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善幾乎下意識掛斷了通話，她感覺心臟快從喉嚨里蹦出來，窒息一般，雙手不住地發(fā)顫。

    這次她依然直接詢問梁澈，而他的回答也和上次一樣，不用理會，只是一個騷擾電話。

    蘇善點頭：“那行，你現(xiàn)在打回去�！�

    梁澈盯著她：“什么？”

    “打回去，開免提，我要聽�！�

    死一般的沉默，他的反應(yīng)讓人無語。

    “我為什么要回?fù)苓@種無聊的電話？你在懷疑什么？”

    “你說我懷疑什么？”蘇善一步也不讓：“你必須打過去，給我一個證明。”

    梁澈沉下臉：“我不想做這種可笑的證明。”

    “不想還是不敢？”蘇善蓋棺定論：“你出軌了�！�

    “我沒有�！�

    “那你打��！”

    梁澈眉頭緊鎖，瞬間極為不耐：“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沒有出軌，你是聽不懂嗎？”

    蘇善想了一個月也沒想明白，到底應(yīng)該相信他，還是相信自己，或者說擺在面前的事實。

    也許今天他會給出一個交代。

    否則昨晚他不會主動跟她說話的，那樣等同于服軟不是嗎？

    蘇善在陽臺抽完兩根煙，聽見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梁澈習(xí)慣一天洗兩次澡，他已經(jīng)起了。

    深藍(lán)的天色正在變淺，他們家住最高層，視野開闊。兩個人，住小小的兩居室，本該是很溫馨的。蘇善從小就幻想，等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把墻壁刷成墨綠色，掛上喜歡的電影海報，要睡鐵藝的架子床，嘎吱嘎吱，頭頂是復(fù)古工業(yè)風(fēng)的吊燈。

    不過梁澈與她審美相差太多，他喜歡古樸的明式家具，這一喜好源自于他早逝的父親，一位明史愛好者，所以他特意糾正那叫明式家具，不是明清家具。他說清中期以后類似暴發(fā)戶一樣的品味根本不配與明朝相提并論。

    于是他們家中西結(jié)合，有做舊的皮質(zhì)沙發(fā)，金屬感餐廳吊燈，部分紅磚墻。也有仿古的平頭案、方花幾、燈掛椅。一種古怪的和諧。

    梁澈在某些方面顯得非常古板，他對日新月異的電子產(chǎn)品少有興趣，平時工作很忙，業(yè)余時間大多待在家里休息，偶爾會約朋友打麻將，或者跟同學(xué)打球。他也不愛打扮，穿著隨意，奈何外在條件太好，穿什么都好看，關(guān)于這一點蘇善沾沾自喜，引以為豪。

    最讓人驚訝的是，他居然能寫一手漂亮的硬筆字，以前上學(xué)時還拿過不少書法大賽的獎項。

    蘇善懷疑這跟他的家庭教育有關(guān)，問過許多次，而他只敷衍略過，并不愛聊這些話題。

    戀愛談了一年多，結(jié)婚一年多，依然對他所知甚少，關(guān)于他的財務(wù)狀況也糊里糊涂。要知道梁澈做交警，一個月薪水還沒蘇善掙的多，但在結(jié)婚時他卻給了一筆豐厚的彩禮，并且毫無負(fù)擔(dān)地詢問她是否需要購買新房，問她喜歡住哪里。

    蘇善曾懷疑他是富二代，比如他們隊里有的輔警比領(lǐng)導(dǎo)開的車還貴，那些少爺們跑去干警察就是為了帥而已。

    她起初了解到的，梁澈家境非常普通，他父親就是交警，很多年前犧牲在崗位上，母親隨后改嫁，與梁澈關(guān)系淡泊，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面。后來快結(jié)婚時，梁澈的爺爺和姑媽露面，蘇善才知道他有一個做生意的祖父，老人家因為兒子英年早逝大受打擊，于是非常疼愛梁澈，但又對他不聽勸告跑去做交警非常不滿。

    “父子倆一個德行，好好的少爺不做，非要逞英雄，整天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的，也不知道樂趣在哪里。”梁澈的媽媽徐慧貞某次醉酒，和蘇善打電話聊天，滿是抱怨，接著又警告她說：“你有得受了，阿澈那人不好相處的，嘴又刻薄，一不高興就翻臉不認(rèn)人，也就長得還行，討女孩子喜歡。”

    蘇善“哦哦”應(yīng)著。

    徐慧貞數(shù)落完，停頓片刻，大概怕她嫌自己兒子沒錢，于是連忙轉(zhuǎn)了話頭，說：“不過你別以為他工資幾千塊，沒有前途，他爺爺早就分完家產(chǎn)，留了股份給他，你好好跟他過，不會吃苦的�！�

    蘇善又“哦哦”兩聲。

    心里想，梁澈怎么會刻薄人呢，他那種性子，頂多不理人罷了，還是說他只會對親近的人有刻薄的一面呢？

    因為不夠了解，蘇善在他身上的不安感與日俱增。

    這個男人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正想著，梁澈已經(jīng)洗完澡，換好執(zhí)勤服走到客廳。

    他看見蘇善素面朝天坐在陽臺上，抽著煙，眼睛望向遠(yuǎn)處，目光很寂寞。

    于是他拿著小毛毯靠近：“不冷嗎，穿得這么少。”

    蘇善蓋住腿，仰頭打量他：“你吃早餐嗎，我去做�！�

    “不用，待會兒換崗的時候隨便吃點兒就行。”

    蘇善“哦”一聲，點點頭，又說：“我們聊聊？”

    梁澈看了看手機(jī)：“我還要支援早高峰�！�

    他似乎并沒有要交代什么的打算。

    蘇善別開臉，默然片刻：“我想知道那個電話……”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绷撼郝曇羝届o：“出軌了我會認(rèn)的，善善�！�

    她垂著眼皮盯住自己的手，稍作靜止，把煙灰彈掉，然后輕輕“嗯”一聲，已經(jīng)不打算繼續(xù)追問了。

    中午接到商紹來電，他睡到日曬三竿才起，開口就問：“你被哪個野男人拐跑了，把我丟給警察，一晚上不見人影。”

    “我回家了�！�

    “��？”

    蘇善清咳一聲：“我在梁澈這兒，下午去你那邊搬行李�！�

    商紹默了會兒，恍然大悟，又笑又嘆：“哎喲終于和好了，你們兩個狗男女昨晚睡舒服了吧？”

    “沒有，沒睡�！�

    商紹不以為然：“行了，你早點過來收拾東西，我今天還要開直播�！�

    “嗯�！�

    商紹算是個小網(wǎng)紅，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在某平臺簽約做主播，曾公開出柜，因吐槽前男友系列走紅，坐擁一百多萬粉絲。

    蘇善在他家住了大半個月，知道他每天都要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要么做直播，要么剪視頻，作息顛倒是常有的事。

    商紹的性格天生適合干這行，自來熟，批話又多，他聊天的樣子就像過年時你家姑媽在麻將桌上吐槽眾人，還時不時給兩句忠告。

    “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少婦是我死黨，她被她老公拋棄了，最近住在我家�！蹦炒翁K善不小心出鏡，被他調(diào)侃：“所以啊，姑娘們要記住，沒老公不要緊，沒朋友就完了。而且像我這種包吃包住任勞任怨的朋友都快死絕了，但愿她趁早搞清楚狀況，對我好點兒�！�

    蘇善一個枕頭砸過去：“別拿我的事胡說八道�！�

    誰被拋棄了？誰？她明明是離家出走好不好。

    下午蘇善在商紹家收拾行李，一邊疊衣服，一邊把具體情況跟他講了一遍，商紹聽完大為惱火：“你怎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他一直以為那兩人吵架分居只是因為孩子的原故。

    “那女的給他打電話說了什么，你講清楚�！�

    蘇善本能有些排斥，因為覺得惡心，沒法原原本本復(fù)述出來，只能含糊其辭：“她說15號不方便，想提前兩天和梁澈見面�！�

    商紹分析：“你知道重點在哪里嗎寶貝，梁澈沒有存這個號碼，此地?zé)o銀了�！�

    蘇善嘆氣，疲倦地?fù)u搖頭：“也可能是惡作劇吧，之前有車主弄到他的電話，特意打來罵人�！�

    商紹輕笑：“那他怎么不敢當(dāng)著你的面打回去呢？明顯心虛嘛，現(xiàn)在說兩句軟話你就信了？”

    蘇善說：“梁澈不是那種死不認(rèn)賬的人，我相信他。”

    商紹忙說：“就算沒有實質(zhì)性出軌，但也肯定有情況��！你忘了我們上學(xué)那會兒，多少小騷貨想撲倒他啊，整天跑去十字路口假裝偶遇，還有故意在他面前違章逆行的，一個個跟發(fā)情的泰迪一樣。”

    蘇善有點尷尬，商紹說的是他們念大學(xué)的時候，梁澈在學(xué)院路附近站崗執(zhí)勤，當(dāng)時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蘇善本人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她起初并沒有什么想法，論壇里每天都在更新“最帥交警”的帖子，由于太多人喜歡，她反倒不感興趣，因為競爭激烈，不抱幻想才不會失望。

    商紹說過分矜持會浪費許多快樂，膽小鬼總是做出清高的模樣來掩飾他們的自卑。

    蘇善懷疑他這話是在內(nèi)涵自己。因為她很快就掩藏不住對梁澈的興趣。

    那天她在路口等紅綠燈，低頭玩著手機(jī)，沒留意路況，隱約感覺周圍人開始移動，于是跟著往前走。誰知綠燈已經(jīng)閃爍不停，紅燈亮起，周遭路人飛快跑到對面，她還戴著耳機(jī)專注刷微博，沒有聽見急促的哨聲。

    “喂，你干什么呢！”

    交警小哥哥兩步上前，扣住她的胳膊將她迅速帶至路邊。

    蘇善嚇一大跳，慌忙摘下耳機(jī)，還沒站穩(wěn)就聽見極厲害的呵斥：“你怎么回事，過馬路玩手機(jī)？有沒有半點交通意識？！”

    她抬頭看去，面前是一張不近人情的臉，皮相清俊，年輕而瘦削，但眼神卻沉得仿佛深潭一般。他穿著藍(lán)色制服，戴白色手套，個頭很高，端正而挺拔。

    蘇善在嚴(yán)厲的目光下乖乖認(rèn)錯：“不好意思，我……”

    她的確交通意識薄弱，以為道個歉就沒事，誰知梁澈竟然罰她做志愿者，站在路邊舉旗指揮交通。

    蘇善尷尬死了。

    正值午后，她們學(xué)校的同學(xué)一撥一撥從眼前過去，只見她身上套著紅色背心，手里舉著小紅旗，就像上課被罰站似的，真丟人，真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大太陽，毒日頭，梁澈身姿筆挺，一組一組打著標(biāo)準(zhǔn)的手勢信號，后背衣服已經(jīng)濕了大片。

    接連的又有幾個女生闖紅燈被他抓到，本來蘇善還在想：太好了，終于有人陪我了�？闪撼簠s沒有讓她們做志愿者的意思，而是直接開單罰款。

    “警察叔叔，我知道錯了，真的真的。”

    梁澈無動于衷：“已經(jīng)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了，你不要命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別跑到大街上給人添麻煩行嗎？”

    這話可真難聽，對方頓時冷下臉，大概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他了。

    梁澈處理完，轉(zhuǎn)頭打量蘇善，像在回憶她這是第幾次。

    蘇善心下一緊，立刻避開目光，后背僵硬。

    梁澈走近，聽見她嘴里忙不迭蹦出三個字。

    “我沒錢！”

    一個都沒有。

    有也不給你。

    第3章

    她那時已經(jīng)在烈日底下站了將近半個鐘頭，臉頰沾著細(xì)汗，熱得發(fā)紅，梁澈也是汗流浹背，可臉蛋依舊白生生的，艷陽里白得晃眼，當(dāng)交警那么久也不見曬黑，倒是神了。

    而蘇善呢，確實沒什么錢，她的生活費不到月底就花個精光，然后跟著商紹蹭吃蹭喝熬到下個月，窮學(xué)生，一毛不拔。

    在梁澈的記憶里，結(jié)婚以前，蘇善一直都是問題少女的形象，剪著狗啃一樣的留海，露著一雙細(xì)腿招搖過市，明知自己散發(fā)著剛剛成年肆無忌憚的情欲，偏還做出人畜無害的樣子，誰要是信了她，下一刻就變壞給你看。

    自從那天以后，為了確認(rèn)自己是否看上了梁澈，蘇善也常常跑到他面前晃悠，不過她是不會讓他有機(jī)會抓到自己罰款的，她就站在馬路對面，咬一顆棒棒糖，正大光明地盯著他瞧。

    身材比例真不錯。

    呀，今天戴墨鏡了。

    他穿警服就是為了勾引人吧？

    有時會眼看著搭訕的女生走過去，遞給他一罐冰可樂，蘇善不用想也知道他會說什么。

    “不要妨礙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