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江載月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方石投也一點不怕冷場,樂呵呵地繼續(xù)說道。
“師妹,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很怪?我娘生我的時候,說我全身上下硬邦邦得像塊石頭,她差點還以為是生了一個怪物……”
江載月感覺自己再不阻止,這位方師兄快要把他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個干凈。
“師兄,可知道有什么辦法,能抹消我的族紋?”
那位吳長老都說不出什么陽間的解決辦法,向方石投問出這個問題,江載月自己都覺得像是病急亂投醫(yī)。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這位方師兄還真的給了她一顆定心石。
“抹消族紋?師妹身上是被設(shè)下了控制類的族紋?師妹其實不必擔心,宗主在觀星宗外布下了界膜,沒有人能通過壓勝傀儡之術(shù)控制宗內(nèi)弟子,只要師妹不離開宗門,就不必擔心族紋發(fā)作。”
“不過以宗門的赫赫威名,師妹的家族難道還敢捏著族紋控制師妹?等師妹的境界晉升上去了,不僅刻印在魂魄上的符文會破除,可是還會重重反噬施術(shù)者的�!�
知道江家現(xiàn)在沒有了能控制她的手段,江載月原本提著的一顆心微微放了下去。
但是,境界晉升?
她一個沒有一點靈根仙骨的普通人,靠什么提升自己的境界?
她本來還想著進入宗門后,抓緊消除族紋,實在被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是濫竽充數(shù)之輩,踢出宗門也不算虧。
而現(xiàn)在她的族紋雖然不會立刻發(fā)作,可但也就相當于將死刑改成了延期執(zhí)行,江載月深切地明白夜長夢多這個道理。
婉拒了過于熱情的方師兄后,她打著身體不適的旗號,連帶著拒絕了也想跟她套近乎的同門,然后住進了方師兄為她騰出的屋舍。
屋舍的布置不算精致,可是勝在靈氣充裕,安靜舒適,還帶著一個開墾了一小片靈田的小院子,已經(jīng)算是弟子居里一等一的“豪宅”。
江載月最看重的就是它的幽靜,院落靠近深山,與周圍的屋舍相隔較遠,沒有人能輕易窺探到此處。
她打開靠近院落的窗戶,畢恭畢敬地對天上拜了拜,然后恭敬問道。
“仙人,您現(xiàn)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的頭頂陡然垂落下一根雪白的腕足,那腕足在她面前晃了晃,溫柔沉緩的聲音如同貼在她后背開口的鬼魅。
“你想我?guī)湍阆寮y?”
很好,仙人都已經(jīng)學會搶答了。
江載月充滿期冀地看著雪白腕足,眼睛熠熠發(fā)亮。
“仙人有不留后患的法術(shù)嗎?”
沒有她想象中討價還價等諸多環(huán)節(jié),雪白腕足異常干脆地輕輕觸碰著她的眉心。
肌膚仿佛貼上了一片冰涼的雪花,江載月甚至連一絲痛苦都沒有感覺到,當雪白腕足收回去的時候,她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平滑的額頭,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覺。
第013章
道體
銅鏡里,少女略微模糊的面容如雪般白皙,再不見眉心那處礙眼的紅色族紋。
“仙人,您的大恩,我一定會永生永世銘記于心。”
江載月用力握住了眼前的雪白腕足,冰涼柔軟的腕足在她手中微微晃動,像是想要抽身而去。
不想放過這么難得的可以進一步拉近關(guān)系的良機,江載月熱情地拿出了方師兄剛剛送過來的酒。
反正她不敢喝陌生人送來的東西,不如拿來借花獻佛,順帶著讓仙人幫她試試毒。
“我第一次進入宗門,就遇到了您這么寬厚仁愛的仙人,可惜我身上沒有什么好報答您的寶物。這是一位師兄剛剛送過來的酒,仙人要不要嘗一下?”
少女清麗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如沾染著朝露的曇花般的澄凈笑容。
雪白腕足頓了頓,似乎不擅長推脫別人的好意,最后還是慢吞吞地靠近她舉起的盛滿酒液的碗中,如同蜻蜓點水般沾了沾酒水,溫和地勸道。
“這種靈酒,凡人喝多了,身體會經(jīng)受不住。最好莫要貪杯�!�
江載月有點恍惚,多少年了?
她都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有聽過這么溫馨的正常人之間的對話了。
“我記得了,仙人。以后若是您無事,我還可以找您說話嗎?不需要您回應,我對著天上說話,您都能聽得到嗎?”
見雪白腕足上下點了點,江載月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以后她再也不是沒有靠山的野人了!
鄭五以后要是敢拉著他二叔找她麻煩,她也能讓他再感受一下被大佬教育的滋味。
不過她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沒有再強留祝仙人,少女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靨如花地朝雪白腕足晃了晃手。
“,仙人�!�
雪白腕足輕輕點了點,像是回應著她的話語,離開時還不忘禮貌地幫她關(guān)上窗戶。
簡單的洗漱后,江載月安心地躺上了床,睡了十幾年來最安穩(wěn)的一覺。
當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臉上,她朝氣蓬勃地起了床,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熱情地向天上垂下的雪白觸須們招了招手。
“仙人,早��!”
雪白腕足輕輕晃動,似乎回應了她的問好。
江載月深深吸了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氣,沉暗的山林逐漸染上亮麗的朝輝,像是預示著她即將開啟的全新人生。
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是,她額頭有一點說不出的癢意。
大概是昨天夜里被蚊子咬了,江載月記得自己半夢半醒間撓了許多次,都沒有辦法完全止住這股異樣。
難道是消除族紋的后遺癥?
想到這里,江載月頓時清醒了過來,她拿過銅鏡,仔細端詳自己額頭上的異樣。
可當她貼近看清銅鏡中自己的臉時,江載月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錯覺。
她額頭中間那鼓鼓的,像個從地里生出的雪白筍尖,又有點像是獨角獸的頂角,仔細一看更像雪白腕足一樣微微透明搖晃的凸起是什么?��!
江載月丟下手中的銅鏡,第一反應就是向窗外探出身。
“仙人,仙人,救命啊!”
雪白腕足從天穹上快速垂落下來,環(huán)繞著巡視她的周圍,鎮(zhèn)定緩慢地問道。
“是‘小江’出現(xiàn)了嗎?”
江載月沒有心思給他編謊,她一把抓住雪白的腕足,讓它看向自己的額頭。
“仙人,您看到了嗎?我頭頂上長出來的是什么?!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這時,雪白腕足的主人似乎才注意到了她頭頂?shù)漠悩樱坪跻灿行@異。
“別動�!�
江載月感覺到雪白腕足輕輕碰了她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感覺滲入她頭頂?shù)募∧w,有一種大夏天貼到冰塊上,整個人都清涼下來的輕松感覺。
它應該是在給她檢查病灶。
江載月也很快冷靜下來,困擾她十幾年的族紋都能被仙人輕松解決,這點小問題難道能難得住仙人嗎?
果然,一道溫柔平和的聲音很快在她耳旁響起。
“好了�!�
江載月高興地舉起銅鏡,只見她額頭上小角似的透明凸起——
變成了一條細長的,輕輕晃蕩如水母觸須的腕足。
江載月:???!��!
這個“好了”,不是把她的病治好了,而是讓病魔茁壯成長,戰(zhàn)勝她好了的意思嗎?��!
“仙人,這是什么?”
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顫抖的手指了指自己頭上長出的那條細長腕足。
雪白腕足輕輕握住了她的透明長觸,觸碰的地方傳來酥酥麻麻的舒適摩挲感,他溫柔安慰她道。
“你的道體雖然現(xiàn)在只長出了一條道肢,但不必過于憂心,只要精心養(yǎng)育,還會養(yǎng)成更完整的道體�!�
不要把她額頭長出一條觸手,說得像長出了一朵花,養(yǎng)養(yǎng)還能長出更多這么輕松��!
江載月陡然有一種上了賊船下不來的不祥預感,她含淚問道:“仙人,道肢是什么?道體又是什么?我以后還會長出很多條……這個嗎?”
十數(shù)條雪白腕足接連探入她的房間,快要將她的窗堵得嚴嚴實實。
“修道觀星,每個修者觀星所見之景不同,領(lǐng)悟出的道體自然各不相同,又分為道身與道心兩部。”
“修者在觀星中明晰自己的道心,道心越堅,養(yǎng)成的道體便越臻于完全,道肢是道體的部分,也可窺道體一斑�!�
“你如今長出的道肢與我類似,應也有與我一般的道心。不必害怕,你日后定會長成我這般的道體�!�
他這話一說,誰能不怕��?!
她寧愿當回微波爐,也不想長成觸手怪�。�
看著涌進房間,將她重重包圍的雪白腕足,江載月咬牙切齒地答道。
“仙人,我,我真的太感動了,您能不能讓我先靜一靜?”
雪白腕足體貼地拉來一處凳子,放在她身后,示意她可以坐下休息。
江載月沒有理他,她鼓起勇氣,重新拿起銅鏡,然后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那條腕足。
軟軟的,碰起來有點像透明的冰粉,介于實體與虛幻之間,她的手稍一用力還能從中穿過。
祝燭星安慰她,這是還沒有長成時的樣子,等長成了就會好看許多,還會十分有用。
江載月默不作聲地給自己做了一段時間的心里建設(shè),等看到它飄動的樣子,眼中還是慢慢失去光亮。
它豎起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可以去演真人版的天線寶寶。
而它垂下去的時候,江載月又感覺自己的額頭像插了根水管,很快就能放出昨晚她求他治病時,腦子里進的水。
她真傻,真的。
她單知道吳師叔的治療法術(shù)有后遺癥,沒想到祝仙人也這么不靠譜。
事已至此,江載月努力從悲哀的情緒中走出來,她找回了一點理智,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祝仙人,別人能看到,我的……這條道肢嗎?”
祝燭星似乎意識到了她對道體的抵抗,溫聲安撫她道。
“它與你的神魄相連,只要你收入神魂中,旁人沒有動用搜魂之術(shù),是看不到的�!�
江載月勉強得到了些安慰,連忙追問道:“那我要怎么把它收回神魂里?”
雪白腕足輕輕握住了她水母似的透明小觸須,江載月再度感覺到了昨天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的那種奇怪的癢意。
刺撓,真的好刺撓。
她想要伸手撓一撓額頭,卻被雪白腕足溫柔而不容抗拒地卷住手腕。
“它與你的神魂相連,并沒有真正觸碰你的軀殼。再忍一忍,慢慢就會習慣了�!�
似乎是為了緩解她的難受,又一條雪白腕足輕輕貼上她的額頭,它一點點將她額頭上的透明腕足推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載月感覺好受了許多。
她看著銅鏡里自己恢復正常的面容,終于長松一口氣。
“仙人,我好像沒那么難受了�!�
可貼在她頭上的雪白腕足剛一離開,那種如附骨之疽的麻癢感又卷土重來。
“仙人,救命!”
江載月連忙抓住剛離遠些的雪白腕足,將額頭往冰冰涼涼的腕足上用力壓了壓。
但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她大腦快速運轉(zhuǎn),一邊將貼著的腕足當冰袋麻藥使,一邊嚴肅地試圖和祝燭星探討道。
“仙人,您可以像昨天消除族紋一樣,幫我消除這條道肢嗎?我已經(jīng)認真考慮過了。其實我也不一定要長成和您一樣這么威武的道體,我其實更加喜歡自己原本的人形……”
雪白腕足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還有一條腕足溫和地搭在她的肩上,拍撫著她的頭頂,如同大人安慰著一個不懂事的,胡言亂語的孩子。
“道體,方才是你日后的真身。你還沒有開始修煉,不要過分損耗自己的神魂。道體若是有損,愈合時會更加難受。”
“我可以多陪你幾日,等到你習慣了,我再離開�!�
“仙人!”
江載月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冰袋”,“你對我真的太好了�!�
可一低下頭,看著銅鏡中自己的面容時,江載月看著那從滿值跌下了99的精神健康值,心中一涼。
只長出了一條道肢,她的精神健康值就跌落了一點,而且一直沒有回復的跡象。
那等她完全長出所謂的完整“道體”,精神值越來越低,她豈不是就要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這位從一開始就藏頭露尾的“祝仙人”,還有這個連弟子試驗都如此詭異,會讓人長出觸手的宗門,真的不是什么妖魔培育地嗎?
第014章
匣盒
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如同微波爐開關(guān)的族紋,現(xiàn)在腦子上又長出了一條觸須。
如果不是擁有被精神病磨礪多年的強大心理素質(zhì),江載月早就演不下去了。
而祝仙人也說到做到,接下來無論她走到哪里,雪白腕足都半包著她的頭,平穩(wěn)地貼著她的眉心。
如果不是之前確定了周圍人也看不到祝燭星的存在,江載月感覺頂著頭上長出一條水母觸須也不比這一幕驚悚多少。
打井水洗臉的時候,江載月讓腕足往上抬一抬,讓她能完整地擦一下自己的臉。
洗完之后,她禮貌問道:“仙人,你要擦一擦……你的道肢嗎?”
主要她有點擔心祝燭星的腕足,萬一在哪里沾上了姬明乾法身碎片這樣的臟東西,就這么搭在她的頭上會不會不太干凈?
祝燭星的嗓音溫柔沉緩道:“不必了,道體不會染上塵垢。井里倒還埋著些舊物。”
江載月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臉上。
等她打水洗完臉了,才告訴她井底埋著東西。怎么不等她死了再告訴她呢?
一瞬間,江載月腦中閃過數(shù)十種井底沉尸,冤魂索命的恐怖場景。
“仙人,井下……埋的是什么?”
如果今天不弄清楚這個答案,江載月感覺她今晚是睡不著了。
雪白腕足伸入井下,一聲沉悶的宛如磚瓦碎裂聲響后,它從井里勾出了方方正正的,盒身上刻著黑金雕紋,類似一條蜿蜒游蛇似的匣盒。
“你想拆開看看嗎?”
江載月連連搖頭,“仙人,你直接拆了吧�!�
她還不太放心,一轉(zhuǎn)身靈活地抱住身后的腕足,惜命地躲在了腕足后面,只敢遠遠謹慎地看著祝燭星打開匣盒。
沒有掉出她想象中的血腥恐怖物件,只有幾株黑黃的,一看就是放置了太久潮濕發(fā)霉的藥草,還有幾顆成色極好的,她只在姬明乾這樣的修仙世家天龍人身上見過的,用于修煉的靈晶珠子,以及一小片殘破的,似乎被人撕開的黃色紙卷。
江載月長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什么井下藏尸案件。
這處匣盒,應該是原先住在這里的弟子留下的吧。
匣盒的主人可能是怕東西放在屋里被偷,所以在井下專門開了一個儲物密室,儲存一些不敢隨身攜帶的重要之物。
不過如果藏在這里的東西很重要,原主人為什么沒有回來將它們帶走呢?
最關(guān)鍵的是,這盒上的黑蛇紋路,怎么和她之前見過的五三哥頭頂?shù)�,也就是佘家的族紋這么相似�。�
江載月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
向祝燭星確認了盒里東西的安全,她將靈晶珠子和碎掉的藥草都放回了匣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