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過后,江秋曇大概是也打開了揚聲器,聲音變遠了些,聽不太真切,難以揣摩其中情緒。
“有沒有發(fā)給其他人�!�
我發(fā)給其他人做什么?是嫌臉丟的還不夠大嗎?
文殊蘭聞言輕笑,氣音是虛的,飄搖如霧:“原來哥在你的江學(xué)長眼里,還是個水性楊花的形象。”
我恨極他總是戳我痛處,但越是如此,我就越要作出無所謂表情,即便已是心如刀割。
“沒有。”仿若有根刺卡在嗓眼,吐字都變得艱難,“秋曇哥哥,我、我不是答應(yīng)過你,這期間……只會和你,不會和別人亂搞。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又在說謊了。
照片是文殊蘭拍的,照片里的嘴唇被文殊蘭吻過不知多少遍,甚至我現(xiàn)在還坐在文殊蘭腿上,被他擁在懷里撫摸。
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但是我真的走投無路。
也許是因為我的語氣足夠委屈,江秋曇終于被我說服,停頓片刻,以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評價:“拍得不錯。”
復(fù)又補了句,“看得出你很想要。”
他嗓音清冷,質(zhì)地如玉光滑,此時卻刻意放得低啞,分外惑人心神。
我指尖纏絞在一處,臉燥得通紅,頭快埋到胸前:“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想要……你親自喂我……喂我喝……”
“喂你喝什么?”
江秋曇是看過照片的。
他竟然明知故問。以他的性子,怎么會明知故問?
我微感尷尬,一口氣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竟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搭腔。
文殊蘭附在我耳邊:“怎么,哥是啞巴了嗎?說話得說完整啊。不然你的江學(xué)長怎么會明白,你究竟想要喝什么?”
他這次沒用氣音,在掉針可聞的寂靜中,顯得突兀非常。
我做賊心虛,立馬捂住他嘴巴,卻見他露在外的那雙眼彎彎如月,盈滿一汪蜜似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他笑得越甜,折磨我的手段就越狠,我不由得冷汗涔涔。
果真聽江秋曇問道:“有人在?”
“沒有!”我矢口否認。
正想轉(zhuǎn)移話題,手心卻被文殊蘭用舌頭輕輕滑過。我最是怕癢,強忍了片刻,還是敗下陣,把手從他嘴唇上移開。
我擠眉弄眼,示意他噓聲,得到點頭肯定,才有心力去顧這通未完的通話:“秋曇哥”
“一粟哥�!�
沒想到文殊蘭會出爾反爾,反將我一軍。
我亂了陣腳,便如那卡殼的磁帶機,難以繼續(xù)運作,大腦陷入一片渾渾噩噩的空白,唇瓣開合,卻怎么都發(fā)不出聲。
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初二那年
我因為作文接連獲獎被選作學(xué)生代表上臺發(fā)言,卻由于過度緊張,將原先排練無數(shù)次,背得滾瓜爛熟的演講稿盡數(shù)忘光。
頭頂一束聚光燈,像照妖鏡,我原形畢露。
臺下無數(shù)雙眼睛盯住我,我不敢抬頭,只能緩緩地,緩緩地彎曲脊背,像笑話一樣罰站到結(jié)束,嘴里也沒能蹦出一個字。
失敗者。
那時候我就覺得,我這種廢物,即便再如何努力,也終究難登大雅之堂,只能當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一粟哥�!�
我恍然回神,下意識扭頭尋向聲音的源頭。
文殊蘭看著我,露出淺淺梨渦。
他樣貌清純,每次作出這般表情,就顯得很是天真無害:“瑤媽剛才洗了,讓我端進來給哥嘗一嘗味道。來,張嘴,啊”
哪里來的?他一定是又想到了新的折磨我的法子�?晌曳纯共涣耍冶仨毞䦶�,無條件服從他的一切指令。
只要能瞞住江秋曇,怎樣都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能瞞住……
我依言張開嘴,見文殊蘭傾靠過來,卻并非為吻我,而是拿舌尖輕觸我舌尖,或勾或繞,仿若在跳他最為拿手的雙人探一粟哥。”他就著這個姿勢,與我四目相對,“好不好吃?”
老天,誰能來救救我?
我在心底無聲哀鳴,卻只能應(yīng):“嗯……”
他不滿意我的回答,輕咬了咬我下唇:“到底好不好吃�!�
“……好、好吃。”我深感屈辱。
本以為文殊蘭不會這么輕易放過我,怎料,他話鋒一轉(zhuǎn),竟是跟江秋曇聊起天來。
“咦,備注江學(xué)長……是江哥嗎?江哥,原來一粟哥是在和你通電話�!�
江秋曇默了默,才道:“殊蘭�!�
“你們背著我在偷偷聊些什么呢?一粟哥還把門給關(guān)上了,好神秘。我也想聽,可以讓我加入嗎?”
語落,他不顧江秋曇應(yīng)允與否,直接把矛頭拋給我:“一粟哥,你從來都不會忍心拒絕我的吧。”
不忍心拒絕他的人,該是江秋曇才對。
除了同意,我還能怎么說?
果不其然,文殊蘭一到場,我就再度淪為他們倆之間那塊多余的背景板。
這要換作以往,我定是醋海翻波,恨意難消,要在心里痛罵文殊蘭三百個回合才能消停。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我哪里還有多余氣力去吃醋嫉妒,我簡直巴不得能變得再透明些,最好徹底隱形,在這個時空銷蹤匿跡。
但我沒法隱形,所以文殊蘭不可能放過我。
他精力根本全用在我身上,一會捏我的臉,一會揉我的耳垂,聊天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怪的是,江秋曇竟也興致缺缺。
他們氣味相投,平日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極少會陷入僵局,這次卻連三分鐘都沒撐過,就已經(jīng)無話可說。
最后還是我先隱忍不住:“你們怎么……突然都不說話了?”
文殊蘭抬眼看我。他原本是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而后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緩緩勾起唇角。
“一粟哥,我想吃�!�
見狀,我恨不得甩自己這張賤嘴兩掌�?上дf過的話便如同潑出去的水,我也只能自認倒霉,像先前那般分開雙唇。
“喂我嘛�!彼鞒鋈鰦汕閼B(tài),“剛才我都喂哥了�!�
我暗道不妙。
江秋曇還沒享受過被文殊蘭親手喂吃的待遇,卻叫我搶占先機。他先前就對我與文殊蘭過分親近一事耿耿于懷,如今聽見這番話,心里恐怕要記恨死我了。
一想到會被江秋曇記恨,我就方寸大亂,趕快撇清和文殊蘭的關(guān)系:“就算是兄弟,也不能總是這樣黏糊。蘭蘭,況且你歲數(shù)也不小唔!”
文殊蘭置若罔聞,不待我說完,就含住我的唇廝磨,語句隱在潮濕粘膩的吻中,顯得模糊不清:“兄弟之間,親熱一點才正常吧?嗯……哥挑的這顆好甜。”
我面皮發(fā)熱,還敢說我撒謊成癮,他又有好到哪里去?
過了好一陣,文殊蘭才結(jié)束這個吻。
他微微喘息著,目光像鎖定獵物般緊盯住我,卻是對江秋曇道:“江哥,你喜歡吃嗎?聽說蘭桂坊的那個蛋糕,剛出來幾天,就成了暢銷爆款。我說我想要,一粟哥就起早,為我排了好長的隊買回來。味道確實很不錯,可惜江哥不在鯉城,沒機會嘗到�!�
“沒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辈恢清e覺還是什么,江秋曇的語氣好像分外冰冷,“我不愛吃甜食�!�
文殊蘭若有所思:“不吃甜食啊……那上次見到江哥在蘭桂坊,果然是為了陪女朋友嗎?”
我呼吸一窒,不自覺喃喃出聲:“女朋友?”
文殊蘭笑道:“哥這么緊張做什么,我只是猜測。畢竟人家男才女貌,各方面看起來都很登對哦�!�
登對……
我想起五年前醉酒那次,江秋曇拒絕我表白時候說過的話,渾身的力氣在霎時間被抽空,實在沒有再追問下去的勇氣。
他要聯(lián)姻的吧……和一個家世相當、品貌雙全的大家閨秀。我明白這只是早或晚的事,我也明白憑我這種廉價的二流貨色,留不住他很久。
我明白,我都明白,所以不必問。
方一粟,你不必問。
雖然道理都明白,然而心口揪緊,難以喘息,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沒關(guān)系,我只需要一個安靜幽閉的環(huán)境,來將這個消息慢慢消化……
吁出一口濁氣,我扯出笑,故作鎮(zhèn)定道:“我突然有點頭疼,想去一下衛(wèi)生間,你們先聊�!�
江秋曇還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到。而文殊蘭是什么表情,我也已經(jīng)看不到了五感似乎被悉數(shù)剝奪,接受不到外界傳來的信號。
我甚至不記得我是怎么來到衛(wèi)生間,又是怎么將門反鎖。
等重新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站在洗漱臺,打開水龍頭,摘掉眼鏡,手掌掬了一捧冰水,覆住面容,很久都不肯放下。
我嘆了一口氣。
圣誕節(jié)那晚的煙花還歷歷在目。絢爛星雨下,江秋曇曾問過我,煙花好不好看?
我跟他說好看。
其實我心里想的是,好看雖好看,可惜不夠長久。
煙花是,緣分也是。
第17章
選擇權(quán)
春節(jié)前夕,我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表示自己是寰昱人事部主管,看到了我投遞的簡歷,對我很感興趣,希望能通過面試近一步了解。
我掛斷電話,整個人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難以自拔。
從蓮城畢業(yè)返家后,我已經(jīng)投遞過無數(shù)簡歷,卻因為含金量不高的緣故,加上工作經(jīng)驗匱乏,統(tǒng)統(tǒng)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蔣瑤性子急,見我屢次碰壁,就四處托人替我打點關(guān)系,終于物色到一個崗位,薪水待遇還算不錯,地點在市中心,離家也不遠,但被我想也不想地毅然拒絕。
如果連以后賴以生存的工作,都需要靠旁人施舍給我,那我真的快弄不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了。
蔣瑤自然無法共情我的想法,罵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還是方非池在旁邊做和事佬,她才慢慢消火,手掌貼著腦門,沉默了很久,才極為勉強地退步,給出我最后時限。倘若春節(jié)后再沒水花,就必須聽從她的安排,否則就搬離這個家。
我狠話放得干脆,其實心里沒半點譜。本來我都已經(jīng)做好打包出門的準備,幸好,幸好……
無論如何,這個機會我都要把握住。
面試那天,我準備工作做得充足。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面試和我預(yù)想中的有很大出入,就好像我已被內(nèi)定,只是隨意走個過場。
男人敷衍詢問一番我的專業(yè)和意向,便點頭告知我已經(jīng)被錄用了,年后記得去財務(wù)部門報道。
走出辦公樓的時候,我神情還有些恍惚,腳底仿佛踩了團棉花,輕飄飄踏在云端。
沒想到我要么找不到工作,這一找,就是在這么知名的集團當職員,身價無形間都不知被拔高了幾個檔次。
當晚,我迫不及待地宣布了這個消息,心想總算能夠烏龜翻身,揚眉吐氣一回。
蔣瑤的臉變得比天還快。前些日子態(tài)度還是冷嘲熱諷,知道我被寰昱集團錄用后,連飯都不吃了,拿出手機就給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挨個報喜。
方非池也微笑看我,說很好,一粟有出息了。
倒是文殊蘭,聽到寰昱二字,眉頭微微蹙起,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神色。
等到夜深,他摸進我房間,拿領(lǐng)帶橫綁住我嘴巴,又把我按在床上狠狠懲治了好幾次。
完事的時候,還用牙齒咬住我喉結(jié),碾磨不停,像是野獸在進食前對獵物最后的溫存。
我累得睜不開眼,依稀聽見他罵了我一句狐貍精,卻也顧不得深思,就沉沉睡去。
之后幾日,文殊蘭不知在忙些什么事,清早出門,凌晨才回來。
小年夜他也沒閑著,天剛蒙蒙亮就起了床。
家里隔音效果差,我淺眠,被外頭的動靜吵醒,聽到蔣瑤扯著大嗓門,千叮嚀萬囑咐,讓文殊蘭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趕回來吃晚飯。
我翻了個身,小聲嘀咕,趕不回來不是正好,見不到他,我指不定還能多吃一碗白米飯。
下午掃塵祭灶,忙得腳不離地,好不容易得空想歇會,蔣瑤卻差我去附近雜貨鋪采買。
誰知那家雜貨鋪今日休業(yè),我只能打車去三公里外的超市,來回一折騰,大半個小時就過去了。
期間蔣瑤打來好幾個電話催我,嘀咕了一大堆廢話,我沒怎么聽清,光記著那句:你歲數(shù)也不小,怎么還沒人家殊蘭手腳利落?
雖已立春,天氣仍顯料峭,而我提著大包小包的調(diào)料,卻熱出許多汗,衣服緊黏在后背,發(fā)絲更是被打成縷,跟貼花似的印在面頰。
與街邊行人相比,我這幅姿容,簡直就像一條狼狽的落水狗……!可我究竟是為了誰,才會做出這些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這個認知終于將我引爆。
我冷笑一聲,回道:“從小到大,我有哪點能比得過文殊蘭?我就是個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廢物。媽,這點你和爸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嗎?”
說完撂斷電話,關(guān)閉手機,一個人在公交站臺靜坐。等天色漸暗,巷弄隱隱飄來飯菜香味,才仿佛回過神來,也沒乘公交,就這樣步行回家。
其實不想回家,但我無處可去。
與其凄涼徘徊在大街,不如捱幾個白眼來得合算,然后再像以前那般,當作無事發(fā)生,無甚不滿。反正我最擅長的就是粉飾太平。
這樣很沒用,我知道。
可是還能怎么辦呢?
像我這種扔進人海就會消失不見的普通人,被條框束縛慣了,連偶爾的叛逆都會顯得瞻前顧后、畏手畏腳,因為根本不具備折騰的本錢。
在房門前又站了許久,我才慢吞吞地掏出鑰匙,對準鎖孔插入,向右旋轉(zhuǎn)。
客廳開著電視,音量調(diào)得很高,分外吵鬧。
我在玄關(guān)換好拖鞋,拎起購物袋,琢磨著過會該如何道歉才能更有誠意。
途徑客廳,不知怎的,余光下意識一瞥,卻竟然發(fā)現(xiàn)沙發(fā)旁坐著的并不是方非池,而是文殊蘭和……本應(yīng)在沄城的江秋曇?
我愕然止步,使勁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有產(chǎn)生幻覺。
可江秋曇……他怎么會來?他來做什么?就算要來,為什么事先都沒和我說一聲?
“啊,一粟哥!”文殊蘭率先發(fā)現(xiàn)我。他笑眼彎彎,柔聲道,“你總算是回來了�,帇寗偞虿煌娫�,都快急死了�!�
我木然“嗯”了一聲,便再無話。因為過度焦慮,手指輕微顫抖起來。
好奇怪,沙發(fā)這么空,他們倆為什么要挨得這樣近……是在講悄悄話嗎?還是不能給別人聽到的那種?
一定是吧。
否則為什么要把音量調(diào)這么高。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江秋曇也跟著轉(zhuǎn)過頭。他裝扮休閑,像是剛從健身房里出來,一套同系列聯(lián)名運動服配頂徽標帽,檐壓得低,沒過雙眼。
“方一粟�!闭Z氣淡淡,辨不出其中情緒。
被他們兩個人這樣盯著,我又是緊張又是惶恐,如墮深淵烈火,極為煎熬。
“蘭蘭,學(xué)長……你們都在呢。”我恨我沒有舌燦蓮花的本領(lǐng),舉起手中袋子晃了晃,扯了個借口,便逃也似地躲進廚房。
蔣瑤雙手撐在案臺,不知在發(fā)什么愣。聽到腳步,才抬起頭,嘴唇掀了一掀,卻沒出聲。
我見她眼眶微微發(fā)紅,料定她氣頭正盛,已做好被痛罵一頓的準備。誰知她接過袋子,只低嘆一句“沒事就好”,就揮手把我趕離廚房,自顧自忙碌起來。
沒辦法,我只能回到客廳。
文殊蘭笑著讓我隨便坐,江秋曇雖不發(fā)一語,卻輕抬下巴,目光似落在我身上,仿佛也在等待著我的選擇。
我停在江秋曇身旁,不過只猶疑了一瞬,便聽文殊蘭輕聲咳嗽,再觀他神色,依舊是笑意盈盈,但眸光已然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