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懂事,再辛苦都忍著,可我做丈夫的,看她抽筋抽得掉眼淚,實在于心不忍,更何況她吃不好,肚子里的孩子也長不好。”
“四弟,三哥知道你好本事,能去山上抓到野味兒,看在你三嫂還有那未出生的侄子侄女的份上,下次你們弄野味兒,能不能分一碗給你三嫂?就一碗,給你三嫂補身子,三哥不需要。”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頗叫人動容。
陳敬宗沉默片刻,道:“三哥對三嫂情深義重,我很敬佩,只是我真的沒有偷腥,還請三哥信我�!�
陳孝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無法接受他都這么說了,老四竟然還不肯承認!
下一刻,陳敬宗又道:“但三嫂的身子要緊,我愿意尋機會進山給她弄些吃的�!�
陳孝宗的驚愕登時變成了欣慰,他就知道,老四雖然粗野,絕不可能不顧念兄弟情分。
陳敬宗:“不過,這事若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定會責(zé)罰,少不了要跪幾天祠堂。若我還沒成親,為了三哥三嫂,我不介意去跪,只是如今我也成家了,我不想再讓公主看不起,所以還請三哥寫個字據(jù),言明是你托我進的山,免去我的后顧之憂,這也是為了我與公主的夫妻和睦�!�
陳孝宗:……
老四這話說的,怎么還帶拐彎的,還不止拐一下?
陳敬宗看看天色,道:“三哥若同意,你現(xiàn)在就去寫字據(jù),我在這里等你,三哥若不想寫字據(jù),這話就當(dāng)咱們沒說過�!�
說完,他等了等,見兄長猶豫不決,這就要走。
陳孝宗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胳膊。
陳敬宗平靜地看過來。
陳孝宗知道,他被這個看似粗野無城府的弟弟坑了。
今晚他既然為了妻子來求四弟幫忙,如果因為一張字據(jù)就放棄,剛剛的情深義重頓時成了笑話。
可如果寫了字據(jù)給四弟,將來東窗事發(fā),被父親罰去跪祠堂的人就變成了他。
父親才不會管妻子是不是半夜抽筋,就算情有可原,罰還是要罰!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能無視妻子的委屈嗎?
明確自己會如何選擇的陳孝宗,笑了,拿手點了點兄弟,搖頭道:“你在這兒等著。”
一刻鐘后,陳孝宗去而復(fù)返,手里還提著一盞燈。
陳敬宗展開字據(jù),就著燈光仔細看過,確定三哥沒有在字眼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三哥倒是體貼。”
陳孝宗嘆氣:“只盼你行事謹慎,千萬別叫父親抓住�!�
陳敬宗:“我盡量。對了,以后獵物帶回來,我會叫丫鬟來知會三嫂,屆時再請三嫂派個會廚藝的來這邊烹飪。公主很重規(guī)矩,怕是不肯讓她身邊的丫鬟在這期間沾葷腥�!�
陳孝宗很想問問,如果公主真的不屑,這兩天的魚與雞都是老四親手做的、吃得獨食不成?
可老四根本不承認他偷腥,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再說,公主的丫鬟,只伺候公主也是天經(jīng)地義。
兄弟倆密謀完畢,各自回家。
陳敬宗在內(nèi)室找到了已經(jīng)坐在床上的華陽。
“怎么去了這么久?”華陽隨口問。
陳敬宗坐到床邊上,將袖子里的字據(jù)遞給她。
華陽狐疑地接過來,看完之后,她無法理解地看向陳敬宗。
陳敬宗笑了笑:“有了這個,以后咱們想吃就吃,真出了事,也有三哥替咱們頂著�!�
這對華陽來說也是個好消息,不由地笑出來:“你怎么做到的?”
陳孝宗可是名副其實的探花郎,陳敬宗一個粗人竟然能誆得了他?
陳敬宗并沒有什么可驕傲的:“三嫂懷孕,拿捏了他這個短處,他只能答應(yīng)�!�
華陽聽了,再看看探花郎清風(fēng)朗月的字跡,難掩羨慕:“三哥對三嫂真好�!�
文人最重名聲,陳三郎為了妻子,甘愿將把柄送了出來。
倘若母后賜婚時陳三郎還沒娶妻,她嫁的是陳三郎,夫妻和睦,哪還有那么多閑氣可生。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冷嗤,手里的字據(jù)也被人搶了過去。
意識到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了出來,華陽難免訕訕,裝困般拉起被子,背對他躺好。
“進山的是我,打獵的也是我,美名倒是全被他得了�!�
嘲弄入耳,華陽眨了眨眼睛。
好吧,陳家四郎也挺好的,陳三郎疼愛妻子還需要尋兄弟幫忙,陳四郎直接就把魚啊雞啊以及三包零嘴送到了她的桌子上。
第10章
羅玉燕怎么也沒想到,她只是想吃點肉,竟連累丈夫送了一張字據(jù)到小叔陳敬宗的手中。
“我不吃就是了,你為何要寫那字據(jù)?”
夜色如墨,羅玉燕坐在床上,懊惱無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沒有字據(jù),他們還不敢太放肆,偷偷摸摸地吃幾頓就罷了,現(xiàn)在有咱們幫忙頂鍋,他們倒是毫無顧忌了,反正鬧大了父親罰的是咱們�!�
陳孝宗笑著看她:“老四沒有惡意,無非是想拉咱們下水,叫咱們心甘情愿地保守秘密,順便大家一起偷腥,誰也別笑話誰�!�
羅玉燕嘟嘴:“你還替他說話!他真把你當(dāng)兄弟,會這么為難你?”
陳孝宗:“這算什么為難,我替他保密,他把辛苦打的野味兒送我,很公平。”
羅玉燕就是不高興:“野味帶回來,還得我派丫鬟去那邊燒飯,公主倒是裝得清高,我卻遞了實打?qū)嵉淖C據(jù)給她,這輩子在她面前都抬不起頭了�!�
陳孝宗還是笑:“那是公主,怎么,你還想在公主面前擺嫂子的譜?”
羅玉燕賭氣地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老替他們說話?”
陳孝宗坐起來,一手抱住她,一手輕輕地摸著她的腹部:“事已至此,何必計較那么多,我只盼著你吃得滋補些,娘倆都養(yǎng)得好好的�!�
羅玉燕的眼中就露出慈母的溫柔來,無奈道:“要不是為了這孩子,咱們也犯不著丟這個臉�!�
早知道便宜沒占著還被四宜堂拿捏住了,她寧可天天吃素也不會對丈夫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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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陳敬宗又去了一次山里,帶回來兩條魚、兩只雞,藏了一份在西耳房,另一份放到廚房。
做好了準備,華陽再讓珠兒去浮翠堂傳話。
羅玉燕心里抱怨,禮數(shù)上卻不能出錯,既然借用四宜堂的廚房,她哪能真的只派一個小丫鬟過來燒菜?
華陽在堂屋招待的她。
再怎么著都是因為她饞嘴,羅玉燕臉紅紅的,羞臊地不敢去看華陽,垂著眼道:“都怪我身子不中用,半夜總是腿抽筋,三爺看得著急,竟做出如此糊涂事,還要麻煩四弟進山折騰,實在是讓公主笑話了�!�
這事華陽是占了便宜的,又怎么會借此嘲笑旁人。
再說,她一看到羅玉燕的大肚子心里就慌,只覺得此時的羅玉燕比豆腐、玉器還要脆弱,碰一下累一下就會驚動胎氣。
“都是小事,不足掛齒,三嫂快坐下說話�!�
華陽對朝云使眼色。
朝云趕緊與羅玉燕帶來的嬤嬤一起,小心翼翼的將她扶坐到椅子上。
這嬤嬤快有五十歲了,擅長照顧孕婦幼兒,是羅玉燕身邊的老人。
華陽知道陳家眾人誰到了她面前都會客客氣氣的,就算有正事也要先把禮節(jié)做足,白白浪費時間,所以她主動道:“朝云,帶嬤嬤去廚房看看吧,駙馬武藝不精,今日去了半天只帶回一條魚一只山雞,嬤嬤就按照三嫂的喜好做,廚房那邊都聽你使喚�!�
嬤嬤恭敬地點點頭,再看向羅玉燕。
羅玉燕眼神微閃,軟聲道:“既已辛苦了四弟,我就厚顏收下了。嬤嬤,等會兒你把魚、雞都燉了,魚我?guī)ё撸u留給公主補身子�!�
嬤嬤剛要應(yīng),華陽淡笑道:“三嫂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只是我沒有身孕,當(dāng)該與駙馬一同替老太太守喪才是�!�
笑話,連陳敬宗都知道不能落下把柄,驕傲如華陽更不可能讓外人知道她有偷腥。
這個外人,包括上輩子的陳敬宗,那時候他把香噴噴的烤雞擺在她面前,華陽多饞啊,但為了面子,她就是能忍住不吃。
如今她把陳敬宗當(dāng)自己人了,才不介意在他面前露出一些真性情。
一番話,聽得羅玉燕再度紅透了臉。
換個身份的妯娌,羅玉燕非得拐彎抹角諷刺對方一頓才解氣,可華陽是本朝第一受寵的公主,連皇上同樣寵愛的南康公主都被華陽吩咐宮女掌過嘴,貴妃娘娘在皇上身邊連吹耳旁風(fēng)也沒能讓華陽吃一點數(shù)落,她一個小小的侯府千金,哪敢跟華陽硬碰硬?
“哎,一孕傻三年,是我嘴快欠考慮了,還望公主恕罪。”
非但不能頂嘴,羅玉燕還得臊眉耷眼地賠罪。
華陽笑得平易近人:“三嫂多禮了。嬤嬤烹飪需要時間,三嫂先回去等吧,以后直接叫嬤嬤過來,三嫂休息要緊,不必再與我見外�!�
人家下了送客令,羅玉燕只得告退。
華陽去了東次間。
陳敬宗舒舒服服靠在榻上,手里拿著華陽先前看的戲本子。
“還我�!比A陽走到榻邊,朝他索要。
陳敬宗將戲本子放在她的手心,卻沒有松開:“我武藝不精?”
華陽:“不這么說,難道我要說你打獵很輕松,叫她不必誠心感激你?”
陳敬宗看著她花瓣似的唇,松了手。
他占了次間,華陽就去了內(nèi)室。
結(jié)果她剛在窗邊坐下,陳敬宗竟跟了進來,大張旗鼓地坐在她對面。
華陽抬眸,用眼神詢問他有何事。
窗外艷陽被濃密的槐樹枝葉遮掩,但光線依然明亮,映照得她的臉瑩白通透,世間最美的玉也比不過這張美人面。
陳敬宗腦袋里想著帳間她烏發(fā)凌亂雙頰潮紅的畫面,面上倒是正經(jīng):“只吃雞魚會膩,下次我拿獵物去那個鎮(zhèn)子換些豬肉鴨肉�!�
華陽繼續(xù)看書,可有可無地道:“隨你,別叫人認出來就好�!�
陳敬宗:“嗯�!�
華陽看了兩行字,重新抬眸,撞上他光明正大打量她的眼,黑沉沉的,眼底似燃著火。
兩輩子,陳敬宗都是唯一敢用這種眼神看她的人,除非皇親,其他男子連直視她都不敢。
“沒事就出去�!�
華陽瞪著他道。
陳敬宗:“去哪?三嫂身邊的嬤嬤還在廚房,讓她看見我去東耳房,心里不知道要怎么編排你我。”
華陽:“那就去次間待著。”
陳敬宗:“為何非要出去?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咱們互不打擾。”
華陽覺得他的視線就是打擾,就像身邊多了一條野狼,誰還能專心看書?
“你不是喜歡進山嗎?還有一整個下午,你可以再去一次。”
“累了,不想動。”
華陽:……
她拿著書出去了,讓丫鬟將躺椅抬到樹蔭下,她愜意地躺了上去,然而一抬眼,就見陳敬宗坐在窗邊,臉朝著她。
就在華陽準備舉高書擋住自己時,陳敬宗走開了。
華陽瞬間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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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結(jié)束,端午就在眼前。
大戶人家過端午的花樣可多了,或是養(yǎng)支龍舟隊伍去河上比賽,或是請個戲班子來家里唱戲,一家老小歡聚一堂。
今年陳宅的端午注定冷清,但還是要聚在一起吃頓飯。
主宅那邊派丫鬟來傳話,丫鬟走后,陳敬宗對一旁不太上心的華陽道:“這回要說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去世,下葬前后陳宅里都有一堆的事。
像來客吊唁等等、自家人守夜喪等等,華陽一概都不露面,只在初到當(dāng)日給老太太上了香、下葬之日送了棺。
但無論陳宅眾人、吊唁的賓客還是鎮(zhèn)上觀禮的百姓,都覺得堂堂公主殿下就該如此。
陳敬宗自己都厭煩與家人應(yīng)酬,倒是也能理解華陽的避而不見。
只是面子活兒得做齊,回避就得找個理由。
華陽挑眉看他:“什么不舒服?”
陳敬宗:“你不去家宴……”
華陽:“誰說我不去了?”
別說陳敬宗,朝云都驚訝地看向自家主子。
華陽繼續(xù)欣賞花壇里的牡丹。
這些牡丹都是名品,可能是移栽過來的緣故,耽誤了花季,這兩天才開了起來。
碗口大的趙粉,花瓣層層疊疊,薄如織錦。
華陽看著這些花,很想她留在京城的那些錦衣華服,其中好些都是照著各種牡丹的顏色印染的,放在花叢中足以亂真。
陳敬宗眼里的她,比那些牡丹美多了,但現(xiàn)在他更好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些家宴,你一向都不喜歡參加,這次怎么要去了?”
陳敬宗走到她身邊問。
華陽無法給他什么理由,只能擺出公主的任性:“想去就去,怎么,不行嗎?”
陳敬宗:……
他有什么不行的,折騰的是老頭子他們。
換個懂事的兒子肯定要去給自家父母通風(fēng)報信兒,要他們做好迎接公主兒媳婦的準備,偏陳敬宗沒那么“懂事”。
初五一早,陳家各房都匯聚到了主宅的澹遠堂。
陳廷鑒、孫氏夫妻倆是最先到的。
陳伯宗、陳孝宗兩家子與東院的陳廷實一家五口差不多前后腳到。
陳廷鑒與弟弟陳廷實說著話。
孫氏身邊圍著二郎、三郎兩個乖孫,就是要招待弟妹齊氏,也難免被孫子們吸走注意力。
齊氏面上帶笑,心里很不痛快,如果她也是官夫人,孫氏敢這么怠慢她?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陳廷鑒,想著他閣老的身份,只覺得那把長須都越看越飄逸,陳廷實在他面前就像個種地的!
齊氏羨慕大房的男人,她的兒子陳繼宗偷偷地瞥了俞秀、羅玉燕幾眼,只覺得兩位堂嫂樣樣都比他的媳婦好。
“祖母,我餓了�!�
三郎清脆的聲音突然在廳堂里響起,隨即眾人都是一靜。
三郎才三歲,沒注意到周圍的變化,只是期待地看著祖母。
在京城吃香喝辣的小少爺,回老宅后天天都吃那些素菜,好不容易能吃頓粽子,三郎都期待無比。
孫氏剛要哄孫子,外面丫鬟帶著三分喜七分驚地轉(zhuǎn)過來:“老爺,老夫人,四爺與公主來了!”
陳廷鑒第一個站了起來!
說實話,他在京城時,幾乎每日都能面圣,小太子更是他的學(xué)生,見慣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兩人,陳廷鑒早已能夠在任何皇親國戚面前游刃有余,甚至還曾嚴厲訓(xùn)斥過太子。
可他沒有與公主相處的經(jīng)驗,尤其這位公主還是宮里最受寵的,還做了他的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