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
華陽剛開口,陳敬宗突然將她拉到一旁,他抓起賬本就往外走,速度之快,等華陽追出去,陳敬宗的人影已經(jīng)不見了!
院子里還殘余一些泥水,華陽站在廊檐下,想著證據(jù)已經(jīng)在手,無論陳敬宗是去找公爹還是做別的,遭殃的都只會是齊氏。
.
陳敬宗沉著臉離開陳宅,往北一轉(zhuǎn),就對上了幾十丈遠的孫氏等人。
陳敬宗朝那邊走去。
孫氏還以為老四是來接自己的,正欣慰兒子還關(guān)心她這個娘,就發(fā)現(xiàn)兒子的臉色不太對勁兒。
孫氏愣住了,上次兒子氣成這樣,還是丈夫用家法逼迫他放棄學(xué)武專心讀書之時!
“老四,你這是怎么了?”
見兒子看都沒看她,兇神惡煞地要往后去,孫氏急著跑過來,使勁兒抓住兒子的胳膊。
陳敬宗頭也不回地分開母親的手,見大哥陳伯宗也要來攔他,陳敬宗不想浪費時間,取出賬本,翻到人參那一頁那一條,再把賬本塞到兄長手里。
“齊氏的私賬�!�
他只說出這五個字,陳伯宗便明白了,再看那筆帳,陳伯宗素來端重的臉同樣陰沉如雨。
他往后望的時候,陳敬宗又走出了一段距離。
“怎么回事?”
陳孝宗叫不住弟弟,跑到母親、大哥身邊,疑惑地問。
陳伯宗讓他們看賬本,冷聲吩咐身邊的小廝:“馬上去找老爺回來,就說家中有急事�!�
小廝連忙跑去傳話。
陳伯宗不太放心,讓三弟照看這邊,他匆匆去追四弟。
東院的一家五口才剛剛從山里下來。
齊氏還頻頻地往山上張望,失魂落魄的。
陳繼宗不解地抱怨道:“您到底丟了什么好東西?剛剛都快把那塊兒地翻了一遍,您要是說出來,我們還能幫您,偏您就是不肯說�!�
齊氏面白如紙。
陳廷實有點心疼:“或許落在棚子里了?不然我再陪你上去找找?”
齊氏麻木地搖搖頭。不可能的,她離開棚子時還按了按包袱,賬本分明就在里面。
一直都好好的,直到混老四突然冒出來說她身上有蛇……
突然,齊氏瞳孔一縮,緊張又憤恨地盯著前面大步而來的身影。
可隨著陳敬宗越來越近,一雙眸子陰沉沉地盯著她,比那條蛇還陰森恐怖,齊氏再也沒了恨的力氣,只剩下寒徹入骨的懼怕。
賬本果然是被陳敬宗拿去了吧?事情敗露,陳廷鑒、孫氏會怎么收拾她?
曾經(jīng)齊氏最瞧不起丈夫陳廷實,這會兒她卻第一個想到了丈夫,抖如篩糠地躲到陳廷實背后,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
“等等,老四你站住,這是要做什么?”
見侄子速度絲毫不減,幾乎要撞過來,陳廷實伸著手阻攔道!
陳敬宗依然盯著后面的齊氏,卻在陳廷實開口之際,忽然一拳打在他臉上!
陳廷實年輕的時候還種種地,后來家里越來越發(fā)達,齊氏嫌他種地丟人,不許他再干活,常年無所事事的陳廷實自然沒什么力氣,直接被陳敬宗這一拳頭打得歪倒在地。齊氏想扶他,卻同樣被帶摔了,夫妻倆一起跌進泥水坑,衣衫狼狽,手上臉上也濺起了泥點。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夫妻倆的獨子陳繼宗傻了眼,他的妻子驚嚇地尖叫起來,才三歲的兒子更是嚎啕大哭!
“我跟你拼了!”
陳繼宗雖然是個紈绔,卻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親眼見到爹娘受辱,回過神的他大叫一聲,瞪著眼睛朝陳敬宗沖來!
陳敬宗避開他的拳頭,抬腿一腳,直直將陳繼宗踹進另一個泥坑!
齊氏該死,可根本上還是二叔太過懦弱,家里什么事都被齊氏拿住了,連祖母生病吃藥都沒能盯��!
陳敬宗不屑打女人,他拎起陳廷實的領(lǐng)子,舉起拳頭就要打下去。
“住手!”
陳伯宗撲過來,全力拉下他的手臂。
兄弟倆僵持之際,陳廷實扶著齊氏連滾帶爬地避開丈遠,紅著眼睛怒視侄子:“老四你犯什么混!要是我跟你二嬸哪里對不起你了,你先說出來聽聽,我們真有錯,我給你跪下讓你打還不成嗎!”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陳廷實再懦弱,也受不了侄子不由分說地打人。
陳敬宗冷笑:“那一拳是我替祖母打的,你要跪就去跪她!”
陳廷實愣住。
陳伯宗攔在四弟面前,看眼只管躲在叔父背后的齊氏,他同樣冷聲道:“二叔可知道,去年父親寄回來的兩支老參都被齊氏賣了高價,她卻拿商陸根糊弄著給祖母煎藥?”
此話一出,宛如一道驚雷轟隆隆劈在了陳廷實身上!
那兩支老參……
陳廷實記得啊,記得妻子為了孝敬母親,每次都是親自下廚替母親煎藥,說是怕廚娘笨手笨腳糟蹋了大哥送來的好東西。
“胡說八道,你們有什么證據(jù)!”
眼看父親竟然動搖了,竟然真要懷疑自家人,陳繼宗跑過來,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一邊指著大房的兄弟倆吼道,仿佛他的聲音大,他們一家就更占理。
“是真是假,等父親回來,自會查個清清楚楚。”
陳孝宗拿著賬本走過來,與自家兄弟站成一排,怒視東院眾人。
齊氏看到那熟悉的賬本,連最后一絲希望也沒了,眼睛一翻,軟軟地倒了下去。
“娘!”陳繼宗連忙抱穩(wěn)親娘。
陳孝宗舉高賬本:“方才她翻來找去,尋的就是這個�!�
陳廷實看看賬本,再聯(lián)想妻子之前的表現(xiàn),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侄子們說的都是真的,齊氏竟然貪了大哥的老參,耽誤了母親治��?
老母親枯瘦干癟的病容浮現(xiàn)腦海,荒唐、悔恨種種情緒洪水般席卷而來,陳廷實痛苦地捂住頭,干嚎兩聲,忽然轉(zhuǎn)身,一把將昏迷的妻子從兒子懷中搶過來,左手攥著齊氏的領(lǐng)子,右手高高揚起,微微停滯之后,“啪”的就是一巴掌!
妻子看不起他沒關(guān)系,欺他軟弱也沒關(guān)系,可她萬不該欺他的娘!
臉上的劇痛讓齊氏從昏迷中醒來,她茫茫然睜開眼睛,對上的是自家那個老實懦弱的丈夫。
四十歲的女人,容貌依然美麗,發(fā)髻散開垂下凌亂青絲。
還想再打一巴掌的陳廷實,眼中閃過痛苦,突然改變方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掌!
怪他,怪他沒有自知之明!
齊氏從他顫抖的手中脫落,趴摔在地上,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
她的臉上沾了泥,污泥與鮮血混合在一起,狼狽又慘烈。
“娘!”
陳繼宗撲過來,護在母親面前,對著竟敢對母親動手的親爹大罵:“人家說兩句你就信了,到底誰才是你的家人?是不是他們說我偷了銀子,你也要打我?”
說完,他憤恨地瞪向大房的三兄弟。
三兄弟無動于衷。
陳廷實更信誰?
目光掃過不敢抬頭的齊氏,陳廷實跌坐在地,捶胸嚎啕:“娘啊,兒子對不起您!”
哭聲撕心裂肺,傳出很遠很遠,惹得陳宅附近的街坊們紛紛丟下手里的活兒,跑出門朝這邊張望。
“行了,先回家,別在外面丟人�!�
旁觀許久的孫氏,終于開口道。
陳廷實還是哭,陳繼宗抱著快要丟了半條命的母親,眼淚鼻涕也流了下來,大聲嚷嚷著伯父一家仗勢欺人:“沒天理��!你們在京城吃香喝辣,這么多年都是我們一家孝敬老太太,結(jié)果你們一回來,什么污名都要往我們身上潑!”
孫氏漠然地看著他嚎,這天底下的官司,并不是誰會耍賴誰就能贏。
她吩咐兒子們:“老大老三,去扶你們二叔起來�!�
“老四腳程快,你先回去,叫護衛(wèi)們將家里圍住,事情查明之前,一個人一個箱子都不許離開陳家大門�!�
齊氏貪了那么多,就算陳廷實被她蒙在鼓里,祖宅的那幫下人管事里肯定有齊氏的幫兇,亦或是替她遮掩,亦或是替她銷贓。
就這點事,不用丈夫出面,她與兒子們也能查清!
第20章
石橋鎮(zhèn)并不大,
小廝找過來時,陳廷鑒正在鎮(zhèn)南積水最深的地方安撫百姓。
得知家中出了事,連最穩(wěn)重的長子也要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回去,
陳廷鑒只好對里正道:“這邊先交給你了,我回去一趟�!�
里正躬身賠笑:“閣老盡管放心,
這種小陣仗,咱們鎮(zhèn)上的百姓都見怪不怪了�!�
陳廷鑒頷首,帶上小廝匆匆往家里走,路上但凡遇見百姓朝他行禮,他都謙恭地回禮,
毫無官威。
百姓太熱情,
陳廷鑒耽誤了些功夫,
等他回到陳宅,
就見自家老三在門口候著。
陳廷鑒神色一凜:“出了何事?”
陳孝宗眼圈泛紅,將四弟意外拾到齊氏的賬本并發(fā)現(xiàn)齊氏暗中斂財一事簡略道來,
重點是那兩支老參。
陳廷鑒本來沒什么表情,
仿佛并不意外齊氏會行如此勾當(dāng),
可聽到后面,他攥緊了手。
“進去吧�!�
沒看兒子,
陳廷鑒抬首向前,
朝院內(nèi)走去。
主宅的第二進院,正中就是陳家祠堂。
關(guān)系到老太太的死,孫氏做主將東院一家人都帶到了祠堂,
包括他們大房一家,
除了華陽這個身份尊貴的兒媳婦以及大郎等孫輩,
其他人都在。
陳廷鑒一出現(xiàn),
孫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原本跪在祖宗牌位前低頭抽泣的陳廷實則膝行著往外移去,面朝兄長涕淚橫流:“大哥,我沒用,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咱們老娘!”
陳廷鑒先瞧見了他高高腫起的半邊臉,皺眉道:“誰打的?”
陳廷實哭得睜不開眼睛:“我該打,大哥,你也打我一頓吧!”
陳廷鑒呵斥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你先起來說話!”
兄威、官威一起壓下來,陳廷實全身顫抖,拿袖子胡亂抹抹臉,低著頭站了起來。
陳廷鑒走到孫氏旁邊的主位,轉(zhuǎn)身坐下,目光依次掃過涇渭分明的兩房人,在披頭散發(fā)的齊氏、面無表情的四子身上微微停頓后,陳廷鑒再次看向陳廷實:“你的臉,誰打的?”
陳廷實不肯說。
“他……”
“我打的�!�
就在陳繼宗恨恨地抬手指認時,陳敬宗也上前一步,主動認領(lǐng)了這“功勞”。
陳廷鑒沉了臉,怒喝道:“身為侄子竟然敢毆打親叔,還不給我跪下!”
陳敬宗回了一聲冷笑。
反倒是本就站不直的陳廷實撲通跪下了,流淚道:“大哥別怪敬宗,是我害死了娘,我該打!”
陳廷鑒:“你害死娘,可有證據(jù)?就算有證據(jù),你是長輩,該罰也該我這個做哥哥的罰,他算什么東西?”
陳廷實不敢頂嘴,頹廢地低下頭。
陳廷鑒見兒子還站著不動,抬手就是一拍桌子:“你……”
“老爺,老夫人,公主來了�!�
守在祠堂門口的管事瞧見由丫鬟扶著拐進院子的公主,匆忙朝里面通傳道。
在閣老的威懾下過分安靜的祠堂終于響起一些衣料摩挲的聲響,乃是眾人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身看向門外。
陳廷鑒更是迅速離座,當(dāng)先去外面迎接公主。
陳敬宗沒動,只是側(cè)過身體,視線越過前面高矮不低的家人,落到了踏水而來的華陽身上。
此時陳宅大部分的院子里都還積著水,好在水不深,華陽穿著一雙尺高的雨屐,不緊不慢地走著。朝云扶著她的手走在左側(cè),朝月在后面提著她的裙擺。
外面多少百姓正在泥濘里奔波,唯獨她這個公主,依然姿態(tài)萬千、貴氣十足,就連她腳上的雨屐,也是珍貴的狐皮鞋面、棠木底托。
她那雙清冷的眼,更是帶著天生的倨傲。
陳敬宗直直地看著她。
華陽只是緩緩行來,誰也沒看。
“怪臣治家不嚴,出了丑事,驚擾了公主。”陳廷鑒躬身請罪道。
華陽雖然敬重這位公爹,該擺架子的時候還是要擺,淡淡道:“父親免禮。若只是陳家內(nèi)宅之事,兒媳不必過來,可二房一家借著您的聲名貪污受賄,若證據(jù)確鑿便是違了國法,我身為皇室公主,不得不替父皇監(jiān)管�!�
陳廷鑒雙肩垂得更低:“公主所言甚是,臣正要審理此事,請公主上座�!�
華陽頷首,從公爹婆母身邊經(jīng)過,率先進了祠堂。
孫氏將自己的座位讓給兒媳,她站到丈夫身旁。
眾人各歸各位,華陽對陳廷鑒道:“兒媳不懂如何斷案,父親乃是閣老,您繼續(xù)審理就是�!�
陳廷鑒點點頭,目光落回站得比竹子還直的四子身上。
公主不在,兒子只是他的兒子,他該罰就罰,可公主在此,他再堅持讓兒子跪下,公主面上也無光。
陳廷鑒改口問:“賬本在哪?”
孫氏一直收著,馬上遞與他。
陳廷鑒翻看一遍,問兒子:“這個賬本,你從何得來?”
這種廢話,陳敬宗懶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