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妾知道,侯爺說的一切妾都知道。可是夫妻之間,原是一體,榮辱與共,生死相同。而今懷悰生死未卜,我又豈能置之不理,獨(dú)自快活?」
「夫妻,夫妻!你與薛懷悰成親不過兩年,就這般愛重他,愛到不惜與他一道赴死?那你我之間呢,你我之間三載夫妻情意,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陸沉舟惱恨至極,一時口誤,不禁說出了實(shí)話。
沈矜聽在耳中,直如聽了天方夜譚般難以置信。
陸沉舟他……他什么意思,他怎知自己與他曾做過三年夫妻?
難道說,從三年后重生而來的人不只她一個,還有陸沉舟?
25.
難怪陸沉舟能當(dāng)上御史中丞,避開瑯王謀逆案,順利成為御前紅人,原來都是有緣由的。
可他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來歷的?
是在她沒有去靖南侯府賀壽時,還是在她替嫁到薛家時,抑或是在她跟隨薛懷悰去瓦子里看雜劇時?
紛亂無章的思緒,直如纖纖細(xì)索,將沈矜困繞其中。
即便這般,她還是爭辯了一句:「妾……聽不懂侯爺在說什么!」
聽不懂?聰慧如她,怎么會聽不懂?
陸沉舟氣極反笑,按住沈矜的手道:「你不必在本侯面前揣著明白裝糊涂,德光元年,若是你我去靖南侯府為老侯爺賀壽,如今結(jié)為夫妻的便是你我,而不是你和薛懷悰!我知你心里恨定國公府虧待你,可那都是誤會使然。沈矜,你相信我,從此往后我定不會再讓你受絲毫委屈了�!�
她為什么要恨定國公府,為什么要相信他,還有她為什么要受委屈?
沈矜不解地盯著陸沉舟:「侯爺說當(dāng)日你我去到靖南侯府賀壽才可有緣結(jié)為夫妻,可如今不單妾沒有去過靖南侯府為老侯爺賀壽,侯爺不是也沒有去過嗎?侯爺心中既從一開始就有了定奪,何故又來尋妾的不是?妾自嫁入薛家,與薛懷悰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即便到今日也不曾后悔嫁給薛懷悰,何來委屈可言?再則,妾為人婦,侯爺為人夫,你我二人并無其他糾葛,侯爺要妾相信侯爺什么?」
當(dāng)然是要她相信他……
陸沉舟張口結(jié)舌,他欲要沈矜相信他會待她以赤誠,會愛重她終生,可他知她不會信的。
羅敷有夫,使君有婦,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遠(yuǎn)不止一個薛懷悰!
但縱使如此,他還是心有不甘。
陸沉舟攥了一攥拳,垂眸看著被沈矜撕成碎片的放妻書,一字一字,緩緩說道:「你若是擔(dān)憂離開薛家之后無處可去,本侯可以為你安排。本侯在城外有一處別莊,景致優(yōu)雅,別有意趣,是仿著江南園林所建,你長于蘇州,本侯料想你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
他這是什么意思?
沈矜勾了一勾唇角,輕啟珠貝:「侯爺莫不是要效仿漢武帝金屋藏嬌?」
可惜啊,她不是漢武那個聽信只言片語就陷落進(jìn)去、最后卻凄涼被廢的陳阿嬌,她是沈家三女沈矜,她自幼學(xué)的是女子當(dāng)如大丈夫,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陸沉舟要將她養(yǎng)做外室,也太過小瞧她了。
「侯爺昨日肯伸出援手,為妾去獄中見懷悰一面,妾感激不盡,侯爺若想妾報答,妾哪怕結(jié)草銜環(huán),也會報答侯爺恩情。但若侯爺欲要妾與懷悰和離,充作侯爺外室,還請恕沈矜萬難從命。」
沈矜既知陸沉舟今日目的不是為救薛懷悰,而是要給她放妻書,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同他糾纏下去了,于是站起身便走。
陸沉舟不想她這般油鹽不進(jìn),心里不覺對她又愛又恨,既愛她高傲不曾攀權(quán)附貴的品格,又恨她對過去毫不留戀,情不自禁在她身后喚住她道:「你要本侯怎么做,才會離開薛懷悰?要怎么做,你我二人才能回到當(dāng)初?」
沈矜沉默著佇立許久,方輕聲嘆了口氣:「侯爺錯了,你我二人自靖南侯府壽宴那日起,就回不到當(dāng)初了。侯爺今日邀妾過來,說了那么多,也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倘若侯爺今日娶的妻子品貌俱佳、持家有道,不曾讓侯爺費(fèi)心;倘若國公夫人耳聰目明、通透明理,不曾讓吳家連累定國公府;倘或陸小姐淑德兼?zhèn)�、秀外慧中,不曾于宮宴鬧出丑聞,侯爺今日還會想起妾嗎?還會對妾念念不舍嗎?人間世事便如棋局,一子落則滿盤活,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下棋無悔,人生亦如是!侯爺方才說的話,妾只當(dāng)從未聽過,往后還請侯爺慎言!」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所以,從他沒去靖南侯府那日起,便都錯了嗎?
陸沉舟被沈矜一席話說得怔住,直至沈矜身影消失不見,他方明白過來,沈矜到底說錯了哪里。
他的確是心有不甘,然而卻非是因為娶妻不賢、寡母不慈、幼妹不淑,而是因為他喜歡她。
想來也真是可笑,前世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時,他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而今她為他人之妻,他卻難以自拔地愛上了她。
二十多年以來,他從幼時起便是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
他父親在時,想要的東西便由他父親為他爭取。
他父親不在時,想要什么,他便只能靠自己爭取。
如今功名利祿,他皆是唾手可得,唯獨(dú)一個沈矜,求不得,愛不能,解不脫。
偏生他又不舍放下,沉淪到最后,獨(dú)剩一個執(zhí)念縈繞于懷:沈矜,他勢在必得!
「來人,備馬!」
陸沉舟想到此處,急急下樓,叫來長隨去牽了馬來,一揚(yáng)馬鞭,竟是孤身一人打馬直奔沈矜離開的方向奔去。
冬日晝短,沈矜從天方樓出來的時候日頭尚還在西山垂垂欲墜,哪知人還沒走出長街,暮色就已在天邊鋪卷開了。
兼之昨兒才下過大雪,唯恐夜深不好行路,她便用手護(hù)住昭君帽,匆匆往回趕。
路上行人漸少,她走到街尾,正欲買個燈籠挑著回程的時候,卻聽身后一陣馬嘶蹄鳴,她未曾來得及回頭,便叫人攔腰抱起,放到了馬背上。
「陸侯爺?」
沈矜驚嚇之后回過神來,一見是陸沉舟劫持的她,登時又氣又急,不住去拉扯他繞在她腰間的手臂,「陸侯爺,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來!聽到?jīng)]有,放我下來!陸沉舟!」
26.
陸沉舟抿緊唇,任由她把他手臂掐出血來,也不肯松懈半分。
一徑打馬揚(yáng)鞭,直走入京郊杳無人跡之時,沈矜才看出來,他去的方向竟是薛家。