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焦盈盈到底是姜俞生的人,
沒道理會無緣無故抖落出姜俞生的行徑,時修思及此,心竅一動,
待要先嚇?biāo)粐�。�?是漸漸把臉色一變,
收起折扇,
似笑?非笑?地睇著那焦盈盈,
“不知?焦姑娘芳齡幾何?”
不知?怎的忽然問這話,
那焦盈盈警惕著道:“今年十九。”
“可惜啊可惜。”
西屏因見他歪著腦袋感慨,便?故意問:“可惜什么?”
“可惜如此青春,竟要虛擲在牢獄之中?。”語畢,
他登時冷著臉,將折扇往案上一拍,
“焦盈盈,你和你爹在此處私設(shè)行院,兜攬良家婦人行暗.娼之舉,
該當(dāng)何罪?!”
一聲?拍得猶似驚堂之木,
唬得那焦盈盈臉色大變,
忙捉裙跪在地上,急著撇清,
“大人,這原不是我的意思,
是姜大爺好色,
我爹投他所好,
替他四處搜羅些美貌婦人。這里頭,
我可是一個錢沒賺她們的,
我縱然得大爺些錢,那也是因為我是他的人,
并不是什么嫖.資�!�
時修正是借故嚇?biāo)罢E騙那些良家婦人,難道你就沒費什么口?才?你不單是私做虔婆,還略賣良人,罪加一等!”
焦盈盈慌得連磕頭,“大人,我,我——”說著看看西屏,也顧不得她是不是姜家人了?,先澄清自己要緊,“這泰興縣,連縣太爺也和他們姜家關(guān)系匪淺,大爺既吩咐我,我敢不按他說的辦么?”
西屏從話里聽出來,這焦盈盈和姜俞生也并沒有多大的情分,也難怪,說是說是他的外?宅,可他把這里不過當(dāng)個便?宜的淫.窩,她又能?待他有幾分情重?眼下又受時修一嚇,不怕她不說實話。
因而她喬裝好人,將焦盈盈和和氣氣地攙起來,“姑娘別慌張,他不是教坊司的人,本不管這些事。只?要姑娘肯對他說實話,別的他才懶得理論�!�
焦盈盈適才放得松快了?些,小心翼翼窺著時修,生怕他又再變臉,“可是姜大爺在外?犯了?什么事?大爺常說他們姜家在朝廷有不少關(guān)系,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追究到這里來了?�!�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睍r修轉(zhuǎn)為一笑?,搖撼著扇柄,指了?指榻上,“姑娘請坐下說話,否則我們做客的,倒不好意思了?�!�
焦盈盈稍作踟躕,只?好坐下,神色仍是小心翼翼。
“姑娘可曉得姜家三年前出了?樁人命?”
“是說姜家的五小姐吧?”焦盈盈點頭,“我聽說過一些�!�
“聽姜俞生說的?”
那焦盈盈卻搖頭,“不是,我可不敢問他,一問他他就要罵人,是我爹在外?頭聽人說的。”
西屏與時修相看一眼,問道:“大爺為什么要罵你呢?”
“不知?道,有一次我多嘴問了?他一句,他就臉色大變,還打了?我一巴掌,叫我不許再提這事。我也覺得奇怪,從前也沒聽他說他們兄妹間感情如此深厚,連說也說不得。反正不干我的事,從此我也不問了?�!�
時修道:“那姜家三年前——噢,就是五姑娘死前大約兩月,姜家曾失過一次大火,你可聽說過?”
“這事我記得!”焦盈盈稍一想便?連連點頭,“失火那天,大爺在這里吃的晚飯,吃了?些酒,那時候天色有些晚了?,我想他該是要睡在這里,誰知?他又鬧著要回家去。因他吃得半醉,我爹不放心他騎馬,還在這里擔(dān)心得睡不著覺。誰知?半夜三更的,大爺又回來了?,我爹這才放心睡下。”
“他為什么又半夜三更回來,你沒問過?”
“當(dāng)時我就問過,他就說家里有間房子起了?火,吵吵嚷嚷的,在家睡不好,就又回來了?。”
事情明了?,西屏見她知?無不言,便?又笑?問:“那姑娘又是怎么聽大爺說起我的呢?”
焦盈盈睇著她,沉默片刻,故意笑?得別有深意,“我聽大爺說起過二奶奶兩回,每回都是吃醉了?酒后。他稱二奶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還說二奶奶嫁給他兄弟,算是糟蹋了?�!�
時修的眼色一下冷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點著頭,“姑娘今日說的這番話,可都是真的?”
“我犯得著欺騙大人么?”
“倘或他日換個地方?,姑娘可還敢這般照實說?”
焦盈盈一猜便?知?他說的是衙門公堂,雖不知?姜俞生到底犯了?什么事,不過也猜到了?,多半和這位二奶奶有關(guān),否則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會跟著尋到這里來。
她猶豫片刻后,特地去給西屏添茶,笑?意苦澀,“起初我以為跟了?大爺,從此就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不必再跟著我爹拋頭露面賣唱為生。不曾想跟了?大爺后,安穩(wěn)日子沒過上,倒淪落得更下.賤了?,如今還不是一樣周旋應(yīng)酬大爺?shù)哪前嗯笥�,算起來,我好像做�?筆賠本的買賣。我就怕——怕得罪了?大爺,往后就連眼下這門路也斷送了?,姜家的勢力,二奶奶比我要知?道些。”
未及西屏開?口?,時修先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來放在案上,“姑娘既有如此肝膽,我們豈會讓姑娘有后顧之憂?你放心,不論后事如何,只?要姑娘這里想接著做生意,衙門那頭絕不敢和姑娘為難�!�
焦盈盈忙拿了銀子致謝,西屏也起身還禮致謝,適才跟著時修出來。
整個市井在毒辣的太陽底下形同燒沸了?的一口?黑鍋,囂囂嚷嚷,那聲?音聽著又似乎渺茫。叫花子唱著揚州小調(diào)挨家挨戶討錢,好容易看見輛飭輿豈能?放過,討到玢兒跟前去,玢兒正望著他們過來,順手摸了?兩枚銅錢丟在那破碗里。
這就是姚家,做小廝的也有幾分憐憫心,西屏本來因身上出了些汗不高興,看見這情形,也變臉色微笑?起來。
行到家門前,剛上了?那兩三級石蹬,聽見對過餛飩店的女掌柜在涼棚底下打招呼,“好些時侯不見二奶奶了,二奶奶這一向可好?”
那婦人四十來歲的年紀(jì),身段相貌有幾分風(fēng)韻,難得是燒得一碗好湯面好餛飩,姜家上下的人都愛吃,所以都認(rèn)得。
西屏頓住腳步,遠(yuǎn)遠(yuǎn)和她對答,“前一向去了?江都一趟,才回來沒一陣。林媽媽生意可好?”
那林掌柜嗑著瓜子笑?答:“托貴府上下的福,還支撐得走。”
時修見那涼棚外?掛著塊賣冰酥山的幌子,正熱渴難耐,索性吩咐玢兒自行卸車進(jìn)去,自己帶著西屏坐到那涼棚內(nèi)去,向林掌柜的要了?兩碗冰酥山。
酥山上淋著搗爛的葡萄,掌柜道:“午間隔壁送我吃的,我澆在這上頭,也不知?好不好吃,二奶奶吃吃看,要是酸了?,我再添點蜜。”說著特地打量打量時修,“這位小爺臉生,是二奶奶家的親戚?”
西屏叼著木湯匙,瞇著眼,“這是我娘家外?甥,正好有公差派到這里,就從江都一道隨我過來了?�!�
那林掌柜眼露詫異之色,笑?道:“唷,公差?那就是公門里的人了??二奶奶娘家真是藏龍臥虎!不過瞧這樣子,還以為和二奶奶是兄妹呢,身段相貌一樣的出挑!”
時修向她點頭致謝,心下納罕,這樣熱的天,這婦人偏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還穿著小立領(lǐng)的衣裳。他不由得往她纖長的脖子上一瞅,見那立領(lǐng)之中?,似乎隱著一塊火烙的疤痕。
西屏順著他的眼睛也望到那林掌柜的脖子上,悄么在桌上拽了?下他的袖口?,他適才收回眼來。那林掌柜業(yè)已察覺,手不覺地摸到脖子上去,脧著他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回?zé)鸩涣羯�,把脖子給燎傷了?。”
怪不得,婦人不論什么年紀(jì)都是愛美的,時修自覺抱歉,轉(zhuǎn)口?贊頌,“您媽媽這館子里的餛飩做得好,我是吃過的�!�
那林掌柜一下又笑?起來,“您這可是恭維我的話?”
“我從不說恭維人的話,您再做兩碗來�!�
那林掌柜連聲?答應(yīng)著往屋里去,一時又來了?幾位熟客,往屋里去坐了?,她又忙著招呼他們。
時修轉(zhuǎn)頭回來和西屏笑?道:“她這里的生意倒好。”
“你別看她這館子小,在泰興也算小有名氣,好些人轉(zhuǎn)好幾條街來吃呢�!�
“那您倒便?宜了?,她這館子就開?在對街,想吃的時候,隨便?打發(fā)?丫頭出來買一碗,不必和他們似的,轉(zhuǎn)那么老遠(yuǎn)的路�!�
西屏笑?了?笑?,低頭挖那冰酥山吃。未幾那林掌柜端了?兩碗餛飩來,又趕著去煮那幾個人要的湯面。時修見她只?一個人忙進(jìn)忙出的,隨口?道:“她家男人呢?怎么不來幫忙?”
西屏忙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些。聽說她是個寡婦,漢子早病死了?。”
“t?那子女呢?”
“好像有個女兒,嫁到外?鄉(xiāng)去了?�!�
怪不得只?她一個婦道人家迎來送去的,時修原就惜老憐貧,有意照顧她買賣,見西屏吃完了?酥山,有意又要了?一碗。
西屏嗔道:“你就不怕我吃這些涼的吃壞了?腸胃?”
他這才想到,又將那碗酥山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脾胃好,禁得住。”
她卻不高興,乜著眼挖去了?半碗。
時修見狀,簡直無奈,不知?到底怎樣才算遂她的心,她這古怪的脾氣,想到將來一定是要討她做老婆的,心里既是推倒了?蜜罐,又是撒了?滿地的煩難,難得他直搖頭嘆息。
西屏還當(dāng)他是為案子的事發(fā)?愁,也小聲?跟著他嘆氣,“是難——就算那位焦姑娘肯到衙門指證大爺那晚上的確是回了?家,可沒人親見是大爺奸.污了?五妹妹,五妹妹又早已經(jīng)死了?,也沒人去告他,這官司就是想打,你也很難打得起來。”
案子再難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可她的臉色變起來,簡直沒頭緒可理,她自己還不覺得呢!
時修瞅她一眼,又嘆了?口?氣,言語中?卻是胸有成竹,“告他倒不怕沒有人告,四姨娘不是等著替她女兒伸冤?只?要能?使她相信是姜俞生奸.污了?她女兒,她就是豁出命去也敢告�!�
“可焦姑娘只?知?大爺是回了?家,到底他那晚回家來做了?什么,誰親眼看見了??難道人家回家有什么稀奇的么?他還不是可以搪塞。”
這倒是,他提著箸兒,把眼睛朝對過姜家的宅門望去,漸漸目光隨著那長長院墻拐到旁邊那巷子口?,一片金色滾燙的太陽斜進(jìn)里頭,顯得那陰涼的地方?更黯了?。
他捏著自己的下巴,瞇著眼,目光細(xì)蛇一樣鉆進(jìn)巷子里頭去,“失火當(dāng)夜,姜俞生要避人耳目,必不敢走正門,而是從那巷里的角門進(jìn)去的。一個人回家,不光明正大走正門,這難道不值得人推敲么?”
西屏撇了?下嘴,“即便?他走了?角門,你當(dāng)門上的小廝會出來指證他么?他是姜家的主子,小的們可都靠著姜家吃飯呢�!�
時修默然片刻,倏地扭頭朝館子里面看,見里頭墻角掛著片門簾子,因問西屏:“這林掌柜就住在這館子里?”
西屏恍然開?竅,“你是說,也許那晚上林掌柜的看見了??!”
“姜家宅內(nèi)失火,鬧這么大的動靜,她就住在對過,會聽不見看不見?”
因叫了?那林掌柜來,把旁邊長條凳挪開?一頭,請她坐,“我有樁小事想請教林媽媽�!�
林掌柜剛煮完幾碗面,臉上汗珠淋漓,她隨手扯起袖子搽著,“唷,瞧這小爺客氣得,您只?管問�!�
“三年前,姜家起火的事您知?道么?”
她轉(zhuǎn)臉看看西屏,點了?點頭,“這還能?不知?道?萬幸奶奶家是大福之家,那晚上才沒出什么大亂子�!�
時修笑?道:“那晚上您可看見姜家起火?”
“那火燒得那樣大,會沒看見?”林掌柜把兩手放在桌上相握著回想,“我記得那晚上我正要睡下,忽聽見街對面鬧哄起來,我還當(dāng)是出了?什么事,出來隔著門板看,他們宅里火光沖天的,又聽見說是起火了?,我還想過去幫忙來著,嘶,可又一想,他們姜家那么些下人,我別再去添什么亂子,就沒去�!�
“您還看見什么了??”
林掌柜慢慢搖著頭,后又道:“噢,我還看見姜大爺騎著馬回來,也沒帶個人,像是有些酒醉,搖搖晃晃從那巷子里進(jìn)去了?�!�
“他是一徑進(jìn)了?那巷子里,還是先往正門上去叫過門?”
林掌柜細(xì)想了?一會,又搖頭,“沒去正門上,那正門早就關(guān)上了?�!币幻媾つ槅栁髌�,“是不是二奶奶,我記得你們那正門都是一更天就要闔上的�!�
西屏點點頭,“這是家里許多年的規(guī)矩了?,怕入夜鬧賊。”
大門關(guān)了?,轉(zhuǎn)走角門,這也能?說得通�?山嵘热或T著馬,就該在正門上把馬交給小廝。何況宅內(nèi)失火,門上總要留個人看守,越是亂的時候,越是怕有賊乘虛而入,姜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不會想不到這點。
可見姜俞生和盧氏等人早就是串通好的,在角門上或是替他留著門,或是有人在哪里守著替他開?門。不過這樣極隱秘的事,最怕節(jié)外?生枝,盧氏又會放心留誰在那里開?門?
恰巧太陽斜進(jìn)涼棚一片,燙著他放在桌上的手,他痙攣一下,丟下箸兒,便?起身朝對過那巷子里走去。
西屏跟著起身,向那林掌柜笑?了?笑?,“一會我打發(fā)?嫣兒給您送錢出來�!�
說話忙趕去那巷中?,老遠(yuǎn)見時修已跑到角門上了?。那角門常日關(guān)著,時修沒急著叩門,透過門縫朝里頭張望。不一時那門縫中?突然映著個人的臉,陡地嚇得他退了?一步。
西屏在他背后捂著嘴正好笑?,那角門開?了?,迎出來一個小廝,“二奶奶,您怎的走這門里?”
她沒說什么,略點點頭,領(lǐng)著時修進(jìn)去,旋即那小廝又將門閂上了?。
沒走幾步,穿過一道洞門便?轉(zhuǎn)入園中?,再行不遠(yuǎn),就能?看見那失火的雜物間。時修因想,不大可能?是那看門的小廝,那雜間和這角門隔得這樣近,火勢若不把他驚動過去,似乎很引人懷疑。
何況“兄弟借種?”這樣沒廉恥道德的事,非得是盧氏十分信賴的人她才放心叫人來做。
他只?管低頭思索,而西屏只?管臉上帶著從容耐心的一點笑?意走在旁邊。
忽然他眉頭驟緊,“我記得您說過,失火那夜,如眉告假回了?家?”
西屏懵懵懂懂地點頭,“那晚上姜潮平不回來,我就打發(fā)?丫頭們各自回房歇息去,如眉像是她家有親戚第二天擺生日酒,她爹娘當(dāng)日早上就告假去幫忙去了?,傍晚我說不要人服侍,她便?也趁勢告假回去了?�!�
“她和誰告的假?”
“自然是太太。既然是她家親戚做生日,太太肯定是要賞的�!�
時修旋即想到,興許當(dāng)時盧氏和他一樣,也在發(fā)?愁,姜俞生和姜麗華那兩頭都是說好了?的,可臨到跟前,卻漏了?件事,起火時,揀誰去角門上放姜俞生進(jìn)來?
這個人十分緊要,那些下人最愛嚼舌根,沒話還要找話說,倘或有點蹊蹺的事情落在他們眼里,豈不更惹非議?連姜俞生都囑咐過了?要他避人耳目不許帶小廝回來,可不能?毀在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上。
因而急得這盧氏正在屋里打轉(zhuǎn),可巧門前光線一暗一明間,如眉走了?進(jìn)來告假,簡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如眉是個信得過的,不必同她說透,即便?她猜測到什么,心里也藏得住話。
盧氏坐到榻上去,吩咐屋里的小丫頭,“去取二十兩銀子來,姑娘家里老嬸子做生日,就當(dāng)是我給的賀禮�!�
如眉當(dāng)即喜得跪在榻前磕頭,“謝謝太太大恩,我們哪里還受得起?”
“親戚擺生日酒,你們?nèi)ニ托┫駱拥亩Y,叫人家瞧著體面些,才不枉說是在我們家里當(dāng)差�!北R氏拽拽袖口?,叫她起來,“二奶奶屋里誰上夜?”
“二奶奶聽見二爺今晚上有事不能?歸家,就把我們都打發(fā)?了?。凡是二爺不在家,她一向喜歡清清靜靜一個人睡,不然我也不敢來告假了?�!�
盧氏點點頭,待那小丫頭拿了?銀子來,又將她趕出去,只?絆如眉在屋里說話。
眼瞧著天色漸晚了?,如眉暗暗揣摩她這態(tài)度,像是有事要吩咐又不大好說。她也不好問,便?識趣地等著,親自去瀹了?碗茶來放在炕桌上,窺了?盧氏幾眼。
盧氏見時辰差不多了?,就低聲?說:“你一會角門上出去,倘或聽見了?什么,你不要理,只?管自去你的�!�
有頭沒尾的幾句話,如眉刻意等了?會,她卻不說緣故,只?管低著頭撥弄茶碗,那嗤嗤的聲?音,在昏黃的天色中?,像老鼠在啃木頭。
一時走到園中?,倏聽見有人嚷起來哪里著了?火,如眉原要掉身回去,可冷不丁想起方?才盧氏的囑咐,又在納罕中?接著往角門上走了?,碰見看角門的小廝提著一面金鑼往園子里又敲又嚷地跑去,根本留意不到她。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切都是那么奇怪。不過再奇怪的事在姜家都有可能?發(fā)?生,如眉想,反正她今晚是要出去的,不論出什么再奇怪的事,也與她不相干。
她這廂拔了?門栓出來,回頭一看,一抹斜陽,幾點昏鴉,那紅色的火光躍在黑色的屋頂上,陪襯著那些參差的蒼翠的樹影,這宅子像山林幻化?成屋舍的墳冢,而那兩扇無人來栓,虛t?掩著的門,則是陰森森的鬼門關(guān)。
夕陽欲斷,撒在那雜間的屋頂上,此刻也像燒起來似的。西屏聽時修推論了?這半日,只?是默默的。
他們漸漸走到那雜間不遠(yuǎn),她仰著頭看那屋頂,嘆氣道:“可如眉死了?,太太還是能?抵賴。況且太太連如眉都不便?明說的話,怎么會吩咐五妹妹來給我下藥?她們一向就不好,這樣秘密的事,她怎么放心交給五妹妹?”
時修在她身后踱著步,“只?有一個解釋�!�
“什么?”
他凜凜地一笑?,“這主意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姜麗華想出來的�!�
西屏仍仰面望著那屋頂上,黑黝黝的瓦給殘陽映了?成火海,她也歪著一邊臉笑?了?一下,“可五妹妹又為什么要害我呢?我和她,一向沒什么過節(jié)。”
時修在她身后頓住了?腳,“只?有一種?可能?,她是拿這主意和盧氏講條件,欲退了?李家那門婚事。沒想到那晚上您機靈,看見了?她那些小動作,她弄巧成拙失了?手,反而自作自受。這也算老天有眼�!�
弄巧成拙,自作自受,西屏心里嚼著這八個字,真是回味無窮�?墒抢咸煺娴挠醒勖�?她也沒那么機警,一切都是“事在人為”,老天是死物,長著眼睛耳朵的,到底是活人。
她慶幸那四姑爺鄭晨自小打到大的獵,早在鄉(xiāng)野間練就了?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本事。
虧得出事的前一天夜里,是他由黑魆魆的樹影中?,噙著一點澹然的笑?意走出來,并且叫住了?她,“二嫂,有人要害你。”
第048章
夜半歌(十四)
按說那姜家失火,
姜麗華失身的頭?一晚上,西屏因?姜潮平在屋里和她纏鬧,十分?不耐煩,
便借故新做好了一雙羅襪要?給袖蕊送去,
好暫且躲開他。
那姜潮平難得見她主動去和姊妹親近,
心下喜歡,
自然不會拂她的意思,
便笑嘻嘻倒在床上說:“那你早去早回�!�
西屏回頭?看他睡在那鋪上,心內(nèi)替那鋪不值,簡直是“大材小用”。她抱著羅襪走到外間,
一看如眉在那邊隔間里點著燈做活計,便特特地走過?去招呼她一聲,
“你二爺要?吃冷的茶,你給他倒一盅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