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看向林景云,“哥,你說是不是?”
林景云頷首,“論吃食,我比不過你�!�
他二人在林山面前竭力做出以往相處的輕松愉悅,林山見了不由寬慰。
這月余因他二人,林府失了歡聲笑語,林山嘆氣道,“俗話說家和萬事興,你兄弟二人自幼長大,從未鬧過如此大的矛盾,我作為你們的爹,實(shí)在痛心。”
林景云給林山斟酒,“是兒子不對,惹得青玉生氣�!�
“不是,”
林青玉即刻反駁,“是我驕縱,哥哥罰我,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
在林山面前,竟都搶著認(rèn)錯(cuò)了。
林山攬過林青玉的肩膀,用力拍兩下,“不管如何,只要我們一家齊心,才是最緊要的�!�
今夜這頓飯,明面看著誰都在笑,卻沒有一個(gè)人心里是好受的。
連向來自制的林景云也一杯接著一杯灌酒。
林青玉笑久了,也笑不出來了,往嘴里不停地塞東西,味同嚼蠟。
林山易醉,醉了就要說胡話,舉著酒壺往地面上倒,“蓮心,我對不住你,我沒能照顧好兩個(gè)孩子,竟讓他們兄弟離心,你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蓮心是林山的亡妻,林景云與林青玉的亡母。
林青玉亦有幾分醉意,只聽得林山翻來覆去講著話。
他說,“景云,你天資聰穎,本該是舉世英才,卻要被拘泥于這小小天地,是爹對不起你,你莫要怪爹,爹無能,爹無用�!�
林景云不知回了什么。
林山又來到林青玉跟前,他喝得眼里都是淚,“青玉,我最不放心就是你,你被我們嬌慣壞了,你該怎么辦,我有何顏面去見你母親?”
林青玉聽他越說越糊涂了,吸著鼻子,哽咽道,“你別胡說了�!�
“胡說,對,”
林山抹一把臉,“爹在胡說,你得好好的,等十八歲上京科考,給我們林家光耀門楣�!�
林青玉視線莫名有些模糊,他見到父親眼角的皺紋,鬢角的白發(fā),原來寵愛他的父親竟也有了老態(tài)。
“爹,你喝多了,到屋里去歇息吧�!�
林景云扶額站起,令下人攙扶林山回院子,走得遠(yuǎn)了,林青玉還能聽見依稀的莫要怪爹四個(gè)字。
“哥,爹今日......”
林青玉抬眼,見到面容帶了醉態(tài)的林景云在看自己,話音戛然而止。
兄長眼眸被酒氣熏得抹上些許艷色,濃艷的五官俊俏得愈發(fā)動人心魄。
林景云確實(shí)喝了不少,連腳步都有些虛浮,林青玉顧不得太多,連忙起身扶住。
“不必�!�
林景云輕輕推,沒能推開林青玉。
“我不想跟哥這么生分,”
林青玉手臂收緊,哽聲說,“我扶哥吧�!�
“你扶我?”
林景云睨著醉醺醺的眼,極輕地笑,“你敢扶我嗎?”
林青玉呼吸一凝,喉嚨像哽了膩味的糖,有化不開的粘稠,慢慢低下頭去,“你是我的兄長,我自是要......”
林景云忽而發(fā)力,重重將林青玉推了出去,自個(gè)扶著桌沿,他眼里有濃重?zé)熿F,有重重迷障,笑容微冷,“我不想做你的兄長�!�
林青玉僵在原地,如同有一記重錘,錘得他眼冒金星。
林景云站穩(wěn)了,他邁進(jìn)一步,眼神鎖著林青玉,“我知道你如今怕極了我,我也怕,”
他不復(fù)昔日溫潤,周身寒意,“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林青玉微微發(fā)著抖,他確實(shí)被兄長帶有侵略性的眼神嚇著了,可與此同時(shí),又滋生出無限的痛苦來,他張了張唇,未能發(fā)出一個(gè)字音。
“我不想見到你,”
林景云別過眼去,語氣冷厲,“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林青玉被這句話擊打得如同魂飛魄散,呆滯在原地。
他眼見兄長身形微晃,想要伸手去扶,可四肢無力,直到兄長走出膳廳,他才猛地拔腿追了出去,他見到凄清的月色里,兄長扶著壁沿,似被極致的痛壓得彎下腰去,許久,才慢慢地、踉蹌著離去。
林青玉喉頭酸澀,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他與林景云,再不可能如同從前那般親近了。
春月如鉤,涼薄、慘淡,可云霧連這點(diǎn)余暉都不肯施舍苦情人,天徹底黑了。
第40章
作者有話說:都
?
身不由己。
三月末,被愁云籠罩的林家終于迎來一樁喜事——林景云的弱冠禮。
弱冠禮乃人生大事,不得草率,林山早前請大師挑了三月二十八這個(gè)黃道吉日,這幾日開始著手?jǐn)M貼送到各宗族手中,宴請曹縣的大家長來參加林景云的弱冠禮。
林青玉早在月中就用描金紅紙寫了賀詞,熨帖地壓在了詞典下,可當(dāng)林景云的弱冠禮將至,他卻忽而失去送賀詞的勇氣。
林景云弱冠禮前一晚,他拿著賀詞在內(nèi)室踱步,猶豫不決,遲遲邁不出那一步。
兄長不想見他,他又何必出現(xiàn)在兄長面前惹得兄長心煩呢?
可越是見不到,他便越是想見,幾次腿都邁到門口,又忐忑地收回來。
徐姐兒豈能不知自家公子的心思,左右不過等人推一把,說道,“公子,我沒有兄弟姊妹,但這些年也見了你們二人的情誼,我什么都不懂,可弱冠禮對大公子而言至關(guān)重要,我若是公子,定放下過往嫌隙,親自道賀�!�
她大著膽子輕輕推了林青玉一把,“我聽聞大公子現(xiàn)下在書房,公子趕過去正是時(shí)候呢。”
林青玉看著她,徐姐兒比自個(gè)兒還要小兩歲,卻看得通透,他一咬牙,“我這就去!”
說罷,攥著賀詞往外走。
今夜的月色很好,銀輝皎皎,清風(fēng)襲襲。
林青玉懷著忐忑的心情到底是抵達(dá)了林景云的書房。
他躡手躡腳走進(jìn)圓形拱門,在院前遠(yuǎn)遠(yuǎn)往里瞧,書房亮著燭,門緊閉,依稀可見朦朧身影。
既是來了,林青玉也不扭捏,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敲響了門。
“誰?”
兄長音色裹挾著淡淡的倦意。
林青玉抿了下干澀的唇,回道,“哥,是我�!�
書房里頭有一會兒的沉默,緊接著門從里頭被打開了。
林景云眼底的詫異和欣喜已經(jīng)很好的抹去,只剩下疏離,“你來做什么?”
“我......”
林青玉略顯緊張,抬起亮色的眸,朝兄長露出個(gè)從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的甜笑,“我來祝賀哥哥�!�
繼而佯裝自然地將手中的賀詞擺在林景云眼前晃了晃。
月色落在林景云的眼里,鍍上銀灰色,給人以溫柔之感,他靜默注視林青玉半晌,也許是夜色太好,他不忍拒絕,竟退開半步,示意林青玉進(jìn)屋。
林青玉欣喜至極,他已有兩月不曾與兄長如此親近,到了室內(nèi),不知為何竟想到那個(gè)吻,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毫不猶豫將書房的門關(guān)上。
即使那日帶給他的沖擊太重,但他從未懷疑過兄長會傷害自己。
林青玉把賀詞雙手奉上,清亮道,“青玉祝賀哥哥明日成人,特奉賀詞,望哥哥過目�!�
林景云將描金朱紅賀紙拿到手中,鋒利的瘦金體印于紙上,耳畔是林青玉的輕誦。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林景云輕啟雙唇,音色與林青玉的重疊在一起。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這般厚重的祝賀,要他享盡天恩,福澤綿長不絕。
林景云指尖微抖,將賀紙卷在手中,終是見淺笑,“多謝青玉�!�
林青玉多日不見兄長笑顏,乍一看到,內(nèi)心牽動,也隨著露出真心笑容。
林景云將賀詞收好,再將厚重目光落在林青玉身上,定是燭光太朦朧,他眼里亦有層層疊疊揮之不去的情緒,林景云想像往常一般伸手摸摸林青玉的頭,可最終只是拍了拍林青玉的肩膀,如同所有溫潤兄長對待胞弟那般,頗為語重心長,“也不知青玉弱冠時(shí)會是何等光景�!�
林青玉未能察覺兄長語氣里的哀傷,笑說,“再過兩年兄長便能瞧見了!”
林景云不語,繞到書桌前,找出宣紙,將紫毫轉(zhuǎn)向林青玉,說,“宗親替我挑了字,可我不是很喜歡,青玉,你來幫我取吧。”
“這怎么成?”
林青玉搖頭,“我胸?zé)o點(diǎn)墨,哪能比得上宗親?”
林景云卻很執(zhí)著,甚至拉住林青玉的手,將紫毫塞到林青玉手上,很快又松開,“你便取罷�!�
林青玉努努嘴,見兄長堅(jiān)持,皺著眉頭細(xì)想了好一會,將肚內(nèi)的詩詞收刮了個(gè)遍,好一會,才一拍腦袋,“有了!”
宣紙落下瘦削的
“承殊”
二字。
林青玉轉(zhuǎn)了下筆,扭頭去看林景云,胸有成竹道,“取自——文彩承殊渥,流傳必絕倫。哥哥是絕世無雙的好男兒,擔(dān)得起這句詩。”
“承殊,”
林景云默念這二字,夸贊道,“青玉亦是好文采。”
林青玉被夸得不見形的尾巴微揚(yáng),不禁又自得起來,“我也并非只會吃喝玩樂,平日里話本看得多了,就......”
話音未落,林景云伸臂用力擁住了他,林青玉呆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喑啞喊了聲哥哥。
“我不做什么,”
林景云收緊臂膀,仿佛要將林青玉揉進(jìn)骨子里,似怕嚇壞了懷中之人,語氣卻很平淡,“青玉,讓我抱抱你�!�
林青玉猶豫片刻,抬手環(huán)住兄長的腰,故作輕松道,“哥喜歡抱就抱著,我也很喜歡哥哥身上的味道�!�
林景云低頭,能見到林青玉白嫩的耳垂,小小的飽滿的,漸漸染了紅,似一顆墜滿血的珍珠,他抑制住自己翻涌的沖動,松開林青玉,說,“夜已深,早些回去歇下�!�
林青玉嗯了聲,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兄長心中藏著事,可又沉浸在與兄長修復(fù)好關(guān)系的欣喜中,未能察覺這其中怪異。
他一步三回頭,兄長沒有來送他。
以往他走的每一條路,都有林景云陪同,可今夜,林青玉卻是一人前往。
冥冥之中似乎預(yù)定著什么,等命數(shù)降臨時(shí),林青玉才醍醐灌頂,原來早在今夜,一切已有定數(shù)。
——
林家大公子弱冠禮,自是要大辦特辦。
今日林景云一身素色青衫,如煙籠沙、霧中月,說不出的超凡脫俗。
一大早,隨著宗親進(jìn)入太廟祭拜祖先,林青玉站在烏泱泱的人群中,耳邊是他人對兄長的贊不絕口,眼前挺直跪在軟墊上祭拜先祖的林景云,只覺得這世間再無人能如同兄長這般耀眼。
加冠禮由林山主持。
黑麻布材質(zhì)緇布冠,代指烏紗帽;白鹿皮軍帽,乃保衛(wèi)家國的象征;紅中帶黑的素冠,意指成人可參加祭祀典禮,三冠依次加身,則為禮成。
禮成后,宴請賓客。
林家擺席十桌,請的都是宗族里的人,觥籌交錯(cuò),談話間熱鬧非凡。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與祝賀聲。
林青玉拿著酒盞在人群里穿梭,一會兒要給林景云敬酒,一會兒要爹爹多喝兩杯,消沉了多日的心情終于撥開云霧見月明。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的父親林山是曹縣當(dāng)之無愧的首富,兄長林景云是受人敬仰的絕世英才,他雖沒什么成就,但亦沾了光,林青玉默默下定決心,在弱冠前,定要跟隨父親與兄長學(xué)本事,等到他弱冠之日,也要如此風(fēng)光無兩地受人仰慕。
只是,林青玉摸了摸藏在心口處的并蒂紅蓮步搖,若今日楚衍能在此,便真是兩全其美了,他還未來得及嘆口氣,宴桌上不知是哪位親族向他敬酒,林青玉是來者不拒,一一碰杯,“好說,好說!”
——
瓷杯狠狠砸向地面,楚衍面色陰寒拍案而起,臉色是少見的慌亂,“地玄門如何得知?”
“屬下以為,我們身邊亦被安插了地玄門之人,恐怕已經(jīng)走漏風(fēng)聲,明日地玄門的人就會抵達(dá)曹縣,”
沈齡高聲道,“公子,來不及了!”
楚衍狹長的眼里盛滿怒火,細(xì)看卻是隱藏不住的恐懼,他咬牙,“今日是林景云弱冠禮�!�
“若地玄門的人搶先一步緝拿林家,公子處于被動局面,屆時(shí)林家一個(gè)都保不住。”
沈齡重重跪地,聲色沉重,“屬下知曉青玉在公子心中的分量,可再不出手,青玉絕無生還可能,再者,屬下說句大不逆之話,地玄門既已知曉私鹽一事與林家有關(guān),定也得知公子隱瞞圣上,公子,欺君乃大罪,望公子不要在圣上心中種下禍根。”
沈齡說的每一個(gè)字,楚衍何曾不知,他久久站立,抑制不住周身的寒意侵襲,竟是往后倒了一步,紅著眼瞧沈齡,艱澀道,“他會恨我的�!�
沈齡不忍地別過臉,“請公子下令�!�
地玄門手段狠辣,倘若林家落到他們手中,誰都無法逃出生天。
楚衍要保住林青玉,便得親手做這審案之人。
良久,他咬緊了牙,慢慢地直起身子,眼角微微抽搐,難以控制自己的喉嚨,終究不由己,“動手吧�!�
窗外日光璀璨,是個(gè)好日。
這樣好的黃道吉日,林青玉沒能等到楚衍上門提親,等來的,是楚衍親自抄了林家滿門。
第41章
作者有話說:即使我們青玉是個(gè)草包,也是個(gè)很有骨氣的草包。
這是林家十年來最為熱鬧的一場大喜事,流水席不停,歡笑聲不止。
林青玉敞開了玩,敞開了鬧,像只鬧騰的小狗一般在人群中撒歡了跑,一會兒喝喝新壺中的酒,一會兒嘗嘗別桌的菜,他難得露出真心笑容,面皮因喝了酒而微微紅潤。
舉杯來到兄長面前,林青玉豪爽道,“我敬哥哥一杯,往后哥哥定如大鵬展翅,前程似錦。”
他咕嚕一口將酒杯里的佳釀咽下去。
許是受到這熱鬧氛圍感染,林景云眉心的愁緒亦消散三分,他正欲抬手撫摸林青玉柔軟的發(fā),忽聽聞外頭一陣騷動,眾賓客紛紛側(cè)目看去,只見大門處涌入一隊(duì)帶刀的官差,氣勢洶洶沖進(jìn)來,下人大喝你們做什么,無人理會,那二十來個(gè)官差呈兩列分開,一派肅殺之氣,即刻將喜氣壓制下去。
林青玉也未曾見過這等陣仗,不安地看向林景云,卻見兄長面不改色,直直望著門前。
敞著的厚重檀木大門外,烏泱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林府里的賓客已是嚇得不敢說話,面面相覷,不知這變數(shù)從何而來,就在眾人皆驚懼不解時(shí),門外一抹高挑的紺青色身影款款而來,來人有一雙丹鳳眼,看著年紀(jì)不大,卻有鎮(zhèn)壓四方的氣場。
林青玉一怔,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會客廳前的楚衍。
而楚衍身后跟著的亦是熟識的沈齡。
“來人,遣散賓客�!�
楚衍一聲令下,官差頓時(shí)驅(qū)趕在林家宗親,偌大的林府一時(shí)間哀怨聲四起,紛紛叫嚷著憑什么,要楚衍給個(gè)理由。
楚衍狹長的眼掃過,冷聲道,“違令者,殺!”
刀劍出鞘,空氣里盡是冷兵器碰撞之聲,極度駭人,眾賓客嚇得面色發(fā)白,不敢再有異議,鬧哄哄地被驅(qū)趕出林府。
“林家一眾人等聽令,林景云涉嫌造運(yùn)私鹽,從今日起,凡林家奴仆不得踏出林府一步,違令者,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