為什么會在此刻突然來到這里？
曲獬卻似乎還不明白，興奮道：“太好了矩宗大人，來者既是修士，我們便得救了！”
宣靜河卻一伸手?jǐn)r在他身前：“這些人不可能是來救我們的，快走！”
“什么？”
宣靜河厲聲：“別管我，你快走！”
這要換作玄成、玄正這樣的弟子，肯定二話不說立刻御劍而起，但曲獬卻仿佛非常迷惑似地，遲疑地“啊”了聲，才趕緊向后退去。
就在他猶豫的剎那間，為首那名趙家修士從身后翻出一把大弓，開弓拉箭、一氣呵成，精鋼利箭破空而至，就在釘死曲獬面門的前一瞬，宣靜河不器劍閃電出鞘——
鏘！
鋼鐵箭身被斬成兩段飛旋出去，與此同時第二箭瞬發(fā)而至，“奪！”一聲深深釘進地面，封死了曲獬撤退的路。
十多位趙家修士落地收劍，為首放箭的那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jì)，肅然拱手長揖：“在下趙昭遠，拜見矩宗大人�！�
宣靜河重傷在身，一劍出手后力不繼，被迫把劍重重刺進地上才穩(wěn)住了身形。
趙昭遠一抬頭，視線落在宣靜河血跡未干的右手腕上，剎那間神色劇變：“不可能！你被咬傷了？竟沒有變成活尸？！”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面八方所有目光同時釘在了宣靜河手上。
“……”足足數(shù)秒死寂后，趙昭遠才顫聲道：“久聞矩宗一身仙骨，天賦拔絕，沒想到竟是真的……能把尸血之毒全部逼出體外，這靈力必然是天下第一了吧！”
宣靜河根本沒搭理他這茬，臉色森寒如冰，視線一瞥身周的包圍圈：“拘禁仙盟宗師，律令罪可當(dāng)誅。你趙家想從仙盟除名了是嗎？”
這話并非威脅，乃是實情——三宗四圣地位超然，尤其宣靜河還是全天下屈指可數(shù)的大乘境宗師，在仙盟的地位比九五至尊還精貴。即便趙氏是名門望族，以下犯上拘禁宣靜河，事發(fā)后斬殺主謀都是輕的，整個家族從仙盟一筆除名都有可能。
誰知趙昭遠聞言，古怪地笑了一聲：“除名？”
緊接著只見他抬手指向周圍那十七八名各自持劍的趙家修士，慘笑道：“宣宗師，你可知道，我趙氏大半子弟此刻都站在你面前了——滿門覆滅近在眼前，事到如今我還怕什么除名！”
宣靜河眉角不由一跳。
堂堂仙盟世家，何止千余子弟，最終竟只活下了幾十個人，這是怎樣可怕的傳播速度！
“……瘟疫是何時開始爆發(fā)的？”
趙昭遠艱澀道：“四日前�！�
“氿城中還有多少活人？”
“十室五空�！�
“為何不及時上報仙盟？！”
趙昭遠默然不語。
“氿城十室五空，趙氏卻瀕臨滅族，你以為封鎖消息就能將此事瞞天過海？這瘟疫分明就是從你趙家先傳出來的！”宣靜河厲聲呵斥：“趙昭遠！你趙氏一族到底在私下研修何等邪術(shù)，才傳出了這么一場瘟疫！”
遠處帶著腐臭的山風(fēng)穿過叢林，趙昭遠眼底布滿血絲，緩緩道：“宣宗師，我知道說什么你都不會信……但瘟疫的確不是我趙家惹出的罪孽，事實上，我們才是這場瘟疫的第一批受害者�！�
他沉重地閉上眼睛，似是往事不堪回首：“一個月前，我嫡系子弟四人奉命潛入深山除妖，因暴雨山塌，被困絕境，音訊全無。雨停后我們派出大量門生巡山搜救，一連搜索了二十多日，才在一處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四名奄奄一息的弟子。”
“將他四人救回家后，族中立刻請醫(yī)延藥，當(dāng)時脈象飲食均一切正常。但就在當(dāng)天晚上……當(dāng)天晚上他們四人同時開始高熱，身體扭曲抽搐，一度生氣斷絕。半個時辰后他們相繼復(fù)蘇，卻變成了見人就撲、六親不認(rèn)的怪物……”
“被他們咬傷甚至抓傷的人，很快就會毒發(fā)身亡，緊接著變成同樣渴求血肉的怪物，繼續(xù)攻擊更多活人。瘟疫傳播的面積迅速擴大，根本無法控制在趙氏一族以內(nèi)，眾多活尸沖上街道，開始撕咬吞吃過路行人……”
趙昭遠長長地呼了口氣。
“瘟疫的源頭必定在深山中，那四名子弟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才會中毒變成活尸。我趙氏修士為救城中百姓已然竭盡全力，絕非私下研究邪法、傳播瘟疫之徒！”
周遭一眾修士，各自滿面憔悴疲憊，衣袍上均有徹夜廝殺后狼狽的痕跡。
宣靜河微微瞇起眼睛，冷不防突然問：“你們家主趙元良人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曲獬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這話一出口，空氣頓時凝固了一瞬。
然而趙昭遠神色自如，雙手向左略一作揖：“家主大人尚在城中，率領(lǐng)數(shù)位族中高手，趁白天集中焚燒活尸�！�
答得合情合理，語氣也聽不出一絲異樣。
于是宣靜河神情也沒有一絲異樣，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這樣聽來，趙家與瘟疫的源頭自是無關(guān)了。”
趙昭遠斬釘截鐵甩出四個字：“本就無關(guān)！”
宣靜河道：“既如此，我便速回岱山通報仙盟，由盟主親自帶人前來援助，氿城之危頃刻可解，趙家子弟也不用再送死了。如何？”
周遭眾人齊齊色變，身后幾名修士同時緊張地上前半步，只聽趙昭遠的尾音幾乎破了調(diào)：“不可！”
宣靜河仿佛沒察覺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何？”
“雖然損傷眾多，但此事尚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我趙家完全可以一力承擔(dān)，何必麻煩仙盟？！”
宣靜河淡淡道：“仙盟中儲存著大量火藥，可以派人將所有百姓緊急轉(zhuǎn)移到岱山，然后燒山炸城，半日之內(nèi)即可斬草除根。”
燒山炸城確實是阻止瘟疫傳播最徹底的方式——然而宣靜河立刻就能想到此法，輕輕一句話就將整座城市從地圖上徹底抹除，其心志豈是強硬可以形容，簡直殺伐決斷到了可怕的地步。
眾人看著他那張秀麗如少女般的面孔，一時間都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此法我也想過，這四天來族中已經(jīng)商議數(shù)次�！壁w昭遠嘶啞道：“我們趙家大宅下的暗道中也藏著千斤火藥，一旦爆炸即可摧毀全城，不需動用仙盟庫存！”
宣靜河冷冷道：“那為何還不炸？”
“我們只是……”
“難道是嫌自家子弟死得還不夠多？”
“絕對不……”
“家族死傷慘重，氿城事態(tài)緊急，這個時候你們根本不可能有閑心來尋我，但剛才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人卻隨身攜帶著紅色信號煙——瘟疫已經(jīng)到了這骨節(jié)眼上，你們還有心情帶著信號煙漫山遍野亂轉(zhuǎn)，總不可能是在打獵，難道是在找東西？”
趙昭遠臉色蒼白，宣靜河卻話鋒犀利，一字一句步步緊逼：“你們封鎖消息、拖延時間，寧肯讓自家子弟送死也不肯用炸藥清掃活尸，可見你們要找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舍不得隨著活尸潮一并炸毀�！�
“所以你們想盡一切辦法封鎖消息，想要不計一切代價，趕在仙盟出手前找到它。”
不僅趙昭遠，周圍所有修士的臉色都徹底變了。
宣靜河直視著他，一字字問：“那到底是什么？”
周圍無人吭聲，空氣一絲絲緊繃，身后修士悄無聲息地抽出了長劍。
“宣宗師，”趙昭遠臉色已經(jīng)十分難看，但語氣卻是平靜的，他說：“您重傷在身，此刻萬萬不宜趕路，不如先由我們接回氿城去悉心照顧吧�！�
宣靜河一手隱隱擋在曲獬身前，另一手無聲握住了不器劍：“如果我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