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李常顯敗了,這一敗足以將他從高高的皇帝寶座上拉下來。
留在洪州城外的西夏士兵,全都丟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洪州城墻上傳來呼喝聲,“裴將軍,裴將軍,裴將軍。”
裴杞堂向城樓上看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城墻后探出頭,她眼睛里的神情他看不清楚,只能瞧見她嘴邊的笑容,如此的真切。
洪州的城門慢慢打開,瑯華提著裙子從城樓上一路跑下。
城門口,裴杞堂騎著馬緩緩跑進(jìn)來,雪白的戰(zhàn)馬上滿是血跡,他身上的甲胄也早就染成了暗紅色。
洪州守將前來向裴杞堂行禮,然而裴杞堂的眼睛卻定定地落在瑯華身上,她穿著十分的素凈,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睛仍舊熠熠生輝。
就是她,白天黑夜都出現(xiàn)在他心里,讓他思念的顧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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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獨處時間
裴杞堂翻身下馬走到瑯華身邊。
這幾步路看似尋常,卻走的這樣艱辛,腰間的長刀還滴著鮮血,甲胄仿佛已經(jīng)貼在了身上,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取下來了,瑯華忽然很想上前,親手解下甲胄,然后張開手臂抱抱他,就像是多年的習(xí)慣一樣。
仿佛隔了好多年,終于見到他,他的模樣還跟記憶里的一樣,只是臉上有了血跡,眼睛有些發(fā)紅,個頭還差了一點點,眉眼中還有些稚嫩的神采,但是多了幾分的明媚和率真,不過還是十分熟稔的那個他。
不管過了多少年,多少時間,記憶泛黃發(fā)皺,但是他仍舊如此清晰明亮,就在她的世界里。
他的淡定從容,他的意氣飛揚(yáng),仿佛一切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腦子里,當(dāng)她想要將這一切留住仔細(xì)思量時,它們又去的無影無蹤。
瑯華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剛才想起了些什么?那些東西出現(xiàn)在記憶中又一閃而逝,現(xiàn)在只覺得頭腦發(fā)空�;蛟S是因為之前的那個夢,如今看到裴杞堂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裴杞堂打量著瑯華,頭發(fā)隨隨便便在后面挽了個髫,這一路已經(jīng)也吃了不少的苦,身上的衣裙看來寬寬大大,可見清瘦了不少。
裴杞堂先開口,“有沒有見到顧大老爺?”
瑯華搖搖頭,“我沒有去銀州,就直接到這里來了�!�
裴杞堂眼睛一亮,瑯華沒有去見顧世衡,而是來了洪州,明知不是為了來見他,但是心中就是忍不住的歡喜。
“裴將軍�!币袄旨贝掖业嘏軄碛优徼教茫瑓s看到城門口一群副將站在那里看著裴將軍與顧大小姐說話。
野利戎道:“我們要不要去軍帳里?”他有很多話想要跟裴將軍說。
為了平昭皇后,野利戎特意學(xué)了齊語,不過方才裴杞堂說的那番西夏話說的那般流利,讓他不敢獻(xiàn)丑,干脆就用西夏語與裴杞堂交談。
裴杞堂點了點頭,看向瑯華,“我們一起過去�!�
野利戎不禁驚訝,他本來只是想私下里與裴將軍說兩句話,誰知道裴將軍卻一點不避諱顧大小姐。
三個人走進(jìn)軍帳,野利戎立即向裴杞堂行禮,“多虧裴將軍,否則我們不知要怎么攻破這幾十萬大軍,”他說著頓了頓,“可是現(xiàn)在,李常顯一定會逃往都城……不知道裴將軍……”
野利戎想問的是裴杞堂還會不會幫忙吧!
平昭皇后雖然已經(jīng)攻進(jìn)都城,但是李常顯的余部仍在,他們可以沿途收攬潰軍,集結(jié)起來力量仍舊不容小覷。
裴杞堂沉著眼睛不說話,野利戎額頭上的冷汗頓時淌下來。
瑯華瞧了一眼裴杞堂,裴杞堂才十五六歲,這壓人一頭的本事已經(jīng)練的爐火純青。不過這樣也好,以后在西夏提起裴杞堂,沒有人再敢輕易到大齊饒邊。
裴杞堂半晌才抬起頭,“李常顯要死,但是不能在現(xiàn)在死,平昭皇后剛剛召集了人馬,總要給身邊的人機(jī)會,立下從龍之功�!�
野利戎半晌明白過來,“裴將軍的意思是……”
裴杞堂道:“再說,這是大夏自己的事,在大齊邊疆我們可以與李常顯放手一搏,我貿(mào)然追擊李常顯到大夏,平昭皇后要怎么向身邊的人交代,難道就沒有人會懷疑,大齊要趁機(jī)坐收漁翁之利,占大夏幾座城池嗎?”
野利戎怔愣在那里,他沒想過裴將軍會這樣厲害,簡簡單單兩句話就說得這么清楚。
野利戎立即又向裴杞堂行禮。
裴杞堂道:“我這里沒關(guān)系,野利大人應(yīng)該去安撫祖儒,想必他很想知道平昭皇后的近況�!�
祖儒的軍隊還在洪州城外。
因為洪州是大齊的領(lǐng)土,未經(jīng)裴杞堂允許,他們的軍隊不能進(jìn)城。
野利戎正要出門,裴杞堂板起臉道:“按照規(guī)矩,大夏將士,三十里外扎營�!�
野利戎不敢怠慢急忙應(yīng)聲退下。
蕭邑笑著將站在門口礙事的副將拽走,軍帳里就剩下裴杞堂和瑯華兩個人。
瑯華抬起頭來,“什么怕西夏人以為大齊趁機(jī)坐收漁翁之利,你是不愿意貿(mào)然追擊,李常顯的余部人數(shù)不少,我們畢竟人數(shù)占劣勢,不能孤注一擲去往西夏�!�
畢竟對大齊來說鎮(zhèn)守邊關(guān)是最重要的,只要大齊人馬在這里不亂,就等于是東平長公主的得力后援。
等到朝廷援軍到了,兄長從太原帶兵過來,那些追隨李常顯的人更要心驚膽寒。
裴杞堂笑道:“我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我去追擊李常顯,可能會有人坐山觀虎斗,東平長公主也不容易培植自己的力量�!�
瑯華聽著裴杞堂說話,已經(jīng)解開了他身上的甲胄。
“我自己來,”裴杞堂伸出手來指尖碰到了瑯華的手背,“甲胄太沉。”
瑯華將手縮了回去,轉(zhuǎn)身潤濕了手中的軟布,準(zhǔn)備給裴杞堂清理傷口。
綁縛傷口的布條果然已經(jīng)被血水浸透了,布條牢牢地粘在了皮膚上,瑯華仔細(xì)地拆著布條。
裴杞堂不禁“嘶”地一聲,仿佛很疼的樣子。
瑯華不禁抬起頭,“疼嗎?”
“疼�!迸徼教媚请p明亮的眼眸中充滿了哀傷,可憐巴巴地瞧著她。
方才威風(fēng)凜凜的裴將軍,到了她這里就成了軟軟的病貓。
他的聲音清脆悅耳,“瑯華,你能不能慢一點�!�
瑯華明知道他可能是裝腔作勢,手底下還是慢下來,潤濕了布條,一點點地往下剝。
望著瑯華垂下的眼簾,裴杞堂嘴角爬上了笑意,“看到副將胳膊上的布條我就知道你來了洪州�!�
瑯華有些好奇,“不過就是止血的布條,會有什么不同?”
裴杞堂道:“你還記得第一次給我包扎傷口時的情形嗎?隨便將傷口裹起來,雜亂無章,我當(dāng)時以為……可能會死在顧家莊子上�!�
她怎么不記得有那么的糟糕。
裴杞堂道:“你跟胡先生學(xué)了醫(yī)術(shù),包的就愈發(fā)整齊了,再后來你在衛(wèi)所里醫(yī)治了不少傷兵,手法嫻熟起來,就有了自己的方法,你習(xí)慣的會將布條折起來一角,然后系個反結(jié),這些我都清清楚楚,見到副將自然就明白那是出自你的手筆�!�
這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沒想到裴杞堂會記得清清楚楚。
瑯華忽然覺得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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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秀才遇到兵
這個裴杞堂是不是還對當(dāng)年莊子上的事耿耿于懷。
如果不是因為他和父親是舊識,她可能真的會將他這個官府通緝的反賊埋在莊子里。
給他包扎傷口,已經(jīng)是便宜他了。
前世她就聽說裴杞堂是個小肚雞腸的人,當(dāng)時的翰林院使得了一張書畫寶貼,裴家有位表小姐想要看看,就打著裴杞堂的名號去借,誰知那位院使是個小氣人,百般推脫就是不肯答應(yīng),最后送了另一幅農(nóng)耕圖給裴家。
沒想到,裴杞堂還真學(xué)那畫上的樣子,在家中養(yǎng)起雞鴨來,將裴家上下鬧得一團(tuán)亂,翰林院使親自登門道歉,才算了結(jié)。這件事扯開之后也將那位表小姐鬧得沒了臉,被家里人從裴家接走了,第二年就嫁了人。這樣類似的事發(fā)生了幾次,裴杞堂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將裴太夫人急的不得了,四處燒香拜佛。
她聽徐謹(jǐn)莜說,裴杞堂沒有婚配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在外面養(yǎng)了許多不干不凈的女人。
瑯華想起裴杞堂在鹽州城的傳言,“聽說你從回鶻買了不少的舞姬�!被蛟S他前世那些壞毛病,就是從這么大的時候養(yǎng)成的。
裴杞堂道:“那是故意騙西夏人的�!�
“人呢?”瑯華淡淡地問起來。
瑯華這是在關(guān)心他?
裴杞堂一下子來了精神,“等到戰(zhàn)事過了,就放她們回去,”說著仔細(xì)地望著瑯華的臉色,“你該不會認(rèn)為,我會將那些女人留下吧?”
瑯華挑起眉毛不置可否,以他前世的作為,留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裴四公子無論到哪里,身邊都少不了鶯鶯燕燕,這是她在錢塘江上見識過的。
不過這也難怪,常年在外的人,身邊沒有長輩跟著,誰知道會怎么樣,她也只是給裴杞堂提個醒,免得他又像前世一樣,那么大的年紀(jì)還沒有婚配。
清理好傷口,瑯華拿起桑皮線縫合。
一針下去,裴杞堂打了個寒噤,疼,這次可是真的疼,瑯華雖然嘴上沒說,手里卻已經(jīng)給了他回應(yīng)。
“我真沒有,”裴杞堂低下頭解釋,“我沒做什么,外面的那些傳言,跟我沒有半點的關(guān)系�!�
瑯華沒說話。
裴杞堂干脆彎下腰來,“你得相信我,這種事我是做不出來的�!�
他這樣一彎腰,她手里的針一顫,眼見就要陷入皮肉里,瑯華忙用手去推他的胸膛,聲音也大起來,“有什么話你就好好說,亂動什么……”
裴杞堂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倒是讓她有些驚訝。
“我是真的……”
裴杞堂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人沖了進(jìn)來。
瑯華還沒轉(zhuǎn)頭去看,裴杞堂皺起眉頭,已經(jīng)將身邊的長刀握在手里,身上登時散發(fā)出森然的殺氣。
“顧大小姐……”
瑯華聽出程頤的聲音。
程頤臉色蒼白,目光落在瑯華和裴杞堂身上,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大小姐,您沒事吧?”
瑯華搖搖頭,“沒事�!�
程頤是個很有眼色的人,看到她沒事,應(yīng)該會告退出去,可是卻站在這里不動,一副要留在軍帳里的模樣。
瑯華吩咐程頤,“你出去吧�!�
程頤抿起嘴唇,去看裴杞堂,裴杞堂表情嚴(yán)峻,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一股森然的寒氣撲面而來,讓人不禁心生恐懼,程頤脖頸后已經(jīng)被汗?jié)裢噶耍撬耘f低頭道:“三爺讓我寸步不離大小姐,我聽到大小姐的喊聲以為出了什么事,并不知曉大小姐在為裴將軍治傷�!�
“裴將軍莫怪,”程頤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只因我們?nèi)隣敺愿肋^,大小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出了差錯,等三爺從太原過來時,我不知要怎么交代�!�
程頤覺得自己將話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雖然沒有指名道姓,裴杞堂這樣聰明的人也應(yīng)該能猜出他口中的三爺是誰。
他就是要提醒裴杞堂,陸家和顧家是有婚約的,讓他規(guī)規(guī)矩矩不要有別的想法。
三爺好不容易梳理了家中的關(guān)系,如今顧世衡又能活著從西夏回到大齊,若是這門親事順利結(jié)成,對兩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他方才進(jìn)來時,看到裴杞堂滿臉急切,顧大小姐將手抵在裴杞堂胸口的模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三爺?shù)那俺虅倓傆辛祟^緒,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節(jié)外生枝,若是鬧出什么丑事來,三爺將來必定要讓人恥笑。
所以今天這件事一定要說個明白。
裴家也算高門大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真的鬧起來,裴家臉上無光,顧大小姐也會被牽連,大家都不會好過。
裴杞堂重新坐下來,迎著光,他腹部的傷口看起來有些嚇人,雖然被沖洗之后,血跡已經(jīng)很淡了,但是仍舊讓人感覺到裂開般的疼痛,這樣的傷,足以讓人不敢動彈。裴杞堂卻眼睛依舊明亮,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睿智而倨傲地望著他。
“陸瑛是被明博士舉薦去的太原吧?明博士曾在太原書院任教,與太原當(dāng)?shù)氐拿T有所往來,有了戰(zhàn)事先出武將,平息戰(zhàn)亂之后,就要文官收拾大局,看來明博士覺得陸瑛今年明經(jīng)考一定會中榜�!�
程頤不禁驚訝,三爺走的每一步好像都在裴杞堂眼前似的,竟然被裴杞堂看得那么清楚。
程頤還沒有回過神來,裴杞堂接著道:“陸瑛是江浙有名的才子,等他來了,我倒是想要與他說幾句話�!�
裴杞堂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話要與三爺明說?
程頤的心“咚咚”跳個不停,他明里暗里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裴杞堂不但沒有退縮,反而迎頭直上。
讓他有種秀才遇見兵的感覺。
如果真的鬧起來,誰會贏呢?
程頤下意識地看向顧大小姐,顧大小姐專心致志地在給裴杞堂包扎傷口。好像沒有聽出裴杞堂的話外弦音。
一旦這層窗戶紙捅破。
裴杞堂難不成會明著與三爺爭不成?
程頤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可能做錯了,這樣一挑開很有可能會讓裴杞堂不管不顧起來,以三爺現(xiàn)在的地位,根本就不是裴杞堂的對手。
現(xiàn)在他倒希望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亂想,否則這場爭斗不止是影響到陸、顧兩家結(jié)親,更有可能會阻礙三爺?shù)那俺獭?br />
程頤心中搖了搖頭,靜靜地向后退了兩步。
裴杞堂揚(yáng)起眉毛,陸家人這樣就心生怯意?按理說他應(yīng)該高興,可是心中卻生出一股的憤怒。
這人應(yīng)該是陸瑛的心腹,陸瑛就是這樣交代他看護(hù)瑯華的,這樣懦弱、無能,留在瑯華身邊又有什么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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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心軟
遇到不能立即解決的事就要先忍耐。
三爺這些年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他是太過于沖動了,聽到顧大小姐的聲音就不管不顧地闖進(jìn)門,其實想想,顧大小姐才剛剛十一歲,裴杞堂不至于在這里對個十一歲的女孩子做什么。
剛才裴杞堂與顧大小姐說話時神情雖然急切,也沒見到有情欲在其中,也許事情還沒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而且以他的身份,裴杞堂根本不屑與他說話,他也只能退出去,等到三爺來了再作計較。
程頤出了門。
瑯華一直悶不做聲地將藥箱收拾好,然后才抬起頭看裴杞堂,“你方才是在告訴程頤,你不但知道陸家,還能隨時影響陸瑛的前程�!�
她就是覺得奇怪,這一世陸瑛還沒有入仕,裴杞堂怎么會這樣關(guān)注陸瑛,兩個人尚不曾正式見面,就要對上了不成?
裴杞堂整理好衣衫,他知道這樣一步步逼著瑯華選擇,瑯華會很不自在,但是他已經(jīng)不能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